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米悠一下子收敛了不正经，严肃地看着他。


    “维恩，你到底想干什么？”


    维恩没回应，手却捏着手中的乌薯，直到挤出薯泥。


    这回轮到米悠叹气了：“我一直都不懂你在想什么。你说得对，我就是那种单线程的人。这样的环境下，我能想到的只有，如何战斗，如何生存。


    管理、交易、制定一系列什么秩序，都不是我擅长的。这些原本就是交给你的。”


    她说着说着走上去，强硬地要求维恩抬头看着自己：“所以只有你的要求不要太过分，这些原本就是全权交给你的不是吗？”


    “说吧维恩。你到底想出来什么幺蛾子，甚至不敢开口。”


    维恩还是没有直接开口，被禁锢着挣扎着转动眸子，直至看向了在一旁安静坐着的蝶娅。


    他目光沉沉，却良久无话。


    不知道这是不是两人神交以来的默契，蝶娅突然说：“那我先去给大家分吃的。”


    然后对着米悠比了个“加油”的握拳手势，抱起所有的乌薯转身走向了众人的落脚处。


    随着目光追着蝶娅离开，维恩先是示意放开自己，然后开口说了话：“你想的没错，我要提的事情，不太人道。”


    “其实我骗了你。我的纹样，不是眼下。”


    维恩终于睁大了眼睛，露出完整的瞳仁。


    米悠盯着他，直到看见他眼中仿若重瞳一般，圆环状的纹样。


    旋涡纹一圈一圈，几乎充满了他绿色的眼眸。


    “你的污染怎么这么重了？”


    米悠有些吃惊，毕竟维恩一开始掩盖了自己真正的纹样位置，只靠他眼下那一点形状，全然看不出他已完全被污染扎根。


    “污染程度也已经传到你们这了吗？”


    维恩又重新眯起眼睛，不再将自己的瞳孔暴露在外。


    米悠这时突然开了窍：“别告诉我现在已知的这些规则，那个发现的学者是你。”


    维恩摇摇头，说道：“人不是我，但是我确实一直在第一发现梯队里。”


    看维恩一副不想细说的样子，米悠本不准备强求，但以她对维恩这个男人的片面认知来说，他不愿意说的，肯定没好事。


    脸上挂起哄骗的微笑：“那你长话短说。”


    实则悄悄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掂了掂。


    维恩：好明显的威胁。


    “之所以确认了污染程度是纹样作为外显，是因为我们一行人里面，有人领略了这个的副作用了。”


    维恩顿了顿，第一次露出有些难受的表情。


    “他失去了理智，说了一些胡话之后，在我们所有人面前，变成了一个怪物。”


    “后来内部因为这件事情产生了恐慌，要不是知道纹样本身就代表污染出现，尚且无法推断出纹样变化就是污染扎根的深度。”


    “而‘三次理论’，也是我们用几个人的牺牲才试出来的。使用天赋就会加重污染，反而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在污染面前，像是被优待了一样。”


    “Sheila小姐，你也会觉得不公平的，对吧。我们在外面为了普通人打拼，努力了半天，最后自己的下场却是变成一个怪物。”


    米悠沉默不语，反而是维恩越说越多。


    “不管你会不会反对，商队的食物需要这些普通人来换。”


    维恩又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他们必须和我们一样，经历一下污染，才知道现在，利刃已经从他们头上，移向了我们。”


    维恩最后也没有说商队到底是怎么成功建立起来的。


    但是字里行间能够拼凑出的信息，是他也有伙伴。


    而他的伙伴，被污染侵蚀，已经变成了怪物。


    米悠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会不会对庇护的普通人产生怨言。


    她自问，她也是会的。


    毕竟她并不是什么圣母，连现在庇护这些人，也不过是在庇护小雁、蝶娅一行人之余，顺带之举。


    被推着赶着，好像是命运的悄然运作才走到了今天这步，米悠自认自己无权评判维恩的决断。


    但是她也不会帮忙就是了。


    事态如何发展，全看维恩自己了。


    只是米悠从未想过，自己的放任会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她只是被架着，身处高处，身不由己。


    将自己的想法公布给米悠的第二天，维恩作为商旅的会长，在聚集地内公布了自己的商旅协助的要求：每周需要推出一人协助维恩名下的实验室进行实验。


    但什么实验，却是没有被公之于众。


    米悠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威廉大叔来问她，都选择了这样的回答：“威廉大叔，由他去吧。”


    反而是麦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也属于奇思妙想一派的，毅然决然地跟随了维恩，成为了商旅的成员之一。


    也有好处。


    维恩帮他找到了如何发挥他自己的天赋，这也奠定了麦可未来成为武器大师的基础。


    米悠原本认为，维恩只是一时不忿，总会注意分寸的。


    直到几周过去，有传言说，进了实验室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


    而传言，慢慢被印证成了现实。


    此时的米悠急匆匆来到维恩的驻扎地想要问清楚，却被拦在了门外。


    没有办法的她最后选择了求助蝶娅，请求小丫头出面，让自己能和维恩见上一面。


    这是米悠最后悔的选择。


    蝶娅一听这个要求就忙不迭地应了下来，去往实验室的路上，还在和米悠讲，是她自己也想向维恩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们确实见到了维恩。


    实验室的看守人员在听到蝶娅的名字之后就前去通报，两人得到了放行。


    她们终于见到了实验室的内部，而蝶娅第一次知道了维恩在进行什么实验。


    肉块中包裹的是曾经熟悉的面容，血污中挣扎的是一同吃过饭的邻居，蝶娅迷茫地张望，就连米悠都没想到一进来会看见这样的光景。


    目睹了一场失控的镇压，原本羸弱的人挣开禁锢的血肉，发狂一般地攻击他人，最后攻击同样落在他自己身上。


    实验室的成员像是身经百战般一哄而上，飞速控制住正在无差别攻击的人并且给予禁锢。


    但是完全没有对待人类的感觉，就像是摆弄一件死物一般粗暴。


    蝶娅想拦，被米悠拉住了。


    米悠只是语气不带一丝波澜地说：“叫维恩滚出来。”


    旁边的看起来像是助手身份的人闻言蹙紧眉头，看起来有点气愤，想冲上来说些什么。


    只是不巧，维恩已经来了。


    雾气勾勒出的身影站在了米悠两人面前，他甚至声音略带笑意地开口道：“你们怎么来了？”


    眼前蒙在雾里的人与其说是维恩，倒不如说是侍者。


    这下连真身都不到场了吗……


    也罢，那就这样问吧。


    “维恩，我要见你本人。”


    意想不到的是，蝶娅态度很强硬地开口，握住米悠胳膊的手指尖用力得有些发白。


    “哒哒哒”鞋子踏在地上的声音，维恩从背后的螺旋楼梯走下来，沉默着站定。


    然后蝶娅像一头愤怒的小豹子疾步走到他面前，扬起手，却僵住了。


    两个人的身位使得米悠没能看清蝶娅身上的表情，却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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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捉到维恩稳固假面一瞬间的崩坏。


    他曲了曲手指，自己抽在了脸上。


    “啪”，声音清脆。面颊迅速红了起来，他抬起手好像要触到蝶娅的脸颊，却被躲了开来。


    小姑娘愣愣地看了他一会，转过身扑进了米悠怀里。


    感受到胸口的衣服传来一点湿热，米悠拍拍她的头，没顾旁边几个研究员大呼小叫着“会长大人”。


    “好了，你们安静点。”维恩呵斥了他们，转过头看着米悠：“你要在这里谈吗？Sheila小姐。”


    米悠依旧顺着蝶娅的头发，不愿意抬头看他，只温声道：“维恩，还有谈的必要吗？”


    然后语气沉了沉，强调道：“我是不是说过，要你适可而止？”


    维恩的视线落在蝶娅身上，久久没有反应。


    蝶娅在米悠怀里小声说：“姐姐，我们走吧。”


    米悠轻声应了她，两个人就这样，没有回头看一眼便走出了这个实验室。


    只是视线可以控制，听力却无法掌握。


    惨叫声、发狂的嘶吼、哀泣声、不停歇的敲击声中，他们不欢而散。


    再回到落脚点的蝶娅显得有些安静，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不知道想些什么。


    直到冲突爆发了。


    “凭什么这伙人可以不用去实验室啊！就因为他们来的最早吗？”


    矛盾点转移了，现在住民的怒火烧到了蝶娅一行人身上。


    不公之下总生异心，维恩的优待终究还是变成了一张薄纸，兜不住怒火，反而引火上身。


    人群围堵到了米悠他们落脚的建筑之外，他们的声讨不敢落在真正的理事人身上，只一味将矛头对准和他们同样无奈的弱势群体。


    明明做出决定的人就在实验室，他们却不敢一窝蜂涌向真正的始作俑者，只将情绪宣泄到他们认为的优待一方。


    只字不提平日里，他们的声讨对象对他们关照良多，处处包容。


    同胞已经异位处之，变成了仇人。


    毕竟在虚假的情意勉强，是自己真正的亲人朋友更为珍贵。


    可放任为了自己的付出，将他人推出去之举，已经抛之脑后，全然忘却。


    趁着米悠和威廉大叔外出为了他们这群人，尽心尽力与幻兽厮杀、狩猎时，将自私自利的民愤权柄，对准了曾经朝夕相处的伙伴。


    众矢之的，可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要这句话问出来，大家都会说：“为了生存。”


    为了谁的生存？


    为了自己的生存。


    铡刀悬于颈侧，只有落下来砍到的不是自己，便叹一声可喜可贺。


    安娜抱着菲尼克斯，将小雁护在身后，其他的人也环绕在周围，避免冲动的人群对妇女儿童造成伤害。


    他们都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今日来闹，因为食物又不够了。


    即使自卫队一直在外打猎、采集，可能够食用的果子以及可供他们生长的幻兽被实验室管控。


    没能猎杀到足量的幻兽就必须向实验室低头。


    而今天，就是交人的日子。


    安娜看了看怀中还在吐泡泡的孩子，躲在自己身后的小雁紧紧攥着阿妈的裙子，小姑娘坚强得没有哭，只是害怕地缩在阿妈身后。


    安娜感觉眼睛有些酸胀，却已经没有手能够腾出来让她揉揉自己的眼睛。


    就在她准备站出来说话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已经抢先出现在了人声鼎沸里：“我知道了，大家回吧。我会去实验室的。”


    安娜听出来声音的主人，循声望去，看见站在人群面前的人。


    有些单薄的背影，和因为汗水打湿而黏住脖子的头发。


    是蝶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