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郁锦累得直喘粗气，季康安伸手想要帮她，却被她瞪了一眼，又默默收回手，跟在身旁，垂首摆弄衣袖。


    朔州的天气似乎总是变化无常，前些日子还是晴天，今时忽而便下起了雨。几滴雨水打在两人身上，随即越来越大。


    她憋着一口气，始终不肯放手，季康安拉住她，眉宇间是说不尽的担忧，“我和你一起。”


    季康安说着便和她一同，一人架着一只胳膊，雨水冲刷着江子安冰冷的身体，混杂着血色在地上留下痕迹。


    ……


    华天关。


    大夫跟着士兵匆忙赶到，本一尘不染的白衣沾了泥水，他胡乱抹了把脸，一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营帐里，季宇澄一言不发，站在旁边，心中后悔莫及。他早听说季婉清提及宫中皇子间争斗不断，尤其是季宸熙和季穆闵，一个后悔把季康安带在身边做事，一个骄横自大，认为太子之位唯自己配得上。


    “将军！他们回来了！”士兵匆匆掀开帐帘，看到帐内情形立刻噤了声，脸上笑容凝固，立刻退了出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帐帘一角，他们带着江子安回到了他誓死守卫的大梁。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江郁锦体力不支直直倒地，季康安眼疾手快，拦腰将她抱在怀中，余光看到季宇澄，朝他微微点头，“皇兄。”


    “跟你说过了，”季宇澄摆摆手，“莫要再唤我皇兄了，我如今可配不上这一声。”


    季康安摇头，态度坚定，“皇兄在朔州造福一方百姓，如何担不起。”


    “罢了，随你。”季宇澄顿了一下，从怀中拿出皇帝圣旨，“想必你们也都知道，圣上派人加急送过来的，殿下，此事你可知情？”


    “什么？”季康安诧异抬眸，他从未得到消息，京中有李三他们坐镇，想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但为何此等大事没人通知自己。


    ……


    一时辰过去，大夫擦了擦额角的汗，将几人喊了进来，细细叮嘱要好生照顾刘绍华。从前威风凛凛的将军现在一只手没了，再也不能带兵打仗，而他的徒弟，也只剩下季宇澄一个。


    江郁锦悠悠转醒，刚起身便被眼前惨状惊呆了。


    “你当然不知道，”一道女声从帐外传来，“这些都是季穆闵一手策划的，太子殿下，你离京也有些时日了，自然是不晓得宫中之事的。”


    江郁锦回头去看，女子气度不凡，虽衣着简朴，用的却是上乘布料，乌黑长发用玉簪子挽起，阔步进来，扫视众人一眼，站着的全是熟人，除了江郁锦。


    “公主今日怎么到这里来了？”季康安假笑着将江郁锦拉到自己身后，轻声跟她解释，“此人略长于我，颇有心机，与之相交需慎重。”


    “许久不见，殿下似乎对我这个阿姐有些误会。”季婉清笑着站在季宇澄身旁，拿出袖子中早就准备好的纸条交给他，侧头交代他，“万事小心，尤其是殿下，定要多加防备。”


    季康安目光死死盯着季婉清，自然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


    江郁锦见此，已经猜到他今晚要干什么了。


    “殿下，别那样看我，”季婉清苦笑，她知道季康安一直对自己有所防备，但这次过来，并非她本意，“你想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朔州，对吗？”她自顾自说着，“若你还有机会回去，自然就会明白。”


    ……


    数日前，京城。


    丰乐酒楼雅间内，季穆闵和王欣和开怀畅饮，提及季康安更是一阵笑声。


    裴乐咏寄来的情报上明明白白写着季康安在朔州亲自上阵，不幸死于沙场，太子双腿残废，此生只能在轮椅上度日，出行都离不开丫鬟的人拿什么跟自己争太子。


    “丞相此计甚好，既能除了季康安，又能把季婉清给嫁到玉胡去。”季穆闵举起酒杯，澄澈酒液在杯中摇晃，细小的白色颗粒藏在其中。


    王欣和欣然举杯，“此事也离不开皇子您的帮助。”


    “哈哈，丞相说的什么话，只要能登上皇位，这些算得了什么。”季穆闵神情阴鸷，他早就想把季康安拉下太子之位取而代之了。


    皇宫里，刑部奉新太子之命捉拿李絮和李衡二人。地牢深处，唯有耗子到处乱跑和锁链碰撞的声音，他们被分开关押，整日隔着一堵墙闲聊。


    先是长子残废，后是太子战死，季渊铭愁的整日郁郁寡欢，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撑不了多久。


    季穆闵自请担起太子重任，替他分忧。季渊铭虽不情愿，但自己如今卧病在榻，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者，有丞相在，想必一个季穆闵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他还是小瞧了自己这个儿子，趁着他卧床养病，季穆闵联合王欣和，扣下朔州战报，美其名曰不叫此等杂事惹父皇心烦。


    每次上朝，总有大臣提及朔州战事，对此，季穆闵一概不予理睬，甚至不顾老将军反对，硬是抗下所以非议，坚持按兵不动，甚至在朔州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主动向玉胡投降，不仅允诺每年供奉粮草，甚至还要将公主季婉清送给慕容熙做平妻。


    季雨薇得知此事第一时间去寻了季婉清，十几岁的小丫头被保护得极好，还天真的以为她可以和自己一样，跟父皇撒个娇就能免于和亲。


    季婉清摸着她脑袋，告诉她不用担心自己。“雨薇，我走后你切记，一定要远离季穆闵，那家伙就是个疯子。”


    季雨薇似懂非懂，见阿姐满面愁容，将御厨做的糕点递给她，“阿姐，这个给你。母妃说吃些甜的心情会变好。”


    她蹲下身，就着小公主的手咬了一口，“嗯，很甜。”


    ……


    “岂有此理！”季宇澄重重砸在桌上，“阿姐你今日是一个人来的？”


    季婉清苦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既然他要把我送给慕容熙，自然不会叫玉胡觉得怠慢了他们首领。”


    “可你……”季宇澄犹豫着开口，她出现在营帐外的时候，身边确实没有一人。


    “我把他们都杀了，季穆闵的走狗罢了，死便死了。”季婉清皱眉，“季康安今夜定会来你这里找纸条，我担心这朔州也有他的人，你今晚将这个放在床头，他谨慎得很，若是我直接交给他，他怕是还要怀疑我。”


    “阿姐，那你怎么办？”季宇澄忧心忡忡，紧紧握住她的手。


    “你不必担心我，”季婉清抽手，“我知你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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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能当个王爷不必再去烦恼朝中纠纷，于你亦是幸事。”


    “好了，”季婉清手抬起，想像小时候那样摸他脑袋，却硬生生忍住了，她眼眶含泪，转而拍拍他的肩，“莫要太过伤心，你且瞧瞧，这朔州需要你，你可不能倒下。”


    ……


    “郁锦兄，”季康安正襟危坐，神情严肃，“我有必要去一趟。”


    “去拿纸条？”江郁锦倒了杯茶，杯中茶水映出她面容，也不知是不是连续读档的原因，她一脸疲惫，却还是强撑起来，冲他微微一笑，“我和你一起。”


    “不行。”季康安难得强硬，她身形一晃，险些站不稳。季康安迅速一步上前，及时扶住她，“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他顿了一下，态度也不在像方才那般强硬，“你这样身子受不了，莫要意气用事。”


    江郁锦摇头，“康安兄，让我和你一起吧。我总觉得，朔州一事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清楚，但你……”季康安犹犹豫豫，他不希望江郁锦拖着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和自己一同冒险，可现在她被困在江子安死去一事之中，若是长此以往，怕是更危险。


    “罢了，那你和我一起。”季康安还是妥协了。


    深夜，两人鬼鬼祟祟从裴府出来，明月高悬，江郁锦抬头，也不知是不是她思念成疾，竟在月亮上看到了江子安。


    她无奈摇头，看来自己真是疯了。江郁锦小跑追上季康安，一路找到季宇澄府邸。本以为会有人把守，却不曾想他府上仅有几个下人，而此刻，整座宅邸异常安静，季宇澄和衣而躺，望着屋顶思索着季婉清离开前的话。


    “吱呀——”


    屋门被人推开，他赶紧闭眼，脚步声一前一后，在他榻前消失。季宇澄暗中松了口气，想来季婉清猜的不错，季康安绝对不会允许季穆闵那种心狠手辣之人登上太子之位的，也幸好他听了阿姐的话，将她早就备好的纸条放在枕头旁边。


    两人摸黑在屋里寻找，季宇澄装睡装的难受，恨不得直接从榻上坐起，把纸条塞给他们。


    “这里。”季康安小声招呼江郁锦过去，“就是这个，我们走。”


    季宇澄松了口气，他们终于离开了。


    ……


    裴府，两人刚进门，迎面碰上手握尖刀的裴良平。


    “裴兄你这是去干什么？”季康安下意识挡在江郁锦身前，他虽不相信裴良平会做不理智之事，但还是警惕着他的动作。


    “季兄，你来的正好。”裴良平将一张信纸展开，“这是我在裴乐咏那兔崽子屋里找到的。”


    季康安夺过他手中的刀，“冷静，我们方才出去一趟也拿到些线索，不如先回去看看，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也好，臭小子最好别让我发现他真的跟季穆闵那个狗东西有关系。”裴良平愤愤不平，“季兄，你说说看，我难道对他不好吗？为什么还要跟那种人勾搭在一起？”


    “冷静，冷静。”季康安劝说着，自己去点燃了蜡烛，三人围在一起，两张信纸被展开，粗略扫过一眼，江郁锦瞪大了双眼，这纸上所写分明她每一字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叫她难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