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财神爹，吩咐沉夏将美人榻搬至院里的梧桐树下，沈宝珍静静卧着，像尊玉雕，一动不动。


    “小姐这是怎么了？”


    “不知，老爷一走就这样了。”


    “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倒觉着是无聊了，连话本子都不怎么爱看了，还有那闺阁雅集，更是提都没提过一次。”


    “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小姐自及笄宴后，确实变了些。”


    “或许是为日后婚事发愁，也不知道老爷夫人会给小姐找个什么样的郎君。”


    “别胡咧咧，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还是想想办法，让小姐开心些。”


    “那个洒扫丫鬟不是从宸幼局回来了吗？问问小姐乐不乐意见见。”


    “没想到抚秋平日里不爱逗闷子，一开口就是好点子。”


    “再胡咧咧？！”


    “不敢了不敢了，这就听抚秋姐姐的吩咐，去寻那洒扫丫鬟去。”


    有了想法，还得看主子意思。


    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声，沈宝珍听不见，就连她们的心声都因为发着呆，被大脑自动屏蔽了。


    “小姐，大丫回来了，可要叫过来问问情况？”


    【告假半月，一月才归，宸幼局药费更是近千两，吃的是药？是金子吧？！若非知晓秦大夫医者仁心，我都要怀疑，惠民医馆伙同宸幼局打劫来了。】


    【小姐发善心放话包揽孤儿们的医药费，可这不是他们得寸进尺的理由，待会可得问个明白。】


    沈宝珍回神，还有这事？那，见吧。


    计划赶不上变化，终于被放回来的大丫，已经扫了好几天院子，一直想要见到沈宝珍表达自己无尽的谢意。


    可惜，以她洒扫丫鬟的身份，能见到知春等人都难，更别说变宅的小姐了。


    还以为得继续碰运气，没成想沉夏主动来找。


    大丫一路上都在想，见到沈宝珍要怎么把宸幼局发生的事说明白，以及秦大夫及惠民医馆做的那些。


    当真见着沈宝珍时，行动比脑子快多了，二话不说就朝着沈宝珍磕了三个响头。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对她行此大礼，沈宝珍懵圈了数息，忙让人起来说话。


    大丫摇头，无比真诚道：“若不是小姐，我可能已经死了，宸幼局那些孩子肯定活不下来，或许连秦大夫、阿婆也难逃一劫。”


    知春四人：？？？


    “不敢欺瞒小姐，告假这些天，奴婢一直待在宸幼局。因家中出了变故，唯一的妹妹被送到宸幼局染上了疫病……”


    流冬惊呼：“你说什么？”说着作势搀起沈宝珍。“你在出现疫病的宸幼局待了这么久，还敢回来？到底是何居心？”


    “小姐待你何等宽厚，你就是这般报答的？”沉夏怒气冲天，直接将跪在地上的大丫往远离沈宝珍的方向拖。


    “天呐，疫病，其心可诛！”


    抚秋急得六神无主，知春当即喊道。


    “快，快请大夫来！”


    “得派人告诉老爷夫人，不行，得把这些天与这丫鬟接触过的人都看住，徐力，徐力？”


    大丫忙解释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好了，已经好了，他们也没事了，都被秦大夫治好了，确认病灶除了，我才回来当差的，绝没有半分谋害小姐的心思，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几句话功夫，人已经被沉夏拖到院子外面。


    “都冷静点，让她说完。”沈宝珍拍了拍流冬的手背，眼神示意知春、抚秋。


    沉夏和大丫又回到视线范围。


    但和最初相较，与沈宝珍隔着十几步。


    “就在这说吧，要是隐瞒半个字，你和你妹妹……”知春语带威胁。


    这丫鬟看着怯懦，胆子却大。


    若不好好管教，凭她能从一个洒扫丫鬟就被小姐记住，还为她屡屡破例，真不知道日后得了脸，会不会借着小姐的名头，闯出大祸。


    有那么一瞬间，知春想要使点手段，将其赶出芳菲院，甚至是沈家。


    可当与沈宝珍对视上时，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姐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绝对不会欺瞒小姐。”大丫忙不迭表忠心，紧接着把宸幼局和惠民医馆前阵子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纸包不住火。


    被赶出门的药童，回到惠民医馆和掌柜的一说，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亲自跑了一趟后，一边叮嘱药童照办且守口如瓶，一边匆匆赶往官署。


    站在官署外面徘徊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进去。


    因为，他和秦大夫都很清楚这件事的性质。


    别说是一个宸幼局，就算是贡院学子染了疫病，都可能直接被毁尸灭迹以绝后患，连带着他们惠民医馆也会受到牵连。


    没到最坏的结果，人都有恻隐之心，宸幼局那帮孤儿过得已经够苦了，掌柜的思来想去，脑海中闪过新任巡抚大人。


    途径金陵，屁股还没坐稳，就牟足劲治河，一看就是真正为民造福的好官。


    他想，如果自己把这事告知巡抚大人，既能求得一线生机，也不算隐瞒不报，最终酿成大错。


    有心之人自会发现，巡抚大人是在真正干实事，时不时就去苏河畔巡视，作为惠民医馆的掌柜，总能想办法见上。


    于是就有了，宸幼局连带着惠民医馆那区域戒严的事，涉及人群都被控制。


    也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偏偏漏掉了坐马车路过的沈宝珍一行人。


    所以，她现在才知道，自己险些中了招。


    “秦大夫说，石头他们得的是痘疹，处在发病初期，通过隔离防范控制、草药对症缓解……现在已经和正常人无异了，所以奴婢才敢回来。”


    “痘疹就是天花，哪像你说的那么容易治好？”流冬表示存疑。


    知春等人倒抽一口凉气，天花那可是要命的，几乎没听说有人得了天花还能活下来。


    “是也不是，秦大夫说痘疹也分很多种，有的就是天花，有的只是症状像，还是能医治的。”大丫记不全乎秦大夫说过的话，只能转述个大概，但也够了。


    “看她样子，确实不像有病的。”沉夏搓了搓碰过大丫的两只手。


    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的沈宝珍，又瞅了瞅几人面色沉重的模样。“知春，请些大夫来，给大家都瞧瞧，就说…人有秋疾，三月难息，未雨绸缪。”


    “还是小姐想得周到。”知春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谢小姐。”沉夏一喜。


    “小姐近日莫要出门了，奴婢实在忧心。”


    沈宝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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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状，流冬眉间郁结舒展些许。


    【老天可一定要保佑小姐平安无事，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膝行向前了些的大丫无声祈祷着。


    沈宝珍：……


    “好了，都下去。”她要回想下梦里有没有关于秋疫这一出，爹爹娘亲时不时出门打理生意，金陵城可万万不能有事。


    【啊怎么办，秦大夫、阿婆和石头他们让我代为感谢小姐，我现在开口还来得及吗？】大丫离开的步子扭扭捏捏。


    “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走快些？”沉夏催促道。


    “奴婢想……”


    “别想，消失。”沉夏再次将人拖离。


    沈宝珍起身回了书房，提笔落下建兴二十一年秋几个字。


    与此同时，朝晖居。


    沈福达说完与巡抚大人交涉的结果，岑内琇连声称赞。


    “本就是我们应得的，他岂有不应之理？原本还想着把那处庄子转手卖了，现下看来，周遭那些都应该买下来。”


    “夫人尽管放心，我已经吩咐管家去办了，连带着方圆几里的荒地和山头，也要改姓沈。”


    “不错，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家能多出不少上等良田。”


    “还有那些山头，我还是想着以木材、药材产出为主，留一座给乖宝建个避暑山庄，反正人手有的是。”


    “温泉庄子已经有了，确实少个避暑山庄。”


    随即他又提及给沈宝珍送了零花钱，岑内琇拿起一旁账册道：“过两月，再送一笔。”


    说着，道出给下人、伙计降薪的打算。


    理由名正言顺。


    沈家给苏河治理捐了三十万，他们作为沈家的下人、伙计跟着沾光，不得意思意思？


    沈福达表示赞同，还建议加上管事、掌柜等。


    毕竟上次罚扣月例、工钱，就因为没有公平对待，被乖宝发现了端倪。


    这次一视同仁，总不会还有人有怨言了吧？


    沈家长工们：？？？人干事？


    *


    知府衙门，腾出给巡抚大人专用的一处。


    “人流则气杂，气杂则疫生。苏河清淤固堤，募民万余，不得不防。”


    “秦大夫可有应对之法？”


    “大人容禀，此次宸幼局十三孩童疱疹之症，所耗费的钱财近千两，若非沈家小姐慷慨解囊，草民亦是有心无力。”


    “沈家小姐？”周弘言的注意点偏离。


    “是，沈小姐不似其双亲，生得一副慈悲心肠，即便是院子最不起眼的丫鬟遭了难，也愿出手相助，实在让老夫佩服。”秦大夫颇为感慨。


    他起初以为大丫是贴身伺候的，没想到竟是个只与沈宝珍打过一次照面的洒扫丫鬟。


    他去过沈家好几次，可一直没见着沈家小姐模样，只知她有四个贴身丫鬟，待遇不是一般的好，羡煞旁人。


    “沈家人都是良善之辈。”周弘言在心里又给沈福达记了一功。


    秦大夫：？？？


    莫不是老夫幻听了，沈家都是？大人你怕是被三十万两蒙住了双眼，糊涂啊！


    “若是金陵城中富户，皆乐善好施，何愁此困难解。”周弘言喃喃道。


    指尖在茶案上叩击的节奏突然停住，盏中茶水晃出个圆满的圈，他的嘴角已噙了三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