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静默里，她率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狼狈地别开脸，目光落在窗外一截光秃秃的树枝上，强行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去冲淡这屋里过分暧昧和沉重的气氛。


    “刚才……谢了。”


    她清了清嗓子，又补上一句，像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这下好，欠你的人情是越来越多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要不，我再给你做两身衣裳？”


    用她最擅长，也最能拉开距离的方式。


    顾霆琛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也隔绝了她看向窗外的那点可怜的退路。


    他垂眼凝视着她，声音低沉而认真，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郑重。


    “我不要你的衣裳。”


    他的注视太有分量，几乎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抵那颗用荆棘层层包裹的心。


    “从你带着小宝，一个人在军区大院门口，倔强地摆起那个小摊开始，我就在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细数着过往，每个字，都像一颗温热的石子，不轻不重地，砸在她那颗早已不平静的心湖上，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你孤身一人，面对孙云若的刁难不卑不亢。”


    “为了救我，不眠不休守在病房外。”


    “为了国礼，一个人顶着天大的压力，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时候，做出了那件东西。”


    他说的每件事，都像电影画面在她脑海里飞速闪过。那些她以为只有自己晓得的辛苦和咬牙硬撑的时刻，原来，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看着。


    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撞出来，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你以为我做的这些，都只是为了报恩？”


    “我帮你，是因为我心疼。”


    顾霆琛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终于说出了那句最直白，也最滚烫的话。


    心疼……


    这两个字，让她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见过同情，见过可怜，见过赞赏，也见过别有用心的讨好，却从未有人对她说，他心疼她。


    “我想护着你，想让你和小宝再也不用受一点委屈。”


    “想让你能抬头挺胸，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他看着她那双因震惊而瞬间泛红的眼眶，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军人宣誓般的庄严。


    “我跟钱东海说，你们是我的家人。”


    “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毕生的勇气，一字一顿地，向她许下承诺。


    “林晚意，我不想再看你一个人扛着所有。”


    “我想给你和小宝一个家。”


    “一个能为你们遮风挡雨，让你们永远都有底气的家。”


    他终于，又向前踏了一小步。


    滚烫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是小心翼翼的探寻，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他给的，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承诺，而是实实在在的行动。


    门口，周卫国端着个搪瓷缸子，本来想进来报告一声顾司令马上就到，结果刚把门推开一条缝，就看见自家团长正深情款款地……表白？


    周卫国吓得差点把搪瓷缸子扔了，整个人像被点了穴一样定在原地。


    我的天老爷！团长这棵万年铁树，居然开花了？！


    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连大气都不敢喘。


    房间里，林晚意张了张嘴，千言万语都死死地哽在喉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心，彻底乱了。


    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她是个离过婚还带着孩子的女人，而他是前途无量的军区团长，他们之间隔着天堑。更何况，她的心早就被伤透了，再也经不起一次折腾。


    可情感上，那颗沉寂了太久的心，却不争气地，为他那句“我想给你和小宝一个家”，而剧烈地、疯狂地跳动着。


    那是一种被妥帖安放，被珍视守护的渴望。


    是她两辈子，都未曾拥有过的奢望。


    顾霆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逼迫，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期待的光芒和一丝丝的紧张交织在一起，像个等待审判结果的新兵。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林晚意的手心里，早已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心，彻底乱了。


    她猛地垂下眼，不敢再看他那双太过灼热的眼睛。


    那里面翻涌的情愫，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融化掉她好不容易才筑起的所有坚冰和壁垒。


    “顾霆琛……”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你是个好人。”


    这是一句最笨拙，也最苍白的回答。


    顾霆琛眼里的光，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一瞬，但他没有移开视线，依旧固执地等着她的下文。


    林晚意的手指，在身侧死死地绞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我……离过婚，还带着小宝。”


    “我知道。”


    他的回答快得没有一丝犹豫。


    “我的情况，配不上你。”


    “我配得上。”


    他斩钉截铁地纠正她。


    林晚意的心，又是一阵剧烈的抽痛。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眼圈红得像只兔子。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她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小宝她……很敏感。”


    “在我这里，她的意见，比我自己的，更重要。”


    “我要问问她，愿不愿意多一个家人，住进我们的家里。”


    她用女儿，当成了自己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盾牌。


    这不是推脱，而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任何可能影响到小宝的决定，她都不敢，也不能轻易做出。


    顾霆琛定定地看了她许久。


    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就绽开了一个极其清浅，却无比温柔的笑。


    那笑容，像冬日里最暖的一缕阳光，瞬间驱散了她心头所有的阴霾和惶恐。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我等你们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