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时的声音落下后，空气中有几秒的寂静。


    巫嘉年瞪直了眼，嘴巴张张合合，依旧蹦不出半个音节。


    “你拜托意意的父亲替你找工作，很冒犯，应该道歉，”孟青时细数着眼前人的“罪行”，“五年前你没有经过意意的同意，擅自碰她手机，也应该道歉，还有今天，你用粗俗的话侮辱她，同样要道歉。”


    他把话摊开来讲，为的是让他能够感到羞愧。


    但巫嘉年显然不是甘心把自己姿态放低的人，他甩了甩并不存在的袖口，嘴硬道：“说说而已，我也没真的得到好处。”


    他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甚至抛下倪老师脸色阴沉沉地走了。


    倪老师脸上又浮现出糟心的表情，她陪笑着对孟青时说了句客套话，急匆匆地转身追上。


    “他失业了，根本不是什么工作调动，”孟青时说，“刚才带倪老师过来的时候，她亲口告诉我的，她很讨厌这个孙子，觉得他长大以后性格变得越发不讨喜。”


    许昭意“啊”了声，还有点惊讶：“是我消息不灵通了，我记得他奶奶以前挺疼他的。”


    人生轨迹互不相接的这几年，社会果然会把一个人的阴暗面收集放大，再在某个时刻彻底爆发，可能成长真的会让一个人面目全非，好的、坏的，都无法完全再是曾经的那个自己。


    卢喜在一旁默不作声，终于找到可以插话的空档，指了指孟青时揽着许昭意肩的手：“意意姐，你们在谈恋爱啊？”


    不知为何，和孟青时的恋爱关系像是被慢慢撕开玉米皮，循序渐进地主动或是被动地被身边人知道。


    孟青时没说话，许昭意在心照不宣中理解他是想将主导权交由自己，于是笑了下，坦然承认：“对啊，我们在谈恋爱。”


    毛头小子卢喜摸了一下脑袋，笑得勉强且尴尬。


    他一直以为孟青时和许昭意走得近，纯粹只是男女之间的“纯友谊”，想起自己不久前谈恋爱的姐，现如今这个“邻居姐”也告别单身，他顿时觉得自己像个被边缘的人物，被边界感砸得找不着北。


    傍晚，闭店时间到。


    许昭意被孟青时送回家，进门便闻到餐厅传来的香气。


    “谁点的烤鱼！”


    桌上放着被保鲜膜覆盖的碳烤全鱼，烤盘底下的炭火冒着猩红的火光，隔着一层不锈钢烘炙美味的食材。


    “你奶奶点的，”许溪抱着空碗从厨房里出来，“鱼是她自己去市场上挑的，说什么也要在出院后吃顿大餐，去去晦气。”


    许昭意跑到餐桌旁，重重地嗅了一口。


    “这鱼这么大，三个人怎么吃得完？”


    “吃不完留给下一顿呗。”


    想了想，许昭意猝然一笑：“我摇人来帮忙吃，怎么样？”


    许溪疑惑，但许昭意的信息已经发出去了。


    她坐在沙发上等啊等，去阳台浇花的林春兰推门进来，问两人怎么还不准备吃饭。


    “她说要叫朋友来一起吃。”许溪伸出手指头指了指。


    “奶奶，你还记得上次我在医院和你说的话吗？”


    林春兰稍加思索，想起来了：“当然记得，要叫他这会来呀？”


    许昭意点点头。


    许溪不明白祖孙俩在打什么哑谜，只是不过一会儿，门板被敲响，许昭意去开门。


    进来的是不久前刚与她分别的孟青时。


    男人甚至换了一件白净的衣服，手中抱着三束很简单的花，是刚刚来的路上，巷口有大学生在售卖的。


    他本想买一些上门通用的见面礼，可又觉得太过俗气，只是吃一顿饭，何必搞得像要求亲似的，他又想到许昭意的家庭成员，鲜花似乎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打扰了，奶奶，小姑。”


    男人依旧跟着许昭意的称呼唤，换了双鞋走进厅内，将花束放置在茶几旁的玻璃桌上。


    林春兰笑眯眯地招呼他，而许溪则是一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精，她从许昭意脸上半羞涩的表情看出了她与孟青时的关系非同一般，很快，她就在心里为两人之间的暧昧下了定论。


    “意意，去添双碗筷。”许溪使唤着许昭意。


    孟青时的到来没打乱两位长辈原本对于这顿晚餐的设想。


    许溪还是一板一眼地说着医嘱，交代林春兰以后行动要多加小心，老胳膊老腿的经不起瞎折腾，好运气也不是时时都降临。


    许昭意为孟青时加了点他不方便伸长手去够的菜，问他：“好吃吗，会太辣吗？”


    “不会，味道刚好。”他这么回答。


    几人讲着，林春兰才把话题抛到孟青时身上。


    “小孟啊，你那快递站忙不忙？”


    “还可以，网购有促销活动的时候会比较忙，”他搭着话，“这个小姑应该也能理解。”


    许溪点点头，自然是明白的，毕竟她都快以快递为家了。


    “我听意意说，你以前在外头工作，怎么今年会想着来平槐开快递站呢？”


    很正常的打听，左右无非是闲聊。


    孟青时开口：“外面工作比较忙，也不自在，回来会轻松一些。”


    “这样啊，也是，年纪轻轻的，不能总扑在工作上，人都不开心了，这日子能过得舒坦吗？”


    “您说得对。”


    之后，林春兰没再问太多。


    两位长辈没有对两人的恋爱做什么点评，只是把孟青时当作小辈那样招呼。


    一顿饭吃到晚上八点。


    许昭意将孟青时送到楼下，叫他以后可以常来，奶奶和小姑不是会干涉年轻人事物的古板长辈。


    这一点孟青时已经体会到了。


    “孟青时，你今天开心吗？”许昭意又问。


    “开心啊，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我就是怕白天的巫嘉年影响你心情，谁知道他居然是因为嫉妒你，才把你当作假想敌。”


    说到这，许昭意便忍不住唏嘘。


    “我也是刚知道，”孟青时说，“原来我在楼里的风评这么好。”


    说起来，难道还要多亏他父亲吗？


    多亏他喜欢在外吹嘘，藏住家务事，才不至于让他在那敏感的青春时代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


    “都怪你爸爸，”许昭意却这么说，“要不是他不懂得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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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锋芒，只顾着给自己涨面子，你怎么会受到这种伤害？”


    两人的重点根本不在一块。


    “巫嘉年说的，你把他揍了一顿，是真的吗？”


    真的吗？当然是真的。


    不记得是哪个下了晚自习之后的夜，他在小区门口碰到巫嘉年。


    他穿着二中的校服，直勾勾地看向孟青时胸前一中的校徽，下一秒忽然把篮球往他身上砸。


    孟青时很莫名，以为他还在为之前的篮球比赛较劲。


    他轻飘飘地把球抛回去，没理他。


    只是身侧交错时，他听见巫嘉年开口：“你喜欢许昭意？”


    孟青时停住脚步，面色沉沉地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他是如何知道的。


    巫嘉年却在这会举起手中拿着的本子：“早上出门的时候，从你书包里掉出来的，孟青时，你还挺不要脸。”


    他拿的是孟青时找了一天都没找到的许昭意的草稿本。


    这是一本用尽了的笔记本，只因为主人想丢弃，被孟青时偷偷私藏起，上面有两人共同书写过的字迹，以及没被许昭意发现的，他写在最后一页的告白。


    “还给我。”


    孟青时伸手去拿，被巫嘉年躲开。


    而后他毫不留情地将笔记本往后抛，精准丢进小区内的公共垃圾桶内。


    这一举动让孟青时怒火中烧，但他强忍着没发泄出来，只是默不作声地自己去翻找回来。


    笔记本上沾了点难闻的垃圾味。


    巫嘉年嗤笑一声，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一句许昭意的坏话……其实说“坏话”是美化，他这种人，居然龌龊得开了句黄腔。


    孟青时无法接受这种牵扯到许昭意的敌意，见他有变本加厉的趋势，他忍无可忍，直接挥起拳头往巫嘉年脸上砸。


    他被打得摔倒在地。


    夜晚的小区寂静无比，一点点声响便清晰可闻。


    两人的互殴很快吸引来年迈的保安，保安认出他们是几栋楼的，连忙在楼下喊家长下来处理。


    结果是两败俱伤。


    孟朗和巫嘉年的母亲互相陪笑着，都虚伪至极。


    一回到家，孟青时又被孟朗破口大骂地教训着，他拿出扫把打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仿佛皮肉都要绽放开来。


    这场闹剧最终以惨烈的方式收场。


    孟青时避重就轻，只讲了些能讲的，对于一些能被称之为“黑暗”的东西避而不谈。


    “就因为我的笔记本，你们就打起来了？”于是在许昭意的视角里，动机就不够充分。


    “你的笔记本对我来说很重要。”孟青时努力地圆。


    许昭意努努嘴：“你回学校再找我要啊，我那笔记本多得是，而且都是文具店的最新款。”


    孟青时配合地“啊”了声：“你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


    不想理他这无聊的敷衍话，许昭意挥挥手，把人送别：“你赶紧回家吧。”


    孟青时扯过她的手腕，俯身。


    许昭意真是越来越了解他每一个动作了。


    她凑上前，踮脚，在他的唇角落下两个吻：“晚安咯，小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