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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水仙救赎倒计时》 第21章
沈疾川在这边欲言又止,这时候也不觉得难堪了,反而忧心起来。
“不行的沈哥,你不能这样想。以后万一遇见…沈哥你要是打不过对方,也会吃亏的。总之,不是男人和男人之间就会安全。”
沈止点头:“我知道,就算是男人和男人之间,也得戴套。”
沈疾川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就这样平静的说出来了?
沈止:“明明年岁不大,非要忍着害羞跟我说这些,”他拍了下沈疾川的脑门,“再怎么说,我也比你年长十岁,比你经历的多了去了,还能不知道这种事?”
沈疾川捂住头:“拍傻了。”
沈止:“要是真觉得不好意思,大不了下次你帮我,我们就算扯平了。”
这算哪门子扯平?
这种事也可以一来一回的算作扯平吗?
沈疾川一肚子话想说,可对上沈止眼睛的时候,那些辩驳的话竟咽了下去。
然后他鬼使神差说了句:“好。”
沈止微微一笑,看向自己的右手:“现在就有个忙需要你帮,我小臂有点酸,药箱里有舒缓肌肉劳损的药膏,帮我涂一涂?”
为什么小臂会酸,沈疾川再清楚不过了。
家里有缓解肌肉劳损的药膏,这还是沈哥见他刷题辛苦,担心他手腕会酸痛,特地买给他用的。
没想到他耐-操的很,刷那么多题都没用上,沈哥反倒用上了。
浅白色的药膏挤在手臂上,然后在疤痕上面推开,发出粘稠的细微摩擦声,咕啾咕啾,带着薄茧的指腹揉过小臂肌肉,缓解着酸疼。
不管是声音还是画面,都跟昨晚他给沈哥揉手的场无限重叠。
沈疾川耳朵越来越红。
他告诫自己别去想别去想,越是告诫,昨晚记忆就越清晰,鼻尖药膏的味道好像也变了,变成了微妙的暖腥。
沈止左手撑着下巴:“话说,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我也累到了,你要不要跟我说声谢谢?”
“这是应该的,”沈疾川低声道。
“谢谢沈哥,辛苦了。”
沈止忍笑:“那昨晚就翻篇了,谁也不要再提。”
“嗯。”
沈疾川紧绷的神经逐渐松缓,他的情绪被沈止那种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影响,变得正常起来。
给沈止揉完手臂,沈止去吃饭,他就去刷题了。
看着跟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可沈疾川在刷题的时候,罕见的开始走神。
他在想,沈哥真的比他这种毛头小子稳重很多。
这是第一次,沈疾川切切实实意识到他和沈止之间的年龄差。
十年。
时光和经历沉淀在这十年岁月里,变成了眼中的沉静和平古无波。
人生的阅历摊开在年龄上,与人相处的经验也远比年轻人丰富。
所以即便是昨晚那种事,沈哥也能稳妥处置。
没有嘲笑,没有戏谑,没有调侃,很包容的维护了他的自尊心,又适时摊开讲明,不会让两人处在那种尴尬的氛围里。
这真的是他这个年龄做不到的。
试卷上的几何图形在他出神的时候变得抽象,像是时间在他眼前拉长回溯。
十年。
足够一个人经历一段或者几段刻骨铭心的爱情,遇见能牵动他心神的挚爱,能让他高兴愉悦,也能让他痛苦流泪。
所以沈哥也有过喜欢的人吗?
“噢,对了。”
沈止问他,“你说你奶奶打算买特效药,是吗?”
沈疾川回神:“嗯。”
沈止:“货源不确定的话,小心被骗。现在吃着的药不要着急换掉,骤然换药,身体不适应的话,不算好事。”
沈疾川思索:“好,我知道,谢谢沈哥。那我今天晚上回家问清楚点。”
沈止点头。
晚上十点,沈疾川背着书包离开。
沈止也从客厅回了卧室。
他先脚背上的颜料处理干净,只留了一小点红色。
差点就忘了这件事。
还好沈疾川注意力全在昨晚了,没注意他的脚,不然铁定拉着他去卫生所,到时候估计要穿帮。
想想就尴尬。
随后,他望着虚空发了会儿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放空,大约过了半小时。
他回神后,却只觉得自己只出神了几秒而已。
沈止没发觉,他翻开手机,回想穿越前曾经用过的那位私家侦探联系方式。
他年少时跟个木头疙瘩似的,希望昨晚的事能让这小子再开点窍吧。
这事暂且放一放,现在他有一件正事要做。
沈止跟正准备联系的这位私家侦探也算能说的上话的普通朋友。
曾经听对方说过,他十年前蛮惨的,自诩一身福尔摩斯的本事,干的是抓小三的活儿,有的雇主嘴巴不严,把他买了,他好几次都被打得很惨。
甚至被告过,说他侵犯别人隐私权。
沈止给这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私人调查,接么?]
很快,他就收到了回信:
[老板大人您好,我是黑镜!
1.委托请加FX,方便联系。
2.XX本地不需要额外花费,可接远程调查,但需要老板大人报销路费、住宿费。
3.加FX后请说明是什么类型的调查,是长期还是短期,不同调查价钱不同。
PS:本人抓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很有经验!]
沈止:“……”
这厮不是跟他说过很讨厌抓小三的吗?
他加了黑镜的FX,将自己要调查的发给他:
[被调查人一号:柯有德]
[调查内容:查清他手中关于阿尔兹海默症特效药的来源,以及所谓供货商的真假。]
[地址:XX省XX市XX街道]
黑镜:[大活儿啊,收到。还有吗,金主老板?]
沈止唇紧紧抿起来
缓缓打字:[有。]
[被调查人二号:……]
[调查内容:……]
黑镜:[收到。位置较远,地方较偏僻,需要跟踪调查,时间周期长,定金8000,最终价格需要我根据事情难度定价,可以接受吗?]
沈止转账过去:[尽快出发吧。]
黑镜:[OK!稍后会有些信息找您确认!]
沈止跟他接触过,这人为了完成委托,有时候会不择手段一点,但最靠谱的就是,如果雇主不背刺他,他就绝不会泄露雇主的信息,口风极严。
十年后确实也成了特定圈子里口碑流传的私家侦探,每日风里来雨里去的快乐吃瓜赚钱。
晚上十一点半。
这里没了沈疾川在外面啪嗒啪嗒洗洗涮涮,实在是太过安静,也难以入睡。
沈止跟黑镜沟通,免不了要回忆他被药物隔绝的过去,只是他断药挺久了,现在回忆,并没有药物阻断情绪。
沟通完,沈止胸腔聚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恶心。
他神色平静地将书桌上的演草纸收拾好,又把家里的厨余垃圾放在了门口。
然后转身去了洗手间。
他把晚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最后吐无可吐,仍旧干呕了很久,呕到眼角发红,分泌出泪液。
恶心。
恶心。
好恶心。
只是回想就恶心。
哗啦——
水流冲走污秽。
沈止脸色苍白,额角汗湿,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垂着眼平复呼吸,眼睫不停地颤抖着。
这段时间被沈疾川养好了一些的胃,随着胃酸的反出,和喉管一起,又开始火烧火燎的难受。
他盯着洗手台下水口,水流旋转着没入漆黑的洞口,看久了,他竟有些眩晕。
耳边隐隐约约又有窃窃的、细碎的声音,恍如无数幽灵缠在他的后背,贴在他的耳畔,将怨毒的咒骂、怜悯的叹息都渡入他耳中。
无法驱散,无法摆脱。
“滚……”
沈止低低说了一句,他闭上眼。
“滚。”
他近乎疑惑。
为什么又开始了?不是在他状态不好的时候开始,不是在他精神浑噩的时候开始。
这种如跗骨之蛆的幻听,在他清醒的状态下,又开始了。
是因为沈疾川离开了他吗?
这才仅仅一晚而已。
是因为他跟黑镜沟通,回忆了过去吗?
那也不该在清醒时幻听。
是因为沈疾川离开,而他又自己回忆了过去吗?
应该是的。
一定是的。
这不是病情复发,他身边有了沈疾川啊,他的精神稳定剂就在这里,他的病情怎么可能复发?
这一定是偶然。
沈止反复告诉自己这一句话,他用冰凉的水洗了把脸,抬头看自己。
忽然庆幸沈疾川今晚离开了,没有看见他现在这副狼狈模样。
他虽然喜欢利用沈疾川的同情心,但那只是他钓人的手段。
病耻感让他并不想将真正的伤痛暴露在阳光下,他是绝不会让沈疾川看见他这幅样子的。
沈止盯着镜中的自己。
二十八岁的沈止,很喜欢十八岁的沈疾川,但——
十八岁的沈疾川,会喜欢二十八岁的沈止吗?
不是他想象中稳重成熟、理智可靠、事业有成的沈先生,是在十八到二十八这十年里,变成怪物,披着人皮的沈止。
带着虚假色彩的‘沈先生’,是沈疾川最憧憬成为的样子。
可沈止不是。
沈止——
一个与自己梦想失之交臂的笑话,一个被烂人打败、只有靠吃药才能扼制幻视幻听的废物,一具只剩下执念扎根的腐朽人偶。
他怕沈疾川看见他病态的模样,会闻见他身上曾经在药物里挣扎过腐烂过的味道,窥见他心里锁着的怪物的触角。
不……
不要想了。
太消极了,沉浸在消极情绪里,会进入恶性循环。
他打开手机,点开Q的好友列表,里面只有沈疾川一个好友。
原始头像安安静静的,为了省流量,沈疾川一般不会主动联系他。
沈止把手机放在洗手台边缘,看着沈疾川的头像,当成了临时稳定剂。
然后他左手攥住右手小臂,缓缓收紧。
疤痕密布的皮肤,有一部分神经末梢的感知能力已经消失大半,就像是手肘那块不算敏感的皮肤一样,捏起来不会疼。
但也只是皮肤不会痛。
只要骨头受力,痛感就会来的很轻易。
沈止在疼痛中放空大脑,幻听也好像减弱了。
冷汗滑过光洁的额头,落入眼中,蛰出痛感,眼前手机屏幕的光影也重叠模糊起来。
蓦地,手机一震。
嗡嗡。
沈疾川:[沈哥,睡了没?]
面无表情的青年微怔,攥住小臂的左手下意识一松-
另一边。
亮着的屏幕照着沈疾川的脸。
他侧躺蜷缩着,神思漫游。
白天不敢去想,晚上的时候,那一小段被他刻意压下去的记忆就再也压不住了。
他记得沈哥在帮他前,将他拉到镜子面前。
站在他身后,薄唇几乎贴在了他的耳畔,眼神却直视着镜子里的他,捏着他的下巴,低沉暧昧的说:“装什么?明明兴奋得在发抖。”
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沈哥。
有什么东西从那张优雅斯文的皮囊下流淌了出来,粘稠的、一点点攀爬到了他的四肢上,令人颤栗。
可也只是那短短一会儿。
所以沈疾川就算记得清楚,也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他的错觉,又或者是不是他的幻想。
他像是窥见了沈哥的另一面,和那个冷淡成熟的沈哥完全不一样的另一面。
但就算沈哥有另一面又怎么了?人都是多面的。
只是他耳边每次回想起那句‘装什么,明明兴奋得在发抖’的时候,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躁动,像是羽毛撩过,带着奇异的躁动和痒意。
沈疾川也搞不懂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以至于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太奇怪了。
[没。]
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一个字。
沈哥回他了。
沈疾川精神一振,又开始打字,这次他打的很慢很慢。
[沈哥,你是S吗?又或者dom?]
……太直白了,删掉。
又打:[沈哥,你知道S,或者dom吗?]
也不合适,删掉。
再打:[沈哥,请问一下你是更喜欢那种带着掌控欲的释放吗?没别的意思,就是问清楚方便下次帮你。]
删掉删掉。
靠。
他在说什么啊?
更奇怪了!
沈疾川在床上做了十个仰卧起坐和俯卧撑之后,冷静了下来。
他重新躺下打字:[我问了柯叔公了,药物来源他不方便说,但他保证没问题。]
原来是这事。
沈止从卫生间里出来,但整个人实在倦怠得很,吐过一场,身上也没太多力气。
他关上卫生间的门,靠着门上的镜子,缓缓靠坐在地面。
背后是沈疾川昨晚身寸过喘息过的地方,他贴近这里,好像也贴近了沈疾川温热的身体,这让他的情绪更平稳了一些。
湿淋淋的发梢还在滴水,屏幕映着苍白的脸。
沈止忽略颤抖的右手,垂眼缓慢打字:[不用太操心。]
沈疾川:[嗯,总之暂时决定还是给我奶奶用旧药。]
沈止皱眉,厌倦地看了眼不太听使唤的手指,然后曲起双腿,把手机放在膝盖上,换了左手:
[好。]
他静静看着屏幕,等着沈疾川的消息。
他还想再聊一会儿,随便聊什么都行。
可等了一会儿,等来一条:[沈哥,那晚安?]
滴答。
发梢的冷水滴到了屏幕上。
沈止出了会儿神,等回神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他甩甩头,敲敲耳朵,打字:
沈疾川。
我睡不着。
沈疾川。
我耳边好吵。
沈疾川。
你可不可以一直陪着我?
沈疾川。
你可不可以回来?
沈疾川。
沈疾川……
打出来,删掉,打出来,删掉。
删掉删掉。
最终,沈止发出去的是:
[沈疾川。]
[能不能跟我说会儿话?]
好几分钟,没有回音。
沈止这才后知后觉,看了下时间,那句沈疾川跟他说晚安之后,他回复时删删改改了许多次消息,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分钟了。
所以应该是睡了吧。
沈止脊背一松,头微微后仰,喉结滚动,肩头的发丝散乱。
手机从膝盖滑过,掉在地面上。
他没去管,也懒得站起来。
卫生间五米远的地方是卧室,卧室的门开着,像一个硕大的黑洞。
他眼神慢慢失焦。
手机铃声突兀响了。
沈止眼睫颤了颤,捡起手机,上面赫然是:
[沈疾川来电]。
他屏息片刻,点了接通。
对面安静了一小会儿,然后传来少年压低了的声音:“喂喂?沈哥沈哥?”
他像是顾忌着沈家隔音差,所以声音很低很小,可即便压了音量,嗓音里仍旧带着一股独属于少年的活力。
沈止将听筒凑近耳边。
像是见了光的黑影,幻听如潮水般退去。
沈疾川以为手机坏了才没声音,他拍了拍手机壳:“喂喂?沈哥在吗在吗?”
沈止轻声说:“嗯。”
“我在。”
“能听见就好,我以为手机出毛病了,”沈疾川咕哝,压低了的声音不太好意思,“沈哥,你是睡不着才想找我说说话吗?我觉得打电话比较方便,没吵到你吧。”
“没有。”
“那就好,沈哥。你现在是在画画,还是已经准备睡啦?”
“我……”
沈止既没有画画,也没有准备睡觉,他看了眼自己的样子,说:“我正准备睡觉。”
他拽着沈疾川的声音,从冰凉的地板上站起来,回了卧室,躺在床上。
“而且我现在已经躺好了,”沈止认真说。
好乖。
这两个不过脑子的字差点脱口而出,沈疾川连忙捂住嘴。
见鬼了,他为什么会觉得沈哥那句话很乖巧?简直倒反天罡,他疯了不成?
沈疾川:“唔,那沈哥,咱们聊点什么呢?”
沈止想了想。
说:“沈疾川,可以给我读个故事听吗。”
顿了下,他补充:“语文和英语课文除外。”
听到他语气里的幽怨,沈疾川忍不住笑:“好。你等我看看,我都有什么书。”
沈止听见了翻身下床的声音、被子摩擦的声音、脚步声、开柜子的声音。
不知为何,他从这声音里汲取了安心感。
他嗅着枕头里棉花的味道,安安静静的等待着。
另一边。
沈疾川指尖从那些正常的杂志、名著上掠过。
其实这些是最适合讲故事的,可不知怎么,他竟觉得都不合心意。
最后沈疾川打开了他藏书的小柜子。
这个小柜子,他平时很少动,所以一打开就觉得好像不太一样,似乎是他用来遮书的卷子团更乱了一点?
因为要给沈止讲故事,沈疾川便没有多想。
柜子里的书和杂志都没少,位置也没错,全都端端正正的放着。
沈疾川抽出一本——《男同性恋的消亡》。
封皮写着这个名字,其实是他很喜欢的一本杂志封,后来掉了下来,他给当书皮粘这里了。
里面内容全然不同,是另一本淘来的破书,叫《死于威尼斯》,不像是正规出版社出版的,像是自己私下翻译,自费印出,最后不知怎么流落到了这里。
讲的是男性老作家来到威尼斯,爱上了一个美少年,他在欲望、理智和道德之间挣扎,饱受折磨,最后感染疾病,死在了威尼斯。
故事情节较弱,主角文艺的神经细腻敏感,沈疾川并不太喜欢。
但故事里对被禁止的同性之间的爱的批判反思,让他认真思索过。
也比较适合读,催眠。
沈疾川怀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心思,选了这样一本题材的书,然后拿着书重新趴回床上:“那我开始了?”
沈止:“嗯。”
沈疾川:“二十世纪某年的一个春日午后,古斯塔夫阿申巴赫从慕尼黑摄政王的宅邸出来,独自散步。在他五十岁的生日以后……[1]”
沈止没想到是这本书,轻笑一声。
沈疾川声音停了:“沈哥?”
沈止:“我看过这本书。”
沈疾川轻咳,尴尬起来:“你看过啊……”
沈止心想,他当然看过,他还知道这本书破烂得不成样子,封面上贴了《男同性恋的消亡》的封皮。
沈疾川:“那我换一本。”
沈止:“不用,就这本,我挺喜欢的,催眠。”
“那我就继续了。”
“好。”
沈疾川:“时光已是五月上旬,在几星期湿冷的天启者会后,似而非是的仲夏来临了,虽然英国花园的树叶里才浮现一点嫩绿,可天已经和八月一样热。”
“……通往奥迈斯特的一些道路却比较幽静,阿申巴赫就在那儿徜徉,眺望……”
少年清晰低缓的声音流淌在夜色里。
时间也好像一分一秒地慢了下来。
读过三张,沈疾川控制着音量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最终,他凑近听筒,隐约听见了一点均匀的呼吸声。
“沈哥?”
他低唤的声音微不可查。
沈止那边没有任何反应。
应该是睡着了。
沈疾川将书合上,却没有挂断电话。
也许是夜里太静谧,也许是沈止晚上找他说话,让他察觉到一丝亲昵和不寻常,也许是出于心里还在萌动阶段的悸动。
他把书翻开第一页。
沈疾川低声说:“读完这本书之后……我写过一句话,沈哥,我也读给你听听吧?”
对面依旧是沉默的平稳呼吸。
他定了定神,念道:
“或许在未来,我心中亦有一处雪山,神圣高洁,我将把我一文不名的虔诚,与卑劣的爱慕,奉为祭品,皆献于他。”
少年嗓音轻缓,说不上来的认真和郑重。
他的指尖无意识捻起一页书角,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来回卷动。
书角卷动间,呢喃出摩擦的沙沙声。
理所当然的,手机里仍旧没有动静。
沈疾川笑了笑:“沈哥,晚安。”
电话挂断。
另一边。
沈止眼睫轻眨,睁开了眼。
他额头抵着手机屏幕,像是跟手机另一端的沈疾川有了某种连结。
他心想。
沈疾川或许还没有找到他的雪山,可沈止找了这么许多年,已经找到了。
在穿越时空的那一刻,在他从一个寒夜雪天里,把某人从安全屋捡回家的那一刻。
他的声音淹没在寂静的夜里。
“沈疾川,你是我的雪山。”
第22章
过了年。
寒假也就跟上了发条一样,飞快逝去。
在季溯要死要活找上门来,要抄沈疾川作业的时候,沈止才恍然意识到。
哦,原来今天已经是正月十四了。
明天正月十五,后天开学。
这十几天,沈疾川大半晚上还是在这里睡的,今天也是。
沈止都快忘了,寒假结束之后,他们的雇佣关系也要结束了,沈疾川也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他想了想,晚上将近十点的时候,将沈疾川叫到了他卧室里。
沈止从抽屉里点出五千块给他,笑说:“这是你的工资,之前预支过一千块,还剩五千,现在都结给你。你点一下。”
沈疾川认真点完:“五千整。沈哥,今天才十四号,你给早了。”
沈止:“不早,你今晚回去,明天就不用来了。”
沈疾川没想到听到这样一句,愣道:“我们的合同上面不是说,是一整个寒假吗?”
沈止温和道:“你连过年都没怎么休息,明天十五元宵节,和家人一起过吧。”
“可……”
“给你放假还不愿意?”
沈疾川抿唇。
“那谢谢沈哥。”
他从沈止手中接过那五千块钱。
一整个寒假,他不知道刷了多少题,大脑除了睡觉吃饭的时候,都处于高速运转状态,这钱拿得辛苦,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提升。
这种提升几乎是飞跃式的,他底子更加扎实了,高精尖的难题解答速度特直线上涨。
虽说是打工,但更像是上了加强版的补习班。
工资高还能提高成绩,可谓是连吃带拿。
他本该很开心的,因为奶奶暂时不会换药,这笔钱拿到手,他这半年就可以全力备战高考,再无钱财的后顾之忧。
可是。
他手里沉甸甸,心里空落落。
雇佣关系结束了,他跟沈哥从此也没关系了吧。
沈疾川低头摸了摸裤子口袋:“对了,沈哥。”
他把手机掏出来,放在桌面上。
“手机我就放这儿了。”
“手机你自己拿着用吧,二手的不值钱,公司那边也不会回收,就当我们相处这么久,我私下里给你的小福利。”沈止笑说。
沈疾川想了想,从那五千里抽出三百。
“那就当我买了的。”
沈止:“你要真的算这么清楚…三百多了,给我二百就行。”
沈疾川只好又拿回去一百。
铃铃铃——
十点的闹钟响了。
沈疾川背好书包:“沈哥,那我走了。”
沈止送他到门口:“好好休息,开学快乐。”
沈疾川踟蹰半晌,看了看沈止,青年眉目间的冷淡被声控灯暖黄的光融的温柔起来。
明明才在这里待了一个月,可他却好像对这个出租屋生出了留恋之情。
或许是因为沈哥在那个雪夜把他捡回了这里,他竟觉得这间出租屋比他的安全屋更能带给他安心感。
沈疾川踌躇:“沈哥,我……”
“沈疾川。”
沈止忽然道。
“嗯?”
“我突然想吃糖炒栗子了。”
“啊?”
“你知道哪里有卖的吗?”
沈疾川呆了一会儿,然后飞快点头:“知道知道!”
他不知道,他的眼神一瞬亮了起来,肉眼可见的从蔫哒哒的小苗变成风中飞扬的白杨树。
显而易见的开心传染了沈止,他轻笑道:“那我去换衣服?”
“好!”
沈止换了衣服,和沈疾川一起下楼。
沈止一贯比较懒,不是画画就是发呆,要不然就是作息混乱,白天也在睡觉。
自从沈疾川来了之后,他甚至不需要天天去菜市场买菜了,整个人运动量直线下降。
这甚至是沈止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和沈疾川出来闲逛。
晚上十点,路上行人已经很少了。
路灯下面堆着积雪,呼吸说话都会吐出白气。
学生们都还在寒假,路边出来摆摊的小推车都很少,这个点还开着门的门店就更少了。
沈止戴着口罩,下半张脸拢在红色围巾里面,跟沈疾川并排走在路边。
“我们认识那天,我其实就是出来找糖炒栗子的。”
“嗯?那天吗,那天在下雨欸。”
“就是突然想吃了,然后到现在都没有吃上。”
“哈哈哈哈哈,”沈疾川笑出声,“听着怪委屈的,沈哥你是外乡人,对这里不熟悉很正常,想吃告诉我就好啦,我给你买。”
沈止:“确实,你们这里的路弯弯绕,外人容易迷路。给我讲一讲,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沈疾川:“这是小地方,倒没什么太特别的。只有一个地方,叫永和寺,给历史上那位永和帝祈求长寿安康而建的,虽然很小,但逢年过节,寺庙里也算热闹。”
“哦哦,还有,每年元宵的时候,盛和连锁超市附近都会有烟花会,人山人海的,可好看了!”
“越过汽修厂的那条大马路,再走一千米,有一条河,河附近是一片草坡,上面长满了蛇莓,春天会有荠荠菜,有一棵歪脖子树,我很喜欢夏天的时候躺在上面。”
“沈哥你知不知道,树叶把阳光遮挡住,你躺在树杈上,眯着眼吹飞蒲公英的感觉?那感觉好像自己不是躺在树上,是躺在了风里,跟蒲公英一起飞走了。”
沈疾川描述的全是温馨明亮的画面,像是夏日里色彩鲜艳、干净透彻的油画。
他不自觉就走到了前面,然后转身回头看着沈止,优哉游哉的倒着往前走。
少年眉梢眼角没有一丝阴霾,和他描述的画面一样,像是夏日午后慵懒的阳光,自在惬意,有无穷的生命力。
他讲了许久,最后一拍手掌,嘀咕道:
“……不过自从在树上发现了一张蛇皮和一只被吃了的□□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了。”
年少之时的记忆有的深刻,有的已经模糊。
沈止想起这里,只会觉得是阴沉雾气缭绕的一团黑色,可沈疾川提起这里,听起来却像是阳光和暖的春天。
看着沈疾川脸上的笑,他有一瞬间也觉得,这个地方,也不全然一无是处。
“小川。”
“嗯?”沈疾川说嗨了,他自己说了一路,发现从头到尾沈先生都没说过一句话,不由得挠头。
他说的是不是很无聊?
沈止道:“前面卖糖炒栗子的到了。”
“嗯?到了??”
沈止指指前面。
路口拐角的地方,一个老爷爷在翻炒铁锅里剩余不多的栗子。
沈止:“我饿。”
沈疾川投喂他已经投喂习惯,闻言立马精神了:“等着!”-
距离卖糖炒栗子的路口不远处。
一家亮着【云佳超市】灯牌的昏暗小卖部里走出三个人来。
浑身的烟酒味儿,嘴里骂骂咧咧。
这里明是超市,私下里却是牌局,牌局不接玩乐桌,都是为了赢钱来的。
张严斌输了钱,蹲在超市门口抽烟,吹了冷风,上头的大脑也没冷却下来,他骂道:“这地儿克我,光输钱了,还是上次那地方赚得多。”
“靠他大爷,今晚输了一千三,上次赢得输进去一半!”
“斌哥,就是今天手气不行,说不准再来一把就转运了呢。”被他拉过来一起打牌的小弟说,“实在不行停两天,修几辆车攒点钱,然后再来玩。”
“修车能挣几个钱?”张严斌吐了口唾沫,掸了掸烟灰,“这段时间我算是明白了,胆子大的才能挣钱,抠抠搜搜的永远赢不了大钱。”
“我跟你说过没?之前有个也是打牌的,来我那修车,你知道人家赚了多少吗?”
“多少?”
“十万!”
曾经张严斌觉得哪哪都看不顺眼的摩托车社会哥,现在倒成了他嘴里的话题,一种赢得其他人惊叹的谈资。
好像让别人惊叹,他自己也多荣耀似的,甚至不惜夸大、美化、胡诌。
“你是没看见,他身上穿的粉色铆钉皮衣,那裤子那靴子,都是牌子货,一件恐怕都得大几千。他还有个对象,他说他怎么打他对象,他对象都不跑,为什么?就是因为他有钱!”
小弟适时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神情。
最终,张严斌总结:“只要有钱,什么事都不是事儿。”
“斌哥你说得是。”
张严斌吹完牛,手又痒了,正准备再进去打一把,没想到一抬头,看见了对面路边站着个人。
他眯起眼:“哎哎哎,你们看,那是不是沈疾川?”
俩小弟看了会儿,迟疑道:“好像是。”
张严斌:“他奶奶的,穿了新衣服差点认不出来他了。”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站在路口买栗子的少年一身黑色皮质羽绒服,上窄下宽,穿在他身上很有型,浅驼色的围巾绕在脖颈处,看起来倒像个家境不错的大男孩。
完全没有以前那种把‘我很穷’写在脸上衣服上的清贫样了。
小弟嘀咕:“又是穿新衣服,又是买小零食,这小子有钱了?”
张彦斌把烟头摁在脏灰的积雪上,“走,过去看看。”
小弟连忙拉住他,压低了声音:“别别别!斌哥,沈疾川那么能打,狠起来不要命的,咱们打不过他的。”
上次他们五个呢,全被沈疾川一个人揍趴下了,爬都爬不起来,现在他们只有三个人。
“……”张严斌脚步僵住,随后摆摆手,哼笑,“以前他在我家汽修厂打工,正式工的工资都没三千五,他一个小屁孩凭什么拿那么多钱?还不是我叔为了帮他。”
“他多拿的钱不都是我家的?我要回来怎么了?”
就算要不回来,他也不想让沈疾川过得舒心。
他就是见不得沈疾川好过,见不得他站在光里从泥里挣脱,沈疾川越好,就衬得他越烂。
张严斌横穿马路,刚走了一半,却看见一个戴着红色围巾的青年,从路灯下走到了沈疾川旁边。
路口。
糖炒栗子小摊。
沈疾川正等着栗子装袋,见沈止过来,愣了下:“沈哥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站路灯下等我吗?”
“栗子好香,有点馋了。”
“那我先给你剥一个!”
沈疾川挑了个浑圆个大的栗子,在开口处一用力,金黄甜糯的栗子仁露出来。
他把栗子仁送到沈止唇边,耳朵却忽然听见一丝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想要回头朝着对面看去。
“别看。”
沈止掌心挡在沈疾川脸侧,遮住了他的视线。
沈疾川微怔:“嗯?怎么了吗?”
沈止侧头。
他带着口罩,看不清脸,往对面张严斌所在的地方瞥过去了一眼。
那一眼凉到了极点,冰冷淡漠,带着警告。
他身后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像是有怪物匍匐,朝凝视它的人露出一只漆黑的眼睛。
张严斌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浑身发毛,生生停住了。
可再一看,那分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青年而已。
小弟小声说:“怎么了斌哥?”
张严斌搓搓自己的胳膊,音量也小了下去:“沈疾川身边还有个大人,不知道是谁。算了不去了,回去打牌吧,我觉得我手气回来了。”
“噢噢……”
他们走了。
沈止将手放下,冰冷的神色渐渐消失。
挡在沈疾川脸颊边的手放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灰尘,温和一笑。
“没事,只是刚才那边有脏东西,看了脏眼。”
第23章
沈疾川最后还是好奇往那边看了一眼。
但他看得晚,只看见了路上寥寥行人。
于是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
最终,那袋糖炒栗子在沈止送沈疾川回家的路上,被沈止吃了大半。
群
110
三起九六
八二一
追耕补翻外
沈止停在距离沈疾川家还有两百米的路口前,“就到这,你回家吧。我也要走了。”
沈疾川担心道:“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沈止:“………”
来回走着玩呢。
沈疾川:“其实沈哥你不该送我回来的。”
沈止说:“天黑了,你还是个学生。遇见坏人或者酒蒙子找事,我可以帮你。”他担心张严斌会跟上来,所以才来送。
沈疾川委婉道:“显然我们两个看起来,是沈哥你更需要护送。”
他们虽然长得一样,但沈哥一看就是不常锻炼的人,他喝醉那天手掌掐过沈哥的腰,摸着有韧劲却细得很,身材又瘦削,他一拳就能揍扁两个。
沈止沉默了一会儿,给自己辩驳:“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其实挺能打的。”
沈疾川说:“沈哥你现在也很年轻啊,这年龄没关系,你得多锻炼。”
沈止抬手,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笑骂。
“我不是你老板了,说话就没大没小了是吧。回去,我不需要你送。”
沈疾川没躲,挨了一巴掌之后也没动,站在原地,吭哧吭哧半天,一个字也没憋出来。
沈止:“还有事?”
沈疾川问:“沈哥,之前跟你在路上说的那些,就是这里的风景和好玩的地方之类的,你是不是觉得有点无聊?”
沈止:“没有,很有意思。”
沈疾川眉心舒展,高兴道:“那有没有很感兴趣的?”
沈止:“你推荐呢?”
沈疾川:“明天正好有烟花会!”
他说得太快了,像是早有图谋,显然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眼里闪过一丝懊恼。
沈止故作沉吟:“明天啊……”
沈疾川语气蔫吧下来:“沈哥你有别的事啊。”
沈止笑说:“明天正好没事。”
沈疾川:“那一言为定!明天晚上,不见不散。”
沈止:“好,不见不散。”
得了保证,沈疾川立马回家了,但他仍旧是倒着走的,边走边蹦,兴高采烈地给沈止摆手,累了一天了还是精力四射。
“说好了啊!”
沈止略微无语,提醒:“转过身看路,别看我。”
……
快到出租屋。
糖炒栗子已经冷了。
沈止心情很好,凉了的糖炒栗子在嘴里也是甜的。
他踩着狭窄的楼梯上楼,一只手拿着栗子袋,一只手掏出钥匙开门,门锁转动的那一刻,他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幽微呢喃:
“小川,回头看看奶奶……”
沈止僵住了。
他猛地扭头,一个背影佝偻的老人站在角落里,沾满血的手挡住了哭泣的脸。
啪!
沈止手中的袋子掉在了地上,滚圆甜糯的糖炒栗子哒、哒、哒滚下台阶。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
角落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细微的冷意钻入他衣服里,刺破他的皮肤,扎入骨头。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可没有谁比沈止更清楚这代表了什么。
幻视。
这是他断药之后第一次幻视。
在一个并没有什么不妥,反而心情很愉悦的晚上。
沈止攥紧门把手,没有开门,而是就站在门口,站到声控灯熄灭。
站到过了凌晨,天色将明。
他一直盯着那个漆黑的角落看。
早晨五点的雾色弥漫进狭窄的楼梯,沈止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这个时候,他甚至能感觉到肌肉隐隐抽筋。
或许不是幻视,是他一时间被声控灯晃花了眼。
是他太紧张了。
沈止扯唇笑了笑。
蹲下冻的没一点热气儿的身体,把糖炒栗子一个个捡了起来。
……
正月十五。
元宵节。
沈疾川起了个大早。
凌晨四点五十五他就起了,跟沈承宗和柯朝兰一起去永和寺上香。
其实寺庙原本不叫永和寺,是后人改的名字,原来叫什么已经不可考究,但总归是现在的名字更加朗朗上口。
寺庙很小,香火很旺。
建在一个小山头上,要走不短的台阶。
沈承宗:“哥,往常你不是都不来的嘛?说不信这些。”
沈疾川拂过台阶边挂着红布条的祈福绳,说:“你说这些真的灵验吗?”
“心诚则灵。”
柯朝兰挎着篮子,在前面回头笑说:“大殿不让进的,等会儿你们兄弟两个一起去大殿前面拜拜香炉,学业会顺顺利利。”
沈疾川没去拜香炉,他趁着奶奶和弟弟去大殿前上香的功夫,摸去了殿后的功德箱——
功德箱旁边有卖祈福绳和红色手绳的。
分姻缘、事业、财运等等,有受供一日香火的,有受供一月香火的,当然价格也不相同。
周围围了挺多人,大多都是买那五块钱一条,受供了一日香火的祈福绳,或者是红色手绳。
老板见他在摊子前的手绳那里看了许久,热情介绍:“小兄弟,买什么?这是今年爆火的转运绳哦,挡小人,旺学业,戴上就会顺风顺水!”
沈疾川看中了他摊位上很与众不同的那两根手绳。
“这两根绳有什么说头吗?为什么没人买。”
手绳是玄色,上面坠着一颗柿子红的珠子,十分简洁。
“上面是正经的南红玛瑙,手绳在寺庙里受过一月香火,戴上的人平平安安,健康安稳。送爱人也是极好的,若是情侣则缘分不断,若是夫妻两个一起带,阖家美满,幸福一生,”老板咳嗽几声,说:“至于为什么没人买,缘分未到。”
沈疾川:“多少钱?”
老板:“一百五一个。”
沈疾川:“……”
怪不得缘分未到,这是小地方,上香的也大多是中老年,一百五买这个,真是疯了。
冤大头才会买。
沈疾川:“老板,便宜点卖?”-
沈止一觉睡醒。
华灯初上。
他从凌晨五点睡到晚上七点二十。
睡了十三个小时还多。
吃过的糖炒栗子早就消化完了,他却感觉不到饿,睁眼昏昏沉沉的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发现沈疾川给他发了消息。
十分钟前。
沈疾川:[沈哥,我要陪我奶奶吃汤圆,她跟我说会儿话,说完就去睡了,我可能会晚一点到。我们直接在盛和连锁超市这边见吧!七点四十怎么样?烟花八点开始。]
五分钟前。
沈疾川:[沈哥?在吗。]
三分钟前。
沈疾川:[沈哥,我出发了,你认识路吗,要不要我去找你?]
沈止撑着从床上起来,捏捏太阳穴。
这一觉睡得挺足的,除了有点睡久了的头昏,精神还不错。
他回复:[睡懵了,刚起,稍等。]
沈疾川:[沈哥你作息好颠倒,我找个显眼的地方等你,这样你一来就能看见我!]
沈止:[不用,就在你常看烟花的位置就好。]
他迅速起床洗漱,为了防止没吃饭引发低血糖,还揣兜里了几块橘子糖,剥开一个塞嘴里。
全程花费不过三分钟,沈止已经下楼。
沈疾川:[啊?可是这里人好多,车也好多。]
沈止看了眼时间。
距离七点四十还有十六分钟。
从他这里到盛和连锁超市,步行就需要二十分钟了。
沈止跟周老板打了个招呼,借了他的小电车,在车上回消息。
[打个赌?七点四十之前,我能找到你。]
另一边。
盛和连锁超市隔了一条大路的背面是个大型人工湖。
每年,超市老板都会花钱放烟花,这里的人基本都会来看。
只是大多数人都围着超市的前后两条路,很少有人知道,站在和超市有点距离的人工湖岸边,也看得也很清楚。
而且还不会有烟花灰烬掉在脸上。
沈疾川就站在湖边的草坪上,周围看客寥寥。
这就是他过往许多年看烟花会的地方,沈哥让他在他常待的这里等着,他就来这里等着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逐渐逼近七点四十。
沈疾川不由得叹了口气。
就是说,正常人肯定都去超市周围找人了,怎么可能会来这里找人?
不过他也不急,沈哥懒上天了,难得有兴致跟他打赌玩找人游戏,距离烟花开始还有二十分钟。
沈哥找不到他,那他就去找沈哥,都一样,没差。
七点四十一到,沈疾川就拨了沈止的手机号,很快被接通,他朝着湖面丢了个石子,笑眯眯说:“是不是赌输了?沈哥,你在哪?”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沈疾川,转身。”
沈疾川一愣,回头一看。
只见戴着红围巾的青年就站在他身后,拿着手机,眼睛朝他一弯。
“说了会找到你。”
沈疾川惊喜道:“我在这儿你都能找到我,我手机里有定位吗?”
沈止笑说:“其实我是找不着路,莫名其妙绕到了这边,然后凑巧看见了你。”
“那真是太巧了。”
沈疾川凑过来小声说:“这里看烟花最好,大多数人凑热闹,都不来这边的。”
湖边当然也有人,只是密度低。
沈止:“确实,很清静。”
沈疾川目光落在他侧脸上,青年正看向粼粼的湖面,沉静的黑眸也似泛着水色。
一想到接下来他要对沈哥说什么,他就忍不住紧张地擦掌心的汗,呼吸三次之后,故作平静道:“对了沈哥,我有礼物送你。”
“礼物?”沈止看过来。
沈疾川从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条黑色坠着红珠的手绳。
“沈哥,我觉得我们两个长得这么相似的人能相识,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明明我们认识了没多久,却好像比认识了许久的人还熟悉,相处起来也格外融洽。”
“你不仅没计较我将你撞了,还给我了份高薪工作,甚至在我没地方去的时候,给我地方住,这一个月,我在你那里做饭不假,但我自己吃得更多,沈哥你明明不喜欢吃肉,还总叫我买肉做着吃,我知道你是照顾着我……”
“我之前也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这是长大后第一次有人跟我说,小孩子过年穿新衣服。”
沈疾川自小生活在沈家那样的环境里。
四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理所当然的向亲人索求关爱和温暖了,他像是沈家养的一条狼,一只狗,拼尽全力的守护着家门,才能被投喂一点温情。
他长得好、学习好,又孝顺,为人义气,锋利、张扬,会为了不平事出头。
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但他在温软的情感面前,总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
他甚至不敢祈求独一份的偏爱,只是渴求着普通人家的亲情能降临在他身边——哪怕只有十分之一。
只要别人肯对他一点好,那么即便他浑身是伤,走过去会很痛,他也可以忍着疼,走到那人面前,对他笑,然后把那一点好变成十分,还给对方。
以此期盼下一次这人会再给他一点好。
但也只是期盼,他从没主动索要过。
可这次不同,他想给自己争一争。
沈疾川给自己打气:“明天我就开学了,我们的关系……按理说,从昨天就结束了。但是沈哥,我不想这样结束。”
“尤其是,我们还…还那个那个了,嗯……总之就是,我还欠你一次帮忙,也不好就这样结束,以后都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他说得含糊,但两人都懂那个那个是哪个。
沈止正色起来。
不由得想,难道是那天晚上料下猛了,让这小呆子彻底开窍了不成?那看来他年少之时也没那么迟钝。
“这是我今早在永和寺买的,摊主说,一人戴上平安顺遂,情侣戴上缘分不断,夫妻戴上一生和睦。我买了两个,另一个我自己已经戴上了。”
沈疾川露出自己的左手手腕,赫然是和盒子里一模一样的。
他期待地抬起头:“沈哥,你愿意戴上这个吗?”
沈止已经开始感动了。
他双眸闪动着软化的暖光,点点头,“好。”
沈疾川:“那就右手吧!保佑沈哥你右手从此不再难受!”他高兴地将黑绳戴在了沈止的右手。
苍白瘦削的手腕伶仃挂着黑绳红珠,那一抹红艳极了,衬得手腕格外漂亮。
沈止看了片刻,微微一笑:“那我们以后就是……”
沈疾川咧着嘴,“那我们以后就是好兄弟了!”
“…………”
沈止:“好兄弟?”
沈疾川:“是啊,那老板说好兄弟间戴这个,一辈子都会是好兄弟。”
沈止:“……”
这手绳的寓意好晦气啊。
“你想跟我做好兄弟?”
“嗯,我们相处得来,等以后沈哥你离开了这里,我也从这里考出去了,就去大城市找你玩。”
沈疾川朝他一笑。
远处的烟花灿然绽放,周围人激动起来,低呼:“开始了开始了!”
沈疾川也顺着声音看去:“哇,开始了!”
沈止没看烟花。
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在沈疾川的认知里,‘沈哥’始终都是这里的过客,会离开,或许会消失也说不定。
而他则是在这里扎了根,就算‘沈哥’离开,他也无处追寻。
他强行掐断了心里那一丝对沈止的依赖,也不知想了多久,才想出这样一个认兄弟的主意。
黑绳红珠一戴上,就说明他们的缘分从老板和员工,转变成了朋友和兄弟。
这样,等以后沈止走了,沈疾川去找他,就不是没理由的纠缠,而是找朋友聚一聚,玩一玩了。
沈止看着他:“沈疾川,你可以要的多一点。”
烟花闪烁,他的声音淹没在风中。
沈疾川只听见了沈止叫他的名字,回头问:“沈哥,你说什么?”他显然还沉浸在跟沈止拜了兄弟的开心中,眼里晶晶亮亮的。
沈止笑着摇摇头。
“没事。”
“噢,沈哥你别看我,看天。”
沈止就抬头看天。
璀璨的烟花开满了天空。
小川,你可以要的多一点,再多一点。
时光逆流,错误的人站在错误的时间,其实在这个世界,也只有‘我’和我相干。
……
其实沈止不知道的是。
沈疾川跟他拜兄弟,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
拜了兄弟,他就不好时不时地在脑子里想那些淫-乱无耻的画面了。
食髓知味,第一次在别人帮助下开荤的男高,每天晚上的梦里都是难以描述的混乱。
沈止更不知道的是,在他手腕戴上黑绳的那一瞬,沈疾川脑中的画面就不可控制的滑向了黄色深渊。
白皙手腕上一截黑绳红珠,莫名有种此人有主的意味,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色-情,倒真的像是被查理曼圈禁豢养在镜中的妖魔,成了专属查理曼一人的笼中雀。
他赶紧甩甩头去看烟花。
警告自己:沈疾川,此后沈哥就是你兄弟了,就算你是男同,也不可以对兄弟意-淫,这是很无耻的事情!沈哥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跟你绝交的!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看完了这一场烟花,也没急着回家。
沿着公路边缘的人行走道溜圈。
看热闹的人都渐渐散去了,但还在堵车,鸣笛声不断,约莫二十分钟才疏通。
沈止准备再绕着湖走一圈,就骑着周叔的小电车把沈疾川送家里去,可正当闲聊间,前面公路的拐角亮起刺目的车灯。
一辆电三轮横穿马路,伴随着货车尖锐拉长的鸣笛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
电三轮来不及拐弯了,只能弃车保帅,直接跳下车连滚带爬的跑到了旁边,但电三轮仍旧按照原来的路线往前。
然后——
碰——!!
巨大的撞击声。
电三轮整个飞了出去,直接撞到了后面的小轿车上面,小轿车前面的玻璃全碎了。
车主满脸血的出来,揪住三轮车的车主就打:“tnnd老子**你**!你是人吗?他大爷的横穿马路?!!”
全场安静。
然后尖叫声此起彼伏!
“120!打120!!”
“110!报警啊我靠,打起来了卧槽卧槽,拍个视频!”
沈疾川他们所在的位置是角落,虽然被货车的大灯闪了下眼睛,但这场祸事完全没有波及他们。
他后背一片冷汗:“这要是直接撞上,人岂不是当场就死了?沈哥你看,那轿车里全是血,应该是撞头了。”
旁边没有反应。
“沈哥?”
沈疾川纳闷回头。
沈止静静站在他身边,脸色惨白一片,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双目空洞无神,浑身都在轻轻发颤。
他望着那撞击现场,意识沉浸在虚无里,宛如一具没有意识的躯壳。
沈疾川惊愕,转身握住沈止的双肩:
“沈哥?!”
第24章
从被货车的灯光扫到,沈止控制不住眯眼开始。
他的意识就开始随着白光抽离,随后那两声巨大的碰撞声,让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脑中控制不住闪回过去的记忆。
那是2012年的6月7日。
中午考完出来考场,来接他的柯叔公一脸焦急。
“小川,你奶找不到了!”
他急道:“什么叫找不到了?奶奶不是在家的吗?”
柯叔公满头大汗:“她知道你高考,在家里给你接了热水送过来,谁料好久都没回来,我担心,就回去看了,到处都找不到她!”
“承宗呢?他没跟着奶奶吗?”
“他已经出去找了!”
沈止看着年少时的自己满眼焦急,他的意识飘飘忽忽,又被过去的情绪感染。
他看着自己说:“我也去找,下午三点才考数学,来得及的。”
于是他就和柯叔公分开找了。
他回了五口街找了一圈,又拜托周叔他们帮忙留意,甚至去调了监控——可五口街这一片的监控少且老化,只找到了柯朝兰拿着水杯朝着公路那边走去的背影。
顶着初夏的太阳,他沿着公路走,边走边喊人。
走了许久,走到五口街和另一片区的交叉口,他才找到了人。
柯朝兰正在等在人行道前准备过马路。
他顾不得别的,大喊着:“奶奶。”飞快朝着她跑过去。
可柯朝兰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她左右看了看,在来来往往的车流之中,竟试探着直接朝公路对面走去!
拿着水杯,步履急切。
没想到一辆小货车就那么恰好冲出来,随着鸣笛声响起,柯朝兰愣在原地,他心脏骤停,吼了一声‘躲开’,整个人就扑了上去,把老太太扑到了路边。
他自己被小货车蹭了一下,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这本来也不算什么,运气好,只是擦伤流血,可那时候来回路过的车太多了,他翻滚到地上,一辆轿车急急刹车,却没来得及,从他右手小臂上碾了过去。
粉碎性骨折带来的痛远比不上他那一刻的绝望。
他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有一瞬间,竟感觉不到自己手臂的存在了。
公路地面的热气蒸腾着血腥气,他听见周围人惶恐围上来的声音,嘈杂的议论声:
“准考证都飞出来了,可怜见呦!是个高考生!”
“见义勇为救人,自己成这样了……”
“天…他的胳膊,好吓人,是断了吗?”
“打110打120啊!天哪,小兄弟,你没事吧?还好吗?”
“小川!小川!”
老太太惊惶地跑到他面前,颤巍巍的擦着他脸上、身上、手上的血。
她哭得近乎崩溃了。
“小川——!奶奶是给你送水去的啊!小川,是奶奶对不起你——”
她手上都是他的血,哭的时候抹眼泪,沾了满脸。
他想安慰安慰她,可嘴角勾了勾,还是无力地放下了。
炎炎夏日,他觉得冷。
他蜷缩着躺在地面,眼前开始出现重影。
可血肉模糊的手臂却是那么清晰,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恐惧摄住了他。
记得他第一次这么恐惧,是小时候家里抛弃了他,可此时他却觉得,他追求了十数年的梦想好像也将他抛弃了。
他耳边开始出现连绵不断地耳鸣,周围围着他的人,那些脸出现重影。
他眼珠转动,看着天上的太阳。
太阳也变成了两三个,渐渐地,视野里只有太阳还在亮,其余都暗淡下去,紧接着,太阳的光也弱了,变成了漆黑空间里唯一的白色小点。
最后白色小光点也没了,在乌拉乌拉救护车的声音里,他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
意识一直在往下坠。
“沈哥?”
“沈哥?”
一道温和轻缓的少年嗓音在低低呼喊他。
“别怕,沈哥,没事的。”
“是不是很冷?我手很热的,你感觉一下?”
他感觉不到。
意识浑浑噩噩,甚至有些分不清喊他的人是谁。
“沈哥,没事的,已经结束了,我们已经不在公路边上了,你很安全。”
“我就在你面前,你抬眼就能看见。”
他的意识在闪回的记忆里沉沦了多久,这道声音就喊了他多久,一声一声,没有丝毫不耐烦。
沈止眼前的黑像是像素色块一样渐渐消退,他眼睫颤了下,说了一个字:
“冷……”
沈疾川见他终于有点反应了,连忙问:“冷?沈哥,你很冷吗?”
“手。右手。”
沈疾川低下头,将自己的手伸进沈止右边的袖口中,他这才发现,沈止一直缩在袖子里不肯伸出来的右手竟在痉挛。
五指僵硬的可怕,凉得像块冰。
沈止现在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身边除了沈疾川之外,还有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是跟着救护车一起来的,被沈疾川抓来看人。
“听你的描述,像是对车祸的创伤应激,建议不要挪动,最好别让他再接触车辆,让熟悉的人陪着他,喊他的名字。”
所以他们才在这里,没有坐车去医院。
医生:“这手的伤是车祸时候留下来的?”
沈疾川:“嗯。”
医生看了眼公路边上快启动的救护车,三言两语简洁道:“慢慢给他捏一捏,他现在有反应了,等会儿就会没事的。我得走了,要是后续还有应激反应,建议去医院,不要耽搁。”
沈疾川:“好,谢谢您。”
“不用谢。”
医生快步跑向那边,好悬赶上了车。
沈疾川蹲在沈止面前,一点点地将他右边羽绒服袖子撸了上去,往掌心哈气,哈完贴在沈止痉挛的手臂上。
很快他就发现这样暖不热,左右看了半天,找了个带着水杯遛弯的大爷,借了人家装热水的水杯,用两张卫生纸隔热,垫在沈止手臂下面。
有了持续不断地热源,他就可以慢慢舒缓沈止抽筋的肌肉了。
借他们水杯的大爷背着手站在边上,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真恩爱啊,糟糠之妻不离不弃,这是你媳妇吧?什么时候傻的。”
沈疾川:“………”
他险些呛死。
“这是我…呃,我哥。没傻,是应激了。”
刚认了兄弟的那种哥。
“啊?男娃娃,男娃娃留长头发?”老大爷不懂什么叫应激,眯起老花眼,“戴着口罩,瞅着像个女娃娃。”
他又嘀咕了句‘可怜傻了’,嘱咐道:“水杯用完还我啊,我去那边围观一下。”就背着手离开了。
沈疾川微微叹了口气。
低下头,温热干燥的指腹将抽筋的五指慢慢舒展开。
“听见了吗沈哥?这大爷蛐蛐你呢。”
“我知道你能听见,你刚才都有反应了,你还说疼。疼了就说,这很好!超级棒!还有没有其他地方难受?你得说你知道吗?不说我没办法帮你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久。
沈止对周围的感知一点点恢复。
他的右手已经不再冰凉僵硬,而是被暖的发烫。
他盯着沈疾川的脸,说:“……把我当小孩哄呢,小呆子,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幼师的天赋?”
声音沙哑,很轻。
沈疾川猛地抬头看他:“沈哥。”
刚才在扭头发现眼前之人苍白颤抖的模样之后,他一下子就懵了。
ptsd,他瞬间联想到这个。
沈哥从来没跟他说过他有创伤应激障碍,之前说起他出过的那场车祸,也都是轻描淡写的一两句。
他也没想到沈哥应激这么严重,只是转个头的功夫,这人的意识就涣散了,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从刚才开始,沈疾川看着他这个样子,神经就一直绷着。
不是那种对于朋友、对于兄弟的紧张和担忧。
而是那种从更深、更深的地方钻出来的,像是流沙流逝于掌心时带来的惶然空落。
沈止微笑:“我好多了。”
沈疾川:“真的好多了吗?”
沈止盯着他的嘴唇,辨认片刻,说:“好多了。其实本来也没事,但还是谢谢你。”
他把自己的手从沈疾川手中抽回,然后把自己右手羽绒服的袖口卷下来。
可左手不知怎么使不上力气,他一用力就会抖。
“我帮你。”
“不用。”
沈止避开了他的触碰,控制着颤抖,将袖口成功放了下去,他额头一层细细的冷汗,抬了抬右手示意沈疾川看,还对着他笑了笑。
“看,我又不是废物,这还叫人帮忙。”
沈疾川觉得沈止的状态并不正常,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他心想沈哥可能是还没完全缓过来,“那我先把水杯还给大爷,我送你回家吧。”
沈止看着他的唇,慢半拍的嗯了声。
沈疾川就去还水杯了,沈止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片刻后,他起身,先是踉跄了一下,然后才站稳了。
印象里,他十八岁这年的寒假,并没有出来看烟花会,因为家庭的压力,他这天也在打工赚钱。
刚才车祸发生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只是车祸没有死人,别人也只是寥寥说几句,他并没放在心上。
沈止知道这次只是个巧合。
可他心里却泛起病态的焦躁,他忍不住将事情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一遍又一遍问自己:为什么这种巧合就发生在了他眼前?为什么发生车祸的时候沈疾川正好在他身边?9⒌⒉依陆伶⑵⒏㈢
是上天冥冥之中在暗示他什么吗?
暗示他,即使他回来了,早就着手准备应对之后的事,也没办法改变之后的一切。
沈止走到湖水边,湖水黑黢黢,只能映出他大概的面庞轮廓。
可即便只是轮廓,他也能想象的出来,他刚才应激的样子有多难看。
其实直到现在,他好像也没完全恢复过来,他焦躁的情绪也被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隔起来了,耳边很乱,心里很空。
沈止扯下口罩,想凑近看一下,看一下他脸上表情还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他要在沈疾川回来之前改掉。
可刚朝着水边走了两步,他手腕就猛地被人抓住往后一扯。
沈止顿住,回头。
只见沈疾川呼吸急促,死死抓住他的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沈哥?你往水边走干什么?”
沈止:“你说什么?”
沈疾川盯着他漠然的脸,忍不住心惊肉跳:“你往水边走干什么?”
沈止这才说:“哦,我想起来活动一下,身体有些僵。”
沈疾川就这样看了他许久,急促的呼吸才慢慢平复,他没松手,而是拉着沈止往上边走,“这样啊。那先过来说话,这边没围栏,你身体僵的话会掉下去。”
他将沈止拉回长椅,沈止却不愿意坐下了。
“你送我回家吧,小川。”
沈疾川看向马路:“现在路上还有车,还是等车再少点,我们再走。”
沈止:“我想回去了,这里好吵。”
沈疾川:“吵?”
他看了一圈。
行人寥寥,方才围在出车祸的附近看热闹的也都散了去了,附近只有几个遛弯的还在,偶尔一两声笑谈。
实在说不上吵。
沈疾川就觉得是风吹水流哗啦声吵,“我带你从小路走,那边没有大车。”
沈止:“好。”
周叔的小电驴再次发挥了它的作用,沈疾川带着沈止,以一种堪比乌龟的速度缓慢爬回了出租屋楼下。
期间无数次回头,确认沈止没有再应激。
幸好,一直到楼下,沈止都是安安静静的,情绪看起来十分稳定,甚至跟周叔笑着打了个招呼,多谢他借车之恩。
然后沈疾川跟着他上了楼。
沈止打开门,却拦住了想跟他进来的少年。
他站在门口说:“小川,你回去吧,我累了。”
沈疾川迟疑道:“沈哥…你可以吗?你看起来脸色还是不太好,要不我今晚在这里陪你吧。”
沈止微笑:“不用,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明天开学,你好好上学。”
沈疾川:“沈哥。”
沈止:“对了,我接下来几天可能会去另一间出租屋画画,你或许联系不上我,这很正常。你有什么事就发消息,我画完看见了会回复你的。”
“小川,这次意外反而给我灵感了,你知道艺术家有时候灵感来源就是很奇怪。听话,不要耽误我工作。”
“……”沈疾川只好道,“那沈哥,你好好休息。还有,画画也不要忘记吃饭什么的……”
“好。”
沈止关上了门。
声控灯的灯光亮了又暗,随着少年一声咳嗽又亮了起来,反复几次。
沈疾川在门口踟蹰地站了一会儿,才摸了摸左手手腕黑绳上的红珠,确认了他们已经认了兄弟,不是除了雇佣之外就没关系了的外人,才定了定神。
等沈哥有空了的时候,他就过来看看他。
从楼梯下来,他跟周叔打了声招呼,准备走着回家,可走了没几步,他脚底踩到了圆润坚硬的东西。
鞋子移开,他低头一看。
发现那是个已经干瘪冰凉了的栗子,不知为何,滚落到了这里。
第25章
云佳超市。
张严斌跟女朋友看了烟花,回来继续打牌。
只是眉头皱着,一直搓胳膊。
小弟问他:“怎么了斌哥?”
张严斌说:“人工湖后面的公路出车祸了,我去看热闹来着,远远的看见了沈疾川那小子。他身边有个大人…就是那天我们在糖炒栗子那里看到的那个男的,二十多岁的样子。”
“啊?哥,你们打起来了?”
“满脑子就知道打打打!打你个鬼啊,”张严斌叼着烟说,摸牌,“就是觉得怪怪的,以前也没听沈疾川有个这样的亲戚或者朋友。他还蹲在那男的面前,给那男的揉手,他奶奶的,莫名其妙怪膈应的。”
“跟注!加加加。”
“沈疾川不会是喜欢男的吧哈哈哈哈……”
“怎么可能?他那么傲的人会让男人-捅-屁股?”张严斌嗤笑,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愣了一下。
《男同性恋的消亡》。
“那不是我的书,是我哥的书!”
记忆闪回,定格在这本书的封皮上。
当时倒沈承宗书包的时候,那个满脸痘的小子好像是说过这句话。
沈疾川看书不奇怪,看这种书也不奇怪,学霸总是阅读广泛的。可此情此景下,张严斌就咂摸出了一点怪异来。
“斌哥?斌哥?你怎么了,烟头都烫手了。”
“哦……没事。”
张严斌掐灭烟头,“让兄弟们打听打听,跟沈疾川在一起的那男的是谁。”-
沈疾川捡起挡路的栗子,回头看了一眼。
出租屋的灯一直没亮。
是沈哥忘记开灯,还是进屋后不舒服?
他心里还是担忧,迟疑几秒,转身又朝着楼梯口走去,可走了两步,出租屋的灯就亮了。
那是沈哥卧室的灯。
亮起的灯拦住了沈疾川想要再上去看看的心思,他捏了捏栗子壳,看来沈哥已经准备休息了。
他再上去反而不好。
楼上。
沈止侧身站在窗户边,等了一会儿之后,指尖撩开帘子看了看。
沈疾川已经走远了。
他一直站在窗户边看着,看见了沈疾川的犹豫,看见了他的回头,所以他才开了灯。
一直到沈疾川的背影消失不见,沈止才离开了窗户边。
他去倒了杯水喝,一转头,看见沈疾川正站在客厅,背着手,朝他笑。
沈止一愣:“你怎么回来了?”
沈疾川只是笑着,没动。
沈止蹙眉上前,去抓他的手,“回家去吧,我真没事。”
他明明感觉自己抓住了沈疾川,可再一看,眼前的‘沈疾川’消失了。
“……”
沈止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之时,他手里攥着一截鲜血淋漓的小臂。
他猛然松手。
只听‘啪’的一声,他手里的水杯碎了一地。
沈止有一刻甚至不能确定地上的是不是真的是水杯,他扶着椅子靠背缓了片刻,才慢慢蹲下,将水杯碎片捡起来。
碎片刺破了他的指尖,一丝血色融在了地上的水渍里,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地血红。
沈止低头一看,他的双手也沾满了殷红的血,他鼻尖又充盈着夏日柏油路上,血液蒸发的腥气。
他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一会儿。
虽然知道是幻觉,可他还是去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搓洗着自己的双手和胳膊。
洗着洗着,他发现自己的右手动不了了。
他瞥向自己的右手,只见那早已愈合的伤口重新变得鲜血淋漓,他甚至能看见刺破皮肤的血红骨头。
在他看清的这一刻,难以言喻的强烈痛感从小臂传递到大脑皮层,他疼到冷汗涔涔。
刺目的红让沈止脑海里出现眩晕感。
是幻觉,是幻痛,都不是真的,保持冷静。
他内心极度排斥病情复发这个可能性,告诉自己:
你病已经好了,这只是小川在你身边,你又看见了车祸,才引发应激,成了这次幻听幻视的引线。
别去看,别听,别想,放空。
从应激状态被沈疾川唤回来之后,他耳边就吵极了。
刺耳的虫鸣、柏油路上的车声、嘈杂的议论声、指责声、嘲笑声、叹息声……即便是沈疾川在他身边,这由应激引发的连续后果,也没有消失的意思。
他当时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着沈疾川给他揉开僵硬的手指。
过往记忆不断地闪回,和现实画面重叠。
他想到一个很恐怖的可能性——或许他根本就没穿越回十年前,而是已经彻底疯了。
他只是被关入精神病院,然后幻想自己回到了十年前,还幻想着自己可以救自己,甚至贪婪地渴望着能彻底拥有自己,铸就一个与他同源,却截然不同的沈疾川。
这个设想远比应激还要可怕。
沈止闭目许久,久到幻听减弱,才用左手去摸右手,只有凹凸不平的疤痕,没有湿热的鲜血。
他紊乱的呼吸渐渐平定,睁开眼的时候,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他手上没有血,只有被搓到通红的皮肤。
走到外面一看,地面被打碎的玻璃杯还在。
看,他就说。
挨过那一小会儿,他就是正常的。
沈止这次不用手捏玻璃片了,准备去卫生间拿扫把来。
从客厅重新去卫生间的路上,他看见了卫生间门上贴着的全身镜。
镜子里映着他的身影。
再一看,哪里是他的身影,分明是沈疾川站在了卫生间门口。
沈疾川担忧说:“沈哥,我来收拾吧。”
沈止这次站着没动。
他觉得这是幻觉,可万一不是呢?万一不是,他不给沈疾川一点反应,沈疾川就会发现他的异常了。
所以他谨慎道:“我没关门么……想不起来了,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沈疾川说:“是啊,我回来看见你没关门。”
沈止眼中仍有怀疑:“我记得我关了,你真的是沈疾川吗?”
沈疾川惊诧:“呃,沈哥你在开玩笑嘛?我还能是假的不成?我们才刚看了烟花,昨天还吃了栗子的,你不记得了吗。”
沈止眼里的怀疑散了一些,他头又开始疼:“记得的。”
沈疾川主动走过来,对他微笑,还撸起左手袖子,露出手腕,手腕上赫然带着一根黑绳,黑绳上一颗红珠。
“就算不记得之前的,这个总能证明我的身份了吧?”
沈止眼里的怀疑消散,他忍着幻听和眩晕,说:“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我还能认不出——”
沈疾川突然在镜子前消失了。
“……”
哪有什么沈疾川,自始至终,只有镜子里的沈止。
又一阵寂静。
沈止勾了勾唇,自娱自乐说了句:“所有幻觉里,只有你最会捉弄人,沈疾川。”
拉上遮挡镜子的帘子。
幻觉消失。
他平静的站了一会儿。
心想。
看来幻听幻视还在继续,但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但他没办法办理入院,没有人看着他,这样实在是有点危险。
还好,趁着还在外面的时候,他跟沈疾川说了让他这几天别过来,不然他分不清沈疾川是幻觉还是真实,怕是会做出什么难堪的事来,有损‘沈先生’完美成年人的形象。
沈疾川那么聪明,只要片刻功夫,绝对会发现他的不正常,会被吓跑的。
不对。
他很正常。
这次只是应激而已。
沈止如此想着,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所幸他病了许多年,对于应付这种情况颇有经验。
他去小行李箱里翻找了半天,找出来一瓶穿越之初在旅馆用过的安眠药。
虽然吃了药会做梦,梦估计也不是什么好梦,但起码比他醒着的时候更安全。
发作期还是睡过去吧。
他吃了安眠药,迷迷糊糊之前,突然想起来。
沈疾川叮嘱他要吃饭的-
寒假结束,学生开学。
2012年的2月6日,是元宵节。
今天2月7日,是正月十六,距离6月7日的高考还有四个月的时间。
稍微缓冲了一天,到开学第二天的2月8号,学校特地为高三的学生安排了开学考,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从懒散的寒假中回过神,快速投入学习中。
季溯哭天喊地的考到最后一科,骂学校:“语数外理综一天考完,真不是人啊,脑袋都炸了。”
“老师连夜改卷,估计明天晚上成绩就会贴在班级墙上了。这就是冲刺高考的节奏么……我觉得我是一头被牵着跑的猪,呜呜呜呜。”
他虽然嚎得厉害,总是抄别人作业,可学习成绩并不差。
哭喊一阵之后,发现身边人没反应,季溯郁闷:“川哥,开学一天考试一天,这两天你状态不对啊,想什么呢,有心事?”
考完试了,大家在搬桌子。
沈疾川把自己的桌子和复习资料归位,“哦,没什么事。”
晚自习下学,他拿出手机发消息。
沈疾川:[沈哥,我考完了。寒假刷那么多题,这次我的分数应该会进步不小。]
没有回音。
他手指往前滑,从昨天开学到今天考完试,两天时间,他发了很多消息。
[沈哥,承宗想借我衣服穿,我没借,我觉得是你买的衣服,不好借出去。]
[开学第一天,在国旗下讲话,台上风很大,想打喷嚏,努力忍住了。]
[沈哥,我在你家门口,敲门里面没有反应,看来是不在家,好吧,你要好好吃饭啊。]
[沈哥,你画油画的地方在哪里?]
[沈哥,晚安。]
[沈哥,吃饭了吗?]
……
这么多条消息,沈哥只回了他一条,就是他打喷嚏那条:[开学天冷,小心感冒。我在画画,不方便回复消息。]
其实他发那么多条消息,也是因为担心沈哥应激好没好,试探一下。
这条回复打消了他的疑虑。
但也只有这一条回复了他,剩下的全是他在自说自话。
沈疾川看了一遍,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烦人了。
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零零碎碎的废话要说?
要是能撤回就好了。
又过一天。
学校贴出了成绩单。
“我靠!第一换人了!”
“我靠!第一拉第二这么多分?!兄弟人乎?”
“沈疾川,就是开学国旗下讲话的那个,好帅啊他,我靠他在啊。你看你看,那个是不是他!”
沈疾川站在学校公示栏的成绩单前,周围看成绩的同学一片惊呼。
季溯惊呆了:“兄弟你……你寒假背着我们飞升了啊。”
沈疾川很高兴,眉梢一挑,笑说:“飞升是有大能相助。”
“哪位大能这么牛?”
沈疾川没说。
他看着他高居第一位的名字,心想这倒也不负沈哥给他弄那么多题刷。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得给沈哥看一看。
公示栏的大成绩单拿不走,但沈疾川特意抽了个晚自习的课间,找了班主任要了小成绩单打印了一份。
他把成绩单叠好放书包。
忍不住期待起来,终于有理由了,今晚就去找一下沈哥吧。
第26章
沈疾川心里装着事,一放学,连季溯都没抓到他的影子。
他迎着冷风,狂蹬自行车,高兴地冲到了周老板的书店前。
停好车子,飞奔上楼。
他敲门:“沈哥?沈哥?”
没人开门。
沈疾川雀跃的心情低下去了一点点,他犹豫一下,还是给沈止打了个电话。
“嘟——嘟——”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又拨了一次。
“嘟——嘟——”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嗯??
关机了?
沈疾川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臊眉耷眼。
沈哥好像确实不愿意搭理他。
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了,沈疾川清楚沈止的性格,冷淡寡言,对外面的事并不关注,也很少出门。
但在他们还有雇佣关系的时候,沈哥对他一点也不冷淡,也很健谈。
对成年人来说,是不是雇佣工作的关系结束之后,联不联系也变得不重要了?工作了的人是不是都讲究分寸感和距离感?
他这种赶也赶不走想尽办法黏上来人,是不是对沈哥造成了困扰?所以才用关机来暗示他不要在打扰他。
或许他那天认兄弟的行为就已经让沈哥不高兴了,只是沈哥没说出来让他没脸。
这就是成年人体面的冷处理么。
沈疾川下了楼梯,但他没走,坐在楼梯的最后一阶发呆。
最后他双手抓了抓头,胡乱揉了一把脸。
“没事!下次再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对沈止那么执着,想跟他见面,想跟他时常联系,差十年怎么了?不是沈哥圈子里的人又怎么了?
他终有一天是会长大的,沈哥总不会一直把他当小孩子,当小辈看。
沈疾川从来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人,终有一天,他会用自己能捂化寒冰的热情,成为沈哥最好的兄弟!
如此想着,他很快又活力起来。
周老板溜达着过来了,捧着碗饺子蹲在书店门口当宵夜吃:“小沈呐,又来了?整两口饺子吃不?”
沈疾川:“不了,谢谢周叔。”
周老板:“不过你也得跟沈先生说一说,一直在屋里闷着不好,年纪轻轻的,哪能一直不出门呢?”
沈疾川愣住了。
“周叔你是说,沈哥一直没出门?”
“昂,是啊。我早晨五点多开门,晚上十一点多关门,从没见他下来过。”周老板一说起来,就啧啧摇头。
“之前你在上面住的时候,他还时常下来去菜市场买菜呢,你开学之后他就没动静了,年轻人还是懒啊。”
沈疾川意识到不对:“可他跟我说,他要去外面租的阁楼画画的,怎么可能会不出门呢?是不是周叔你看漏了?”
周老板扒拉了口饺子,想了想:“也有可能,但是我印象里,他就是三天没出门了。欸?小沈,你没进门看他啊,那你蹲这儿干什么,当门神?”
沈疾川下意识说:“他不太会照顾自己……”
“嗐,一个大男人,凑合过就得了呗,人家用得着你担心?”周老板挥一挥筷子:“快回去吧,回家晚了你家里人担心。”
沈疾川没回去,他拧眉望向楼上。
不安的感觉笼罩在心头。
没有迟疑,他遵循了内心的直觉,转身重新上了楼。
站在门口,他没有敲门,拨打了一次电话确认还是关机之后,就从书包里翻出了沈止出租屋的钥匙——他是有钥匙的,寒假刷题的时候,他来得早,沈止有时候起不来给他开门,就给他配了一把。
寒假结束,他也没有归还,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像是都忘了。
门锁转动。
咔哒。
门开了。
沈疾川轻手轻脚的进来。
只有客厅的暗淡的小灯带亮着,其余的地方一盏灯都没亮,漆黑一片。
“沈哥?”他关上门,轻声喊。
没有回应。
不在家,还是睡了?
沈疾川在道德和冲动之间挣扎,但最终还是心里的不安占据上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就这一次,未经允许擅闯私密领地。
刚往前走了两步,他就踩到了细碎硬物。
沈疾川低头一看,愣住。
那是一地的碎玻璃——没有人收拾的碎玻璃。
什么情况下,玻璃碎了没人收拾。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有一天,凌晨五点,沈止站在桌子前,盯着桌子上被他弄洒的水和倾倒的水杯,双目无神的样子。
是应激手不稳才碎了杯子,还有别的原因?
沈疾川掌心开始出汗了,他跨过这摊碎片,快步朝着卧室走去,猛地推门。
床上没人。
他打开卧室的灯,发现床上的被子不见了,只有床单比较凌乱。
不知名的药片散落了一地。
沈疾川捡起一个闻了闻,然后在床头柜上发现了拧开的药瓶,地上的药片跟瓶子里的药片一样。
药瓶里面的药只剩下了一点,应该是主人吃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药瓶,药片才洒了一地。
是安眠药。
在这里住了一个寒假,他怎么从来不知道沈哥吃安眠药?
药在这里,可——
人呢??
沈哥那么大个人能跑哪去?!
手机也关机了。
他把药瓶放好,心已经高高悬起。
沈疾川想下去问问周叔知不知道沈止房东的联系方式,去看看沈止在不在外面的那间小阁楼里。
刚从卧室里面出来,他就听见昏暗的厨房里传来了动静。
沈疾川一扭头,发现他正要去找的人竟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只手里端着碗,还拿了根湿漉漉的胡萝卜,放在嘴边啃。
青年脸色苍白,神色倦怠,像个没精打采啃萝卜的兔子。
又瘦了,但整体看着貌似没啥问题。
沈疾川终于见到人,长舒一口气:“天,吓死我了,沈哥,我刚才预感可不好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你是画画太累了吗?看着好疲倦,沈哥,就算有灵感也不能这么拼,什么比赛也比不上你身体重要,我……”
沈止像是没看见他,漠然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沈疾川下意识拉住他:“沈哥?”
沈止冷恹道:“你怎么又来了?”
他的实在太过冷淡,沈疾川不由得松了手,呐呐道:“我担心你…对不起,是我多想了,我不该随便进来的。沈哥,你看起来很累,最近睡不好吗?”
沈止不语。
如果有尾巴,此时沈疾川身后的摇着的尾巴一定垂了下去。
“今天出了成绩,我想让沈哥你看看成绩单,多亏了寒假那些题,”少年享成绩进步的喜悦也散去了大半,没什么底气,因为眼前的人看起来并不想听。
果然,他还没说完,沈止:“走。”
“……”
沈疾川扬起的唇角渐渐落下。
但很快,他又笑起来,完全不见半点刚才的黯然:“好,不打扰你画画,那我把地上的碎片扫了再走。”
沈止:“走字是不够清楚么?我再说一遍,滚。”他是真的有些烦了,这几天过得浑浑噩噩,他不知道现在是几号,距离小川开学过去了几天。
他甚至没有独自出门的能力,以这个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状态出门,会被当成疯子。
他也不敢乱给小川发消息,万一那也是幻觉呢?万一他发了不该发的,驴头不对马嘴,就完了。
可他越是想迫切地好起来,各种各样的幻觉就越发没完没了。
每一次幻听幻视,都在提醒他,他还在发病状态,不能出门。
眼前的幻觉还在问:“沈哥…你说什么?”
如果是穿越前,幻觉沈疾川对他露出这样受伤难过的神情,沈止就放任自流,随自己发疯去安慰他了,可现在是穿越后。
他越沉沦,病好得就越慢。
于是沈止冷冷重复:“滚。”
少年从一进门就背着的书包还在肩头,提心吊胆的进卧室找人,找到人之后换来了两声滚。
沈疾川站在沈止面前,眼中的难过和受伤再也掩饰不住,委屈像是藤蔓一样爬满胸腔。
他珍惜每一段情谊,尤其珍惜跟沈止之间的这段情谊。
两个过去完全不曾相交的陌生人,差了十岁,却有着一样的脸。
原本他以为这个人是跟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哥哥,或者其他亲人,紧张期待又惶恐,后来清醒过来,他知道是自己魔怔了,但还是忍不住对这个人投去更多的目光。
然后他们的缘分就开始了,在难熬的冬天,眼前之人给了他渴求的温暖、住处、工作和生活所需的钱财。
那么多次,他在沈哥望向他的眼中,看见的都是温柔和足以把人融化的暖意。
两人相处时间真的不长。
可人心对他人产生的情分不能全都用时间来定轻重。
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扮演长辈的角色在他生命里缺席,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亲近的长辈能帮他,反而是他从小就担起了家里,奶奶病了之后,他就是家里的大人。
而沈止,就是骤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类似于长辈的角色。
沈疾川清楚,他心里对沈哥是有依恋和依赖的。
他在结束了雇佣关系之后,斥重金买下串了红珠的黑绳,以拜兄弟的名义送给了沈哥。
看起来是跟玩一样,其实他是真的想把沈哥当可亲可敬的半个长辈对待,可以一直联系——就跟对待真正的兄长一样。
只要沈哥偶尔给他一点关心,不嫌他烦,他随叫随到。
沈疾川这个时期,也就是沈止少年时。
他们两个对于‘情感’的索求并不正常,只要没有完全心冷,就算很难过也不会彻底离开。
有人用‘贱’这个字称呼这种行为,可在两人十八岁的时候,他们依旧困在四岁时被家人抛弃的那个寒冷雪天,并不能控制住自己对于温暖的渴望。
沈疾川沉默许久,哑声说:“沈哥,你一开始就不想跟我拜兄弟,是不是。”
沈止:“为什么还不消失?”
“……我知道了,”沈疾川眼眶发酸,他敛眸道,“我以后不会来打扰你了。”
“是我太幼稚,就当我们没有拜过兄弟,只停留在已经结束了的雇佣关系。但是沈哥,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还可以找我帮忙的……只要我能帮得上。”
他沉默着转身,一步一步走到了门边,一只手已经按在了门把手上,离开前,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沈止见挡路的幻觉消失了,不由得眉梢舒缓。
他抬脚往前走,前面地上就是碎玻璃片,可他像是完全看不见,脚上的藤编拖鞋直接踩了上去!
他踩过碎玻璃片,拉开客厅餐桌的椅子,端坐,把碗放在桌子上,慢慢吃着胡萝卜。
沈疾川根本没来得及反应,愕然的看着乖乖坐在椅子上的青年。
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沈止眼底的麻木和沉寂。
沈疾川开门的动作停住了,他就愣愣站在门口没走,而沈止也像是看不见一样没理他,也不像刚才那样出声赶他走了。
餐桌上的咀嚼声无比单调。
青年一口胡萝卜,咽下去之后,便端起碗喝一口水,整个人看起来竟没有半分人气,像是被人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吃完喝完,他摸摸肚子,对着面前的空气说了一句。
“小川,今天晚上我有听话好好吃饭。”
怪异感铺天盖地袭来。
第27章
怪异感铺天盖地袭来。
沈疾川看了半天,一颗心渐渐沉下去,像是浸没在冬天的雪水里,他张了张嘴道:“小川?我不就是小川?”
沈止已经吃完了,他端碗回厨房,沈疾川也顾不得难过了,他现在只想搞清楚一件事。
他忙抢过来沈止手里的碗,“我是沈疾川啊。”
沈止维持着被抢碗的动作,眉头皱了皱。
他终于又看向了沈疾川。
少年不由得希冀起来。
沈止皱着眉说:“在你之前出现的,从来不抢我东西。”
沈疾川努力理解他的话:“什么……?之前的?”
沈止:“幻觉是不会真正抢走东西的,你想骗我再摔一个碗。”他举起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手指依旧是端碗的动作,“其实碗还在我手上,我知道的。”
他回了厨房,沈疾川跟在他身后。
只见沈止端着‘碗’,回了厨房,放在了桌面。
当然没有东西,他只是做了放下这个动作。
而他穿着的藤编拖鞋踩过的地方,地面留下零星血色。
沈疾川被地上的红吸引,反应过来之后瞳孔骤缩,他一把将沈止从厨房拉了出来,拽着他朝客厅走:“沈哥!刚才的玻璃好像是扎进藤编缝隙里,扎伤你的脚心了。你让我看看……”
沈止走了几步,甩开他的手,冷恹道:“为什么还没完,我好累……”
暗淡的灯光,厌倦疲惫的神色。
青年的肩膀藏在黑色的睡衣下,单薄伶仃,眼睛再也看不见平时的半分温和,更看不见刚才让他‘滚’时的冷漠,只剩下木然寂静。
沈疾川愣愣,许久无言。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是什么病,会让人产生幻觉,精神分裂么,还是心理疾病?
沈哥那天说要回来,还告诫他不要打扰他画画,是不是知道自己应激后会发病?所以让才他不要过来找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从他一走就开始了吗?
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扛了几天?
“沈哥,我不该拉着你去看烟花会的,”沈疾川后悔了,涩然道,“如果我没有带着你去看烟花,我没有硬要借着这个机会跟你认兄弟,就不会惹得你发病。”
“沈哥,我不是幻觉,我是小川。”老呵移政礼’妻O就斯刘衫期叁令
“你摸一摸我,我就在这儿,你脚底在流血,我帮你处理一下好不好?”
他其实想问问沈哥家人的联系方式,可很快想起来,沈哥说过,他也是孤儿。
因为是孤儿,无处可去,所以才挑了这样一个小地方养病。
是不是原本都已经好了,被车祸刺激才又复发?
沈疾川想蹲下去看他的脚。
沈止恹恹的往后退了一步,摇头说:“地面的血是假的。”
沈疾川怔道:“不是……”
沈止:“你也是假的。”
“………”
沈疾川从没想过能在这张脸上看到如此神经质的冰冷和警惕。
沈哥应该是淡然的、优雅的。
而不是这样病态的、厌世的。
他看了沈止好一会儿,千言万语化为了无力,变成了棉花堵在喉咙,又酸又梗得慌。
内心深处却被这股酸涩感浸得软塌下去一块。
“你听我说,沈哥……”
沈止忽然敲了敲自己的耳朵。
“又开始吵了。”他说。
沈疾川:“什么吵?”
沈止瞥他一眼,走到卫生间门前,拉开帘子。
帘子下的全身镜露出来。
他指着镜子,看着沈疾川:“你真的让我有点烦了,再不走,你就是下一个橘子苹果。”
沈疾川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迟疑地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试图去理解。
然而在沈止此时的视角里。
镜子里是全然另一场景——
是他穿越前,他和心理医生的一次交谈。
医生端坐在办公桌后面,十指交叉,温和地对他说:“人会懊悔自己做过的决定,会痛恨过去自己的愚蠢,发出‘我以前怎么这么蠢’的感慨,极端状态下,会否定自己过往的一切。”
“沈先生,在你的讲述中,十八岁,是你人生命运的转折点。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请您如实回答。”
“好。”
“你怨过十八岁的你吗?怨他的选择,怨他的赤诚,怨他的善良。”
“我没有怨过他。”
“那好,我继续……”
“我还没有说完。”
镜子里苍白病态的青年打断医生,轻笑。
“在极度不理智的时候,我是恨他的。”
“说来您可能不相信,有一次发病很严重,十八岁的我出现在我面前,我那时真的恨极了他。”
医生凝眉问:“你杀了他?”
青年摇头:“不,我上了他。”
医生:“……”
她错愕的表情无法掩饰。
青年耸肩道:“可那只是幻觉,我清醒后发现,我面前的镜子已经是一滩污秽了。旁边还有被我捏得稀碎的橘子、生生抓烂的苹果,在幻觉里,这些水果是他的腰、他的大腿和臀部。”
“听起来有些变态,是不是吓到您了?很抱歉,虽然承认自己有病会令我有种被打败的挫败感,但我很想好起来,所以对医生比较坦诚。”
“可以理解。”
“还有个问题。”
“您请问。”
“如果十八岁的你真的出现在你面前,你还会这么做吗?”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
青年沉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但您该怎么证明,面前站着的,是真的十八岁的我,而不是又一个幻觉?”
……
沈止像是给学生划重点的老师一样,手指敲了敲镜面,警告道:“懂了吗?”
沈疾川看着无事发生的镜子沉默了。
“应该是懂了吧。”
总而言之,先顺着沈哥的话说好了。
橘子苹果……是沈哥想吃水果了吗?有可能,毕竟刚才还在啃胡萝卜。
沈止:“懂了就消失。我要睡觉了。”
他回了卧室。
沈疾川跟在他身后:“卧室没有被子,沈哥,你睡哪?”
沈止没去床上,他拉开嵌墙的大衣柜,蜷进了衣柜的最下层——床上消失的被子,赫然在衣柜里。
在衣柜狭小的空间里,被子围起来的地方,像极了一个小小的洞穴。
沈止躲了进去,瞥了他一眼,然后关上了柜门。
衣柜是他长大后的‘安全屋’,只要藏进这里,幻觉就没有了,只有幻听。
沈疾川:“……”
虽然非常不合时宜,但他竟从沈哥刚才那一眼里品出了‘你拿我没办法了吧’的人仗柜势的可爱来……
太诡异了,真是抽象。
他心里仍旧沉甸甸的,站在衣柜外许久,才暂时离开卧室。
先用手机给家里去了个电话,沈哥这个情况,他这几天晚上估计都不会回家了,学校那边……
“喂?老师,我是沈疾川,回家发烧了,高烧。嗯对,明天我想请一天假看看。好,麻烦您了。”
沈疾川请假向来很好请。
明天上课也都是讲前天考过的卷子。
理科老师基本会让他在讲台讲,他不在也只是老师会累一点,可以请一天假,不影响什么。
一切事情安排妥,沈疾川出了会儿神。
不过两分钟,他就迅速整理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腾出空来收拾这里。
他想照顾别人,就得先确保自己情绪稳定,不能露出那种年轻人的不靠谱来——除了在某些方面会愣头青似的面红耳赤,迟钝不已,十八岁的沈疾川在生活方面是很靠谱的。
沈疾川先是把碎了的玻璃杯扫起来,然后拖干净地面上的血迹,像是打扫案发现场一样认真,还喷了点空气清新剂。
他又去厨房看了看。
判断出沈止这几天根本没开火,估计全是啃的之前剩下的蔬菜,胡萝卜西红柿黄瓜之类。
他指尖蘸了蘸沈止喝水的碗底,舌尖一舔,尝出了甜味儿,是葡萄糖。
……还好,还知道给自己补充糖分。
啃胡萝卜也是吃饭了,不至于饿死在家里。
这个人是怎么做到会照顾自己,又没完全会照顾自己的?
沈疾川收拾完,拿了医药箱去了卧室,站在柜子前没犹豫多久,就拉开了柜子的门。
滚轮滚过柜子的凹槽,发出响动。
蜷在柜子里的人没动静,像是睡着了。
沈疾川打开医药箱,手伸进衣柜的被子里,摸索了几下,寻宝一样成功找到了沈止的脚踝,轻轻用力拽了出来。
两只脚都有不同程度的扎伤,脚掌的血都氲开了,连带着被罩上也沾了些。
他没贸然打开卧室里的灯,而是盘腿坐下来,把沈止的一只脚放在他腿上架起来,打开手电筒的灯,然后用蘸了酒精的棉球擦拭脚心。
他仔细观察了,倒是没有发现碎玻璃渣子。
消毒完毕缠上纱布,沈疾川在沈止脚背上打了个蝴蝶结,忍不住叹了口气。
沈哥这脚,真是多灾多难。
要不去给脚买个保险得了。
他把此脚放回去,摸出来另一只,同样包扎好,准备让这只脚也安然归巢的时候,抬头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沈止:“你偷我脚。”
沈疾川:“………”
沈止:“你怎么还没消失?”
沈疾川:“我是真的沈疾川。”
沈止一动不动,看着他的眼神格外黑沉。
沈疾川无奈。
问,该怎么和一个发病状态的人证明自己是自己?
他努力思索了一下,觉得或许可以从最近一起做过的事入手,于是说道:“沈哥,我真的是真的。一整个寒假,我都在你这里刷题,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前几天刚看了烟花!”
沈止没反应。
沈疾川:“唔,然后结束雇佣关系那天,我们还一起去吃了糖炒栗子!摊主是个老头,栗子省的不多,我们全包圆了,吃起来超级甜,又软又糯,沈哥你还想不想吃?想吃我待会儿去给你买。”
沈止依旧没反应。
沈疾川使出了杀手锏,露出左手手腕的串了红珠的黑绳,期待道:“这个总能证明我的身份了吧!”
“………”
沈止靠在柜子里看着外面这个格外惹人烦的幻觉。
他几乎要嗤笑出声。
和那天的幻觉一模一样的说辞,没有一点心意,真的以为他还会再上当吗?当他相信了,幻觉消失的那一刻,多像是无声的嘲笑啊。
戏耍他很有趣吗?
柜子里苍白病气的青年招了招手:“过来。”
沈疾川惊喜。
沈哥信他了?
他连忙把身子凑过去——这衣柜够高,但是不够宽,他凑过去之后显得有些挤得慌。
沈疾川也顾不得挤不挤了:“沈哥,我……唔!”
他的下颚被一只大手掐住了,指尖在他耳后摩挲着,有些粗暴,像是蛇尾扫过的触感,冰冷黏腻,激起少年一阵颤栗。
沈止将他拽入了柜子里,两人膝盖顶着膝盖,腿纠缠着腿,腰腹几乎完全贴合在一起。
散乱的头发披散在肩头,青年眼瞳幽深,冷淡病态的面孔竟显得昳丽而危险,像是一头丛林中伺机捕猎的漂亮野兽。
“已经告诉你了,再不消失,你就会变成橘子苹果。”
沈疾川艰难问道:“什么…什么橘子…苹果?”
沈止轻哂。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骗他?
“给你解释一下,变成橘子苹果的意思是。”
他直起腰,半跪起身,在狭窄的空间里欺身逼近,像是一条蛇支起艳丽的蛇身,准备发动进攻。
沈止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寡淡的薄唇吐出一句话:
“沈疾川,你在找-操。”
第28章
沈疾川手臂乃至后背的寒毛根根竖起。
他好像看见一条艳丽的剧毒无比的蛇在朝他吐蛇信子。
沈止另一只手也摸上来,先是落在少年眉间,细细描摹着他眉眼的轮廓,然后划过高挺的鼻梁、鼻尖,最后落在他唇峰上。
指腹略显粗暴的用力往下压,碾磨着唇瓣,远称不上怜惜。
那淡红色的唇被他蹂躏成了鲜艳的软红,他却并没有亲吻的意思,而是手指直接伸了进去,搅动着口腔里柔软的舌头。
沈疾川眼睛蓦然睁大,他下意识抓住沈止的手腕往外扯,可下一秒就生生停住了动作——
沈止玩弄他口腔的那只手是右手。
他记得这只手在那晚应激的时候多么冷,冷到痉挛,或许那不是冷得痉挛,而是因为应激时记忆闪回,产生的幻痛痉挛。
沈疾川的抗拒因为顾忌而变成了轻握,他只能一边握着沈止的手腕,一边努力用舌头将口腔里的手指抵出去。
这看起来反而像是他抓着沈止的手指主动舔舐了。
因为时间太久而两颊发酸,沈疾川还得吞咽自己分泌的口水,十分辛苦,不然被弄的口水直流那看起来也太馋了,这又不是什么好吃的。
青年反而得寸进尺,把第二根手指也探进他的口腔。
沈疾川不抓他手了,改为推他胸口,甚至拧着眉别过脸去。
沈止捏着他的脸没让他成功,残存着胡萝卜味道的指尖在他口腔里搅弄一阵之后,两指夹住了他的舌尖,往外轻扯。
沈疾川的唇闭合不能,吞咽无法,银亮的口水丝线顺着唇角流下。
沈止问他:“还不消失?”
倦怠恹恹的语气说着漫不经心的下流话。
“赶都赶不走,就这么想被*?”
沈疾川的眼圈已经泛起了薄红,那是被逼出来的薄红和一丝恼羞,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
脾气再好的人,被这样粗暴话语和轻侮的动作搞到失控流口水,心里也会忍不住起火。
沈疾川眼睛有什么东西在蓬勃燃烧,他盯着沈止那张无比能激发人征服欲的、居高临下的脸,一瞬间,有颗种子在他心田疯狂生根发芽。
沈哥是打不过他的。
更别提他这几天根本没有好好吃饭,抓他的力气并不大,要是他想,他轻而易举就可以挣脱开。
反之,如果他这样对待沈哥——用手指在沈哥口腔里搅动,扯出他的舌尖,把湿淋淋的手指贴在这张冷淡的脸上擦拭。
用强硬的措施,沈哥绝对反抗不了他。
一闪而逝的地位倒转的幻想让他牙根发痒。
可转眼,这种发丝内心的痒感就被隐忍覆盖。
他把所有的不适感、被辱感全都死死关进这具蓬勃年少、肌肉流畅紧实的身躯之内。
闭上眼,任由沈止摆弄。
他告诉自己。
沈哥病了。
他不可以和沈哥一般计较。
发病的人是不能用常理揣度的,时不时暴躁时不时想搞人都是正常的,他要顺着沈哥来。
玩舌头就玩舌头吧,玩一会儿能恢复正常就好……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声冷淡的:“我让你闭眼了吗?”
沈止打量着他的艳红的舌尖,看着‘幻觉’额角隐忍的青筋,他微微弯腰,大腿挤开了沈疾川的双-腿,膝盖下压在中间,抵了上去。
在沈疾川遽然睁大的双眸中,沈止凑到他耳边低喃:“难不成这里是石头?都这样了,承认自己也兴奋了很难吗?”
沈疾川瞳仁颤抖。
脑海中的记忆有一句话瞬间闪回——
[装什么?明明兴奋得在发抖。]他被人禁锢在镜子前,身后的人在他耳边呢喃这句话。
在那暧-昧的触碰下,沈疾川才意识到他身体竟然有反应了?!
他浑身过电一样挣脱沈止的控制,连滚带爬的从衣柜里滚了出来,跌坐在外面冰冷的地板上喘气。
干涩的舌尖重新回了湿润的口腔巢穴,沈疾川惊魂未定,抬头看向柜中。
沈止对逃离的‘幻觉’已经失去了兴趣,没有投给他半个眼神,毕竟谁知道他刚才欺负的‘幻觉’是什么?羽绒服?厨房里的胡萝卜和西红柿?又或者纯粹只是空气?
对着物品或空气这样,想想就很变态很神经很疯癫了,‘幻觉’走了就好,只要不招惹他,他当然不回去追。
他慢慢靠回柜子的角落,重新蜷了起来。
整个人瞬间安静了,甚至于有些呆,完全没有了刚才危险的感觉。
沈疾川的掌心撑在地板上沾染了凉意,他也不嫌地上有灰,把凉凉的掌心贴在脸上头上给自己疯狂降温。
之前醉酒就算了,这次算是他在清醒的状态下对沈哥完全有反应了?不对不对,这不应该是针对沈哥的,只是沈哥的动作对男同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
他就是恰好没扛过去而已。
沈疾川完全没去想,要是换个人这样对他,哪怕是跟他关系再好的兄弟,他早就一拳头捶上去,把人揍得妈不认了,更没去想,正常人在那种带着玩弄意味的动作里只会觉得屈辱而不是兴奋。
至于沈哥为什么这样对他……
上次事件来看,沈哥本身应该就有点S或者是dom属性。
而这次,他在对方眼里都是个幻觉了,沈哥发病了精神不正常,对幻觉做出难以理解的事,也很正常。
嗯,很正常。
沈疾川飞快地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可他心里仍旧不上不下的憋着一口气。
他是男同,但以后也是要做上面那个,到沈止这里却好像成了被玩的那个,还没办法报复回去,比如揍一拳什么的。
毕竟对方看起来真的脆得要命,他一拳下去明早就会以故意杀人罪被押走吃铁饭碗了吧。
沈疾川舌尖顶着被搅弄的发酸的腮帮,心里实在憋得慌。
沈止靠在衣柜里,他当然知道幻觉还没消失,就在柜子外面,他没用正眼瞧他,可余光一直在偷偷瞥着——
这就是他很容易在幻觉里沉沦的原因。
就算知道沈疾川是幻觉,他还是会控制不住的跟他说话,关注幻觉在干什么。
‘幻觉’被他玩了一会儿好像生气了,在外面坐了挺久,闷不吭声的出了卧室。
沈止漆黑的瞳仁一转,视线追了过去。
等幻觉离开卧室之后,他就垂下了眼睛,刚才安静了不少的耳边一下子又吵了起来。
沈止忍不住蜷起身子,掌心压住耳朵。
不要再说了。
好烦。
不要再说了。
好吵。
那种难以抑制的焦虑充斥在他身体的每一寸。
他想离开这间屋子,他想去找沈疾川,烟花会那晚意料之外的车祸让他担心,他的出现会引发蝴蝶效应,万一会有其他的意外,提前降临呢?
想把沈疾川锁在这里,想把他永远锁在自己视线范围里……
万一以后还遇见这种没法出门的情况怎么办?
跟踪、视奸、窥探。
他要在沈疾川时常走的路上安装监控摄像头。
他还要一台电脑,能够时时刻刻看见。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给沈疾川买手机的时候,他这么蠢,没顺势在手机上安装定位器?
尖锐的痛感像是绵密的、漂浮在脑海的细针,时不时地落下几根,沈止把头后仰,一下一下撞着柜子的木板。
好起来。
快好起来。
快正常起来。
他四肢开始僵麻,疼痛带来恶心,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有一股巨力,生生将他从柜子里拽出半个身子。
“沈哥!”
沈止从浑噩的黑暗里睁开眼,趴在柜子边缘干呕。
他什么也没吐出来,但是呕的面庞充血,脖颈青筋浮起,最后虚脱的撑在柜子边缘,无力地喘息着。
他掀了掀眼皮,‘幻觉’一脸复杂,难过的看着他。
又来了。
沈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力气再说了,只慢慢往后缩去,想在‘安全屋’藏起来。
幻觉却抓住了他的手,用湿润的毛巾擦拭着。
沈止看了许久,敛眸,语气低弱,“算我求你,你走,好不好……”像是错觉,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哽咽,“我想好起来,我想见他……”
我怕他出事。
我想救他。
……
我要救他。
在看见沈止在柜子里撞自己脑袋的时候。
沈疾川脑海里就闪过了这个念头。
他把沈止从柜子里拽出来,看着他干呕,看着他吐到眼圈发红,看着他眼睫低垂颤抖,带着一丝哽咽求他:“你走……”
沈疾川给他擦拭手指的动作停住,然后说:“不管你想见谁,都不是我能决定的。沈哥,我再怎么赶我走我也不走,我陪着你。”
“你说过你没有亲人,想来也不会有亲近的人专程过来照顾你。没关系,我们前几天拜了兄弟,我们之间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亲人了吧。”
我们是亲人。
沈疾川自言自语说到这个词的时候,微妙的停顿了半秒。
他凝视沈止渐渐恢复苍白的面庞,凝视这张脸上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五官,亲人这两个字辗转在唇舌之间,恍然有一刹那,他竟品尝出几分令人目眩神迷的甜蜜。
不。
或许不是因为这两个字。
而是这两个字本就意味着的紧密连结,因为他们一样的脸,更有了一种别样的亲密。
亲密得就好像…他们是一个人。
如果他把沈哥关起来,关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他再偶尔扮成沈哥的样子出去,装得成熟一些,这个世界上是不是也不会发现消失了一个人?
沈止把自己的手往后撤。
沈疾川回神道:“还没擦干净。”
沈止不听,一味往后躲。
沈疾川只说了一句他就停住了。
他说:“唾液刚分泌出来的时候是没有味道的,但是经过空气的氧化,时间久了,就会发臭,细菌滋生。你刚才玩我舌头弄了一手唾液,沈哥,你也不想自己的手等会儿又脏又臭吧。”
“……”
这委实拿捏住了沈止。
他以前也是立志学医的,在细菌消杀方面较为在意。
虽然被幻觉硬控感觉很不好,但他还是忍着,等幻觉给他擦完手,说‘好了’之后,才把手收回来,凑到鼻尖闻了闻。
只有一股清香的肥皂味,淡淡香香的。
没闻几下,脸也被捧了起来,湿润的毛巾擦过他的脸颊和耳侧的发丝——刚才捂耳朵的时候,口水也沾上了。
小脏孩。
沈疾川嘀咕:“此时此刻你该管我叫哥……”
沈止安静地看向他。
混混沌沌地心想这幻觉真是倒反天罡,还管起他来了。
还是睡过去吧。
他把手伸到外面,在地上摸索了两下,抓住了什么东西,就往嘴里塞去。
沈疾川:“???”
他眼疾手快地捏住沈止手腕,“你手怎么怎么快?抓啥东西了就往嘴里塞。”
沈止攥紧的五指被他生生掰开。
掌心里是两片安眠药。
“……”沈疾川惊呆了:“你这几天不会都是捡地上的药片直接塞嘴里吧?沈哥,你洁癖呢?药瓶就在床头,你连这两步都懒得走?”
他赶紧把药片抢回来,又快速把地上散落的药片全都收拾了丢进垃圾桶。
然后烧了热水倒进杯子,兑了凉的矿泉水进去,温度正好入口。他从药瓶里倒了两片安眠药,重新放在沈止手里。
“可以吃了。”
沈止正要张嘴,沈疾川突然又拦住了他。
沈止:“……”
他面无表情。
沈疾川只是想起一件事:“你上次吃安眠药什么时候?”
沈止想了想:“上次。”
沈疾川无语。
“拿来吧,你别吃了。”
最终沈止只喝了半杯水。
他缩回了衣柜里,蜷着躺了下去。
被子被他揪出来一团充当枕头,他就侧躺着,睁眼看着沈疾川。
沈疾川不知道他上次吃药是什么时候,担心他安眠药吃过量了,也担心他不吃会睡不着,又开始自虐。
少年低声哄人:“别撞头了好不好?”
沈止:“我头疼。”
沈疾川:“……你撞头当然疼。”
沈止:“外面痛,里面就不会痛了。”
沈疾川一愣,意识到他可能是头部神经痛,“我记得家里有止疼片,我去找找。”
沈止犹豫了一下,伸手扯住了沈疾川的衣角,他动作很轻,但后者还是察觉到了,于是停下来,轻声说:“怎么了?”
沈止把自己的脑袋往外靠了靠。
“你帮我揉一揉。”
青年侧过来让他抚摸脑袋的动作,无意识流露出几分依赖,沈疾川心跳不由得漏了半拍。
他挨着衣柜坐下。
少年干燥温暖的掌心落在了青年头上,先是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确认并没有撞出血,便放轻了动作,五指在他发间摩挲。
“放轻松,沈哥,我在呢。”
“……嗯。”
沈止慢慢闭上了眼。
虽然是幻觉,但总归是沈疾川。
有他在这里,他好像就没那么难受了。
就放任这一晚……
再沉沦这一次。
第29章
沈止睡着很快。
他的侧脸压在沈疾川的掌心,只是睡着了眉头也皱着,看起来不太安稳。
沈疾川心想这也不是个办法,他总不能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一夜。
可把沈哥一个人放柜子里,万一他晚上又做什么事,他可能会来不及反应。
沈疾川悄悄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没有去床上睡,也没有去客厅睡,而是把自己之前在沙发上用过的被褥铺在了柜子外面的过道上。
他在柜子外面打地铺睡觉。
这样沈止一旦出来,或者有什么动作,他一定会察觉。
沈疾川在地铺上似乎睡着了。
没多久。
柜子里的沈止睁开眼。
他漆黑的瞳孔直勾勾盯着地铺上熟睡的少年,许久后,他拖着自己的被子从衣柜里出来,站在地铺边缘,再次直勾勾盯了一会儿。
约莫半小时。
沈止披着被子蹲在了地铺上,凑近观察,一眨不眨。
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双慢慢睁开的眼睛。
“……”
“……”
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在沉默中对视许久。
沈止没动,面无表情。
沈疾川若有所悟,试探地掀开自己的被子:“呃,要不要进来睡?”
沈止松开自己的被子,钻入了他的被窝。
一具冰凉的身体钻了进来,沈疾川被这股冷意冻的打了个哆嗦。
但是很快,他身上的火热就驱散了这股寒气,沈止的睡衣因为摩擦力往上滑了一节。
沈疾川给他往下扯平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碰到他腰间的皮肤,不过他却没什么旖旎的心思,跟照顾小孩子似的,还顺手拍了拍沈止的后背。
“冷了是不是?头还疼不疼?”
沈止没说话,蜷在他身边,跟沈疾川保持靠近却不贴近的距离。
像是提醒自己不要沉沦于幻觉之中。
沈疾川在之前打电话给老师请假的时候,就已经将心态调整了过来,他一反害羞,抱着照顾病人的念头,把沈止蜷着的身体慢慢展开,把自己的身体贴了上去。
火热和冰凉在两具身体之间传递,一点点变成了舒适的温暖。
冰冷僵麻融化成暖和的春日。
沈止脑中的刺痛似乎渐渐消失了。
浑身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眼皮沉沉阖上——这是他这几天睡过的唯一一个安稳觉。
……
早晨。
勾人的饭香弥漫在出租屋。
沈止其实醒了有一会儿了。
脑中还是隐痛,五感却比昨日清晰了些。
他迟疑地摸过身侧空荡荡的位置,这里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自从身体被药物腐蚀变差之后,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就算是有地暖在,他醒来后的被窝也是凉的。
许久没有这么温暖的睡眠体验了。
他又迟钝地看了看地铺和柜子。
地铺上有两床被子。
他什么时候从柜子里出来睡的?还铺了地铺?
昨天晚上混沌模糊的画面从眼前闪过,幻觉的虚影像是被抽掉帧的慢动作,一回想就有些反胃想吐。
沈止头痛的按住额角,从地铺上站起来,赤脚踩在地面的时候,发现他脚上多了缠着的纱布。
他状态比昨天好了些,可以分辨出来一点真实感。
沈止顿了下,走出了房间,去到那天打碎水杯的地方。
这里已经没有碎玻璃了。
真的没有了吗?
现在是真实,还是之前有碎玻璃的时候是真实?
沈止看了一会儿,平静地踩了上去。
平整的,没有一点痛感,只有冰凉给他真实的触觉。
所以那天他真的没有打碎水杯,都是幻觉,但是脚上的纱布是怎么来的?
“沈哥。”
沈疾川围着小熊围裙从厨房出来,两笼热腾腾的小笼包被他放在盘子里端出来,这是他早晨出门在早餐铺子买的,一直放在锅里热着。
他看见愣愣站在餐厅的沈止,脸上浮起惊讶,道:“你醒了?之前都是睡到好晚才起来。”
沈止沉默的看着他,一时间没说话。
沈疾川像是完全没看到他眼里的怀疑,笑着过来牵他的手:“怎么没穿鞋?现在天还是很冷的,感冒了可不好。”
沈止低头,沈疾川的手圈住了他的手腕。
带着薄茧的,干燥温暖的手。
比前几天要清晰的真实感让他没有跟昨天一样甩开沈疾川,而是默默跟在他身后,被他牵到了旁边椅子上坐下。
沈疾川在玄关鞋柜拿了双新拖鞋。
昨天那双藤编拖鞋沾了血,血色浸到了木质藤编里面,已经洗不掉了,只能扔掉。还好家里有备用拖鞋。
沈止穿上了新拖鞋,因为脚上缠了纱布,所以穿鞋的感觉有些别扭。
沈疾川注意到了,说:“等会儿吃完饭回屋吧,再睡会儿。”
幻觉和幻听那么虚幻的视听感触,之所以能让人分不清楚,是因为人在发病状态的时候是迷蒙状态,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错乱的感知、思绪、甚至会做出清醒时候绝不会做出的事情。
而当病情减弱,有所缓解的时候,那种错乱的感知会回到正轨,触觉会摸到真实的壁障。
第一口小笼包入口,沈止就已经开始相信眼前的沈疾川是真的了。起令九似溜姗7衫伶
等早餐安静吃完,体内升腾起来暖意,沈止大脑变得更清晰了些,他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应该不是幻觉。
这个认知让他手轻颤了一下。
沈止轻声询问:“小川,你什么时候来的?”
地铺是不是他在无意识的时候铺的,消失的玻璃到底是否真的存在,他脚心的伤是怎么来的,谁包扎的?
总归不是他自己,发病时的他没有处理伤口的意识。
昨晚混乱浑噩的记忆幻影,是不是也是真的沈疾川?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知道他不正常。
“哦,就今天早晨刚来的。”
到嘴边的一连串担忧的话全被他咽了回去,沈疾川看着沈止无意识紧绷起来的身体,猛然意识到,沈止不愿意让他发现他的病症。
于是他飞快想了一套半真半假的说辞:
“就是我给你发消息你一直不回,我担心你在家里出点什么事,毕竟烟花会那天你还在应激。谁知道进来吓我一跳,这里一地的玻璃碎片,还有血。”
“真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我赶紧去你屋里看,发现你睡得正香,是打地铺睡的,看起来好累的样子。”
“我给你把伤口处理了,把外面这些收拾干净,又看你这几天好像都没开过火,才去买了早餐。沈哥,你是不是画画太累了,不小心打翻了水杯又懒得收拾,结果不小心踩上去了才受的伤?”
沈止放松了些:“哦。对,我是太累了。”
他抬起头,微笑:“就是太累了,又懒,抱歉啊,吓到你了吧。实在是画画太费精神,上次应激也有影响到我。”
沈疾川见他这样笑,心里一点都开心不起来,甚至钝钝的疼,他难过的时候嘴角就会向下撇,但他此刻也装出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样子来,笑说:“真的是,也太懒了。那沈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刚才一直都没说话,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沈止解释:“是刚起来,又饿又晕,人是懵的,吃完才有精神。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
“我很长时间没有回复你吗?今天是几号。”
“正月十九,二月九号。距离元宵节过去四天了。”
都四天了。
沈止完全没有时间概念,为了安全度过发病期,他几乎吃了睡睡了吃,只记得厨房里的菜叶子和胡萝卜和被他啃的只剩下了零星,幻听也没有消失的迹象。
即便是现在,仍有细小的声音在耳边低语。
还好。
沈疾川没发现。
只是不小心踩到玻璃渣子脚受伤了而已,这点小问题小异常,他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能糊弄过去。
沈止终于放松下来:“今天是周几?”
沈疾川:“周四。”
沈止:“你没上课么,请假了?”
沈疾川不想让沈止愧疚,觉得是他耽误了他上学,所以撒了个谎:“哪能呢,高三生的时间多紧张,老师一般不批假的。这不是昨天开学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么,加上有流感,学校要在室内喷消毒剂,才给我们放了一天假。”
“我今天一天都有空,所以来看看你。”
“……这样啊。”这句话隔了许久才说。
沈疾川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筷,“嗐,沈哥你不知道我们学校,有时候就是容易想一出是一出,就说这次细菌消杀,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结束呢,或许明天也是放假。”
他快速收拾完,把碗筷端去了厨房。
哗啦洗碗的声音传来。
还在餐桌旁坐着的沈止,嘴角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他从来不记得,十八岁这年寒假开学之后有流感,更不记得学校因为消杀病毒而放假。
他们的人生重叠过十八年,沈止很轻易就能判断出来:
沈疾川在撒谎。
什么消杀放假,什么不确定明天开不开学。
明天是否开学,是不是要看他沈止的精神状态如何?
他恢复如常,则明天开学,他浑浑噩噩,则明天依旧放假。
这些谎言指向了一个真相——
小川发现了。
他发现了‘沈先生’的不正常。
他窥见了那张完美皮囊下丑陋疯癫的怪物。
一个名叫沈止的病态怪物。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止感觉到窒息。
不是海水漫灌淹没口鼻的缓慢窒息,而是肺腔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出,再也无法呼吸的窒息。
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焦躁和赤/裸着被扔在马路边任人围观的难堪。
他忍住脑中的疼痛欲裂,强迫自己开始回想他这几天都干了什么,小川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是不是这几天所有的幻觉其实都是真的?
是不是他发病时的丑态都被小川看得一清二楚?
是不是他所有的温和的、理智的、成熟的伪装全都在这一次发病期间被粉碎成了玻璃渣。
小川发现他的伪装了……伪装之所以是伪装,是因为当伪装消失之后,真实的样子会让别人发笑。
他装作正常人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很像从精神病院出逃,披上人皮融入人群的小丑?
沈疾川没有被他吓跑,他不怕,也没笑。
他甚至留了下来,还用善意的谎言来欺骗他,小心翼翼呵护着他的自尊心。
但沈止不仅没有感到开心和放松,反而生出一种惶恐。
比起沈疾川怕他,逃离他,他更怕沈疾川对他产生另一种情绪——
怜悯。
怜悯……
沈止太阳穴突突跳着,手肘撑在桌面上,掌心遮住了眼睛,陷入了难以自控的自我厌弃。
“沈哥,沈哥?”有声音喊他。
沈止闭了闭眼,整理好情绪,才放下手掌,抬头笑说:“不好意思,有点困。不过幸亏你是今天早晨来的。”
沈疾川微微一怔。
沈止:“应激之后我会有一段时间的错乱期,大概持续三四天,期间会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世界里。还好你没来,不然可能就被吓到了。”
沈疾川没想到刚才看起来还很抵触提起这件事的人,现在竟主动说了,他抓住了重点:“应激之后的错乱期……?是短期的吗。”
沈止:“是的,我又没病。”
他忍着头痛说:“你看,我这不是很正常。”
沈疾川见他眼眸清明,神态正常,不由得点头:“嗯。”
“小川,我再问一遍,你真的是那天早晨才来我这里的吗?”沈止眸色深深,“不要骗我,我需要分清楚哪些是幻觉,哪些是真实,你的隐瞒可能会让我错乱。”
沈疾川想起昨晚的事,一时半刻不知道怎么描述。
但事关沈止康复,犹豫片刻后,他低声说:“不是今早来,我是昨晚来的。”
沈止:“来到这里之后,你看见了什么?”
沈疾川抿唇。
沈止:“我对你做了什么?”
沈疾川眼神闪躲。
沈止:“说话。”
他语气越淡,说的越短,给人的压迫感就越强。
沈疾川莫名其妙心率飙升,虽然没有做错事,但他就是有种被压制了的感觉。
他轻吸一口气,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
第30章
沈疾川在旁边说着,沈止则努力回忆昨晚,将幻觉和真实区分开来。
在听到他把人拉近柜子里玩舌头的时候,沈止手指忍不住蜷了起来。
听到只是玩了舌头之后,才悄然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把沈疾川变成被抓烂的橘子苹果。
什么措施都没有,他要是那天晚上真的干了什么事,恐怕沈疾川会受伤。
现在并非穿越前,他可以沉沦其中对幻觉随心所欲。
那种不可预测的状态实在太危险了。
小川现在没开窍,对他没有那种感情,而且他才十八岁,是高三生。
他可以想方设法让小川对他心动,可以用尽手段让他上钩,然后等待开花结果,吃到甜美的果实。
可现在这种情况,要是真的强迫他做了什么……
那是伤害。
但是这样的话,他对沈疾川的心思应该已经暴露了吧。
毕竟那天晚上他的表现已经足够明显。
沈止低声说:“对不起。”
“昨晚柜子里,对不起,我不是真的在羞辱你。”
“没有对不起,没有!”
沈疾川连忙摆手,他对沈止这种低眸道歉的样子很不习惯。
虽然昨晚是有点恼羞,可他一点都不像看见沈哥这样绷着,低头道歉的样子。
对比起来,昨晚那种对他带着那种意味的沈哥,都比这样道歉的模样看起来顺眼。
沈疾川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宽慰沈哥,他说:“我们两个之间是发生过一些阴差阳错的事情,但是沈哥你别担心,这些都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兄弟情义。”
“……”
支吾片刻,沈疾川耳朵隐约发红,他又说:“我知道,沈哥你今天跟我坦白你应激之后会有错乱期也是因为这个,你放心,我清楚这些都是意外,绝对不会想一些不该想的。”
“……”
“我们是认了兄弟的,关系绝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变差,变疏远!”
“………”
盯着这张少年气十足的脸。
沈止又开始耳鸣。
他伸手扶额片刻,惹得沈疾川又紧张起来。
“是不是不舒服?”
“我…我没事,你…你要不刷题去吧。”
“我不刷题,我今天陪你。”
“……”
沈止:“我困了。”
沈疾川:“那去睡。”
他伸手想扶沈止起来。
沈止躲开了。
他自己站起来:“脚上一点伤而已,不用你扶,感觉像是瘫痪了似的。”
“……哦好,”沈疾川又抢在他前面去了卧室,将地铺撤了,把床铺好,“地上还是太冷了,在床上睡比较好。”
沈止站在门口。
半晌,说了句:“小川,不用这么忙前忙后。”
沈疾川:“你现在还病着呢,等你完全好了再说。”
沈止扶在门框上的手指无声捏紧了一瞬,静了几秒,他说:“那不算病。就是应激而已,好得差不多了。”
沈疾川几不可查顿了顿,随后语气轻松:“是,我说错了。”
他敏锐察觉到了沈止对‘病’字的排斥,拍了拍手,“好了沈哥,可以睡了。”
沈止走过去,安静的躺在了床上,沈疾川没走。
“想说什么?”
“没什么,嗯……你想听故事吗?我在学校听了好几个特别有意思的故事。”
“不想。”
“哦。”
“想喝水吗?”
“不想。”
“要不要吃点水果,我去买一些,等会儿你醒了就能……”
“沈疾川。”
“嗯?”
沈止说:“你实在没事干,真的可以去外面刷题。”
“……”
沈疾川小小噎了一下,不吭声了,离开卧室。只是他没有将卧室的门彻底关上,而是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
他还是对昨晚沈止撞柜子场景留下了阴影,在他真的确认沈哥已经正常之前,不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他不太放心。
接下来的一整天。
沈疾川都没有闲着。
他出去买了一趟东西,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东西多但没花多少钱,都是蔬菜水果等日常吃的。
他把空荡荡的冰箱填满一半,又把地板拖了一遍,然后把买来的拼接地垫铺在上面。
地垫是很柔软的塑料泡沫材质,两块钱一块,完全隔绝了地板的凉意,赤脚踩在上面不会受冻。
他记得沈止脚上的伤穿鞋不方便,所以就用这些拼接地垫在沈止时常走的地方铺出来了一条路。
甚至考虑到他饿了这么几天肠胃可能会脆弱,中午和晚上的饭都很清淡。
洗澡水放热了才叫他去洗,浴巾和洗漱用品全都叠好放好。
他照顾到了沈止的方方面面。
可他越是无微不至,越是在不经意之时露出小心翼翼的态度,那种对待病人的小心——
让沈止越来越沉默。
其实沈疾川已经表现得很隐晦了,但奈何沈止更敏感。
这种特殊照顾即便只有一分,在沈止眼中也已经扩大到了十分。
他只能尽量表现出来正常,让沈疾川彻底相信他已经好了,已经没事了。
可沈疾川第二天仍旧没有去上学。
他借口学校消杀还没结束,留在了这里。
第三天。
沈疾川终于去上学了,但是他中午和晚上依旧会回来。
第四天。
沈疾川只有晚上才会回来了。
对待沈止的态度也恢复了正常。
沈止不由得松了口气。
第五天,沈疾川晚上没有回来,回了沈家休息,他不好一直待在这里的,他需要回家照顾柯朝兰。
但是仍旧会用手机给沈止发消息。
沈止的幻视消失不见,可以正常回复消息,但他耳边的幻听一直没有结束。
跟前几天比起来并不算吵,却犹如梅雨一样连绵不绝,像一根针一样扎在皮肤里,时时刻刻提醒他发病期没有彻底结束。
委实叫人烦躁。
沈疾川晚上不来了,沈止一边觉得这很好,因为小川相信了他的说辞,把他当成了正常人,一边又开始焦虑。
他坐在床边捂着脑袋,自言自语:“不可以,不可以。这样会显得很不正常……”
他想让沈疾川对他态度如常,又想让他对他格外关注。
他想让沈疾川离他远一点,避免发现他还病着,又想把沈疾川捆在自己身边。
沈止知道自己很矛盾,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和行为。
他联系人购买了一批东西。
又过两日。
沈止戴着口罩独自出门。
他去了五口街片区的街道办事处,以个人名义给街道捐了一批新的监控设备。
街道办事处的主任亲自迎接了他,十分热情:“沈先生!听说沈先生是外乡人,怎么会想起来给我们捐监控设备?”
沈止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实不相瞒,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手机被偷了,就在前两天。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主任有点尴尬,这属于街道治安管理问题了,丢脸丢到外面的人面前,他将那个小毛贼骂了十八遍:“那沈先生的意思是?”
沈止:“我看了一下,五口街的许多监控都老旧损坏了,当然,就算是坏的,公家的监控也不能随便动。我捐的这批监控设备,是想请您动员一下沿街的商铺,让他们安装在自己店铺周围,既能补充公家监控的漏洞,也能帮助商家防止小飞贼。”
主任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笑道:“这是好事。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合理,我都会尽力的。”
沈止说:“想要安装监控的商家需要答应我一件事,我要监控后台四个月的管理权限,来找偷我东西的小毛贼。如果四个月还找不到,我就退出权限。”
“而且我承诺,绝不会保留监控视频超过七天。”
个人是不允许在公共场合安装监控的,这属于违法,但是这样操作的话,只要争得商户同意,倒也没什么。
这样占便宜的事,只要消息一放出去,主动来找的商户多得是。
反正监控只是对准店内和店外一部分街道,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对他们来说,开门做生意,这算不上侵犯隐私。
主任沉吟许久,起了点别的心思。
“主街那边偷盗确实多了点,尤其是偷电瓶车和偷电缆的,那边的监控我们之前安装过一部分,但有好几个关键的都坏了。沈先生捐助的监控设备,是只能商户用吗?”
沈止微笑,手指在五口街规划图上划了一道路线。
“我就是在这一段路丢的手机,只要这段路的监控可以覆盖,其他剩余的……您随意处置,而且我也不会要后台权限。”
主任很不好意思,谦让推辞了一番,最后被恭维的哈哈大笑,真是看眼前戴口罩的青年哪哪都顺眼。
两人在办公室里说了许久,在沈止说监控设备明天就会送到这里的时候,主任更是笑得十分和蔼可亲,最后亲自把沈止送出了门。
双手握住沈止的手,上下晃动:“多谢沈先生支援街道建设,这种共建民生的善举值得一面锦旗,不知道沈先生现在住在哪里,我找人给你送去!”
“……您太客气了,我也是为了我丢了的手机才无奈这样,那里面的东西真的很重要。”
“沈先生放心,我们最近会严抓手机二道贩子,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
“多谢。”
沈止离开街道办事处。
他向来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从发病时他就一直在想,怎么能够合理合法的在沈疾川每日必经之路上安装监控。
很快他就想起来,一几年因为监控覆盖不全,这一片出过严重的电缆偷盗案,似乎就在近几个月开始的,往后越来越严重,最后有一次导致了全区断电。
五口街是小地方,上头的资金给的很吝啬,这里一分钱掰成两份花是常事,还经常查酒驾查违规,用罚没款填充财政。
实在是没钱去换新监控设备。
沈止花了一笔不菲的资金帮他们把这个弱点补了,达成自己目的的同时,也能给这里生活的人一点帮助。
三赢。
打开手机,他翻着沈疾川最近的聊天记录。
两人这几日时常聊天,经常说到吃吃喝喝,沈止把他想吃的都记了下来,准备去菜市场买回来,然后晚上把他叫来吃饭。
只是一点幻听,并不影响他跟小川的正常相处。
也不影响他和正常人一样外出买东西。
沈止去菜市场挑挑拣拣,买了一袋子菜和水果。
出来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已经将近黄昏,天色很阴沉。
周围人行色匆匆,有的撑起了伞,疾步从他身边走过,抱怨着:“还真下雨了,快回家快回家,春雨可凉得很呢。”
下雨了?
沈止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脸上的凉意。
他想,他要赶紧回家了。
可正要往出租屋走的时候,青年忽然茫然的愣怔在路边。
熟悉的路在他眼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路上的行人开始出现重影,像是一张一张快速闪过的PPT。
听觉也卡顿起来,一瞬真实的吵闹,一瞬真空的寂静。
沈止提着菜袋子,在细如雾气的雨丝里一动不动。
他……
该往哪个方向走来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