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反抗人鱼时就是这样。


    若不是纪欧拉和他，对这群鱼人连哄带骗，怕不是只需要几十条人鱼，就能将上万的鱼人冲散。


    后期能守住这九座鱼人塔，更多是因为西方世界神树下、人类的反抗取得了成效，再加上神之女阿普里尔诞生、人鱼改信，这才划出界限让鱼人获得自治。


    可以说，今日的自由，鱼人几乎没有经历过流血牺牲。


    是由神明、人类、人鱼三方送来的和平。


    鱼人只是在坐享其成。


    连如此珍贵的“和平与平等”，都未曾经历过流血与牺牲，如今鱼人面对这种情况，又怎么肯付出。


    这是一个谈不上任何「荣耀」的种族。


    面对亚伯拉罕怒其不争的质问，鱼人也只是茫然一瞬，随后振振有词地反问道：


    “可神明许诺了我们智慧和安宁。


    “能够保全自身，我们为什么要做那些无用的事情？


    “如果在和那些奇怪人鱼对战的过程中，一不小心战死了、受伤了，岂不是辜负了神明的祝愿？”


    鱼人到底是在课堂中学到了什么，如今，能够条理清晰地反驳传授知识的教师。


    亚伯拉罕张了张嘴。


    他似乎想说，神明的恩赐是需要争取的，想说没有无理由的偏爱，想说种族的骄傲与荣耀……


    但最终，对上质问者理直气壮的双眸，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像是一只脱离水源感到了窒息的、濒死的鱼，只能张着嘴，用略显混沌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滑稽可笑。


    亚伯拉罕的眸中常常闪烁着迷茫，总像是在冥思苦想不得解，他没有一双智者般明亮通透的双眸。


    不像是智者的眼睛，倒像是愚者的眼睛。


    浑浊的、混沌的。


    可他教过的学生们，却有着一双双精明的、狡诈的眼睛，正在灼灼地注视着他。


    是啊。


    他的学生们多么聪明。


    能够分得清利弊得失与生死存亡，能够想方设法占小便宜，却看不清，自从纪欧拉离去之后，神明已经很久没有、为鱼人这个种族降下过福祉。


    除了他这位，率先叛出海洋之神神殿的长老、能够得到神明的注视外，祂可曾对鱼人这个种族有过欣赏？


    “亚伯拉罕长老，我们将逸散神性收集装置调转方向吧。


    “若我们在战斗过程中受伤了，神明该多心疼啊……祂说不定会自责，会后悔当初的表态……”


    神明会自责，会后悔？


    不，是神明必须怜爱所有生灵，祂必须要自责、要后悔，如果祂漠视鱼人伤亡，那就是不值得信徒付出的神明。


    亚伯拉罕缓缓问道：


    “为了不让神明后悔自责，我们应该自保为上？


    “若神明不会后悔自责，说明我们的牺牲毫无意义，更应该自保为上？”


    面前的鱼人们连连点头。


    “呵……”


    亚伯拉罕笑了笑，审视着面前的这些学生，像是第一次看清、自己究竟教出来了什么样的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当初海洋神抬高人鱼地位、漠视鱼人的处境，是如此合理。


    如果他是神明，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亚伯拉罕抬头看了看。


    像是想透过天幕，向神明慨叹、忏悔。


    您若是知道，鱼人将所有的恩泽都视为理所应当，将无需伤亡就能得到的和平与平等看作理所当然，甚至不愿为此支付任何代价……该是多么的失望。


    他并没有慨叹忏悔。


    亚伯拉罕只是看了一眼天，似乎想从他信仰的神明那里，得到确认，随即很快低头、看向翘首以盼的鱼人们，说道：


    “这里，是祂的眷者带领鱼人建起的高塔，是神明赐予的坠星光芒、为鱼人塔提供了不竭的能量。


    “凡不能为祂流血牺牲者，皆不可继续享受祂的庇护，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去。


    “神明的庇护是有限的。


    “只愿坐享其成、不思回报的鱼人，请现在离去吧，这里不是永恒的乐园，没有你们追寻的、无来由的自由与安宁。”


    亚伯拉罕的拐杖轻敲地面。


    属于大魔法师的魔力向四周扫荡，他的目光依然浑浊，站在那里，却像是一个独裁者般态度强硬、却不容置喙。


    他曾以为，智慧与宽容，可以将鱼人们引向至善公正。


    却从未料想到，无目的、无导向的智慧，会成为满足私欲的工具，只能让人用更为精彩的、有逻辑的说辞，振振有词讲述出荒诞不经的道理。


    自由，像是一个诅咒。


    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英杰墨尔菲洛单手按在剑柄上，从台阶走向塔顶，说道：


    “若失去神明的庇护，若祂不愿再继续维持各种族之间的平等，用不到外面那些人鱼，我们人类也不介意开疆拓土。”


    她走上前，与亚伯拉罕对视一眼，随即站在了他的身侧，说道：


    “我期待着鱼人失去庇护的那一日。


    “相信我，到那时你们需要付出的代价，远比今日拿起武器、去对抗那些环伺在周围的人鱼……要惨烈得多。”


    ————


    伏青始终在青屏画廊中忙碌。


    当人类大地上人们改信叛变时，当鱼人想要停下对神性屏障的影响时，伏青正在绘制着空蝉的形象。


    这是份并不太精细的草图，还需要些修改。


    停下笔时，专心致志的状态结束，伏青看向这份草图，难免想到异界中会发生什么。


    或许，会出现什么意外，给她一个「惊喜」。


    让她理所应当地不用再继续加班。


    可惜了。


    若无法登入神域空间，原身的“眼睛”怕是拿不回来了，她们会永远失去那些色彩。


    伏青笑了笑。


    将草稿图放回桌上。


    也可能，有些人偏要将她这个神明留下，不给她辞职的机会呢？说到底，神明的去留，是由信徒决定的。


    “伏青姐姐，这会成为游戏里的新角色吗？”


    听到战天下的询问，伏青想了想说道：


    “这是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我也不知道后续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