伏青缓慢勾勒着线条时，那些被分割的伪神之躯浮现在眼前，横七竖八的残肢交错摆放着。


    这幅画面早已存在于脑海中。


    只待她从记忆中，将结构与色彩取出、放置在壁画上。


    她能够回忆起，血色的海水中、巨大的蜘蛛负隅顽抗，步足半数被淹没，每次移动都搅动着海水。


    红色的绸缎出现褶皱，等待一双手掌来抚平。


    附肢上有短的绒毛。


    若不细看，只会将那庞大的附肢，当成钢筋般的结构，像是一个即将倾颓的巨型建筑压在海面上。


    在这只巨型蜘蛛的周围，还有无数同类的残躯。


    她能够轻松回忆起，蜘蛛的口器张合的状态，也许是本能的示威、也许是一种威慑，亦或是对「神明」的愤怒。


    情绪饱满，生死之间的张力。


    现在，她轻而易举地勾勒出这只蜘蛛。


    郁满站在较远的位置，看着伏青落笔，笔刷向下、向左、向右、向上拖去，早已在脑海中描绘过千百遍般，落至墙面。


    她微微眯起眼睛，让自己的视野变得模糊，试图通过寥寥几笔的勾勒，看清最终的成品。


    就像是一位诗人，通过几个字符，尝试着感受整篇诗歌的宏大。


    “像是扬身临其境的梦。


    “脱离于现世的绘画主题，从未见过的巨型生灵，偏偏在某些细节处，有种不可思议的真实感。”


    郁满这样叹道。


    她将视线落在壁画的其它部分，伏青对于陨落神明的描绘，多数是以昆虫为原型进行改编。


    于是，这幅描绘神陨的壁画中，出现了许多散落的肢体部位。


    或许是一片有奇诡纹路的甲壳碎片，如果看得足够仔细，就会在壁画的其它位置，找到甲壳缺损、被切分的甲壳虫。


    不知是谁，也许是出于泄愤目的，将已经没有生命特征的「神」肢解。


    火焰与血水难解难分。


    以一种抽象的、符号化的表达方式进行连接，有时化作升腾的焰、有时充当荡漾的海。


    火与海是连绵不断的。


    将整幅画贯穿为整体。


    除了郁满之外，正在协助作画的陈三献仰头看去，感慨道：


    “最近看了动物世界吧？”


    早在伏青寻找画廊的时候，草图就已经在绘制了，现在的步骤，不过是将已经成型的东西照搬到墙面上。


    因此进度很快。


    可唯独最中间的位置。


    无论是壁画，还是草稿，都是空白一片。


    枝梢末节的地方已经完成，可壁画的主体，以无数陨落神明为祭品、供奉出来的那一位，却依然空白。


    引人遐想。


    这是一幅记载了具体故事的壁画，据说是《战争时代》后续将会展开的游戏剧情。


    “伏青姐姐，最中间的这位是哪个从神吗？”


    忠实的游戏玩家战天下,立刻提出了猜测。


    据说在《战争时代》中，一共有七片地图，但目前只更新了人类大地和人鱼海域。


    玩家们翘首以盼，天天在平台中的游戏论坛中催更新。


    伏青正好勾勒完了蜘蛛罗丝女王的形象，她走下梯子，抬眸看向这幅壁画的中间位置，说道：


    “没错，根据游戏官方提供的信息，中间的这位神明名为「空蝉」。”


    可异界的故事只到这里。


    现世的画家，还不知如何为“未完待续”的故事落笔。


    祂或许会飘散为吉光片羽。


    或许会从阿德莱德的体内破茧而出。


    伏青低头笑了笑，也不知道异界中的情况怎么样了，要是出现了什么变故，导致她这位「创世」，无法进入神域空间中观看后续……


    或许，这会成为一桩无头悬案。


    这幅壁画，估计也会成为狗尾续貂的憾作。


    伏青想到了这里，略一犹豫，她自己无法观看到后续，总不能对不起这幅壁画。


    看了眼一旁的郁满。


    嗯……对郁满不好交代。


    她拿过了稿纸与铅笔，空蝉雕像阿德莱德的形象浮现在眼前。


    阿德莱德手持光阴刻刀，将自身的容貌，雕刻至与「空蝉」相差无几，虽不知空蝉破茧后，形象是否会发生变化，但以阿德莱德的形象作为草稿，可备不时之需。


    成稿摆在面前，伏青手持铅笔、在空白的稿纸上绘制着。


    解呈春放下手里的活儿，凑过来看了一眼，做出了肯定：


    “别说，这个角色形象，和整幅壁画的风格还挺契合。”


    说完这句话，解呈春又转过头，看了看那幅壁画、以及自己安置的特斯拉线圈。


    怎么看，这两样东西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机械与艺术。


    这才是格格不入。


    耳边传来笔尖落在白纸上的沙沙声，解呈春看向伏案作画的伏青，又觉得自己是在瞎操心，伏青一定早有章程。


    ————


    神明可以为十日后做更多的事情。


    但祂却没做。


    指出了计划的大方向，放任自流将计划的细节，交给了生灵个体。


    玛丽索菲亚主教察觉到了神明的变化，想当初，仅是伪神将要集体发动进攻，神明便如临大敌，为了庇护生灵，做好了种种安排。


    可这一次，几乎是直面相对的决战，神明却没有做出更多的安排。


    揣测神明是主教应尽之责。


    少女海伦跟随在玛丽索菲亚主教身边，看到这位面容祥和的老人，此时眉间凝着愁绪。


    “您是在担心，十日后伪神前往海域东方的事情吗？”


    玛丽索菲亚主教摇了摇头，说道：


    “我是在担忧神明。


    “伪神可能会对生灵造成伤害时，祂是那样的如临大敌；可这一次，是祂与伪神的冲突，于是祂便要将一切苦难，背负在自己身上。


    “我们能够帮到祂的事情，却微乎其微。”


    海伦立刻明白了玛丽索菲亚主教的担忧。


    正当她要说些什么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是英杰墨尔菲洛，那柄象征着荣耀的神剑挂在身边，眉间的忧色与玛丽索菲亚主教一般无二。


    南方的信徒改信情况，比她预料中还要更糟，亲眼看过这片大地上的情况之后，让墨尔菲洛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


    “主教，若信徒抛弃了神明，神明为何要继续庇护信徒。


    “您知道，祂从不宽容，祂只是不在意。


    “可如果这一次，祂在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