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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水仙救赎倒计时》 第31章
五口成和高级中学。
下午放学。
学生们朝着食堂狂奔而去。
沈疾川从讲台上讲完题下来,在老师和蔼的:“小川,跟老师去教师食堂吃饭吧?”的邀请中,礼貌拒绝。
他没去食堂,而是钻入了男厕所里。
Q没有最新消息,仍旧停留在中午时两人的对话。
沈疾川重新发了条消息:[沈哥,下午做了什么?]
这种似乎是询问查岗意味的话,带着微妙的掌控感,他过去几天每天都发,而沈止也事无巨细的回复他。
一开始,沈疾川只是想从这种详细的询问中,看看沈止的神志是否清楚,可后来习惯后,就成了日常。
通常来讲,沈止会在五分钟之内回复他。
可这次却没有。
沈疾川打了个电话过去-
嗡——
嗡——
手机震动响铃,沈止恍若未闻。
周围路过的行人窃窃私语:“你看这个人,怎么傻站在路边?”
“失恋了吧,电视剧里不都是演失恋会淋雨吗?”
“有道理……”
“欸大兄弟,”有个正在收拾摊位的大婶好心拍了拍他,“这是干啥呢,等人吗?你要不要去那边亭子下面等?”
沈止僵硬着没有动,也没理她。
大婶见说他不动,也不管了,赶忙去收拾自己的菜摊子。
等她把菜摊子收到了避雨的雨遮下面,再抬头时发现,方才呆站在路边的青年已经不见了-
学校。
办公室。
沈疾川:“老师,我想请假。”
“有急事吗?”班主任不由得皱眉,“高三了,每一刻的学习时间都是宝贵的。”
沈疾川:“刚才叔公找人跟我说,奶奶又不认人了,只叫我回去,我担心她。”
班主任叹了口气。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知道,沈疾川家里有个老年痴呆的奶奶,高一那会儿时常来学校门口找她孙子,沈疾川就请假去陪她,哄她回去。
孩子是孝顺的好孩子,可家里这样,确实挺耽误学习。
“你去吧。”班主任写了请假条给他。
沈疾川拿了假条,穿上雨衣骑着自行车,直奔沈止的出租屋。
开门找人一气呵成。
柜子里乃至窗帘后他全翻了一遍。
没人。
没人。
还是没人。
沈疾川的心跳在逐渐加速,莫名的直觉笼罩全身,又打了一遍电话,依旧是无人接通。
他果断下楼,找到书店里面悠哉看书的周老板,抓着人便问:“周叔,你有看到沈哥今天出门吗?”
“你说沈先生啊?”周老板呃了一声,想了想,“好像是出门了来着。”
沈疾川嗓音发紧:“什么时候出的门,出门干什么您知道吗?”
“中午的时候出的门吧……我还跟他打了招呼,他说要去办点事,顺便买菜什么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他刚说完,沈疾川转身就想跑,被周老板一把抓住:“小沈你不是应该在学校的吗?怎么在这里?!小兔崽子你不会是逃课吧!”
沈疾川:“沈哥不知道去哪了,他……总之我得去找他。”
“不是,外面下雨呢,他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周老板简直满头雾水,但还是追上去递了一把伞,“拿着拿着,记得还啊!”
“多谢周叔!”
沈疾川拿了伞,没撑开,而是拿着直接冲到了外面。
他把雨衣收好,塞自行车的篮子里,伞挂在车把上,一路朝着菜市场的方向骑行。
不用雨衣,不用雨伞,因为这样会遮挡找人的视线,他想瞬间转移到菜市场,但是又很担心路上错过,只能控制着速度,忍着焦躁四处留心。
在哪。
在哪。
路上行人寥寥,大多行色匆匆。
湿润的雨丝浸然灰白色的砖墙,吸入肺里一片冰凉,那些冒头的春色都显得沉郁暗淡。
没有。
没有。
沈疾川飞速扫过,眼睛被雨水蛰的刺痛,他狠狠闭了闭眼,把雨水挤出去,告诉自己别慌。
周叔不是说了吗,沈哥是出去办事了,或许就是什么他不知道的急事。
不一定就是又发病了,不一定就是他想的那样。
因为下雨,菜市场的摊位今天收得比较早,天色擦黑,只有零星的人还在雨遮下面,看看还有没有人冒雨过来买菜。
所以当沈疾川冲进来的时候,剩下的几位摊主都看了过来。
有人吆喝着:“嘿小哥,要菜不要?便宜卖你。”
沈疾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冲到最近的那位摊主面前:“抱歉打扰了,请问今天下午有没有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过来买菜?”
“呃,没有。”
“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穿了件白色羽绒服,说话斯斯文文的,应该还戴着口罩,”沈疾川此刻真是庆幸,沈哥衣柜里的羽绒服都是白色,又是长发,气质特殊,辨识度比较高。
“没有没有,你去别处问问吧。”
“请问……”
沈疾川一个个摊位问过去,问到最后其他摊主一见他过来就远远摆手,表示没见过。
直到有个大婶搬东西回来,听了一耳朵,便思索道:“你找的人是个长头发男的?白色羽绒服,戴口罩,那我见过。”
沈疾川心中一紧,快步朝她过来,急切道:“您见过他,什么时候,哪里见过?他当时有什么异样吗?”
“下午快六点的时候吧?那时候刚下雨,他提着一袋子菜,就站在菜市场的路边。喏,就那里。”
大婶指着街边的一个路口。
“他在那站了好久,伞都不打的。我还问他是不是在等人,让他去那边亭子里等,别淋雨,结果他跟没听见似的理都不理我,好没礼貌的!”
淋雨,在路边站了许久都没动,搭话没反应。
这绝不是沈哥的正常状态。
是又应激了还是其他的突发状况?
他是见过沈止那所谓应激后遗症的样子的,幻听、幻视、分不清自己是真的受伤了还是假的,会因为头痛而自虐,通过躲藏来找安全感。
那还是在家里,可这次是在外面。
……一个分不清现实和幻觉的人在外面丢了,还是个无亲无故的外乡人。
会发生什么?
沈疾川呼吸节奏彻底乱了,追问:“然后呢,他去哪了?”
“不知道。”
“不知道?”
“一转头人就不见了,肯定是回家了吧,傻子才在外面淋雨呢。”
又有一个人凑上来,“这么说我想起来了,那个长头发的男人在我摊子上买了活虾呢,我跟他聊了几句,他说虾是给家里小朋友买去长身体的,他得赶着回家把虾线挑了。我还寻思,感觉那么年轻,没想到都有孩子了哈。”
“你找他干什么?他没回家吗?”
给家里小朋友买去长身体的,赶回家去把虾线挑了。
家里哪有什么小朋友……
不就是他么。
是他前两天说想吃蒜蓉虾,沈哥才来的菜市场。
沈哥买菜的时候还好好的,如果不是为了买菜来这,而是直接回了出租屋,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过快的呼吸让他四肢开始发麻,沈疾川双手并拢捂住口鼻,他慢慢蹲了下去,勉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节奏。
片刻后,少年撑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
他哑声问:“周围有没有监控?”
“这边只有公家的监控吧?你得去派出所了。”-
派出所。
“菜市场那边的也不是我们管,是之前街道办的人安的,只是我们这边能调看。”
“但那一片的监控坏了不少,菜市场的前几天就坏了,本来是要派人修的,但中午接了个电话,说有人捐了一批新设备,就先不修了,等换好新的,我们这边后台再连新的线。”
“那现在是看不了了是吗?”
“菜市场那边调看不了,但或许其他地方有覆盖,你要找什么人呢?”派出所接待人员道。
“他叫沈止,不是本地人,之前应激过一次,应激的时候分不清现实和幻想,这次或许也是,”沈疾川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还有没有能看的监控?他真的对我很重要,他那样的状态,万一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他是什么时候找不到的?”
“从下午六点到现在。”
“您确认他是走失?”
“确认。”
接待人员快速道:“介于走失的人不是正常人,而是有精神障碍,派出所会派人帮您寻找,现在是晚上七点半,我会尽快抽调其他路段的监控录像。”
沈疾川觉得那句不是正常人和精神障碍很刺耳,但他忍住了反驳的话,现在并非纠结在意这些的时候。
沈哥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请问您有他照片吗?”
沈疾川:“有——”
掏手机的动作顿住。
不,他没有。
沈疾川这才意识到,他跟沈哥相识这么久,两人居然没有过一张合影,他也没有沈哥的一张照片。
他把碎头发全都捋上去,让自己的五官清晰露出,指着自己的脸说。
“那个人跟我长得一样。”
“走丢的是你兄弟?”接待员问,“你不是说他是外乡人,在这里没有其他亲朋好友帮忙找吗?”
沈疾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但好在接待员没有追根究底,眼下找人是要事。
接待员很负责,奈何五口街是个小地方,派出所规模也小。
就派出去了三个人帮忙找,两个还是实习生。
一直找到晚上将近十点,还是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监控那边给了消息,说看见一个长发男人走过了好几条街,最后去了没有监控覆盖的老居民区。
在监控的消息传来之前,沈疾川还回了一趟出租屋,怕万一沈止是绕了小路回来了他没发现。
可出租屋还是空的。
最后周老板拉着民警问了个大概,说了声造孽,也闷头跟着出去找了。
沈疾川把老居民区找了一遍,街角拐口、可以藏人的角落,草垛后面,甚至垃圾桶里面他都找了。
没有一点线索。
他拨了不知道多少次电话,拨到手机还剩下最后一丝电。
五口街就这么大,监控看了沈哥就来了老居民区,可三个民警加上周叔和他,把这里翻了好几遍,也没找到人在哪。
能去哪?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沈哥能藏去哪里?
时间越久,他心中就越惶惶。
沈疾川的衣服全湿透了,发梢湿淋淋的滴着水,他的脸已经被冰冷的春雨冻僵,可心焦的犹如火山炙烤。
亮着的屏幕像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擦去屏幕上的水,再次打了一次电话,祈祷这次可以接通成功。
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在发抖,怎么也按不准,于是对着掌心哈了哈气,可他发现自己的手并不冷,它不是因为冷而颤抖。
但就是因为这颤抖,他动作慢了,电话还没拨出去,手机就因为电量耗尽而关机。
“………”
屏幕黑掉的那一瞬,沈疾川静住了。
他体内的力气,随着光亮的消失也好像被抽走了一般。
本就已经紧绷到极限的情绪,在屏幕暗下去的那刻,隐隐濒临崩断。
沈疾川用手中的伞尖撑着地,攥着伞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凸起,他闭着眼,竭尽全力保持平静说:“别慌,别慌,冷静。”
想想还有哪些地方没找。
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不能慌。
沈疾川从未有一刻想过放弃。
他也不能放弃。
因为沈哥没有其他亲人了,他要是放弃不找,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人会这样寻找他。
不过两秒,他就把所有情绪重新压了回去。
他们刚才全在老居民区打转,或许沈哥不在居民区里面,而在外围。
沈哥平日里都不会跟其他人打交道,可能根本不会靠近对他来说是‘别人地盘’的居民区。
沈疾川一圈一圈往外找。
夜里的雨越来越大,他好几次踩到东西差点摔倒。
手电筒的光也因为雨的遮挡看不清远方,只有一束森白的光柱在黑黢黢的树木间来回扫荡。
河流因为雨水的跃入而更加激烈的奔腾,冲刷河岸的声音让沈疾川在一座桥上停下来。
他关掉了手电筒,撑在木桥上看下面的河流。
沈哥会不会……
不。
不要往坏处想。
沈疾川甩甩脑袋,或许是手电筒关了,别处微弱的亮就显了出来。
他竟看见桥下老槐树边,他的‘安全屋’狗窝里亮着灯。
暗淡的暖黄,星星一样的灯。
沈疾川心脏砰砰跳起来,强烈的直觉驱使他朝着安全屋走去。
一步一步,雨水打湿的树叶干枯的铺在地上,脚步声几近于无。
沈疾川走到安全屋前,蹲下。
手慢慢掀开塑料帘子——
只见帘子里,安全屋。
暖黄色的星星灯光中,青年蜷在里面,听见动静后侧头看过来一眼,安静而木然。
沈疾川把帘子撩到旁边,手抵在木板上开始轻颤。
片刻后,身子也慢慢弯了下去。
紧绷到极限的精神一瞬泄洪,无数的焦躁、忧虑、恐惧和惶然,在身体变成巨大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庆幸,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沈疾川眼也不舍得眨一下,声音哽咽:“沈哥……”
咸涩的眼泪和雨水一起滚下。
这是沈疾川第一次因为沈止、只因为沈止落泪。
第32章
书店二楼出租屋。
屋门开着。
沈疾川全湿的外套脱了,穿着拖鞋,跟外面的民警确认情况。
“是,以后一定会看好他的。多谢您几位了。”
“是我疏忽了,之前带他出去看烟花,后来应激,前几天他看起来已经好了,没想到没有彻底好全。”
老民警低声劝导声传来:“听周老板说你跟里面那个精神病人没有很深的联系,实在不行等他清醒之后跟他说一说,让他回去接受治疗吧。一个人孤身在我们这里,还有精神疾病,留在外乡总是不好。”
“他不是精神病。”
沈疾川平静说。
老民警愣了一下:“他那样子看起来就不正常。”
“那只是暂时的,他没病。”
“哎哎哎,”周老板连忙隔开沈疾川跟民警,“好了好了,人找回来就好了嘛!警察同志我跟您说啊,应激确实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哈……”
他拉着民警朝楼下走,一边走一边对着沈疾川使眼色。
“小沈还是个孩子,其他的事儿我跟您说吧,都一样的,让孩子和里面那个人处理一下,身上那么寒,可别感冒了,是高三生呢,学习可好。警察同志下去喝杯热水吧,真是辛苦您了。”
民警和实习生没有问太多,跟着周老板下楼了。
沈疾川关上门,玄关的暖灯披了一身。
他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发梢的水珠滑落到下颌,最终滴在地板上。
今晚所有凌乱的画面、无处着落的恐慌、久寻不到的绝望,和安全屋暗淡的灯光,沈止麻木的眼神一起,在他心里永远烙下了带着冰冷雨夜味道的印记。
某一刻,沈疾川身上的气质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侧头,隔着玄关隔断的玻璃看了一眼沈止的方向,然后走到了客厅。
之前他在地上铺的地垫很有用,沈止裹着被子坐在地上,背靠沙发。
他在发呆。
——又来了。
原本还有一点幻听。
原本他就要好起来了。
他可以出门,可以和人正常交流,可以和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
沈疾川已经不再对他特殊关注,不用那种对待病人的态度对他。
他还是那个成熟稳重的沈先生。
明明都已经要好了。
为什么。
为什么又来了。
一次就算了,这次小川那里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缩在被子里的左手攥着右手小臂,沈止烦躁极了,厌倦极了,这伤疤像是一切糟糕的起源,是不是因为这疤痕去不掉,所以他的病也好不了?
像疯子一样的病。
有一刻他甚至想把手臂上的疤全都割掉,鲜血淋漓形成新的疤痕,也不想留着这些旧日伤疤。
“沈哥。”沈疾川蹲在他面前,喊他。
沈止眼睫颤了颤,抬头。
他痛苦地发现,即便心里告诉自己,眼前的人是真的,可那种刻在大脑中的不真实,让他仍旧控制不住的去怀疑这是假象。
他忍住了去敲头的动作,抓着右手小臂的力气更大了。
疼痛会让真实感强烈一些。
沈疾川说:“去洗个澡。”
沈哥身上的羽绒服虽然比较防水,但只是防住了上半身,下半身裤子仍旧是冰冷湿凉的,换下来之后,双腿冰凉发紫。
沈止说:“你可以走吗。”
沈疾川:“你觉得可能吗?”
他注意到沈止在轻微发颤,以为他还是很冷,于是从被子里捉出沈止的手。
小臂上发白的攥痕,渐渐变成了红色,指尖因为疼痛在发抖。
沈疾川顿了顿。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把这只手搁在掌心暖了暖。
片刻后抬头,对着安静沉默的青年笑着说:“在被子里捂了一会儿是热了点,洗完热水澡会更舒服。”
“起来吧,沈哥。”
“我自己来。”沈止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沈疾川没松开他,仍旧是牵着他,将他送进了浴室。
沈止在里面把刚换的衣服脱下,脱到只剩下内衣的时候,才发现浴室的门没关严。
透过那条缝隙往外看,沈疾川就站在外面。
沈止沉默了几秒,认定了这是幻觉。
因为按照沈疾川撸一下都羞愤得无地自容的性格,不会看着他在浴室里脱衣服。
是幻觉。
沈止伸手关了门。
但保留了内衣。
花洒放出热水,浴室里渐渐升腾起雾气。
浴室的门把手突然转动,门开了。
沈疾川下半身仍然穿着长裤,上身却是赤/裸的,他进来后,浴室原本就不大的空间看起来更拥挤了。
少年没有乱看,没有脸红,甚至称得上平静。
他说:“淋了雨实在是太冷,沈哥,一起洗一下吧。”
沈止一时没动。
随后,他蹙着眉,伸手摸了沈疾川一下,苍白的手从少年浅蜜色的胸膛划过,留下几道水痕。
沈疾川又往前走了一步,说:“我不是幻觉。”
这个时候,他们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花洒温热的水流同时浇在两个人身上。
沈止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沈疾川就确定了,沈哥仍旧不敢肯定他是真的。
也是,平时的沈疾川怎么会进来?
他视线从沈止的眉间缓缓往下移,最终停在那被淋湿贴在脖颈的黑色发丝上,没有再继续往下看。
沈疾川又靠近了一点,他们近乎额间相抵,腰腹若有似无的相触,可以相互感知对方的体温,却没有肌肤贴合进行交换。
这个距离,沈疾川甚至可以看到沈止垂下的潮湿眼睫。
沈止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后腰抵在了金属的花洒开关,上面温热的水流骤然停止。
“不自在吗,沈哥。”
沈疾川的声音几乎是在他耳边响起的,淡淡的气流吹到沈止潮湿的皮肤上,带来细微的凉意。
少年的手探到了沈止的后腰,似乎要揽住这一节腰身。
但他只是重新掰开了花洒开关,没有碰到沈止一丝一毫。
打开后就退开了半步,笑了笑,说:“那我看着你洗。”
沈止抬手敲了敲耳朵:“……我可以自己来。”
沈疾川答非所问:“锅里姜汤在煮着了,洗完正好喝一碗姜汤,再吃感冒药。”
倒是注意到了沈止敲耳朵的动作,问他:“耳边很吵吗?沈哥。”
沈止盯着他的唇。
沈疾川:“是不是也听不太清我说什么?看唇分辨很费神。没事的沈哥,不回应也没关系。”
他现在才想起来,烟花会那天晚上,沈哥也是一直看他的唇。
所以那所谓的应激后遗症,根本不是他走之后才开始的,而是沈哥从应激状态脱离之后就一直存在。
从那个时候就在骗他。
沈疾川知道,沈止绝不是应激这么简单,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带他去趟医院。
可沈止隐隐排斥生病字眼的态度,让他心有顾忌,他不知道贸然提起,处于发病期的沈止会不会受刺激。
所以暂时,他选择在这里守着。
他不走,沈止没办法。
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会想方设法调戏沈疾川,但现在他想的是怎么把沈疾川弄走,等他彻底恢复了再说。
被年少的自己看着洗澡而已,沈止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他简单洗了洗,把寒气洗走,准备快点离开浴室,却被拦了下来。
沈疾川把篮子里的新内衣给他:“换好,等会我洗完,一起出去。”
他扯下旁边挂着的宽大浴巾给沈止披上。
沈止:“在浴室换?”
沈疾川:“嗯。”
沈止:“我想出去。”
沈疾川:“礼尚往来,沈哥。我等你了,你也等等我。”
语罢他直接背过身去,自己脱了湿漉漉的长裤丢到脏衣篓里,开始冲澡。
冲完拿了毛巾随便擦一擦身上的水,偷偷了眼沈止——沈止是背对着他的。
沈疾川松了口气,飞速拿了干净内裤换好。
可等到真正脱到□□的时候,沈疾川忍了许久的平静面孔一瞬破功,绯红从耳根蔓延到脖颈。
他深吸一口气,同样拿了浴巾披好,牵着沈止出去,换上睡衣,给他吹头发。
把沈止收拾的清清爽爽,沈疾川才在他衣柜里找了件毛衣和裤子穿上——他的衣服都没带,只能穿沈止的。
从始至终,他就没让沈止离开过他的视线超过一分钟。
收拾完,沈止干干净净盖着被子坐在床上。
沈疾川又去厨房,把刀叉全都藏了起来,才给他端来姜糖水和感冒药。
沈止一一喝干净了,他感受到了沈疾川寸步不离的态度,说:“你不用这样,我能照顾自己。我现在没问题的,你看,我跟你对话如常。”
沈疾川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沈哥,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吗?”
沈止愣了下,手指摸上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沈疾川:“你的眼神跟我说,你怀疑我是幻觉。”
“……”沈止微笑,“怎么会。”
沈疾川坐在床边,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手指在他手腕上摸索,触摸到了疤痕的边缘。
他说:“你是不是想等我走了之后,回到柜子里。”
沈止:“显然还是床上更加舒服一些。”
沈疾川又静了片刻,说:“沈哥,虽然我们感觉已经很熟悉了,我跟你讲过我的家庭,我的身世,我有几个亲人,我的学校我的朋友我的一切一切……可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你的过去。你只说过,你从前出过一次车祸,断了医生的梦想,想来,那一定是我想象不到的痛苦,才让你至今都会应激。”
“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提起、乃至厌恶的过去,我不能因为我对你坦诚了,就要求你对我也必须坦诚,但是沈哥,有时候把事情说一说,心里的疙瘩会小一些。我愿意当你的情绪垃圾桶,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沈哥,别排斥我,你知道我这个人,认定了一件事,打我也不会跑。也不要觉得我年纪小,我来照顾你,你很难堪,要说难堪,我在你手里射的样子不是更难堪?那时候我们还没现在熟悉。”
为了让沈止放松,沈疾川觉得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如今也这样轻而易举的说了出来。
“或者,如果将我当成幻觉,可以让你更放松一些的话,那就把我当成幻觉吧。”
“沈哥,我想知道一点你的过去。”
我在你面前像是一览无余平铺直叙的故事,你在我眼中却是一团神秘的迷雾。
我想了解你。
我想知道,该怎么帮你。
沈止靠在床上,低眸静默了很久。
久到沈疾川以为他不会开口了,才听见一道很轻的声音:
“……那时候我十八岁,要高考了,我满心期待想考出去,然后就可以帮家……帮福利院更多。”
“6月7号高考,那天下午,我为了救院长而出了车祸,再醒来,高考已经结束了。其实这件事并不怨怪司机,但或许是出于同情还是别的什么,司机承担了我的手术费用,福利院负责了我其他的医药费用。”
“知道自己十几年梦想成空,或许手以后再也不能灵活使用之后,我颓废了一段时间,但是我想天无绝人之路,还有其他专业可以选。只要我再考一年,我成绩会更好,可选择的学校也更多,可是,因为一些原因,总之,算是生活压力,我放弃了继续读。”
“他们说,高中学历也不错。又说,一辈子留在这里,也挺好。还说,不要想得太多,要得太多,人飞高了,就会摔得惨,不如平平凡凡的。”
“再后来,我好了一些,他们说,你手废了,福利院不好养一个白吃白喝的,让我出去做活,帮扶下福利院里其他可以考上大学的孩子。”
沈止一点点叙述着,思绪陷入了回忆里。
那时他还在沈家,手刚好一点,但依旧打着石膏,动弹不了。他这样,没有使力气活的地方愿意要他,他就去给人当家教。
可不知道怎么,五口街有留言说是因为他学得不好才不打算继续考学了,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最后不是真的也变成了真的。
那些雇主知道,慢慢的也就不再聘用他。
家里催得紧,要给承宗攒大学的学费,还要给他买补品,拼高三最后一年。
他只好去黑网吧看夜场,白天跟着柯朝兰去捡垃圾,踩塑料瓶。
垃圾场挨着汽修厂,次数多了,张严斌也知道他们会来垃圾场里卖垃圾。
于是便时常跟着沈止,找他的茬。
他把装着尿的塑料瓶丢在他脚边,“爷爷赏的,捡起来就是你的。”
他想一拳锤在张严斌脸上,被柯朝兰死死拉住:“小川,你别。”
张严斌:“怎么,想打人啊?沈疾川,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废了一只手,还想打赢我们?”他笑着道,“你那手以后还能用吗?是不是以后还能申请残疾人证?废物一个,哦哦哦对了对了。”
他指着他的脸,语气疑惑:“你之前打我的时候,怎么说的来着?”
张严斌佯装思索,然后一拍手,恍然大悟:“想起来了,你说的是——”
[“你们这种人,品行低劣,下流肮脏,就跟阴沟里的蛆一样,看一眼,都叫人觉得恶心!”
“我们这种人,姓沈的,你以为学习好就能改了你这穷命吗?你以后说不准会比我们这样的人还烂!烂到泥里,烂成臭垃圾!”
迎着夕阳回家的少年侧了侧头,冷嗤一声。
“你放心,我一定会离开这里,带着我奶奶我弟弟,过上城里的好日子。”
“我沈疾川,一定是未来坦途,前路灿烂!”]
“哈哈哈哈哈哈哈!”刺耳的尖笑声从张严斌嘴中发出,他和他身边的小弟一样,笑得前仰后合,“前路灿烂,你前路太灿烂了!把爷爷的尿倒出来,这一个瓶子,也有个几分钱吧。”
大笑的混混、沉默低头的老太太、攥着拳头的少年。
可他那一拳到底没有挥出去。
柯朝兰为了不惹麻烦,把那带着羞辱意味的瓶子倾倒干净,塞到了沈止提着的大袋子里。
张严斌从他身边走过去,手拍在他肩膀上,欣慰的说了句:“人得学会低头,别那么傲。”
柯朝兰也说:“小川,低一次头吧,忍一忍。”
他那一拳到底没有打出去。
细想起来,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心气,似乎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在疲累、麻木、日复一日的隐忍、奶奶的退让、家人的劝阻和生活的压力中,被一点点削平。
这就是他和沈疾川的人生没有重叠的其中一部分片段。
当然。
沈止没有跟沈疾川说得那么细,他只是说了个囫囵。
他以为回忆这种自尊被践踏的事情,会让他更难受,可事实并不是。
似乎揭开了一道封了脓的疤,疼,却也不疼,他甚至有一丝轻松。
沈疾川听得心脏拧成了一团。
无与伦比的愤怒充斥心间,他恨不得把那个恶心的坏人揍成猪头,再在他头上泼一盆农家肥,连带着那个退让的院长奶奶他有种说不上来的厌恶。
那福利院绝不是什么好鸟。
沈哥天赋这么好,读书那么厉害,手伤了养一养就好,为什么劝他不让他继续读了?甚至沈哥伤还没好,就让他出去赚钱供养福利院其他孩子???
哪家的福利院这么离谱!
这真的是福利院,而不是什么吸血组织?
沈疾川:“之后呢?”
沈止:“之后……”
他看见沈疾川压不住火的样子,笑了一下,说:“之后是爽文。”
“我知道了一些事,突然就醒了,然后把那个混混打了一顿揍成了猪头。我年轻的时候真的很能打,就算一只胳膊半废,他也打不过我。再之后,就在暖心人士的帮助下回了学校,最后三个月冲刺复习,在所有人都觉得悬的情况下考上E大设计专业,读研、工作。”
“而且,”沈止说,“大部分对不起我的人,都坐了牢。这样一听,是不是没那么憋得慌了?”
明明是自己经历过的磨难,却还真跟讲故事似的,在意他这个聆听者憋不憋得慌。
沈哥……
见他还在微笑,沈疾川心又开始疼了,钝刀子磨肉一样。
真的完全看不出来,沈哥过去有这样的经历。
沈疾川知道沈止没有说全,他跟他讲的这些就像是伤痛的边边角角。
伤他最深的那一道依然深埋在心里某处,不见天光。
沈疾川没有贪心,沈哥愿意跟他说这些,已经很好了。
他把自己的心情收拾好,说:“这是沈哥你跟我分享的属于自己的第一件事。”
沈止:“小川,你看我,讲故事条理清晰,我真的没什么事。你不用时时刻刻守着我,就是下午突然复发了一下,我现在都快好了。”
“……”
话题转移的很突兀。
如果沈止没有时不时盯着他的嘴来辅助辨认他说了什么的话,这句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沈疾川:“说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沈止:“什么?”
沈疾川望进他眼中,语气疑惑,问:
“沈哥,你为什么会藏进我的安全屋?”
第33章
沈疾川在木屋里找到沈止。
他那时被汹涌的情绪冲击得思绪崩盘,却也记得,在掀开帘子的那一刹那,他看见沈止在安全屋里面蜷缩着——
就像看见了长大后的自己。
那个长大后,依然需要一个安全屋来躲藏的自己。
回来之后,掀开帘子之后的那一幕就一直在沈疾川脑中挥之不去。
其实他的这个问题本来就很没有道理。
沈哥当时把他从那个雪夜里捡回去,他知道那个木屋所在地,也知道那里可以藏身。
所以当他发病,潜意识引着他去了那个地方藏起来,也不足为奇。
那种奇怪的悸动和摸到迷雾的直觉,时不时其实只是他的错觉?
仔细想想,沈哥当时在雪夜找到那个木屋已经很神奇了,那个地方偏僻,正常人找人会去那里找吗。
像是有一层雾气笼罩在眼前,可他却刚刚发现。明明穿过雾气就会看见不一样的真实,他迫切的挥舞着手臂,想要驱散雾气,可始终不得其法,找不到出路。
“沈哥,你为什么…会藏进我的安全屋?”沈疾川又问了一遍。
沈止眼神空了一瞬。
“不记得了。”
沈疾川紧紧注视着他的面庞,企图在上面寻找到一丝不寻常:“我找到你的时候,差点以为,是我找到了我自己。”
沈止没接话。
沈疾川以为他累了,低头吐出一口气:“算了,是我想多了,就当是个巧合。”
他扶着沈止躺下。
“好好休息,沈哥。”
他一直在这里,没走,沈止想让他走,但不得不闭上了眼,这样周围乱七八糟一闪而逝的幻影就会消失。
沈止知道自己是睡不着的。
因为太吵了。
他克制住自己想藏进柜子里的欲望,克制住觉得身边沈疾川是幻觉的认知,维持平静入睡的神态。
渐渐地,他翻身侧躺,蜷缩了起来,耳朵枕在自己的掌心上,企图堵住一些幻听。
过了一会儿,有人掀开他的被子钻了进来。
温暖的掌心捂住了他的另一只耳朵。
“沈哥,外面冷,我今天淋了好久的雨,可以跟你一起睡吗?”少年低声询问。
都已经钻进来了,才问可不可以。
沈止:“你跟之前比,好像变了一点。”
沈疾川:“或许吧。”
他只是明白了,眼前这个跟他相处了不到两个月的人,对他来说有多重要。重要到他发现自己怎么找也找不到沈止的时候,会感到针扎穿心脏的疼痛和绝望。
这个意外,让沈疾川在意识到他对沈止是什么感情之前,先意识到了这个人在他心里的地位。
他闻着沈止头发上洗发水的香气,和他身上一模一样。
大人是会骗人的。
沈哥也会骗人。
他想骗他离开,不可能。
沈疾川的掌心是世界上最好的隔音罩。
沈止睡着的时候还在想,如果是幻觉这样捂住他的耳朵,他还会感到心安吗?
……
睡前喝的姜糖水和预防的感冒药,没能抗住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热。
沈疾川请了诊所的大夫上门来,在墙上贴了挂钩,沈止在出租屋挂水。
沈止烧的意识模糊。
隐约听见有人问了他几句话,但他以为那是幻听,就没搭理。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他手背一片凉意,冰凉的液体流入血管,挂的水里有叫人犯困的药物,沈止睡得没有意识。
沈疾川拜托周叔帮他守在这里,等一瓶空了就换新的。
周叔看着床上沈止那张和沈疾川一模一样的脸,拉着少年问:“你跟周叔说,这是不是你亲哥找来了?”
他知道沈疾川的身世,或者说,周围一片的人都知道,沈疾川不是沈家亲生的孩子。
沈止自从来了这里,就一直戴着口罩,昨天周叔帮忙找人,知道了沈止和沈疾川长得像,可他没想到长得这么像。
这摆明了一看就是亲兄弟嘛!
怪不得小沈对这位沈先生如此上心。
周叔:“他们家有没有说要把你接走?”
沈疾川哭笑不得:“什么他们家,沈哥是孤儿。”
周叔:“啊?”
沈疾川:“确实只是长得像而已,周叔,你别多想。”
“……周叔懂,你不愿意承认也没事,我帮你保密。”周叔拍拍他,“有什么事快去做吧,我给你看着这里。”
小沈真是难啊。
沈家是那个样子,来了个疑似亲哥的人也是病歪歪,以后可怎么好呦。
沈疾川无奈,说了声谢谢,就赶紧出门去了。
他去学校请了长期假,然后就去了一家二手手机店,花了三百块钱买了一个性能不错的二手手机。
世面上可以支持远程手机监控的设备太贵了,依照他现在的财力根本买不起。
阳关大道走不了,羊肠小路却可以走。
他另辟蹊径买了二手手机,下载了远程监控程序,把这个手机变成了像素差些的摄像头,固定在了出租屋客厅的墙上。
从这里可以监视除了卧室、浴室、厨房之外的所有角落。
他自己的手机则下载了监控软件,输入设备代码,两台手机就通过叫掌上观家的软件相连了。
沈疾川检查了一下监控后台。
画面有些模糊,是不是会卡顿一下,但总体来说很不错。
周叔从卧室里走出来,怕吵醒屋里睡觉的人,悄声说:“干什么呢,忙活一天了。”
沈疾川关掉监控画面:“没什么,周叔,我忙完了,你回家去吧。”
周叔:“好,药瓶给他换了最后一瓶了,打完就可以拔针。”
“多谢周叔。对了周叔,明天还得麻烦你一下,我想给这间屋子换锁。”
“成,有事叫我就行,晚上周叔给你们送饭。”
他摆摆手下楼去了。
……
沈止烧了三天。
期间一直浑浑噩噩,只记得被人喂饭、喂水。
稍有抗拒,就会被捏住下巴,带着固执意味的强灌。
等烧彻底退下去,他睁开眼,就看见了沈疾川的脸。
世界给他的感觉仍旧是虚幻的,他悲哀的发现他辨认不出眼前的沈疾川是不是幻象。
沈疾川习以为常了,毕竟这三天来,只要沈止睁眼,眼里的怀疑就没少过。
他说:“饿不饿?诊所大夫说烧彻底退了,但可能还会虚两天。”
沈止身上确实没有太多力气,他抬手看了看,手背上贴着医用胶布,揭开数了一下,手背上有四个针孔。
打了四次针,应该是已经过了四天,或者三天半了。
针孔旁边蔓延着淤青,淤青的面积有些大。
沈疾川:“你一共打了三针,有四个针孔是因为,我给你第一次扎针的时候不太熟练,没扎进血管。”
沈止声音很弱:“你给我扎针?”
沈疾川:“嗯,除了第一次是大夫来的,其他都是我领了药瓶回来给你打针。幻觉总不会给你扎针吧。”
沈止撑着身体起来,“你请假了?”
沈疾川:“嗯。”
沈止:“一直请到现在?”
沈疾川:“没,今天请了一上午,平时是周叔看你的。”
沈止:“你找我那天,是不是很多人都知道了。”
沈疾川:“他们只以为你是应激。”
沈止:“那你呢。你也以为我只是应激吗?”
“……”沈疾川沉默,“我只相信你说的话,沈哥,你说什么,我信什么。”
“那我让你现在离开,你会走吗?”
“……”
沈止从沈疾川的安静中得到了答案。
他直白地下了逐客令:“这是我的出租屋,我不想看见你。沈疾川,回到你自己的生活中去。”
沈疾川只是笑了笑:“在我确认你好起来之前,我会彻底接管你的生活。”
沈止:“你什么意思。”
沈疾川:“意思就是,你的一日三餐我来负责。还有,我在出租屋安装了监控,换了门锁,在我认为你彻底好起来之前,暂时不要出去,空闲的时候…休息,看书,玩电脑游戏,都可以。”
顶着一张少年朝气的脸,干的是疑似囚禁的事。
沈止听到监控的时候默了默。
世事弄人,他用来监控沈疾川的监控设备还没完全弄好,沈疾川用来监控他的反而已经完工了。
沈疾川似乎也反应过来,他这一套操作很像圈禁。
于是补充了一句:“如果想要出去,可以跟我说,我带你出去在周围散心。”
“哪个周围?”
“门口?楼梯口?可以吹吹风。”
“好大的周围。”
“我也觉得。”
“你不觉得在主人下了逐客令之后不走,很不合适吗。”
“沈哥,狗皮膏药总是很难撕下来的。”
“……”
沈止捏了捏眉心。
他退了一步,妥协道:“我可以不出去,什么时候出去放风,也听你的。监控也可以留着,你甚至可以在卧室再安装一个,就算不在出租屋,你也能随时看我在干什么。”
沈疾川原本以为,这种类似圈禁的行为会让沈止很抵触,没想到他似乎并不反感。
沈止退一步,沈疾川就进一步。
“可以考虑在卧室也装一个,但我不走。”
沈止皱眉。
这小子怎么回事。
蹬鼻子上脸的,才几天,就变这么多。
沈疾川问了他一个问题:“就算我走了,你真的能分清我走没走吗?”
“沈哥,你看着是在跟我说话,其实眼睛时不时会看向卧室门口,那里有东西吗?”
沈止瞳孔一颤。
他再次望向卧室门口。
在他的眼中,那里赫然站着一个提着垃圾袋的老太太,垃圾袋里装的不是垃圾,是断臂残肢。
虽然是恐怖片的画风,但好在习惯之后也不觉得吓人。
沈止说:“那里没有东西。”
沈疾川挡住了他看向门口的视线,选择结束他们刚才的话题:“去客厅坐一坐?我去做饭。”
沈止点头。
他去了客厅,坐在沙发上。
家里可以赤脚走路了,柔软的地垫踩在脚下很舒服。
沈疾川打开手机后台的监控录像,一边看客厅里的青年,一边做饭。
吃完饭,沈止就催他去上课了。
沈疾川也应声好,背着书包出了门-
出租屋内。
沈止对于被监控这件事感觉良好,为了让沈疾川安心上学,他一天的时间,大部分都待在客厅里。
吃安眠药,躺沙发上睡觉。
尽量在中午和晚上,真正的沈疾川回来的时候,表现得正常。
其余的幻觉,他则不太搭理,因为有监控在,跟幻觉说多话了,在沈疾川眼里那只是他在跟空气讲话。
当然,他偶尔也会因为忍不住幻听和头疼,为了躲避幻觉而躲进柜子里。
当他觉得没事了,打开柜子的时候,通常会看见‘幻觉沈疾川’在外面坐着。
这个时候,他才会主动跟‘幻觉’说一会儿话,然后看看时间,去客厅等真正的沈疾川放学回来-
沈疾川没去上学,在周老板的书店里做学校发的模考书,手机的监控视频就在旁边摆着。
沈哥不知道他就在楼下,他欺骗了沈哥,说他还在上学,其实他已经跟学校请了长假,只周考和月考的时候回去考试。
他用了家里奶奶要照顾当借口,所以只要成绩不退步,班主任也不对他采取强制措施。
他就这样在楼下呆着,如果监控显示沈止在客厅,他就刷题,沈止不在客厅,他就上楼去看看他在做什么。
大部分情况下,沈止不是去厨房找东西吃,就是躲到柜子里。
偶尔也会去阳台收衣服,然后慢吞吞把脏衣篓的衣服放洗衣机,一边听歌一边等着衣服洗完。
以上情况,他都是默默站在旁边看着,沈哥将他当成幻觉,并不搭理他。
等到了晚上他放学的点,他背着书包开门,声音昂扬的说一句:“我回来啦!”
沈哥才会来到门口看他片刻,辨认几秒后,就像是被关闭了AI程序的机器人,重新激活语言功能的人类一样,笑着对他说:“把鞋换好,今晚吃什么?”
时间就这样飞快过去。
这天下午,沈疾川在周老板店里做题的时候,店里来了人。
领队的喊了一嗓子:“线都牵好了,老周啊,装监控了!”
周老板喜气洋洋:“来了来了。”
领队:“一大一小,小的装店里,大的装外面。”
周老板:“梯子我都备好了,来,小心点。”
沈疾川放下笔:“周叔店里装监控了?”
领队笑着说:“这一条街不少商家都装了,说是有好心的社会人士赞助的,商家不花钱,但是得开放四个月的后台权限,不知道是做什么测试,还是其他什么事儿。”
周老板:“我这里是最后一家,其他的店都装完了。”
“哦……”
沈疾川看了一会儿,心说有钱人还是多。
但这事儿跟他没关系,他转头就继续蹲小马扎上刷题去了-
半浑噩的状态持续了十二天。
沈止偶尔有清醒的时候,会用手机记录自己病了多久。
可将近半个月过去,他这种状态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甚至因为服用安眠药而精神更差,幻听幻视有加重迹象。
这是第十三天下午。
沈止在清醒时段,在手机记录:[第13天,下午清醒,更加依赖睡眠躲避幻听幻视,未见好转。]
记录完,他翻了翻上面的。
[第12天,早晨9点清醒,状况依旧,未见好转。]
[第11天,状况依旧,未见好转。]
[第10天,无记录。]
[……]
嗡嗡。
手机震了一下。
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沈止接通:“喂。”
“请问您是沈先生么?”
“嗯。”
“多谢您为五口街区做出的贡献,今天您画出来的那条街,监控设备已经全部安装完毕。卖方会跟您联系,您下载一个软件,就可以监控后台了,按照当初的约定,给您留了四个月的后台权限。”
“好。”
简单聊了几句,沈止拒绝对方要给他送锦旗的强烈执念,在对方无比可惜的叹息声中挂断电话。
这段时间醒了睡睡了醒,还要应付放学回来的沈疾川,积极努力展示自己逐渐变得正常的状态,其实还蛮累的。
他都快忘了还有监控这回事。
其实沈止可以用强硬的手段赶沈疾川离开,可不得不承认,他心里其实很矛盾。
他不想在沈疾川眼里看见怜悯和同情,更不想接受对方的特殊照顾,他一边想让沈疾川走,一边却控制不住的留恋着两人相处的时光。
即便事事都被迁就,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废物。
他厌恶这种感觉,却又贪恋这种感觉。
就这样纠结着,他背着负罪感,默认了现在这种相处模式,等他恢复差不多了就立马结束这种模式。
这段时间,小川学校、沈家和他这里三头跑,怕是很累。
还好,沈疾川能从监控看他,会免除很多担心。
监控是个好东西,有监控在,他总算没有耽误拖累沈疾川更多。
可是万一……
他如果一直不好怎么办?
沈止发呆这一会儿,FX上收到了卖家的软件链接。
他下载之后,很顺畅地点进了监控后台。
一个个看过去,画质总体来说不错,这样,等今天晚上沈止放学,他就可以第一时间发现他来了,然后提前调整自己的状态。
不用再等沈疾川进门之后,才强压下脑中升起的虚假感,对沈疾川微笑。临时反应总没有提前准备的反应自然。
监控画面划到周老板书店的时候,沈止停住。
他嘴角的淡笑渐渐消失了。
只见画面中,有个极其眼熟的身影正蹲在书店里,穿着校服,捧着一本练习册在做题,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正是每日跟他说‘沈哥,我去上学了’的沈疾川。
第34章
沈疾川手机里什么沈止看不清,但可以猜到——
那是他所在客厅的监控画面。
沈止有一刻怀疑现在看见的是幻觉,可他更加清晰的认知到,他现在是清醒的。
所以。
沈疾川根本没有去上学?
是今天下午没去,还是……
沈止在手机里翻出他高中班主任的电话号码,打了出去。
对面接通很快:“喂,你好?”
沈止看了眼客厅的监控,回了卧室,说:“你好,我是沈疾川的远房哥哥,我想问一下,沈疾川今天是请假了吗?”
“沈疾川?”班主任说,“他请了长假,说是要照顾家人。”
“长假?从什么时候开始请的,请多久。”
“大概半个月前请的假,说要一直请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
“你是沈疾川的远方哥哥?堂哥?表哥?唉,虽然这话不是我这个班主任该说的,也不合适,但我还得说一句,小川学习很好,天赋很好,是板上钉钉的TOP高校的苗子。你们要不找个别的亲戚,来帮他照看家里,一直这样,对一个即将高考的孩子来说,实在是拖累……”
“我从教这么多年,没见过小川这么孝顺的孩子,但孩子体谅家里,家里也该体谅孩子。他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最后一搏了,别真叫拖累了。”
班主任还是记忆里的那样,面冷心慈。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无一不是替沈疾川的前程和未来考虑。
沈止坐在床里侧,未束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脸上的神情。
“你们是亲戚,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小川这孩子,会记心里一辈子的。小川他哥哥,你劝劝那孩子,让他快点回学校上课。”
“喂?”
“喂?小川他哥?”
沈止抬起头,下午时分,温暖的夕阳的光穿过窗户,照在他的瞳仁上。
漆黑的瞳仁被阳光染成了温柔的深棕色。
他抬手挡了一下,阳光穿过指缝,零星落在苍白的脸上,皮肤上细小的绒毛都笼了一层浅浅的柔光。
手背上的针孔已经消失不见了,针孔周围的淤青也几乎彻底消散,但仍有一些淤黄的边角。
就像是身躯内里的腐朽已经遮掩不住,蔓延到了皮肤上。
他笑了笑。
对班主任说:“很抱歉,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失责。您放心,此后不会再有任何事耽误他,小川很快就会回到学校,正常上课了。”
电话挂断。
沈止打开手机监控后台,画面里,沈疾川一直在看手机,咬着笔头的动作透露出些许焦躁。
大概是看他在卧室待了很久,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呢?
担心他自残、自虐?
沈止离开卧室,在客厅站了一会儿。
见他出现,画面里的沈疾川明显安分了下来。
沈止去了厨房,他把沈疾川藏起来的刀找了出来。
沈止是知道沈疾川会在他离开的时候,把家里所有尖锐的东西都藏起来的,尤其是刀具。
之前有一次他想用刀切菜做饭,这样沈疾川回来就不用着急忙慌的做饭了,他们可以一起吃完,小川还能睡会儿午觉。
当他发现刀具藏起来的时候,他就猜到了沈疾川这样做的原因。
他怕他病得浑噩的时候,会用尖锐的东西伤害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沈止就放弃了,他也怕沈疾川在学校看见他动刀,会急的从学校请假出来。
于是他把刀放回原位,安安分分的等沈疾川回来做饭。
但是这一次……
沈止翻出水果刀,走到了客厅,坐在地垫上,对着自己的手腕比划了几下。
几乎是瞬间,监控画面里的少年就有了反应,他猛然起身,坐着的凳子都碰一下歪倒,然后极速上楼,开门,冲到客厅。
沈止在客厅的矮桌上切黄瓜。
咔哒。
咔哒。
刀刃和玻璃桌面轻碰,黄瓜片粘在刀背上。
沈疾川胸膛剧烈起伏着,他三两步上前,一把握住沈止的手腕,将那水果刀放在旁边,然后将沈止袖子撸了上去,翻看检查。
发现没有伤口后,他提着的心才倏然一松。
他额间是吓出来的细汗。
后怕和惊惧让沈疾川心跳怦然,他眉间折痕深深,语气控制不住的有些冲:“好好的,为什么把刀找出来切黄瓜?”
沈止任由他握住手,没什么反应。
沈疾川缓了片刻,语气温和下来:“想吃东西了是不是?乖乖在这里等一会儿。”
他把玻璃矮桌上的狼藉水渍收拾干净,回厨房切了一盘水果,放在矮桌上,上面还贴心的插了牙签——去了尖的。
沈止问他:“沈疾川,你是真的吗?”
沈疾川不回答他,把厨房刀具藏得更严实了,甚至锁上了门。
不管沈止怎么朝他说话,他都不回答,表现得像是个幻觉。
所以前几天,沈疾川也是这样的?用了幻觉的身份,时不时上来看他一眼,照顾他,将他弄乱打碎的东西复原。
而他却以为那是真的幻觉。
那他装作快康复的样子,每天给放学回来的沈疾川展示出精神状态良好的一面,又是在做什么呢?
自觉戏演得很好,可以织成一场真实。
其实在看客眼里,漏洞百出,何其可笑,可悲。
沈疾川收拾完东西,站在旁边观察了他一会儿,见沈止平静的吃水果,略微放下心。
他没往楼下去了,就坐在餐厅,远远看着沈止。
沈止吃完,去卧室翻了许久,摸了个东西攥在掌心,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了几行字,回到客厅闭眼休息。
一人假睡,一人守在餐厅静静注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快到了沈疾川平时放学的点。
沈止手机闹铃响了,他慢慢睁开眼。
沈疾川立马出门,约莫一分钟后,他背着书包重新打开门,语气昂扬喊道:
“沈哥!我放学回来了!今晚想吃什么?”
沈止看着是手机备忘录里面记下的东西,和最后一句话:[晚上进来门的沈疾川是真的,不要再拖累他,变成他的累赘了,沈止。]
他轻轻攥住了掌心,藏在掌心用来削画笔的铁片刺勒进肉里,铁片不算太锋利,这种力道不至于出血,但疼痛却可以让那种似有若无的虚无感暂时消失。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眷顾,还是他心有执念,今日的症状要轻一些。
垂下的袖口遮住了他握拳的手,沈止迎了上去:“回来了。”
沈疾川笑着说:“嗯,今天还蛮轻松的,老师只让做了题。”
他将身上的书包放在玄关,弯腰换鞋。
一句冷淡疲倦的话传入耳中:“你真的去上学了吗,沈疾川。”
沈疾川遽然顿住。
他心猛地往下一沉。
随后若无其事的抬头,对上了沈止这段时间难得清明的眼睛:“不然呢?当然是去了的。”
沈止:“我给你班主任打过电话了,她说你请了长假。不要骗我了,小川。”
“………”
沈疾川:“沈哥,你今天?”
沈止:“我现在是清醒的。”
沈疾川抿抿唇,装出来的昂扬模样慢慢消失。
他低声说:“我自愿的,我想照顾你。沈哥,你在这里就我一个朋友,我不照顾你,你……”
“我跟班主任说了,有考试我会回去的,在学校和在外面学习对我来说一点区别都没有,我可以保证我的成绩不退步。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那完全没有必要,我只是觉得你现在更需要我。”
沈止:“可是我不这样觉得。”
从今天下午知道沈疾川为了他从学校请了长假之后,疲倦就像是潮汐一样,一下又一下的蔓延到他的心岸。
他用水果刀引沈疾川前来,又确认了这十几天的时间里,沈疾川会冒充幻觉来照顾他。
甚至担心他再做别的事,真的就这样受了他一下午,动也不动。
沈止觉得好笑。
时间回溯让他来到这里,他自以为是来改变沈疾川命运的,他在等待着那个犹如倒计时般的日子来临。
他想见证本该鲜血淋漓的那天因为他的到来变得平平稳稳。
他想把沈疾川从沈家捞出来,不再被那群人拖累。
可事实是,到头来。
他成了沈疾川最大的拖累。
请长假?当年的柯朝兰有这个待遇吗?没有吧,因为沈疾川知道,沈家周围的邻居会帮忙照看柯朝兰。
而他沈止,是孤家寡人一个,在两人认了兄弟之后,所以理所当然的被沈疾川视为了责任。
沈止说:“我可以请护工,可以请人照看我,用得着你一个小孩子来照看我?在你眼里,我是个多没用的人?”
沈疾川:“可是沈哥,你发病的时候是排斥外人的!前两天,周叔上来给我送了他家的晚饭,你见了周叔,那天晚上你躲在柜子里一晚上,你记得吗?”
“万一请的护工让你更严重了怎么办,万一护工不安好心欺负你怎么办?”
“所以呢?就因为这个,你就愿意为了我牺牲?”
沈止:“我要是一直不好,你就一直打算一直这样守着我?”
沈疾川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激动,他吐出一口气,放轻了声音,因为高声说话那听起来像是在吵架。
他安抚眼前的人:“不会一直不好的。”
沈止却打断他:“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我就是这样,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浑浑噩噩一辈子呢?你也要这样守着我?”
沈疾川安静一会儿,突然问了个很不相干的问题。
“沈哥,你有多少存款?”
沈止:“问这个干什么。”
沈疾川:“卡在哪里,密码可以告诉我吗?”
“沈疾川,我现在不想跟你扯别的事。”
“这不是别的事,”沈疾川说,“我现在还没太多的挣钱能力,起码这两年,不,这一年,我要帮你,肯定会花到你的钱。”
“衣食住行、医疗、心理诊所,都需要很多钱,这些我暂时没有办法负担得起。只要沈哥你现在的存款能撑过这一年,我上了大学之后,就可以打更多的工,赚更多的钱。”
“……沈疾川,”沈止忍不住上前一步,他抓住沈疾川的衣领,迫使少年看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沈疾川却将视线垂下,恍若未闻,依旧语气平静的继续说:“日子一开始肯定会比较紧,但我向你保证,我以后一定可以赚很多很多钱,我能养得了奶奶,帮得了弟弟,就也能再带一个你。”
沈止:“沈疾川!”
沈疾川置若罔闻:“到时候你没办法工作只能待在屋里也没关系,我会装上监控,时时刻刻看着你,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不过就是应激后遗症而已,肯定可以治好的。”
他条理清晰地分析了许多。
看起来不是临时想的,而是早就在心里思考过这件事。
沈止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要负担起我的一生?”
“你现在才十八岁,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你知道你会有多累吗?你知道拖拽一个累赘的日子多么黯淡无光吗?你一辈子都会被生活的重担压得直不起腰!”
沈疾川:“沈哥你不是累赘!”
刚才被揪着领子都无动于衷的少年声音陡然一高。
他盯着沈止的脸,声音隐隐颤抖。
却还是忍着,让语气平稳下来,一字一顿道:“你不是累赘。”
“我不是累赘?”沈止注视着少年眼中打死都不改,一句劝都听不进去的固执,火一下子窜了上来。
“你知不知道人可以坏到什么程度?沈疾川,你真的好天真,如果我们的相遇是个局,那从开始到现在不过两个月的时间,我就已经把你框死了,我他妈可以赖上你一辈子,趴在你身上吸一辈子血!”
“我才花了两个月,要是有人花费更多时间来哄你骗你,如果不发现那是个骗局,你是不是会一辈子给人当狗耍!”
沈疾川:“我不是傻子,我知道谁是真的对我好。沈哥,你不用担心我被骗,我可以感受的出来。”
他脸上看不见一丝后悔和迟疑,他刚才说的每一条计划里,都做好了以后要照顾他守着他一生的准备。
“感受的出来?傻子,真心才是最难防备的。”
沈止松开他的衣领,慢慢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墙边,才像是有了支撑点一样。
算了,跟沈疾川争执没有意义。
他试图说服过去的自己也没有意义。
略显急促的呼吸逐渐平复。
这期间,出租屋里的氛围一片死寂。
沈止声音变得疲惫沙哑:“你明天去正常上学,我准备搬走了,顺便找个人照顾我。总之……你不要来了,我们以后,手机联系。”
“不行。”
沈疾川想也不想地否决,“刚才说了,你请护工可能会更严重。我不走,我也不让你走。”
沈止:“小川,这是我租的房子,我是个自由人,你别无理取闹。”
沈疾川:“你没有开这间门的钥匙,沈哥。”
“……什么意思,你真想囚禁我?”沈止似嘲似讽,勾了勾唇,“想玩囚禁Play?”
沈疾川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但刚才脑海里一闪而逝的,就此把沈哥关起来不让他走的念头确实是这样的。
这很不该。
沈疾川走到沈止面前。
苍白病弱的青年倚靠着墙,大概是身体太虚弱,方才情绪激动起来,额间就出了一层细汗。
他有那么一刹,想伸手摸一摸沈哥的脸,看看是不是想象中那么冰。
“对不起沈哥,我说错话了,但是你别躲我好吗?”沈疾川握住他紧攥的右手,深吸一口气,低喃,“也别把我推开。”
“应激后遗症延迟到现在确实罕见,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会守着你,你别怕,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从方才情绪激动起来开始,沈止耳边的的耳鸣声就变得越来越尖锐,像是有一根针刺穿耳膜扎入脑髓。
他疼的听不太清沈疾川在说什么,只能靠在墙上,不让自己脱力倒下去。
眼前沈疾川的模样忽远忽近,开始模糊重影。
沈止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右手越攥越紧,铁片割破掌心的皮肤,温热的血从掌心流出,渗出指缝。
沈疾川包裹住沈止右手的掌心感觉到了黏腻。
他低头一看,瞳孔骤缩。
“沈哥!”
他心神俱震,去掰沈止的手:“你手里抓了什么?松开,松开。”
沈止的右手在抽筋,他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呢喃重复沈疾川的话:“永远不会丢下我……”
他看着沈疾川急疯了一样掰他手指的样子,突然就笑了。
“我好恨你。”沈止说。
他声音太轻了,沈疾川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只安抚说:“怎么都好,沈哥,你松手,你手在流血!沈哥……”
沈止嘴唇嗫嚅:“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的恨你……”
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承诺负担别人的一生,为什么心甘情愿的被吸血,为什么那么愚蠢,为什么跟狗一样忠诚。
为什么怎么打都不走,为什么要把自己变得那么累。
他恨十八岁时自己的真诚,恨他的韧性和坚持,恨他的单纯,恨他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极恨的反面是极爱。
他贪恋着自己所恨的。
他所有浓烈的情绪,所有的爱、恨、怨全都给了十八岁的自己,十八岁的沈疾川。
当他逆流时间回到现在,他发誓,他要带着沈疾川走上另一条路。
可如今他发现,他好像变成了比沈家还要拖累沈疾川的存在。
究竟是他来救沈疾川,还是沈疾川在救他?
两个月来,他只是给沈疾川了一个除了沈家之外可以落脚的地方,几件衣服,一些钱,一段时间的饱饭,一点温情一点关爱而已。
沈疾川给他的呢?
他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贪婪地靠近,汲取着年轻人身上的生机和活力。
他跟他所厌恶的沈家人有区别吗?不都是趴在沈疾川身上的吸血鬼。
而沈疾川却以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心甘情愿地将脖子凑到他唇边,用自己的所有来供养他。
这个发现让沈止情绪崩溃。
他坐在地面,头痛欲裂,他感觉到疼,可是做不出任何反应,整个人都被剧烈的情绪抽离了现实。
沈疾川的手指擦过他的眼角,眼神哀切:“别哭,沈哥。”
“别哭……”
他哭了吗?
沈止自己感觉不到。
青年头靠在墙上,眼神空洞,面无表情的看着沈疾川,眼泪无知无觉地流下。
沈疾川掰了许久,才把沈止的手掰开,把刀片抢过来的时候,他自己的手指指腹也被割伤了,可他没有丝毫感觉。
他只是踉跄着去找了纱布,死死将沈止掌心的伤口缠住,勒紧。
沈疾川鼻尖闻着血腥气,掌心的伤口不算长,只是比较深,得去打破伤风。
手上的伤还好说,他更担心的是沈止现在的状态。
沈止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再次抚上沈止的眼角,擦去泪痕,却留下了一抹鲜艳的血痕。
“沈哥,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抗拒,我错了,我不该刚才那样说话,对不起……”
他手缓缓伸过来的时候,指腹上的几道伤口清晰映入沈止眼中。
空洞的眼神里有了波动。
沈止迟缓的抓住沈疾川的手腕。
他低下头,指尖轻轻点在沈疾川受伤的指腹上。
他沾了点血色,放在鼻尖闻了闻。
眼前的场景变换。
沈疾川躺在地上,手边一滩血,周围是停着的撞人的车辆,看热闹的人群,柏油路的味道充斥鼻尖。
而他就蹲在沈疾川面前,颤抖着将他扶在怀中。
沈疾川还很努力的对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沈哥,别担心。”
铁锈的味道像是压垮他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沈止有一瞬变得茫然无比。
他让沈疾川受伤了。
沈疾川因为他受伤了。
幻觉消失,沈疾川流血的指腹如此刺眼。
沈止哑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
“是我错了。你疼不疼?”
“很疼吧……”
沈疾川再也忍不住,将沈止抱住,他双臂收紧,下巴压在沈止肩膀上,心脏酸疼,声音哽咽而颤抖:“沈哥,你别这样,我不该刺激你。”
“沈哥,沈哥,沈哥……”
他那只没受伤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沈止的后背。
“我没事,我很好,你看看我,只是一点划伤而已,你不用道歉。”
“你没错,沈哥。”
“别道歉,我不想听你道歉,你到底怎么了啊……”
沈止被他抱着,侧头看向了卫生间门上的全身镜。
镜中映着他们两人的身影。
确实如他所想的一般,沈疾川的怀抱很温暖。
他想象过很多次,他跟沈疾川第一次正经的拥抱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场景。
他甚至想把这一天弄得浪漫一些,以后在一起了,可以当做纪念日过一过。
可是沈止做梦也想不到,时间逆流,十年回溯,他们的第一次相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左手轻轻落在沈疾川的后背,似是安抚似是回应这个拥抱。
“小川,不是应激延长,就跟那些民警说的一样,我是病了,早就该跟以前一样吃药的。”
他疼了十年,在无数药片和诊断书上失了健康,说得上刮骨抽髓,才从虚幻和真实之间挣扎了出来。
他不相信倒退回原点只需要一瞬间。
他抗拒着、回避着,不想承认自己再一次被过去打败,不想承认他至今还没从过去走出来,不想承认他从泥沼里爬出来之后没有变得更好,而是逐渐腐烂,不想承认那个发病时疯子一样的人是自己。
沈止眼中一片寂然,望向镜中,很无力的扯出一抹笑,带了些轻嘲。
“还以为自己好了,没想到一直没好。”
对不起。
我以为我是来救你的。
可是却伤了你。
对不起。
第35章
混乱的夜晚以这个充满着血腥气的拥抱结束。
沈止决定去看病了。
手上的伤包扎好,打了破伤风之后,他就告诉了沈疾川他的决定。
不过直到第二天,沈疾川还是这句话:
“我陪你去。”
沈止:“我约了朋友陪我过去,他今天下午就过来了。”
面对了这件他一直抗拒的事后,沈止的状态有些不一样了,比平时坦然了许多。
昨天晚上情绪爆发了一次,这段时间心口淤堵的东西被冲走,今天大脑清醒的时间也变长了。
沈疾川:“朋友?”
沈止将一件毛衣叠好,放入行李箱。
“嗯,可以信任的朋友。怎么,不信?”
“不是不是,”沈疾川回想片刻,“是那个开发学习软件的朋友?”
他还记得当时沈哥雇佣他,就是为了给他这个朋友公司的软件丰富题库。
沈止:“不是。”
沈疾川帮他收拾行李,只是他收拾的速度异常缓慢,“我真的不能跟你去吗?”
沈止笑说:“这次去可能要很久,最短也要一周。放心,等好了我就回来,这里的房租可还没到期呢,总不能浪费。”
“我真的不能跟你去吗?”
“小川。”
“……我知道了,”沈疾川说,“那我能见见你的朋友吗?”
沈止面露犹豫。
沈疾川精准捕捉:“你不会又骗我吧,其实根本没有那个朋友对不对?”
“有,但或许是个人性格或许是工作性质原因,他不喜欢跟他没关系的外人靠近,”沈止沉吟,委婉道,“所以不太合适。”
沈疾川坚持:“不行,沈哥,我总得见见他,不然我不放心。”
沈止无奈:“那我想个办法吧。”-
下午两点。
街东咖啡厅。
沈止点了两杯咖啡,坐在临窗的座位上等人。久5⒉衣溜玲⒉⒏叁
没多久,一个黑包黑帽子黑口罩黑色风衣的男人坐在了他的对面,他坐下后就摘下了口罩,压低声音对他说:“你好,沈先生,我是黑镜。”
沈止:“你好。”
虽说十年后他跟黑镜的关系不错,但十年前的黑镜他还是第一次见。
二十出头的样子,长着一双洞悉人心(看破本质去吃瓜)的眼睛,五官十分硬朗,寸头,右耳打了三个耳洞,带着黑色的细耳棍。
穿越前有一次跟黑镜聊天,他说干他们这行的,有一定危险性,所以为了保命他去学了拳击。
不知道黑镜这个时候有没有练拳击。
沈止思绪飘远。
黑镜说:“之前沈先生让我调查的1号,已经调查的差不多了,2号……还需要一段时间。”
沈止:“不急,我早晨给你发的消息你都看了吧。”
黑镜认真说:“嗯,陪您去看病,这活儿好干。您发的细则也看了,您放心,我黑镜接了的单子,没有办不成的。”
沈止:“我行李都收拾好了,等会儿就出发。”
黑镜:“当然没问题,只是出发之前,有一件事我想提醒您一下,”他瞥向贴在座位右侧的手机,“有人在监控沈先生。”
他望向窗户外面,精准锁定了不远处树下正在看手机的少年,“就是那个人。需要我处理一下吗?”
沈止:“……不用,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想见见你的人。”
黑镜沉默一会儿:“用这种方式?”
沈止喝了口咖啡:“嗯,手机摄像头听不见声音,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们刚见面,之前没有太多交集。摄像头方便他监控,我习惯了。”
黑镜再次沉默,看了眼沈止手上包扎的绷带。
他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皱着眉说:“您之前是在被他囚禁吗?”
沈止:“?”
黑镜:“您通过自杀自残等举动,才让他放您出来,想让我这个‘朋友’带您去看病,但是他还是不放过您,就算您和我的谈话他也要监控着。他囚禁你,控制你的生活,他强制你你却不愿意,誓死逃离,”他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雇主老板,“其实您根本没病,只是想逃离他而已。”
“……”沈止微笑:“不,我是真的有病,而且外面的小朋友很穷,囚禁也是需要钱来养我的吧。”
黑镜编故事脑补的能力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
黑镜:“好吧,就当我开了个玩笑。”
他将咖啡喝完。
“那我们现在就走?”
沈止:“嗯,我不确定我这种清醒的状态可以保持多久,路上就辛苦你了,黑镜先生。”
“您是雇主,应该的。”
黑镜重新把口罩戴好,提着沈止的行李箱,朝着大路走去。
出租车不过这里,他们需要走过一条街。
沈止的口罩从头至尾就没有摘下来过,他低着头回消息。
沈疾川:[咖啡店的手机我收回来了,沈哥,你朋友是好人吗?一身黑。]
沈止:[虽然人有些奇怪,但他确实是好人。]
沈疾川:[你到海市需要多久,到了之后给我说一声。]
沈止:[坐飞机很快的,如果我晚上还清醒,会给你发消息。]
沈疾川看见这条消息,不由得更担心了。
他不远不近地坠在沈止后面,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沈止走到哪里了,像极了尾随。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走到了公路边,黑镜打的出租车到了。
后备厢打开,黑镜把沈止的行李放进去,还替他拉开后面的车门。
“沈先生,走了?”
沈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沈疾川站在距离他三四十米的位置,此时也放下了手机,远远地看着他。
虽然看不见沈疾川的眼神,但沈止就是觉得他现在很失落。
黑镜看看他,又看看远处的沈疾川,似有所悟,转头朝着司机说:“师傅,我朋友去跟他朋友说会儿话,劳烦等一等行不,给您加十块钱。”
司机:“行,去吧,别说太久。”
黑镜笑眯眯说:“沈先生,别看了,有什么想说的就去。”
沈止:“多谢。”
他跨过绿化带上被踩出来的小路,朝着沈疾川走去,步伐比平时要快。
而见他过来,远处的少年毫不犹豫地跑向他。
他紧攥着手机,站在沈止面前。
沈疾川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最后却只说出两个字:“沈哥。”
沈止笑说:“又不是不回来了,果然是小孩子,这么不舍得我。”
沈疾川:“是很舍不得你。”
这也难怪,沈疾川对他一直没有开窍,恐怕是将他当成长辈依赖了。
他大了沈疾川十岁,又填充了沈疾川从小到大缺失的可以依靠的长辈角色。
恐怕至今,沈疾川都没有把他当成可恋爱的对象来看。
真是有些失败啊。
沈止摸了摸他的头:“出租屋里,卧室床头柜中,我给你留了一些钱,你随便用。”
沈疾川:“沈哥,我钱够用,你不用给我留。你去海市看病,显然更需要钱。”
“留给你买东西补身体用的,我走之后,出租屋你来住,不要回沈家了,这样你上学方便一些,钱就拿来买吃的,想吃什么买来自己做。”
“我真不用。”
“听话,替我看着出租屋。”
沈止微微垂眸。
沈疾川是比他矮一点点的,不过他之后还会再长高,不知道在营养充足的条件下健康长到二十岁,会不会比他现在要高些。
要是他来得早一点,再早一点就好了,回到四岁的时候,把那个被丢下的小孩抱回家,从小开始养,就好了。
沈疾川:“…我知道了。”
大不了那些钱他不花就是了,隔三差五回去检查一下。
沈止:“每天晚上汇报拍照,我要看看你做了什么菜,”他看出沈疾川的小心思,微笑着将他的后路堵死,“治疗很辛苦的,会没有食欲,你每天吃得好一些,拍照给我,我可能会多吃一点。”
沈疾川明明知道,这是沈哥让他没有负担花钱的套路,却还是上当了。
他闷闷点头。
“好。”
该说的都说完了,沈疾川心情低落,眉头无意识紧皱着,沈止看了片刻,伸手想摸一摸他的脸,刮一刮他的眉间,可最终,他只是捏住沈疾川的腮帮,轻轻扯了扯。
这是个带着亲昵,但是不含其他暧昧的动作。
“我走了。”
沈止转身离开,沈疾川下意识往前跟了几步。
最终停下。
他站在原地,看着沈止走远了。
那抹高挑修长的背影,像是一抹抓不住的风,消失在初春冷清的凄寒中。
这是沈疾川第一次看沈止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
沈止曾很多次站在出租屋卧室的窗户前,也是这样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机场。
黑镜提着行李箱跟在沈止身后。
沈止在看手机监控后台,企图在那条街上找到沈疾川。
黑镜:“那是你小男朋友?”
沈止顿住。
黑镜:“别这么看我,很多人,尤其是小地方的人接受不了同性恋,我出身不好,但走南闯北的,这种事见太多了,对此接受良好。”
沈止扯下口罩,黑镜惊愕道:“你们还是兄弟骨科??”
他记忆力很好,记得刚才沈疾川的脸和沈止是一样的。
可他们之间互动的那种微妙氛围,可不是兄弟之间能产生的。
哇,这瓜。
爽吃。
沈止有点无语:“你想象力真丰富。”
黑镜:“你跟我说实话没事的,我嘴很严。”
沈止转移话题:“你送我到海市安顿下来之后就回来,调查二号的同时帮我看着他。”
黑镜:“呃……”
沈止:“雇佣金加三成。”
黑镜:“没问题。”
他侧身伸手:“沈先生,您请。”-
五口街。
沈疾川送走沈止后,下午就回了学校。
一下午的时间,他看着在做题听课,实际心思已经飞到了海市。
沈哥是不是已经到了?
下午放学,他本想去卫生间打个电话,被季溯硬拉着拽走了。
“有事儿问你。”
沈疾川心不在焉:“什么事?”
季溯:“你怎么骗老师?你奶奶根本就没事。”
沈疾川因为家中事请了长假,出于关爱好兄弟的心态,他去沈家看了,结果沈承宗跟他说:“那是我哥骗他班主任的,他去照顾他老板了,据说有工资能赚,让我们在家里帮他圆谎。”
他当时很不可置信:“多少钱啊,知不知道你哥高三,高三啊,寒窗苦读十二年,是死是活看今年啊。而且——你们竟然还同意了?!”
沈承宗当时的表情不太自在,他说:“上大学也需要钱,说不定还得买电脑什么的,我哥也是想攒钱,他学习那么好,请一段时间不会太耽误。”
季溯当时就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但他平时在上学,实在抓不着沈疾川,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沈疾川:“就是为了照顾老板,我们关系挺好的。”
季溯:“他给你多少钱?让你宁愿放弃高三的宝贵时间也要去陪他,你家又不是揭不开锅了!”大概是受家庭环境影响,他管起闲事来的样子有几分他爸妈的样子。
沈疾川:“有些事不能用钱来计算。”
季溯:“所以他甚至没给你钱?!”
“……”沈疾川,“给了的。”
季溯:“那就还好,总不能你失去了一切,最后连钱都没得到。”
沈疾川觉得他说话很怪,“你说的沈先生好像是渣男,而我是被渣男骗感情骗身体的小白花。沈先生你之前也见过一面,长得好性格好情商高会的多。”
“他要是真为你着想,生病了就不该找你看他,”季溯无语:“你这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样子,真的像是色令智昏。”
要不是这俩都是男的,他真以为这俩人谈了。
沈疾川:“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其实,是我主动照顾他的,他一直想赶我走。”
季溯:?
还是倒贴?
不过兄弟能回来继续上学就好,季溯双手枕在脑后,优哉游哉开了个玩笑:“川哥,你不会是喜欢人家沈先生吧。”
沈疾川无奈:“怎么可……”他们之间差了十岁呢。
可话没说完,他嘴角扬起的笑意僵在脸上。
沈疾川停住了,愣愣站定。
这句玩笑话看起来轻飘,却在入耳的那一刹,犹如巨石砸入沈疾川的心海中,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你不会是喜欢人家沈先生吧?
不。
不不,这怎么可能,他是把沈哥当兄弟,当长辈的。
沈疾川反驳着,心跳却怦然,心脏泵出的血似乎都变得格外滚烫,流淌过四肢百骸。
他浑身都燥热了起来,指尖发麻,上颚发酸。
某个早就存在,却被主人忽略了个彻底的念头在此刻犹如野草般疯长!
蔓延整个心房的心动遇见了一点星火,在这个初春的冷日里,燃烧出青涩初恋的灼灼烈火。
沈疾川感受着自己的失控的心跳,呼吸在变快。
身体的本能反应比主人实在敏锐了太多太多,如此诚实地在告诉他一个事实。
沈疾川犹如被人一棍子打懵了。
他喜欢……沈哥?
第36章
海市。
某公立医院。
这家医院的精神科远近闻名。
沈止穿越前,就是一直在这里治疗,最严重的时候,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院。
他也很熟悉这里的住院流程。
他跟黑镜两人先去了派出所开具了证明,证明沈止已经没有亲人可以托付,然后回到医院做了量表,证明沈止清醒状态下具有行为能力,可以自己做决定。
经过主治医师和科室主任联合评估,准予了他的住院治疗申请。
不过主治医师还是让他添加紧急联系人,避免意外情况,沈止写了黑镜的手机号码。
黑镜询问:“只写我的,不写你家小朋友的?”
沈止:“他还在上学,就算我在这边有事,他也赶不过来。”
黑镜点头:“也是。不过我觉得,你把他写上,他知道了会很开心,你其实也挺想写他的吧。”
沈止把他写好的表格交给护士。
护士微笑说:“您请跟我来。”
精神科的住院区跟其他病人的住院区是分开的,病人分等级,完全丧失行为能力且具有攻击倾向的人,住的地方是狭小单间,且有束缚带。
沈止这种幻听、幻视但不会伤害人,只会伤害自己的患者,会有专属护士24小时照看,主治医师配药,与精神科合作的院外心理医生也会过来,定期进行干预治疗。
通常,为了让病人身心愉悦,有行为能力的患者住宿条件会更好一些——特别是沈止这种加了钱升级房间的。
他单独住在一个小套房内,一室一厅一卫,柔软的暖色调,阳台窗户朝着大草坪花园,阳光充沛,屋内还摆了花。
房间里有摄像头,除了卫生间之外,连卧室都装了监控。
不过,虽然卫生间没有摄像头,但病人如果在里面待的时间过长,会立马有医护人员过来查看。
在这里住院,没有太多隐私。
护士将他送到之后,又给了他一个橙红色的手环,上面写了他的姓名、联系方式和主治医师联系方式。
沈止说了不想穿这里的病号服,主治医师就让他带个手环表明身份,防止走丢。
如果是十年后,除了橙红色手环之外,还应该给他一个可以监控他生理状况的芯片,贴在手腕内侧。
显然,现在各方面的都比十年后差了个档次。
不过也比十年后便宜多了,毕竟通过膨胀还没那么厉害,现在钱比较值钱。
黑镜完全不觉得差,将他行李放好,打量一圈:“条件真不错啊,沈先生,我有些担心您钱够不够花。”
沈止:“不够就从你佣金里扣。”
黑镜讪讪:“我说错话了,您怎么会没钱呢。”
沈止确实还有钱,但照他这么个花法,早晚花光,住院期间得想办法赚点钱了。
“你再在这里留一晚,明天就回吧。”
“行。”
简单说了几句,护士就请黑镜离开了。
病房里开了暖气,驱散初春的寒意,沈止坐在这里等了一会儿,没多久,他的主治医师杨医生就来了,他手里拿了一串单子和几瓶药。
“杨医生,请坐。”
两人隔着桌子相对而坐,沈止还给他倒了杯水。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还来这里找我,辛苦。”
杨医生说:“你也很辛苦,已经分不清了,还这样客气。”
沈止喝水的动作微顿。
他放下水杯抬头:“这种程度,还好。”
杨医生:“今天晚上你先服用抗幻听幻视的药片,有镇定作用,副作用是嗜睡,或者会引起低血压眩晕。等明日,我会跟你进行详细交谈,匹配你的心理医生,因为从你填的量表来开,你更多的其实是心理问题。”
沈止点头:“好。”
杨医生很负责,把他带来的药瓶拧开,倒在药盖上一片,递给沈止。
沈止一时没接。
“这个吃了,会睡得很快。”
杨医生若有所悟:“你还有事?”
沈止看向手机:“有个人会给我打电话。”
杨医生摇摇头:“我建议你现在服用,发病时幻觉是不可控的,等他打来电话的时候,你未必还和现在一样条理清晰。”
沈止犹豫片刻,打开了Q,准备给沈疾川发个消息说一下。
他刚打出两个字,沈疾川的电话就进来了。
沈止微怔。
杨医生:“是真的。”
沈止按下接通,然后捂住收音孔,轻声对杨医生说:“麻烦您……”
杨医生颔首,出门去了,给他留了单独空间。
沈止这才松开手,“小川?”
大概是他出声有点晚,那边沈疾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着急。
“沈哥,刚才怎么没说话?你在医院了吗?医生怎么说,你是住院还是在医院外面找了房子,住院的话住多久,租了房子的话你那个朋友是不是会陪着你?”
一连串的话从电话那头突突突发射过来。
沈止走到阳台落地窗前。
外面月色溶溶,花园里单调凄清,看不见半朵花。
“我住院了,这里挺好的,24小时有人监护。”
他回话很慢,从驳杂的幻听之中分辨出沈疾川的声音,颇为不易。
沈止:“你今天不在出租屋吗?我看你没有发晚餐的照片。”
沈疾川确实不在出租屋。
他此时正蹲在沈家门口的石头上,俨然是刚刚放学回来。
他没进门,因为家里隔音不好,就蹲在外面吹着冷风给沈止打电话——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回家之后,得先跟家里人说话应付,他不想等,想立刻跟沈止说话。
“还是要回家看看的,明天就回出租屋做饭。”
沈止:“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一会儿。
沈疾川无意识扣弄着地上的石子。
自打下午的时候,季溯无意中一句话,让他看清了自己对沈止的真实情感,他整颗心就处在不上不下的位置。
吊着难受,放下也难受。
他怎么会对沈哥起这样的心思?他什么时候对沈哥起的这种心思?
他们明明长着一样的脸。
人会喜欢上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另一个人吗?
在一起之后,就像是自己和自己在亲吻,在做-爱,肌肤相贴,呼吸相容,负距离接触的时候,会不会有种微妙的背德感。
他喜欢沈哥。
往常是没反应过来,他也没细想过,可今天恍然大悟之后,他回想从前,从沈止对他的态度中,也尝到了几分不一般。
沈疾川捏紧指尖石子,垂眸。
他记得那晚,沈哥回拥他的时候,明明是很轻很轻的拥抱,他却觉得自己被浓烈到窒息的情绪完全包裹了。
沈哥……会有一点点喜欢他吗?
他不知道。
但是不喜欢也没关系。
从沈哥对水仙画的态度来看,他并不排斥两个相貌一样的人相恋,甚至愿意为了艺术来找他角色扮演。
长相一样,说不准还是他的优势。
是的。
在沈疾川确定他喜欢沈止之后,他就下决定要追人了。
他清楚,他年纪小,阅历少,没钱没学历没家世,扶贫的人才会跟他在一起,但他就是年轻。
三年,五年,十年。
他追沈哥,总能追得到。
就算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单相思,他也可以守沈哥一辈子,看着他结婚生子。
活着走一遭,他沈疾川不愿意想做的不敢做,想追的不敢追,到老了留下一堆后悔遗憾的事。
他也清楚,现在沈止还在治疗,不适合说这些。
带着这种不为人知的心思,沈疾川嗓音略微紧绷:“沈哥。”
“嗯?”
“我想你了。”
“……”
沈止望着面前的落地窗玻璃。
眼中枯寂的花园变了个模样,变成了一片朝气蓬勃的野草原,茂盛的繁花张扬着盛开,在夜风中悠然摇摆。
月光下,有个穿着校服的短发少年摘了把野花,嬉笑着过来,将手中花往前一递:“沈哥,送你的。”
沈止抬手,却只触碰到了冰凉的玻璃。
虚幻的、摇曳着生命力的野花,在他指尖似有若无的绽放着。
不管是现实,还是幻觉,都将甜蜜和芬芳送入味蕾。
沈止心神轻动,眼神柔和下来。
“我也想你了。”
叩叩叩——
杨医生将门推开一条缝,敲门提醒他该结束了。
沈止:“我该吃药了,小川,回去休息吧。”
沈疾川:“好。”
他知道很多药物都有副作用,偏偏沈止又不在他眼前,他看不见摸不着也无法照顾,无法分担。
只能低声道:“沈哥,我明天就去出租屋里做饭,拍照给你看。”
沈止笑了:“好,你要多吃点。”
电话挂断。
桌上的温水已经凉了,杨医生给他重新换了一杯,温和道:“从明天开始要规律吃药了,不能再因为别的事推迟。”
沈止吞下药片,喝水送服。
“我会好好治疗的。”
他想快点好起来-
电话挂断之后,沈疾川没有立刻回沈家。
他握着手机,打开Q,给沈止发消息。
[沈哥,好好休息。]
[晚安。]
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复,便收了手机,转身开门。
没想到,门一开,沈承宗就在门后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
沈疾川惊诧:“承宗?”
沈承宗半张脸藏在门后阴影里,神色看不太分明。
他问:“哥,你这半个多月,都没怎么在家里,只是隔三差五晚上回来看看奶奶。你老板那里,真的很忙吗?给你开了多少钱。”
沈疾川随便说了个数糊弄:“一天一百。”
沈承宗:“你老板是不是走了?”
沈疾川:“你怎么知道?”他微微皱眉,“你跟踪我?”
“没,我一直在学校,才没空出来。就是看你回来了,才这样猜的。”
“哦。”
“哥,你老板给的钱在哪?”
“你不管家里钱,就不要问这个了。”
沈疾川显然没有跟家里细说的想法,他抬脚往里走,边走边问:“奶奶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
沈承宗关上了门,双手紧握门闩,他静静转身,看着沈疾川的背影。
“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沈疾川一顿。
他察觉了沈承宗情绪有些异样,回头看他,“没有谈恋爱,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不是刚才听见了什么,才这样问我。”
“是,”沈承宗说,“我听见,你跟电话那边的人说你想他。”
沈疾川无奈:“那是我老板。”
沈承宗:“所以哥,你是和你老板……谈恋爱了吗?”他停顿了好几秒,才想出‘谈恋爱’这个比较文雅的形容词。
沈疾川愣住。
沈承宗盯着他的眼睛。
他说的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像是生怕这桩丑事被外面的人听见,从此沈家再也抬不起头。
“你喜欢男人,你是同性恋,对吗?哥。”
第37章
沈承宗的问题问得太突然了,沈疾川沉默下来。
他先是往奶奶住的房间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灭着灯,才说:“承宗,不要想一些有的没的。”
沈承宗:“哥,你柜子里的书我都看见了,我知道你是同性恋。”
沈疾川眼神瞬变,“你偷偷翻我的屋子?”
沈承宗:“我没有,那次只是凑巧而已,我不小心看见了,但是我谁都没说,”他捏紧拳头,“本来想着,等我以后有钱了带你去看病,但是没想到,你跟你那个老板……哥,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万一暴露,你还能在五口街抬得起头吗?”
“同性恋不是病,”沈疾川压低声音,忍着隐私被翻看被触碰的怒气和心头压不住的火,深吸一口气:“而且我和沈先生清清白白,是兄弟关系。”
他看着沈承宗腼腆清秀的脸上写满了质问,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万一吵起来,会把奶奶惊醒,这事就更不能善了了。
沈疾川好声好气:“我不计较你翻我东西,我也承认,我是同性恋,但沈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把人往脏的地方想。你现在高二,关键时候——”
沈承宗忍不住打断:“兄弟?正常兄弟之间,会用那种语气说‘我想你了’吗。”
明明是沈疾川做错事,为什么还能用哥哥的姿态来教育他?难道不应该是他愧悔自己做的事,然后向他保证以后再也不喜欢男人,不做让沈家丢脸的事吗?
“你说的高工资,究竟是怎么得来的?还有这半个月,你怎么照顾的那个老板?什么工作才会一天一晚的不回家!”
砰!
沈疾川一拳砸在他脸上。
“你怀疑我出卖身体换钱,”沈疾川看着自己这个弟弟,好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难以置信,“承宗,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沈承宗被打的一个踉跄,他捂住脸。
藏在黑框眼镜下的眼睛显得阴郁。
这是他第一次被沈疾川揍,还是直接打在了脸上。
“是那个男人不安好心,我是怕你被他骗被他蛊惑!”沈承宗缓了口气,说,“刚发现你是同性恋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说,今天说出来,是不想你跟你老板继续下去,以后丢的只会是沈家的人。”
“别骗我,我能感觉得出来,你跟你老板有什么。哥,当年爸妈把你从火车站捡回来,把你养大,奶奶病了也不忘记给你织手套,还有叔公,他最是古板了。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喜欢男人,先不说奶奶会不会被刺激,就说叔公,他都没法做人了。”
他说得是事实。
2012年的五口街,对早恋都避之如虎,何况是更加骇人听闻的同性恋?
搞不好是要被拉去‘看病’的,用厌恶疗法进行治疗,直到‘病人’听到同性恋相关就会呕吐反胃,才算治好。
要是沈疾川是同性恋的消息传出去——学校第一喜欢男人,还跟男人搞一起了?
他平时在家长口中有多耀眼有多‘别人家的孩子’,之后就会面临多少异样的眼光。
同学的指指点点,语言霸凌,邻居们的排斥,哪一样不是割在身上的刀子。
“哥,你就当行行好,别跟他联系了,行吗?不给他打工,还有别的地方,不过是少赚点。”
沈疾川跟沈止打完电话之后,怦然的心跳、牵挂的思念、甜丝丝的期待,就这样被倒了一盆又一盆的冷水。
不在五口街表露出追人的样子,不在家乡暴露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对他已经想到到十年后了的追人计划并不影响。
令他心寒的不是沈承宗对同性恋的态度——世人大部分并不能接受这个,他理解。
他不理解的是:“你既然早就怀疑,我跟老板有不正当的关系,那当时我拜托家里帮我欺瞒学校,去老板那里赚钱的时候,承宗,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呢?”
沈承宗僵住-
杨医生给沈止调配好了他以后每日都要吃的药。
药物开始影响身体。
在逐渐适应之前,沈止完全没有精力去看手机,他像是被拽入了混沌未分的世界里,每日都在昏睡。
睡觉最长的一次,达到了二十二个小时。
他吃不下东西,吃了就吐,精神萎靡,短短五天时间,就快速消瘦了下去。
最后杨医生给他打了营养针,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监控他的状况。
沈止想看手机都被限制了,他的精神状态完全不允许他太耗费精力,一直到他差不多适应了药物反应,杨医生才放宽了对他的管制。
“今天精神怎么样?”杨医生站在他身后。
青年披着被子坐在落地窗前,完全披散的长发垂落胸前,浅浅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唇不见半分血色。
他看着外面的大草坪和花园,没回头,淡淡说:“挺好的。”
幻听幻视都减弱了七成,就是情绪淡漠了很多,对很多事都没反应,也提不起来力气,感觉和世界隔了一层玻璃。
他不知道的是,杨医生看他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深深的担忧。
这个叫沈止的病人很配合治疗,让干什么干什么,像是很努力的想让自己好起来,可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却又有种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漠然感。
他对自己现状并不在乎,对自己药物反应多严重,也不在乎。
他只是很机械的吃药、昏睡、记录每日幻听幻视的时长、次数。
唯一坚持的,就是他每次醒来之后,都跟他们要手机,只是药物适应的时候,最好不要有其他情绪强烈刺激,所以这几日都没让他看手机。
杨医生:“等会儿和心理医生聊完之后,我就把手机还给你。”
沈止这才有了点反应。
他回头微笑:“好。”
负责心理诊疗的医生姓宁,处理过很多精神分裂、幻听幻视之类的患者,她长相很有亲和力,嗓音温柔平和。
“沈先生,您好。”
沈止想站起来握个手,表示下礼貌。
宁医生却盘腿坐在了距离他三米远的地毯上。
“就这样吧,比较随和一些。”
她看出来了,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沈止,更有安全感。
沈止:“嗯。”
宁医生笑笑:“那我们随便聊聊?”
……
病房的门被关上。
和沈止聊天的时候还笑盈盈的宁医生,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等远离了病房,杨医生才问:“情况不好?”
宁医生摇头:“是很不好。”
“我是辅助您治疗的,您是他的主治医师,所以我不瞒您,这位沈先生以前受到过极大的心理创伤。”耂阿移正李’漆0酒泗陸山栖3邻
“是,之前治疗过,差不多已经治愈了,这次是复发。一般来说,心理创伤被治愈之后,复发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我觉得这更多病理性的。”
“不,他从没被治愈过。”
宁医生沉吟,“之前的治愈,就像是…淡忘?给他造成心理创伤的人或者事都解决了,时间终究会磨平一切。但现在,他的创伤就像是经历了时光逆流一样,结痂的伤疤被重新撕开,比以前更严重。”
杨医生心里沉甸甸的:“多对他进行心理疏导,会不会有所好转?”
宁医生:“其实他伤疤被撕开并非坏事,之前的愈合不叫愈合,就算结痂了,终有一天也会从内里腐烂。只有彻底撕开,把腐肉挖出来,他才能康复,但究竟是康复,还是变得更早,都说不好。”
杨医生:“他住院前说过,之前因为看过一场车祸,出现了应激。我之前觉得复发和这个有关系,现在觉得,他心中还藏着事。”
宁医生:“嗯,通过这一次聊天我发现,沈先生不是会被这种事情打败的人,这只是其中一个因素而已。”
她叹了口气。
“但他还是想自救的,不知道拽着他的是什么。如果拽着他的东西消失了,恐怕……”
杨医生:“他会怎么样?”
宁医生:“他会毫不犹豫地自杀。”
杨医生停住了。
……
晚上十点半。
沈疾川照旧给沈止发送了晚饭照片。
这几天,不管他给沈止发什么,对方都没有回应过他,就好像之前那次一样。
不过那次他还能冲到沈哥家里,看看他到底怎么回事,这次就只能静静等待。
他知道沈哥是在治疗,也查了,最开始的药物反应估计会让人没太有精力。
这出租屋,中午和晚上,他必定回来一趟,每次都多做几样菜,多拍照片,省的下次没空回来做饭的时候,没有备用的照片。
为了防止菜坏掉,他每天都吃不少。
沈疾川这几天晚上,基本都在出租屋睡觉。
因为上次跟沈承宗吵了一架,他问出那个问题后,沈承宗半天回答不上来,最后扯了别的话题。
他觉得有点心冷,沈承宗觉得见他不自在。
索性他就把柜子里的那些书全搬来了出租屋,顺便来这里住着了,偶尔回去看看奶奶就好。
本以为这次发过去照片之后,还是会没有回应,没想到只过了两分钟,沈哥就回了他:[看起来很美味。]
沈疾川惊喜。
[沈哥!]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得到这两个字传来的欢呼雀跃。
沈止坐在病床上,打字:[前几天几乎一直在睡,今天才有了精神,抱歉,让你担心了。]
沈疾川:[没事沈哥,沈哥,我能看看你吗?]
看看他?
是要张他的照片吗?
沈止下意识摸了摸脸。
他现在不太好看,憔悴疲倦,头发也没梳……或许拍了照可以修一修?
沈止:[好。]
他退出聊天,打算自拍,没想到下一秒,Q的视频通话就打了过来。
沈止:“……”
他瞬间就想挂断,但又很想见见沈疾川,纠结片刻,选择接通。
片刻后,沈疾川的脸就出现在手机里。
他皱着眉,似乎在检查手机:“奇怪啊,沈哥,我怎么看不见你?手机坏了吗。”
沈止:“没有,我镜头翻转了。”
沈疾川:“那我就看不见你了。”
他趴在镜头前,下巴压在手背上,盯着屏幕里隐约病房内部的轮廓,判断出沈止的居住条件不错。
“沈哥,我想看你。”
屏幕那端传来的声音沙哑冷清,却有种很奇异的温柔。
“小川,我现在不好看。”
沈疾川听见‘小川’的时候,心脏被羽毛挠了下似的,听到后半句紧接着就是心疼。
他顿了几秒,没强求沈止露脸:“那你让我看看你的手。”
窸窸窣窣一阵,屏幕里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
沈疾川截图存手机里,看了一会儿说:“瘦了。”
他这边看不见沈止,沈止却能看见他。
屏幕里趴在桌子上的少年近在咫尺,五官触手可及,不管是皱眉还是皱鼻子,在他眼里都鲜活可爱。
沈止:“这也能看得出来?其实没有瘦很多。”
沈疾川:“没事,等你回来了,我再给你养胖,胖三十斤才健康。”
沈止:“那小川大厨不去养猪可惜了。”
沈疾川作怪道:“养猪发家,手拿把掐,到时候沈哥你往厂子前面一站,就是我养猪小能手的活字招牌。”
沈止笑出声。
听见他的轻笑声,沈疾川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也跟着笑起来。
“沈哥,我今天也很想你。”
沈止心想,这小子虽然没开窍,但这心里话就跟打直球似的,撩人毫不含糊。
他不知为何有点气闷,说:“我这几天基本都在睡,没有想你。”
沈疾川:“没关系,我想你就好了。”
“……小川,你变得有点黏人,你对其他兄弟也这样吗。”
“其他兄弟要是知道我这样想他们,估计会把我揍得头破血流,沈哥,你不会。”
如果沈疾川真开窍了,沈止就会觉得这句话是微妙的试探和暗示,可这小呆子,他在他身边的时候都和木头一样,他离开了还能朽木开花不成?
沈止往那方面想的念头止住了,只按照表面意思去理解。
他说:“当然不会揍你,这有什么的。”
沈疾川不气馁,暗示:“沈哥你对我来说,跟其他兄弟是不一样的。”
沈止又笑:“嗯,我们是拜了兄弟的那种。”
沈疾川:“……”
好恨。
恨不得穿回拜兄弟的那天,把自己打一顿。
第38章
即便是隔着屏幕,沈止对沈疾川的情绪变化也很敏感。
他问:“不开心?”
沈疾川捏了捏自己的脸:“嗯?没有啊。”
才没有因为沈哥get不到他的意思而不开心。
沈止:“有心事?还是跟谁吵架了。”
从打视频通话的时候开始,他就察觉沈疾川情绪有点不太对。
虽然这小子表现得跟平常没区别,笑眯眯的东扯西扯逗他开心,但他就是知道,沈疾川不高兴。
药物的困劲儿上来,沈止无声打了个哈欠,捏捏眉心提神。
“跟我说一说?”
沈疾川下意识说:“我没……”
沈止:“就当给我讲故事了,我听着睡觉。”
沈疾川沉默许久。
“沈哥,你觉得同性恋是病吗?”
沈止微微一愣,否认:“当然不是。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疾川也把手机摄像头翻转了,画面里少年的面孔消失,对准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
“沈哥,我是同性恋。”
看不见脸,但是能听得出来,沈疾川声音有点紧绷。
“大概两年多前才发现,一开始,没有人引导我,也没人教我,我更不敢去问别人,就自己私下里看了好多书。正经的,不正经的,都看了很多。”
沈止心想他知道。
他意外的是,沈疾川竟然就这样对他说出来了。
果然,是把他当成了可以倾诉心肠的长辈。
沈止:“嗯。”
他语气不变,仍旧温和,并没有发表长篇大论的意见或者建议。
沈疾川放松了一点,这次他没有强调‘就算我是同性恋,我们做过那样的事,但我们还是好兄弟’这种话。
“然后,一个意外,我弟弟发现了这件事。”
“……”沈止眯起眼,“他怎么说?”
沈疾川:“其实也没怎么说,无非就是,传出去了会丢人之类。我明白,他说的也对,是怕家里丢人,怕人家异样的眼神,我跟他保证了,我的性取向不会在五口街传出去的。”
只是这种程度,沈疾川不会心情低落的,沈止问:“之后呢?”
沈疾川:“之后就…就吵了一架嘛,”他没把沈止扯进来,含糊两句,“总之,我觉得,似乎在他心里,钱比我要重要些。就好像,只要能赚钱,我受多少委屈遭多少难,他都能忽略似的。”
“我想不明白,我将他当成弟弟照顾,他有把我当成哥哥吗?”
能伤沈疾川的,永远都是被他视为亲近的人。
沈疾川声音闷闷:“沈哥,是不是我想要的太多了,其实他还是关心我的,让我不要暴露自己的性向,也是为了我好。”
“你们那里,确实歧视同性恋者,暴露会遭受白眼和恶意,他说的或许有一定道理。但……”
沈止想了一下,沉吟:“他会对你奶奶出言不逊吗?会对你叔父出言不逊吗?倘若你养父母在世,只要你养父母赚钱,他就会忽略他们的辛苦吗?显而易见,他不会。”
沈止:“如果他真的在乎你,他摊开和你讲明白,兄弟两个共同守护这个秘密,你如今不会不开心,只会高兴有一个亲近的人可以说私密话,可以分享心事。”
沈疾川安静许久,没有说话。
沈止:“小川,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也不是所有的亲人都值得你去回护,去爱,去索取爱。”
“认清亲人其实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爱自己,有时候需要很多年,有时候只需要一瞬间。向不爱你的人索取爱,要来的只会是穿肠毒药。”
他说完这些,就没有继续说了。
因为以上这些温和的话就是他的极限,再说下去,他怕扯到沈家人身上,自己嘴里会吐出难听的刻薄话。
沈止又打了个哈欠,困意有点压不住。
他躺下来,手机也跟着他侧躺。
视频画面调转变动,沈疾川回过神来,“谢谢沈哥跟我说这些。沈哥,对不起啊,明明我是来逗你开心的,反倒让你听了一耳朵糟心事。”
沈止:“不,很好的睡前故事。”
沈疾川把画面翻转过来,让沈止能再次看见他的脸。
“沈哥,你好像对我是同性恋的事情一点都不惊讶。”
沈止看着他的脸,眼前困出重影了,平平静静丢出去一个炸弹:“我年少的时候,也发现自己是同性恋。”
“………”
沈疾川呆了。
大概是他的傻样太好笑,沈止又笑了一声。
沈疾川结巴:“沈、沈哥,你你你,那那我们两个之前那样,我……”他耳朵歘一下红透了。
沈止:“后来发现,我其实不是同性恋。”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沈疾川刚刚火热起来的心变得哇凉。
跟被降温了的发电机一样,发出漏电的坑坑哒哒的声音,无精打采:“异性恋很好的。”
沈止:“当然也不是异性恋,我只是单纯喜欢一个人而已,唔……从发现我喜欢他到现在,大概八九年了吧。”
沈疾川更无精打采了,沈哥没有喜欢的人还好,有喜欢的人,那他追人的难度直线上涨。
十年,沈哥还说自己单身,那就是说两人没在一起。面对沈哥这样的人,都能忍住不谈——
对面死了?
不不不,不能死。
死了的才是最好的,那是白月光朱砂痣。
只有活着,他撬墙角成功,才能努力将那白月光朱砂痣变成白米粒和蚊子血。
沈疾川忍着心里的酸涩,说:“那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沈哥,你该看看别的,总有更年轻更有活力更帅更漂亮的人。”
沈止声音轻,却很坚定:“不,只有他。”
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沈疾川觉得憋屈。
他出了视频画面,跑到旁边深呼吸好几下,才回来:“喜欢的不一定是合适的,沈哥你住院,也不见那人过来看你。而且,与其找个你喜欢的,不如找个喜欢你的,能照顾你。”
沈止:“你不问问他是谁吗?”
沈疾川一点也不想问。
他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微笑说:“好啊沈哥,他是谁?”
算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沈止:“他是我自己,”他看着沈疾川错愕表情,失笑道,“很奇怪吗?”
或许是因为困倦,他声音显得散漫慵懒。
“这世上,只有我才完全属于我,我可以接受‘我’给我的怨憎恨,也可以随意向自己索取爱,索取痛,索取欢悦。我知晓我全部的欲望,我满足我所有的欲望,我知晓我全部的过往,我可以把自己的一切交给我,而不用担心我会背叛我。”
“在单行线的时间旅程之中,或许我永远无法触摸到我,可当时间回旋,我一定会和我相遇。”
“当我遇见他,即便他不知道我是他,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会告诉他,我爱他。”
一长串说完,沈止才说到他最想说的:“小川,你要学会爱自己。”
如果索取不到所谓亲人的爱,就来索取自己的爱。
沈疾川听到最后才大概听明白,原来沈哥还是在宽慰他。
什么乌七八糟的情敌和醋意,都是他自己脑补出来的,根本就没有。沈哥是在告诉他,别为了不值得的人费心费力。
虽然还是没办法抛开家人,但沈疾川心里轻松了很多。
他想了半天,潜意识觉得沈止说的话还有别的意味,可咂摸许久,也没想明白。
沈疾川对着镜头歪歪头,说:“沈哥,我会的。你要看我吃饭吗?”
对面没有反应。
病房里。
柔和的床头光照下来,青年陷入柔软的枕头中,已经睡着了。
沈疾川笑了笑,“看来是睡了,那沈哥,晚安。”
他挂断了电话,火速吃完已经凉了的饭,收拾碗筷。
在卫生间洗漱的时候,他一边擦脸一边看着镜子。
不知不觉,他动作慢了下来。
沈疾川看着镜中人,耳边再次响起沈止刚才说的那些话:[这世上,只有我才完全属于我,我可以接受‘我’给我的怨憎恨,也可以随意向自己索取爱,索取痛,索取欢悦……]
镜中人恍惚变了场景。
沈哥从后面拥住了他,漫不经心的将下巴压在他肩头,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往下探去。
一边探,一边斯文的询问他:“唔,石头遇水也会膨大吗?”
沈疾川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他眼中隐约的沉浸痴迷之色全然消失,慌忙往自己脸上泼水,压住那种面红耳赤的感觉。
但是没一会儿,他又看向了镜子。
镜中的人要是再瘦一点,再苍白些,年龄再大一些,留长发,戴个眼镜,就会变成沈哥的样子。
虽然今天没有在视频里看见沈哥,但他照镜子,似乎也是另一种看见……
沈疾川摸向镜子,触摸冰凉的镜面。
鬼使神差的,他呢喃了句:
“沈哥。”-
第二天。
沈止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黑镜打了电话。
“小川最近有什么事吗?”
黑镜那边隐约传来‘煎饼骨子’,‘豆浆’的叫卖声,“没有,老板,就是他在你出租屋待的次数变多了。”
沈止:“那你最近也关注一下沈承宗吧,如果沈家有什么事,立马告诉我。”
沈承宗知道了小川是同性恋者,为了沈家所谓的面子,他不可能对外说什么,只会保守秘密。
但他对外不说,对内就不一定了。
沈承宗平时看着乖巧腼腆,其实心里最是敏感小心眼,说是考虑沈家的利益,却无一不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
他嫉恨沈疾川的优秀,也臣服在这种优秀下。
如果沈疾川能没有丝毫污点的压他一辈子,那他或许一辈子都会是个听话的好弟弟。
可只要沈疾川有一点不好,他那所谓的臣服就会烟消云散。
他会觉得沈疾川不配当家里的话事者,他会站在道德制高点,对沈疾川进行审判,让他丧失在沈家话语权的同时,还要继续为沈家做贡献赚钱。
是看着乖巧,实则是地雷系的弟弟。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
黑镜:“好的沈先生。”
一转眼,又过了半个多月。
到了三月下旬。
沈止住院了二十四天,病情基本稳定了下来。
他坐在电脑前投资炒股,穿越回十年前有个好处,虽然记不太清全部的股票涨跌,但记得一部分就足够他吃饱饭。
这段时间,他银行卡的余额翻了三番,他留下来够用的,其他的钱全都再投了进去,以及买了现在还不是很值钱的比特币和黄金。
不过这种来钱快的就是玩一玩,他不是专业人士,穿越福利可以让他短时间内不缺钱花,可等病情稳定下来,还是得有个稳定工作。
黑镜就在这时打来了电话:“喂,沈先生。”
沈止:“你说。”
黑镜:“沈承宗被跟踪了。”
沈止怀疑自己听错了:“沈承宗被跟踪了?谁跟踪他?”
五口街。
黑镜靠在电线杆子上,戴着耳机。
他拧眉望向不远处,那边沈承宗背着书包,低头快步走着,他似乎也察觉了身后有人跟着他。
黑镜:“不清楚是谁跟他,但沈承宗似乎认识那伙人。”
沈止:“你们现在在哪?”
黑镜:“就是学生放学走的那条街,今天他们早放学了,明天好像是放假不上课。”
沈止打开后台监控,找了片刻,找到了沈承宗的影子。
也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人。
很眼熟。
是张严斌和他两个小弟。
沈承宗不会还会被揍吧?沈止眉梢轻挑,乐见其成。
不过他还是说:“你跟上去看看张严斌要干什么,如果只是揍他的话,就当没看见。”
沈止滑到其他监控页面,看了半天也没发现黑镜在哪。
不禁好奇:“你真在附近?”
“当然,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黑镜瞥了眼最近的摄像头,猜到了沈止有监控手段,但他一句都没有多问。
他压低帽檐,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尊敬有钱的帅气老板,接下来,黑镜将全程为您转播。”
第39章
沈承宗被拐到没监控的巷子里。
他拼命挣扎,也没挣扎开张严斌搭在他脖子上的胳膊,硬生生被勒到了这儿。
“松开!你松开我!嘶——”
张严斌把他推到了里面,点了根烟抽。
“胆子这么大了?觉得上次季溯他爹妈把老子赶走了,就觉得可以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烟圈吐在沈承宗脸上,张严斌掌心在他脸颊上轻拍。
“问你个事儿。”
沈承宗别开脸,咳嗽了好几声,抿着嘴不吭声。
张严斌也不急,抽完了一根烟之后,才问:“你哥跟他老板那儿,能赚多少钱?”
沈承宗不说话。
张严斌一拳揍在他肚子上,沈承宗痛苦蜷缩起来,前者却没放过他,又是一拳捶上去:“不说?不说?”
“我不知道!”沈承宗忍不住大喊,“我真不知道!家里的钱都是他管,他从他老板那赚多少钱从来没跟我说过!”
张严斌:“能猜到吗?”
沈承宗:“猜、猜不到。”
张严斌:“哦,那你哥是同性恋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若是沈承宗可以冷静下来分辨,他会发现张严斌话音里十分明显的试探意味,可他被揍了两圈揍得因疼痛分神,这猝不及防的一个问题,像是直接戳在了他心里最难堪的、要死死捂住的秘密上。
他猛地抬头看向张严斌,脸上惊恐和惊惧混杂。
张严斌见此,心中猜测已经确定大半,但还是捏着他下巴,装作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你哥是同性恋,你是不是也是同性恋?毕竟那本封皮上写着男同性恋消亡的书,你不是也在看吗?”
沈承宗瞳孔震颤。
几秒后,他看着张严斌玩味的神色,不知从哪爆发出一股巨力,推开对方,疯狂摇头:“我不是同性恋!我不是同性恋!那书…那书是我好奇,我从沈疾川那里找出来看的,他才是…他也不是同性恋!他学习那么好,涉猎那么多,看这种书很正常!”
不行!不能承认!打死他都不能承认!
这种丑事,就只能摁在自己家!
张严斌慢悠悠拿出一张照片,在沈承宗眼前一晃。
“哦对了,你哥是跟他老板搞一起了吗?他送他老板走的那一天,我兄弟恰好看见,拍了不少好东西呢。”
恰好看见沈疾川和他老板送别是真的,拍照也是真的,但只是一张摸头的照片,根本没有其他的。
沈承宗想去抢这张照片,张严斌举高,“不太干净,你没成年,不给你看了。”
沈承宗不知道脑补了什么,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张严斌:“你说你哥沈疾川不是同性恋,可他却跟大他很多的老板搞在一起,要不是得来的‘工资’多而且不干净,他会不告诉家里人他赚了多少钱吗?”
“哪家的老板,会给员工买新衣服,会带着员工出来吃糖炒栗子,哪家的员工会给老板揉手,会天天住到老板家挨-操?”
“……”
巷子里一片沉默。
张严斌嗤笑:“老实说,你来求求我,不然这些照片,五口街人手一份。”
沈承宗此刻已经把沈疾川恨上了,骗他说跟自己老板没有事,可转眼间,照片都被人拍了。
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他跟他老板之间不干净,是他自己的问题,我哥他年纪小,那是那个人骗他的,我们家穷,别人给点小恩小惠他就上当了……”
他没说完,就被张严斌的大笑声打断了。
连同他身后的两个小弟,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刺耳无比。
“斌哥,他是同性恋的事你没猜对,但他为了赚钱给他老板操-屁股的你猜对了啊!”
“哈哈哈哈这小子真是不禁骗,随便一炸就炸出来了,他要是玩儿炸金花,岂不是输得掉裤衩?哈哈哈哈……”
“别他妈说输这个字!”张严斌擦了擦笑出来的泪,骂道,“嫌最近赢钱赢太多了是吗?录音都录好了吧。”
小弟忙说:“录好了,录好了。”
事已至此,沈承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煞白的面皮瞬间涨红,疯了似的扑向张严斌身边的小弟:“录音在哪?录音在哪?!给我!刚才都是我瞎说的,不是真的!”
“晚了。”
张严斌把沈承宗扯过来,掐了掐他的脸:“今天就放过你,谢谢你嘶——卧槽你个小兔崽子,你敢咬我?!”
他一脚踹飞沈承宗。
“他大爷的,给老子打!”
……
“还在打?”
黑镜耳机里传来沈止的声音。
他点头:“是啊,刚才不知道吵吵什么,沈承宗那小子看起来挺激动的,现在被打的蜷起来了。”
沈止:“能不能靠近一点,看看他们吵什么?”
沈承宗懦弱的性子,不像是能跟张严斌吵起来的。
黑镜:“近到能听见吵什么的距离,会被放风的那个小弟发现,我现在远远看着,能给您口述对方用了什么姿势揍人,这不是一样的吗?”
沈止:“不一样,你假装路人靠近,能听见就听见,听不见就威胁他们一声。他被打一顿不错,打残了会给沈疾川惹麻烦。”
“收到。”
黑镜嚼着口香糖,手插在兜里,从一个阴暗角落钻出来,哼着歌往那边走,一边走,一边在快靠近的时候摘下了一只耳机。
然后飞快冲了过去,隐约听见‘这是假的’‘不是真的’‘我说错了’‘录音……’就被外面的小弟吼了一嗓子。
“喂喂喂,干什么?”
黑镜丝毫不怕他,练得健硕的身材往前一挺,胸肌撞在对方的肩膀上,“你们□□啊?里面是不是要揍人?我告诉你们,爷们正义使者,把里面的人放出来,再不放人,爷们报警了!”
说完就举起手机。
巷口小弟骂了一句,往里面喊了一声:“斌哥,有来找晦气的!”
十几秒之后,张严斌带着人从里面出来,瞥了黑镜一眼,在他脚底下吐了口唾沫,招呼身后的人。
“走了。”
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手,加上最近还得干一票赚钱的要事,需要不少准备,他才没时间跟这种魁梧的二愣子好人硬碰硬。
黑镜朝里面喊:“里面那个,没事吧?”
沈承宗满脸虚汗的出来了,他表面上没什么伤口。
张严斌揍人揍出来经验了,打的全都是疼但不起眼的地方。
沈承宗满脸沉郁,整个人都缓不过来神:“……没事。”
黑镜拦住他:“欸,他们为什么打你啊?”
沈承宗:“不知道。他们那种人,不是想打人就打人吗?”他头一直低着,避开了黑镜,“谢谢你救我,我要回家了。”
黑镜盯着他走远,对耳机说:“您都听见了吧?”
沈止:“听见了。”
黑镜:“那还继续跟吗?”
沈止沉吟:“先这样吧,接下来你还是主要跟沈疾川,有别的事我再找你。”
黑镜:“好的。”
……
“斌哥,要不要用这个录音威胁沈疾川,让他给我们钱?他都卖屁股了,肯定能挣不少钱吧。”
“傻不傻?要是真的很多钱,他老板还能住那种出租屋?”张严斌冷笑,“再说了,沈疾川不会给钱的,他那种倔驴,你凑上去除了挨揍,得不到别的好处。”
“那我们这录音岂不是白费了?”
张严斌:“怎么能是白费呢?”他挑眉,“我被五口街的人指指点点这么多年,说我不是好人,我也要让沈疾川也尝尝这滋味。”
不是前途灿烂吗?不是未来坦途吗?
为了钱什么都干,卖屁股得来的未来坦途,真是好笑。
还不如他赌钱呢。
想到赌钱,张严斌又开始心痒,他通过内线,知道了市里的一个大赌场,那里玩得大赚得多,可惜对资金有要求。
拿不出来十万块,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他舔着脸求别人带着他进去都不行,只能自己想办法。
张严斌:“他大爷的,不知道街道里抽什么风,监控装这么多,你们最近加紧一点,把摄像头给老子打歪,听见没?”
“知道了斌哥!”-
沈承宗回到家里。
柯朝兰刚做好饭:“回来啦承宗。”
沈承宗魂不守舍。
他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觉得天要塌了。
偏偏出事的主人公是他哥,奶奶又撑不起来家,家里没有能做决定主事的人,挑担子的就变成了他。
一想他就觉得喘不上气。
柯朝兰:“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
沈承宗也不想跟她讲,怕说多了刺激她,“奶奶,你的小灵通在哪。”
柯朝兰:“好像…是在里面桌子上吧。”
沈承宗冲进屋,找到小灵通,把自己关进屋子里,深吸一口气,给柯叔公打了个电话。
“喂,叔公?您这几天能不能过来一趟?啊…很忙吗?”
“那您能不能过几天快点过来,家里出了点事……”-
沈止是第一时间发现监控摄像头被动了的。
这些摄像头或多或少都被挪动了点角度,导致监控的角度出现了死角。
如果不是天天看监控,且好几个监控连着的人,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歪掉的摄像头已经影响到他看沈疾川每天上下学了。
五口街刮大风了?
沈止皱眉,把监控往前调,调到第一个监控开始歪的时候——他看见了张严斌小弟一闪而逝的脸。
“……”
有种看鬼片被突脸的感觉。
像是故意跳起来把监控打歪了点。
接下来,几乎每隔几个小时都会有摄像头被打歪。
沈止只能看见他这一条街的,其他地方看不到。但他猜测,其他街道估计也是这样。
为什么?
他抿了口温热的橙子胡萝卜汁。
说实在的,他更想喝咖啡,但杨医生死活不同意,只给他喝一些酸酸甜甜的果汁,说是补充维生素的同时,能让心情变得更好。
喝完这杯,他给黑镜发消息。
[跟踪张严斌。]
黑镜:[?]
黑镜:[感觉自己要成特工了。]
沈止:[仔细点跟,尤其是晚上凌晨,加钱。]
黑镜:[通宵都可以,爱您,尊敬的沈先生。]
自己在医院里住着治病,在五口街放个有能力的移动眼睛,既能消除焦虑感,又能安抚掌控欲,可比监控好了太多。
这钱花得值。
又过了三天,平平静静。
这天晚上,沈止在和沈疾川打电话。
因为沈止说想看他吃糖炒栗子,所以沈疾川放了学,就一边散步一边和他说话,一边朝着卖糖炒栗子的街口走去。
“沈哥,你也在吃糖炒栗子?”
“杨医生和宁医生都让我吃点甜的,”沈止说,“说是吃了甜的心情好,只是我自己吃有点无聊,想看你也吃。”
放在几年之后就叫吃播。
不少人看着吃播下饭的。
沈疾川笑道:“那我回去再弄点别的菜,慢慢吃。”
沈止:“好。”
沈疾川把今天剩下的糖炒栗子包圆了,他能感觉到沈哥在好转,这几天打电话,沈哥的精力都比之前好。
沈哥好得越快,他们见面的时间也会越快。
“同学,你的栗子好了,10块。”漆O就4溜姗七3令
“好,谢谢老板。”
沈止:“买好了就回家,回家开视频。”
沈疾川笑眯眯:“嗯。”
虽然答应了沈承宗,不在五口街暴露自己的性向,但这不妨碍他计划着跟沈哥表白。
确定了一件事就勇敢出击!
沈哥感觉呆呆的,他暗示好几天了都不接茬没反应,所以他不能用委婉的策略进攻。
只要表白了,就算被拒绝,他往后做的任何事,沈哥都会多想一层。
天长日久,他早晚会把沈哥攻下。
就在这时,他Q收到了季溯消息的疯狂轰炸。
[我靠!川哥你看年级群!]
[哪个混进来的孙子发这种东西?!]
[我要气死了!!川哥你快去澄清一下!那录音里是你弟的声音吗?!我靠我靠我气死了!!]
沈疾川愣了一下。
他们是有年级Q群的,只是他之前没有Q号所以一直没有加,后来才加上。
他点开群一看。
消息在飞速滚动,显然大家都没睡。
[录音里说的是沈疾川?咱们年级第一?]
[我去…真假的?]
[不是吧,那个老板什么来头,很有钱吗?]
[听起来就是个膀大腰圆的恶心东西。]
[话说沈疾川家里好像确实挺困难的,要不是其他班里的关系户要走了贫困名额,他们家是板上钉钉的被补助户。]
[我靠你不要命了,这是年级群,敢说关系户,牛。]
沈疾川扫了一眼,手指飞速往上滑,终于看见了一个匿名头像发的文件。
里面是一段剪切后的录音:
【“你说你哥沈疾川不是同性恋,可他却跟大他很多的老板搞在一起,要不是得来的‘工资’多而且不干净,他会不告诉家里人他赚了多少钱吗?”
“哪家的老板……会天天住到老板家挨-操?”
“他跟他老板之间不干净,是他自己的问题,我哥他年纪小,那是那个人骗他的,我们家穷,别人给点小恩小惠他就上当了……”】
前面两段都做了音色处理,只有最后一段话,是沈承宗的原声。
下面还附带了几张照片。
沈疾川被沈止摸头的。
沈止外出买菜的。
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偷拍。
沈止永远都戴着口罩,唯一清晰的是当事人沈疾川的脸。
那张站在国旗下,全年级无一人不是认识的脸。
沈疾川再次点开录音。
可不管沈疾川听了多少遍,他都能清洗辨认出来,这就是沈承宗的声音。
“………”
没过多久,文件被删除了,有管理人员把匿名人踢了出去,警告并禁止讨论,全体禁言。
可删掉文件,踢走匿名人,并不能阻碍这事在学校发酵。
他太久没出声了,沈止:“喂?小川?”
“小川,还听得见吗?”
沈疾川指尖冰凉。
他稳住声线,道:“沈哥,我去处理一些事,明天再和你聊。”
语罢直接挂断电话-
医院。
沈止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
他摩挲着手机边缘,心里莫名有点不安。
沈疾川从来没这样挂断过他的电话。
出了什么事,需要他这样急着去解决?
第40章
“沈承宗!”
沈疾川推开沈家生锈的绿门,越过漆黑的小院,直接来到沈承宗的卧室门前。
“开门!”
吱呀——
沈承宗被吵醒了,揉着眼问:“你今天不是不回来吗。”
沈疾川拽着他的领子将他推进房门,反手关门。
“哥…你干什么?!”
沈疾川打开手机,找到季溯给他发来的录音备份:[他跟他老板之间不干净,是他自己的问题,我哥他年纪小,那是那个人骗他的,我们家穷,别人给点小恩小惠他就上当了……]
沈疾川:“你自己听!”
沈承宗的瞌睡瞬间醒了,他下意识看向沈疾川漆黑忍怒的眸底,轻轻打了个哆嗦。
见他这种反应,沈疾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什么时候的事?”沈疾川一字一顿地问。
沈承宗咬牙道:“前几天张严斌把我打了一顿,问我你是不是同性恋,我死活没承认,他又拿出来你跟你老板的丑照,我能有什么办法?就这样说了一句,被他录着了。”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我……”
他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完了,还打电话给了叔父,不料等了这几天,张严斌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就以为这事儿过去了,张严斌是骗他的,其实根本没有录。
又或者张严斌是只拿想录音威胁沈疾川,跟沈家没什么关系。这样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哥他惹出来的事就该他自己搞定。
他没想到沈疾川会在大晚上把他揪出来,问他录音的事。
沈承宗:“我太害怕了!”
沈疾川:“这是他逼你说的,是不是?”
沈承宗:“是,这是张严斌逼我说的。”
“那好,”沈疾川深吸一口气,拽着他就往外走,“现在就跟我去派出所报案,我要张严斌的道歉视频和道歉手书澄清!”
“澄清什么?”沈承宗把自己的手往回缩,“他都有照片,你怎么让他给你道歉?”
沈疾川:“他发到年级群里面的照片几乎全都是沈先生的侧脸照远景照!哪有一张不雅观?哪有一张是我跟沈先生有不正当行为??他这是侵犯沈先生的名誉和隐私,他该给我道歉,更应该给沈先生道歉!”
“——他发到年级群里了?”
沈承宗愕然。
“那岂不是全学校都知道了!哥,你让我看看。”
他抢过沈疾川的手机,进入年级群,往上翻了许久也没翻到那所谓的录音。
沈疾川:“已经被管理删了。”
沈承宗松了口气:“那怎么报案?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张严斌不承认也没办法,哥你给我听得录音里,其他两段都做了处理的。”
“我再说一遍,我跟沈先生,没有不正当关系!”
那种心冷的感觉再次涌起,沈疾川看着他说,“我以为我们那天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承宗,几张捕风捉影的照片,就能让你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跟他老板之间不干净,是他自己的问题’,我有什么问题?你如果相信我那天说的,就不会被张严斌抓住把柄。”
“相信?我怎么相信?”沈承宗听到这事全怪他身上,张口辩驳,“我死扛着没说你是同性恋就已经很为你着想了!你要是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张严斌也不会……”
他蓦地住嘴。
沈疾川精准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张严斌怎么会知道我看那些书?”
房间里一阵沉默。
沈疾川轻嘲,明白了:“你不仅偷看我的书,还拿了出去,被张严斌发现了,是吗?”
“不是!我没有!”
沈承宗推着沈疾川出去。
“你走吧哥,我要休息了。”
沈疾川:“录音照片虽然删了,但是保存的人肯定很多。你作为我的弟弟,录音当事人,难道不会被问吗?”
沈承宗:“那正好!我就可以说是张严斌逼我说的,给哥澄清。你学习好,跟班主任说一声,班主任也会帮你,沈家不会受到很大影响。”
“你还是没弄明白,”沈疾川忍着火,道:“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誉,但不能不在乎沈先生的名誉,他的照片都被放在年级群里了,他是被你和我连累的。他难道不值得张严斌道歉吗?”
沈承宗抗拒:“他是外人,哥,你别这么向着外人好不好?他被说两句又怎么了?他都走了,什么都听不见。你呢,你要是去派出所,事情闹大了,张严斌顶多就是被罚点钱蹲几天,谁知道他出来之后会干什么?”
“他还会不会揍我,还会不会为难你?为难奶奶?”
“你跟我走!”
“我不去。”
他们两个一个拽一个扯,动作拉扯间,跟扭打差不多。
沈疾川手背上被抓了好几道,沈承宗的睡衣扣子都崩开了,手腕被攥的发红发肿。
最后他们差点真打起来。
沈疾川武力镇压了沈承宗,摁着他的脖子往外扯,大冷天的一件衣服也没给他披。
沈承宗不断挣扎,两人的动静吵醒了柯朝兰。
“你们两个这是在干什么?”柯朝兰眼睛都瞪大了,“承宗他爹,你是在揍儿子吗?”
院子里的两个人一僵。
柯朝兰责怪道:“那也不能在院子里揍,多冷啊。”
两人:“……”
沈承宗压低声音说:“哥,算了吧,别把奶奶刺激到。”
许久,沈疾川慢慢松开手。
沈承宗说:“你放心,哥,明天上学,要是有人问我,我一定澄清。”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扶着柯朝兰:“没事奶奶,闹着玩呢,您休息吧。”
他在柯朝兰屋里待了很久哄人,一直没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怕沈疾川再拽着他去派出所。
他跟在五口街这种小地方长大的大多数人一样,对警局派出所这种地方,有种天然的躲避心理。
沈疾川站在院中。
听着柯朝兰屋子里传来的哄人声和笑声。
一股说不上来的凉意从地上钻入脚心,一点点爬上脊背。
良久,他才缓了过来,蹲在了台阶上。
打开沈止的聊天界面,删删改改。
最终一个字也没发过去。
他把手机丢在旁边,双手捂住了脸-
“刚才应该是在吵架吧?听不太清,他们在屋里,我不好翻墙进去,”黑镜靠在距离沈家不远的大树下。
“我这还是用了扩听器,后来老太太出来了,我倒是听见了,你家那位好像是在揍沈承宗。”
如果是楼房的话,他这种自制扩听器十分管用,但奈何沈家有个小院子隔开了卧室。
黑镜有点无奈,最近几天他接的都是急活儿:“老板,您下次有任务可以不以提前说?我早做准备,保管他们说的悄悄话都能给您录下来。”
沈止:“辛苦了,明天那边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黑镜:“放心。”
没有从黑镜这边得到确切消息,通话结束后,沈止又给沈疾川发了信息。
[什么急事?忙完了吗。]
过了一会儿。
沈疾川:[沈哥别操心,小事而已。你早点睡,晚安。]
这就是不打算说了。
掌控感缺失,沈止又开始控制不住地焦虑。
他在病房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在护士温声提醒他该睡了之后,才躺在床上。
一晚上梦境都很混乱。
第二天一早,沈止还没等到黑镜的消息,就先被杨医生叫走了。
他昨晚焦虑来回走的异常被护士记录了下来,杨医生来找他谈话。
精神科住院区里,主治医师也有自己的办公室。
杨医生没有直接问,而是先给他倒了杯水。
才坐下来,温和道:“治疗了快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
沈止:“您那里应该有记录。”
杨医生:“是,发病的次数逐渐减少,现在稳定下来,每天的幻听、幻视控制在了半个小时之内,症状轻微。”
沈止点头。
“一般这种情况,医生会建议我出院,您一直没提,是不是我的病情没有得到彻底的控制?”
杨医生沉吟。
沈止:“您不说,我就直接问了,我什么时候能彻底康复。”
杨医生:“这要看你的心理状况和对药物的……”
沈止打断:“我没有别的亲人了,您可以对我说实话,直接一点。”
杨医生尴尬道:“喝水,喝水。”
沈止喝了几口水,放下杯子,抬眼看他。
杨医生叹了口气:“沈先生之前是不是看过心理医生?”
沈止:“嗯。”
“之前的心理医生是不是也跟你说过,你的病情一旦复发,可能终身不会治愈。”
“……嗯。”
沈止垂眸,补充:“她不让我接触之前给我创伤的人,远离一切过去。”
杨医生:“你接触了。”
沈止:“只接触过一两次。”
杨医生:“我听宁医生说,你之前一直跟一个和你过去有深切羁绊的人住在一起,是吗?”
说的是沈疾川?
沈止隐约意识到他想说什么:“是和我住在一起,但他绝不会是我发病的诱因。”
杨医生:“远离一切过去,指的不仅是带给你创伤的人,还有你的故地、故人。他和你羁绊很深,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就是你活着的过去。”
“一两次的接触不会让你复发,频繁接触,频繁想起,才会让你发病。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经常回忆起令你痛苦的事?”
“………”
“原本都要遗忘的东西,被强制唤醒,一次比一次清晰,你的焦虑也在一步一步加深,到了无法自控的时候,你的情绪会在某一瞬间彻底崩溃。”
“………”
办公室里安静许久。
沈止:“我想你们是搞错了,他是我想救…拉上来的人,不会是我发病的诱因。”
杨医生说:“你有多想拉他一把,有多在乎他,这种想和在乎,就会成为你的焦虑源泉。他现在处在一个很不安全的地方吗?”
沈止心想,沈家或许是的。
杨医生:“你可以试着将他转移走,让他离开你认为的危险地域。”
沈止:“目前还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
杨医生:“其实,为了您的健康考虑,我建议您将他从不安全的地方拉出来后,暂时远离他。”
沈止:“远离他,我就会康复吗。”
杨医生摇摇头,微叹:“您要做好终生服药的准备。”
沈止:“终生服药……”他重复了一遍,“可以让我不再病发吗?”
杨医生:“积极治疗是有希望的。”
这是安抚病人情绪的话,沈止穿越前不知道听了多少次。
他静了片刻,平静道:“我听说终生服药的精神病人,都死得很早。药物损伤身体,削减寿数,最后伤害神经,精神恍惚,智力退化,吃喝拉撒都需要别人照顾。”
这才是他想停药的原因。
杨医生:“并不是所有病人都这样。”
沈止:“您在医院工作许多年,应该清楚我说的这种,概率更高一些。您放心,我不是心理脆弱的病人,只是比较客观地陈述一下这种可能性。”
杨医生所有劝慰的话全被堵了回去。
其实这种情况,他们一般是跟病患家属说的,告知他们情况,让他们去照顾病人的情绪。
奈何沈先生没有家属。
沈止:“我这一疗程还有多久结束?”
杨医生:“已经基本控制住,再住一周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他想起昨晚护士记录,沈止有过焦虑行为,特意提醒:“药物会影响你的大脑,如果工作上或者生活上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要轻易下决定。”
沈止:“嗯。”
杨医生:“而且要远离焦虑源。”
这次沈止没有给他肯定的答复,他笑了笑,“我出去走走。”
“用不用我叫护士陪你?”
“我自己可以。”
沈止离开办公室。
他独自在住院区大草坪上散步。
三月底的春风温和了起来,带着暖意,杨柳依依,春色盎然。
花园里的花也渐渐繁茂起来。
他刚住进来那会儿,花园还是光秃秃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春色就已经将蓬勃的生命力染遍了这里。
沈止思绪散漫起来。
所以还是走到了要终生吃药的地步。
小川才是他发病的诱因吗?
不。
小川从来没有带给他持久的焦虑。
他没有和医生坦白穿越的事情,这种事情说了,恐怕会被认为病情加重。与其说小川是他的焦虑和发病的诱因,不如说是那个倒计时般的日子才是。
只要那天不改变,他就永远无法松下这口气。
他避开除了沈疾川之外的所有故人,日常出行都戴着口罩,避免和其他人交流。
可还是发病了。
与其说他接触了过去,不如说他被过去的时间裹挟。
他就处在这段时间里。
只要身处这段时间,那此刻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过去。
他如何能避开时间?
避不开的。
沈止捂住唇咳嗽了几声,他皱皱眉,手背贴在脑门上感受了片刻。
隐约发热。
他放下手,找了个避风处的长椅坐下。
低热、咳嗽、站起来易眩晕、变瘦、嗜睡……很多药物后遗症。
很正常。
跟之前第一次治疗一样,他抵抗力在下降。
刚才和杨医生说那些,并不是随便提起,他只是在想,他跟小川原本就差了十岁。
人生有几个十年?
他们本为一人,正常情况下,寿命应该也差不多。
可减去这十年,再减去他被药物和病痛磨损的岁月,如果他们在一起了,他能陪小川多久?
他一定会走在小川前面的。
伴侣,和亲人也不尽相同。
亲人之间有血缘关系,却有各自的生活。
伴侣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朝朝暮暮,一日三餐,白首死亡。他要让小川照顾他一辈子吗?
无望的、没有多少相守时光的、看着他一步步在药物腐蚀下变得浑噩的短暂一生。
小川还那么年轻。
他才十八岁。
沈止在这里坐了很久,久到春末的凉意漫过身体。
护工过来给他披了毛毯,塞了热水袋,没有强令他回屋,还跟他说,哪边的花开得更好,让他可以过去看看。
沈止没给她反应,他盯着角落里一朵早逝衰败的花出神了。
手机铃声响起。
沈止掏出手机看了眼,接通:“喂?”
黑镜:“我知道昨天晚上您那位小朋友在忙什么了。”
沈止:“嗯,说。”
黑镜迟疑了。
“您现在情绪稳定吗?”
沈止:“稳定。”
黑镜:“那出了事可别怪我啊,我真说了,您要保持平静,千万不能急,也不能生气,知道吗?”
沈止:“说吧。”
“昨晚不知道哪个孙子,在你家小朋友年级群里发了段录音,还有照片。我拷贝了一份,发您手机里了,您看一下。”
沈止点开FX。
他听了录音后,点开下面的照片一张张看过去。
眉头逐渐拧紧。
黑镜:“据说及时撤回了,按理说,最多也就是在学校流传,过几天也就过去了,奇怪的是,今天街上好多人都在说这个,像是有人故意传播。”
“我跟了一下,像是之前揍沈承宗的那波人。”
“老板,证据我都保留了,您要起诉他吗?只要您加钱,证据我全包了,保管您一起诉一个准。”
沈止:“传播范围很广是吗?”
黑镜:“嗯,流言澄清最好是在24小时之内,我这边可以帮您代找律师。”
“这种程度,判也判不了多久,”沈止淡淡道,“收集好证据,你再跟着他,别被发现了,等雷爆了,彻底摁死他。”
沈止压下心头那股愠怒,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生气,不能情绪波动太大。
不然马上临近的出院日期恐怕又得推迟。
录音和照片并没有实际的证据,只是沈承宗的确让他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沈疾川现在怕是不好受。
不,整个沈家现在估计都不好受。
按照他们的德行,如果事情闹得太大,他们很有可能会把沈疾川抛弃第二次。
沈止咳嗽几声,压了压隐隐发疼的太阳穴。
不要生气。
不要生气。
他意识到,这或许是把沈疾川从沈家捞出来的好机会。
心思电转间,沈止就想好了到底该怎么利用这件事,把不利局面变成有利,将糟污人糟污事一刀切掉。
黑镜:“那就暂时不管?你家小朋友心情好像很不好。”
沈止晃神片刻,低声说了句:“早晚都要疼的,但这次,他有我兜底。”
黑镜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不妨碍他拍老板的马屁:“好的老板,还是您沉得住气。我还以为您会马不停蹄地赶回去。”
沈止:“身为成年人,如果回去不能解决所有问题,那就是变相的给小孩添麻烦。”
“再帮我一个忙。”
“您说。”
“出租屋门上有我的备用钥匙,你进去,找梳子上能用来检测的头发也好,晚上偷摸去刺他的血也好,总之,想办法给搞来沈疾川的DNA。”
耳边传来黑镜的哀嚎,在沈止淡淡的加钱声里变成了遵命。
沈止拢着毯子,抱着暖水袋从长椅上站起来。
“最迟两天内我要收到,我需要一份我和沈疾川的亲缘关系鉴定报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