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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水仙救赎倒计时》 第71章
沈止丢了画笔之后,沈疾川彻底放飞。
沈止的眼泪和脾气都成了沈疾川的兴-奋-剂,偏偏又不反抗,他觉得可爱无比,哄着人戴上猫耳,用手铐将他的左手锁在床头。
他抚摸着沈止身上的烙印,俯身亲吻,倒反天罡让沈止喊他哥哥。
沈止侧头想把自己脑袋埋枕头里哭也无济于事,沈疾川只会一遍遍把他从枕头里捞出来,扳正他的脸,接着亲。
说:“沈先生,枕头都要发芽了。”
偶尔沈疾川也会有欺负人的罪恶感,但很快就被上扬的唇角狠狠镇压,还掏出手机给沈止拍了照——只拍了脸。
那朵茉莉花的花瓣被扯得到处都是,落在白纱上,落在沈止身上。
几片枕头上的,被沈止眼泪浸湿,贴在他的侧脸。因为亲吻亲得太过头而导致的涣散迷离的眼神、绯红的眼角和面颊,微张的唇缝间也含了片花瓣,和纯洁的白花瓣极不匹配,但却又分外融洽。
哥这张脸,这个模样,真的很能勾起他心里的邪念。
等哥恢复正常,他就把这张照片给沈止看,哥他一定会理解。
他真不是故意这么欺负人。
沈疾川关闭手机,笑眯眯弯下腰来,“沈先生,只喊一声,就放过你,让你解脱,好不好?”他们很少称呼对方宝贝、亲爱的之类,某些时候,对对方的称呼会变得比平时还正经。
沈止只抗拒了一会儿,就仰起头,咬住沈疾川的嘴唇。
“哥哥。”
声音冷冷的,却带着一丝沙哑的尾音,像是最软最勾人的钩子,偏偏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疾川心都被勾走了,泡在沈止的眼泪和甜蜜里沉溺。
他单手捋了下微湿的头发,眉骨清晰露出来,少年人的青涩褪去,显露出几分难言的侵略和性感,亲吻沈止的脖颈,央求:“再喊一声。乖一点。”
沈止重新枕在枕头上,听话,很乖的扬起脖子方便让他亲。
“哥哥。”
“再喊一声。”
“哥……”
“再喊一声。”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捉弄,这次只有摇头和一点压抑的抽噎。
沈疾川一边内疚,一边觉得这样的哥实在是美味。
胡闹了三个小时后结束,期间他诱哄沈止喊了很多其他称呼,不是只能玩这么长时间,是沈止到了吃药的时间。
沈疾川还喂他喝了杯淡盐水。
他不知道吻去了沈止多少眼泪,但嘴巴里咸咸的,委实担心沈止把自己哭脱水。
他显然把沈止弄生气了,结束后沈止就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也有可能是嗓子哭哑了。
但他去倒淡盐水的时候,沈止依然默默披上衣服,跟在了他身后,手里拿着纸巾,在沈疾川身后擦来擦去。
像是点了自动跟随。
沈疾川并不在意流出来的,人体彩绘是特制的颜料,比其他化学颜料接触身体的时候要安全得多,他对着镜子照了照后背,发现后腰和臀部都有字,因为蹲起做太多,臀尖很红,像是被打了似的。
他看了一会儿,评价说:“哥,你把我弄的好色哦。”
他看向沈止。
沈止也没好哪里去。
编好的头发凌乱无比,活脱脱被欺负完毕的可怜样,还披着睡袍,腹部的字若隐若现。
左手手腕上一圈淡红色勒痕。
沈疾川握住他的手,想亲一亲。
沈止抿唇,把手抽回来,把用来给他擦的纸巾丢到垃圾桶里,别开脸。
沈疾川笑眯眯说:“等你好了让你欺负回来,走,我们去洗澡,一起洗。”
等洗完,药效发挥,哥也该睡了。
这间浴室不小,还有个浴缸。
浴缸水放好了,沈止进去泡澡,看着沈疾川站在淋浴下面清理,水流淌过那紧致劲瘦的腰身和浅蜜色皮肤,上面的【小狗】等字体在沈疾川变得淡了些。
沈止渐渐不掉眼泪了,趴在浴缸边缘,专心看着沈疾川身上人体彩绘留下来的艺术字,后背肩胛的肌肉纹理走向,看他清洗扣弄,偶尔听见一两声轻喘。
看了片刻,他好像也不生气了。
之前都是他给小川处理,但是看他自己弄好像别有风味。
不知道是不是药效上来,还是眼前风景实在美妙,又或者是弄完发困这个被身体记住的规则,沈止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沉。
小川就在他身边,在他眼前。
周围安全。
沈止朝着沈疾川的方向抓了抓,动作很轻微,但是沈疾川看见了。他半蹲下来,亲了亲沈止的额头,笑笑,低声说:“我在这儿。困就睡吧,我抱你回去。”
沈止轻轻咬了他的手腕,然后又舔了一下,努力睁眼了几秒,最终一点点闭上了,搭在浴缸边的手渐渐垂了下去。
他趴在浴缸边睡着了。
……
第二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公作美。
海市下了一场连绵细雨,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下雨期间,军训只检查内务。沈疾川不住校,只偶尔用手机跟其他班委交流,其他任务暂时拜托给了学委和团支书负责,答应到时候请他们吃饭。
全都交代完毕,沈疾川终于可以全身心陪沈止了。
沈止还在睡觉。
昨天沈疾川给他吹头发都没能吵醒他,只是把脑袋凑到沈疾川手边蹭了几下。
沈疾川回味昨晚许久,玩了一会儿沈止的头发,在外面的阴雨天天中,把手机一丢,重新把沈止抱进怀里,盖上被子睡回笼觉。
这段时间军训也累,沈疾川回笼觉睡了很长时间。
九点多,沈止醒来的时候,沈疾川依旧没醒。
沈止先是习惯性往身边摸,发现右边又是凉的,开始走程序难过,难过了没有两秒,发现人在他左边,还四仰八叉的将他禁锢在怀里。
他放心了。
随后努力把自己从沈疾川怀里扯出来,一翻身,趴在了沈疾川胸膛上,听里面有力的心跳声。
听了一会儿,沈止自闭了。
为什么小川的心跳和他的心跳不同步?
沈疾川一睁眼,就看见沈止郁郁寡欢的样子,他猜了大半天,想破头都没想到导致沈止郁闷的原因在哪。
今天沈止黏人程度翻倍,自闭程度也翻倍了。
但是没怎么掉眼泪。
大概是因为沈疾川一整天都在家里。
他们两个走哪都黏在一起,牵手已经不行了,必须贴着。
中午做饭的时候,沈疾川因为淘米切菜和沈止分离了五分钟,忙完回头的时候,沈止已经啪啪掉流泪了,看他的眼神宛如他马上要跟葱姜蒜锅碗瓢盆私奔不回来了一样。
沈疾川立马把葱姜蒜锅碗瓢盆揍了一顿,表示马上要对它们进行烹炒煎炸等等非人哉的酷刑,而沈止才是他最爱的人,还邀请沈止从旁严正监刑。
在锅碗瓢盆葱姜蒜的哀嚎声里,两人甜甜蜜蜜地和好了。
吃饭时。
他们原本是相对而坐的,现在肯定不行了。
但是就算是并排坐,两个椅子之间还是有距离。他们最终坐了一张椅子,沈疾川坐在沈止大腿上,控制着力道,跟扎马步似的。
也还好他平日里蹲起做得多,可以撑得住。
累倒是不太累,毕竟不是真的扎马步,可以借力,就是这个姿势,真的很像抱小孩,有一点羞耻。
今天吃醋溜白菜和炸饺子,麻汁酱料裹着饺子皮,沈疾川吃一个,就夹着喂沈止一个。
吃了一半,沈疾川脖子的筋给抻到了,他收回之前的想法,这种半扎马步还要回头投喂别人的动作,时间久了挑战性太强。
最后他把沈止拽到了怀里,一手揽着他保持身体接触,一手腾出空吃饭,吃出来一头的汗。
沈止毕竟是个成年男人,以这种别扭姿势窝在沈疾川怀里也不嫌累得慌,只要有肢体接触他就特别老实,还安安静静用纸巾给他擦汗。
时不时亲沈疾川一下,亲出来一片麻酱味儿。
沈疾川扭头看他,“等会儿吃完再用冰袋敷一敷眼睛。”
沈止点点头。
他眼睛还是肿了,本来昨天下午就哭了很久,晚上又被沈疾川弄哭,醒来后双眼皮肿没了。
沈疾川动了动微微发麻的腿,感受这甜蜜的重量,心想,晚上还是在沙发那边支个桌子吃吧,这样他们两个吃饭就不用跟健身一样了。
他想的很好。
午觉睡醒,沈止需求再次升级。
昨天是必须牵手,今天上午是必须拥抱、大面积贴贴。
下午就又变了。
沈止想让他们彻底变成一个人,只有合二为一变成同一人,才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沈止才不会担心沈疾川会离开他去和别人聚餐而饿着他。这是不同时间线的同一具身体,相隔十年之后奇迹遇见,重新融合。
沈疾川理解沈止的想法,顿时有点汗流浃背,他倒是不排斥,但是:“我们短时间连接没问题,但重新连接持续时间太久的话,哥你会被粘合液泡坏的吧。”
他劝道:“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沈止哽咽:“可那样还是在分开。”
要的就是分开啊!
而且沈疾川感受了一下,沈止现在也不是想,就是纯粹的想跟他有更深的连接而已。
他第一次感到头痛,哄道:“不会分开,我抱你,抱特别紧,行不行?我找个绳子,把我们捆一起。”
沈止流泪了:“我们居然要靠绳子才能在一起。”
沈疾川眼也不眨飞速改口,“当然不要绳子,我们的爱意如此坚固,怎么会需要绳子加持?我只是在考验你,看看你会不会发现这个漏洞而已。”
沈止顿了一秒:“我发现了。”
沈疾川夸:“对,你发现了。”
沈止好了点,回到上个话题:“我要回去。”他说的是回去,回哪去简直摆在了明面上。
沈疾川:“……”
不管沈疾川怎么说,他都铁了心似的,绝不松口。
最后,沈疾川实在没招了,不能再让沈止掉眼泪了,不然眼睛别想消肿,严重点要滴眼药水。
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拖着后背上的黏人精,从他们那收纳了各种小型武器的收纳箱里,找到了一个略微狰狞扭曲的黑色连接器,这种形状的连接器,接头阻力大,电源线长约六十厘米,末端是控制按钮。
他身体接入局部连接器,但是没有启动电源程序,控制端在沈止那边。
沈止抬手,扯了扯这根连接了两具相同身体的总控线。
沈疾川:“哥,行不行?”
在沈疾川期待的注视下,浑身上下散发自闭气息的青年开口说:“如果我们被追杀的话,这样的线,敌人一砍就断。”
怎么会想到被追杀???那画面也太魔怔了吧。
沈疾川擦去头上不存在的汗水,脑中不自觉去想,他和哥在屋顶上跳跃逃窜,后面一群追杀他们的敌人,然后哥手中用力一拽,连接器从他的接口掉了出来……
沈止下一刻就问了:“会掉出来吗?你会坏掉吗。”
他再次拽了拽电源接口,总觉得有点滑,不是很结实。
沈疾川嘶了一声,保证:“绝对不会。我不是机器人,也不会坏。”
沈止看起来不是很满意,但是皱了皱眉,还是同意了:“好吧。”
说完就不吭声了。
只有沈疾川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才会回应几句,此时心愿满足,便抱住沈疾川,窝在他怀中,把自己当成黏上去的玩偶挂件,一动不动,进入安静自闭的节能模式。
沈疾川隔着睡衣,一边摸着他的背顺毛,一边默默收进肌肉,抱紧怀中的人形黏人挂件。
千万不能掉出来,万一掉了,或者他没抱稳怀里的人,那在哥眼里,他们摇摇欲坠的爱情恐怕立马就要灰飞烟灭。
那真没法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早早。
生理期,明天可能没更新。
换药期番外大概一两章可以结束,不必担心会腻歪很久~-
我真不行了,审核你来回锁不同的段落是想干什么?亲吻锁,拥抱也锁?一个段落改完了放出来,下次锁别的,解锁完毕再锁前面改过的,是想在我身上完成今天的kpi吗?捉弄人很好玩么,我真要疯了,不知道怎么改了,键盘给你,你帮我写行不行??
第72章
细雨霏霏。
洗衣机嗡嗡运作,清洗着昨天画画脏了的窗帘——那可怜的窗帘刚来家里没多久,就成了第一次开封颜料的画布。
白的还好说,粉色黑色的颜料痕迹不知道能不能洗掉。
客厅。
电视屏幕播放着猫和老鼠。
两人窝在沙发上,盖着小毛毯,一边吃薯片一边看电视,罕见的,沈止没有和沈疾川抱在一起,只是紧贴着他窝着。
沈疾川坐姿略显奇怪,想放松又不太敢的样子,肌肉有些紧绷。
沈止戳戳他的肩膀。
沈疾川侧头,“怎么了?”
沈止叼着一片薯片,安安静静抬起头。
想喂他吃。
沈疾川笑了笑,低头咬住薯片的同时,也咬住了沈止的嘴唇,“唔,好吃。”
沈止被亲了就默默缩回去,过会儿再叼薯片过来。
掉眼泪闹脾气的时候显得乖,现在被安抚下来就显得更乖了。
两人就这样吃完了一袋子薯片,电视里猫和老鼠演的什么都没看明白,洗衣机滴滴滴发出洗完衣服的提醒声。
沈疾川:“窗帘洗好了,我去晾一下?”
沈止点点头:“嗯。”
沈疾川掀开他们盖着看电视的小毯子,站起来,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从他身后冒出来,他只穿了个宽松版裤子,裤子后面被剪了个圆洞,方便尾巴露出来。
沈止跟在他身后,拽着他的尾巴,这条尾巴绒毛极多,摸起来也很舒服。倒不是一条尾巴就能安抚他,是沈疾川在尾巴另一端写了他的名字,也算另类替代。
本来不是尾巴的,但沈止觉得原本的丑,换成了尾巴。
沈疾川蹲下来打开洗衣机,沈止也蹲下来看着他的尾巴根。
沈疾川掏出甩干的窗帘,看着上面乱七八糟的颜料,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没洗掉,而且都蔫吧了,高级货用洗衣机洗……”
算了算了,也能凑合用。
到时候再在上面画两笔,说不定会更有艺术感。
沈疾川站起来准备挂在晾衣架上,他摁下遥控晾衣架的升降开关。
沈止也站起来,学他按下开关。
沈疾川始料不及,腿一软差点跪下去,沈止默默在后面抱住了他,“不想晒窗帘,回去看猫和老鼠。”
“不…不想晒窗帘,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同意了。
沈止泫然欲泣:“你只看窗帘不看我。”
沈疾川看窗帘还摸窗帘,时间超过了一分钟。而看猫和老鼠,一分钟里,沈疾川大半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他还能给小川喂薯片吃。
窗帘难道比他好看好抱好摸吗?
滴——
晾衣架升降降到最低处,沈疾川赶紧把湿湿的窗帘晾上去,把褶皱的布料扯平整,不过一会儿功夫,他手发软,呼吸也开始不稳定,“哥,再按一下按钮。”
沈止嗯了声,按下晾衣架升降按钮。
又是滴地一声,晾衣架缓缓上升,不过今天是阴雨天,外面没有太阳,只能阴干,或者等一个晴天。
沈疾川转过身,捧住沈止的脸,隐忍的眉间触碰青年眉眼。
“哥,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
沈止把手藏在身后:“亲亲我。”
沈疾川亲了亲他。
“可以停下吗?亲爱的哥哥。”
沈止:“再亲一下。”
沈疾川又亲他一下。
“好了吗?”
沈止:“再亲一下。”
沈疾川亲吻他的时间变长了,但是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有点站不住。
他哑声说:“可以吗?”
沈止:“再亲一下。”
沈疾川突然觉得这对话有点熟悉,和昨晚他强迫沈止喊他哥哥一样,一声又一声,没完没了。
他沉默两秒:“哥,你报复我?”
“我没有。”
“你就是。”
“我没有。”
“你就有。”
沈止要掉眼泪了。
沈疾川仿佛看见了他失明的未来,改口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沈止默默抱住他,说:
“就是没有。”
他感受到了沈疾川隐隐颤抖的身体,拽了拽他的尾巴,尾巴受到刺激往里收缩了一瞬,“你说过的,不会掉。”
沈疾川缓了一会儿,在沈止颈侧咬了一口,深吸一口气,哑声说:“嗯。不哭。”
这一口是让人感到疼痛的力道,沈止却只是有点高兴的眯起眼,侧了侧头,“这边也要。”
沈疾川在他另一边颈侧也留了牙印。
“好了,回客厅?”
沈止拽着他尾巴,两人一起回去了,沈疾川走得格外慢。
站在沙发前的时候,沈止率先坐了上去,回头看沈疾川,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脚尖勾上了沈疾川的小腿——保持肢体接触。
沈疾川此时已经有点死了。
想掐死那个想出这个馊主意的自己。
这条毛绒长尾巴和最开始用的那条狗尾巴并不一样,不是小球,是很奇怪的形状,刚才坐沙发还可以忍受,现在坐下去什么滋味真不敢想。
他肯定也不能就这样站着。
沈疾川敢保证,要是他三秒之内不坐下,他们的爱情马上就会再次走到悬崖钢丝前。
做好心理建设,他坐在了沈止身边,坐下的那一刻,沈止就靠了上来,把毯子盖在了他们身上。
猫和老鼠还在你追我赶,沈疾川眼神渐渐涣散。
沈止手指摸上沈疾川的小腹,紧绷起来的腹部有四块若隐若现的腹肌。
他描摹着沈疾川小腹上隐约凸起的怪异形状,捋顺沈疾川的尾巴毛。
有点难过。
他还没有尾巴好玩么?
沈疾川心神全然不在此处,盯着电视上的猫和老鼠,脑中一团浆糊,没有注意到沈止的情绪变化。
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沈疾川勉强回神,看着前面的桌子:“哥,你的电话。”
沈止:“不接。”
沈疾川认命去拿,一动就是满头汗,他手软,差点没拿住摔地上,拿稳后一看,是杨医生。
杨医生的电话还是要接的。
“喂?杨医生。”
“你好,小川么?你哥今天好点了吗。”
“没,”沈疾川简单描述了一下沈止的现况,“不知道要持续几天。”
希望不会更严重了,现在这样他还能应对,再严重一些……再严重一些就不能播了。
他竭力控制住开口说话时不稳的呼吸,客气而理性,避免对面察觉异样。
沈止从他接电话的那瞬间,心情就down了下去,他瞥了眼沙发某个亮莹莹的地方——这是沈疾川刚才待过的地方。
他手指在沙发上面擦了擦,然后伸到沈疾川面前,试图重新把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沙发湿了。”
沈疾川:“……”
杨医生听见了:“你好啊,沈先生,好久不见。”
外人的声音在,沈疾川耳朵通红。
这对他而言还是太超过了,他此时半蹲在沙发旁边,根本不敢让尾巴根着地。
沈疾川抬头看着盘腿坐着的沈止,实在是隐忍到了极点,眉宇间露出恳求的意味。
他握住沈止的脚踝,安抚地摩挲着。
沈止没闹,十秒,二十秒,三十秒,掐着他即将掉眼泪的时间,沈疾川快速和杨医生交流完毕,挂断电话。
“哥……”沈疾川半跪在沙发下,抱住沈止的腰,脸贴在他腹部上蹭了蹭,闷声说,“你真是我祖宗。”
沈止把手机藏了起来。
沈止:“你和别人说话。”
沈疾川:“那是杨医生。”
沈止:“我要让黑镜去抓他。”
“……”沈疾川:“我发誓我们之间的爱情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我爱你就犹如你爱我一样。”
沈止:“不一样。”
一股酥麻的电流窜上后背,沈疾川知道要→了,他呼了口气,“哪里不一样。”
沈止亲了亲沈疾川的嘴唇:“我爱你更多一点。”
沈疾川被这双诉说爱的眼睛勾住了,感觉里面含着的不是眼泪,是蜜糖。
“嗯,你爱我更多,”他点头,“怎么又不高兴了,哥哥?你告诉我。”
沈止:“把尾巴换成我。”
沈疾川有点无奈:“真的不可以。”
他承认,哥这几天性格敏感脆弱起来特别甜特别好吃美味,但他总不能一直欺负,别的还好说,但这双眼是不能再流泪了。
沈止:“我要让黑镜把尾巴抓走。”
沈疾川嘴角一抽。
“哥,你听我说——”
“……”
他身体细微抽搐,许久没有说话,瞳孔失神。
等他回过神,沈止指尖沾了他的,低头嗅了嗅后,抿入唇中,与此同时,在他眼中忍了许久的眼泪也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他抿完,接着扒拉开,用手指去蘸一点。
表情冷冷淡淡,眼泪湿湿润润,舌尖一点猩红,硬是叫人看出来他很委屈——也不知道在委屈个什么劲儿。
沈疾川沉默许久说:“哥,我真不想欺负你。”
他慢慢直起腰,抓住了沈止的手腕。
“但这是你自找的。”
……
……
沈止是在两天后清醒过来的。
那是个阳光晴朗的早晨。
他醒的比往常早,大概八点就醒了。
换药期顺利迎来尾声,他整日昏睡的时间也缩短了,他迷迷瞪瞪揉了揉眼,心想这个时间小川应该去学校了,于是动了动,准备起床。
不料身后一只炽热的手臂将他捞了回去,还抚摸着他的后背,嗓音沙哑地哄他:“乖,我在这儿呢,哪里也没去。”
温软的唇亲着他的后颈,含糊轻语:“不哭,不哭……”
沈止:“……”
沉默两秒,他说:“小川。”
沈疾川已经在被子里打开自己,眼都没睁开,困得不行的样子,一边亲他一边安抚摸他后背,一边哄。
“自己进,别打扰我睡觉。哥要乖一点,等我睡醒,起来做饭。”
昨天前天都闹太过太累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哥那么乖巧的换药期,折腾起人来比平时还狠,他嘴角都有一点细小裂痕,大腿肌肉运动过火乳酸堆积,拉伸也用各种姿势做了,但放松下来实在是困得慌。
沈止:“………”
他头疼的捏了捏太阳穴,刚睡醒时的混沌雾气从脑中一点点散去,过去四天的记忆如潮水归拢。
沈止脸色从未有一刻如此精彩。
他下意识摸了摸眼皮。
又红又肿。
显然是哭过头的。
这四天记忆,一阵阵一页页,他不是在哭就是在哭的路上,渴求肌肤相贴,渴求亲密接触,简直跟泪神附体一样,十个黛玉都没他敏感。
他看了下自己的身体。
吻痕,咬痕,捆绑痕迹,低温蜡烛烫出来的滴状圆红残蜡……何止一个惨不忍睹。这小子这几天怕是在他身上玩爽了玩疯了。
他掀开沈疾川身上的被子,往里瞥了一眼。
——他们两个半斤八两。
沈疾川身上的字体还没彻底洗干净,像是融入他皮肤里了似的,他很自然而然分开的那里有点太红了,比最开始身上涂抹的深粉颜料还红。
苍天……
沈止半晌扶额。
他没有吵沈疾川,静静坐了一会儿,轻手轻脚的塞了个玩偶给沈疾川抱着,然后翻身下床。
他给沈疾川扯好被子,自己换了身衣服,简单收拾了收拾,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早早早。
第73章
早晨九点。
沈疾川迷糊睁眼。
先是下意识抱住了怀里的玩偶,“哥,醒了吗?一起去做饭。”
他鼻尖蹭了蹭玩偶。
几秒后:“?”
嗯???
触感不对。
困意瞬间消失,沈疾川睁大眼,看清怀里什么东西后,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哥?!”
我哥呢?!
他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往外跑,把家里翻了个边,也没找到沈止在哪里自闭。
完了。
人丢了。
昨晚睡觉就该锁门的!
沈疾川一边急一边折身返回卧室,准备换衣服出门找人,恰好玄关外的门开了,沈止提着好几个购物塑料袋进来:“小川?你醒了啊。”
沈疾川来了个急刹车,站在卧室门口:“哥?”
他表情有点呆,看样子是没反应过来。
沈止见他这样子,就猜了个大概,笑笑:“我出去买了点东西,给你手机发消息了,你应该没看。”
“哥……你,你好了?”沈疾川睁大眼,“没事了吗?换药期过去了?脑袋清醒了?”他上前来,围着沈止转了一圈,“真好啦?”
沈止挑眉:“还想看我哭吗。”
沈疾川连连摆手:“千万别了。”
偶尔一次还好,他很喜欢,但他更担心沈止真的伤到了眼睛。
他看着眼前笔直站着,神情舒缓自然的男人,突然有点不适应,心里莫名开始有点空落落的不习惯。
要是还在换药期,哥肯定就黏上来了。
还会用脸蹭他的鼻子,贴他的掌心,时不时就凑过来亲他的嘴巴,走哪跟哪,需要他各种哄,一点都离不开他。
沈疾川惆怅,抓抓头发:“我去穿衣服。”
“等一会儿。”
沈止牵住他的手,拎他到客厅沙发:“坐下。”
沈疾川听话坐下,“干嘛啊,哥。”
沙发上昨天闹出来的各种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打绺的尾巴、各种线和残痕,沈疾川甚至可以想起来沈止昨晚在哪里流过泪。
唉。
他咂咂嘴。
沈止在他面前蹲下。
沈疾川想后撤又不想后撤的:“大早上的……”
沈止静了一秒,屈指敲了敲他的脑门。
他叹了口气,抬起沈疾川的腿,架在自己肩膀上,拧开药膏的盖子,淡淡的药香弥漫出来,他将药膏挤在指尖,给沈疾川上药。
沈疾川嘶了声,也不知道是被凉到了还是什么。
他别开脸,小声说:“其实不用,没事的。”
沈止在里面也涂了一圈药,嗓音清淡:“别吸,放松一点。小川,你这几天也太纵着我了。”
“嘶……不是我想,它习惯你了,知道是你就忍不住去迎接你,让你喜欢,”沈疾川轻咳几下,“而且,我想纵着你。我也没少玩得开心。”
还拍了很多照片。
沈止抬眼:“知道你玩得很开心。”
沈疾川想起他干的那些事心虚一秒,然后嘻嘻哈哈:“我臀肌都快练出来了,还有大腿肌肉。”他拍拍自己的大腿,肌肉绷起来线条流畅,“你看,哥,这专项训练可太有用了。”
沈止心想那可不是太有用了。
床、沙发、桌子、浴缸、椅子,家里各个地方沈疾川都拽着他进行了专项训练。
沈止说:“接下来专项训练暂停一个月。”
沈疾川:“啊??”
沈止:“你需要休息。”
沈疾川:“又没受伤!”
沈止:“使用过度。”
沈疾川:“……”
沈止:“其他类型训练暂停半月。”
沈疾川:“我们——”
沈止:“我们养生。”
他给沈疾川上好药,拧上药瓶,亲了亲沈疾川的额头:“辛苦这几天照顾我。”
沈疾川刚想趁这个亲亲赶紧撒个娇,让沈止把期限缩短——不进可以,但是别的是不是能放缓?
没开口呢,就见沈止已经起身,去了卫生间洗手。
远远的,洗手声音一停:“你回屋穿衣服,或者接着躺一会儿休息,我去做饭。”
沈疾川那种不适应的微妙又涌了上来。
放在昨天,没他好几个亲亲,哥是不会被哄好的。更别说离开他超过五米,和他分开超过三秒。
甚至还自己独立去洗手做饭了。
他莫名赖赖的,蔫头耷耳的晾了药膏一会儿,回屋穿好了衣服。
沈止思索今天做点什么早饭。
豆浆机在打南瓜玉米粥。
再做几个鸡蛋煎饼吧,小菜就吃裙带菜,清淡简单点。
搅匀鸡蛋拌好面糊,起锅热油,热腾腾的油气晕开,他的腰被人抱住了,沈止一愣,微微侧头。
“怎么了。”
沈疾川:“哥,你早晨起来,想起来这几天,什么想法?”
沈止往锅里倒面糊的手稳稳当当:“就是正常想法。”
他耳朵尖不知道是不是被油气熏的,有些泛红,脑中一帧帧闪过他被弄哭被哄着喊出各种羞耻称呼的样子,面上一片自然。
“你不会觉得我会不好意思吧。”
沈疾川撇嘴:“是是是,哥最厉害了。”
沈止把成型的煎饼翻了个面,转过身,摸摸他的嘴角,“有点撑裂了,当时怎么想的,哪有……”
“嗓子疼不疼?”
沈疾川:“没有。但哥你嗓子有点哑。”
沈止:“……”
他这是哭的,和沈疾川能一样吗?口腔嗓子万一被顶伤了,很不好恢复的:“不疼就好。”
“军训结束了吗?你没参加满,会扣综测的吧。”
沈疾川:“原本是会扣的,但前两天都在下雨,今天早晨才晴起来。”
沈止:“那等会儿你吃完去学校?”
沈疾川忍不住说:“你刚好就赶我走。”
沈止:“没有赶你走。”
沈疾川:“你就是因为换药期才黏人,你平时根本就不黏我。”
沈止心想现在才是他们平时相处时的状态吧。
换药期要是一直持续下去,沈疾川学也不用上了,就在家里跟他一起精——尽人亡吧。
沈止:“那我送你去学校。”
沈疾川:“可那还是要分开……”
沈止沉默半晌。
他把煎饼放进盘子里,开始煎第二个。
他倒是要看沈疾川想作什么妖。
果然,过了一会儿,沈疾川磨磨蹭蹭哼哼唧唧跟他撒娇:“哥——”
沈止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说。”
沈疾川:“你跟我去上学吧。上午军训结束,下午我们有两节大课,你跟我一起去。”
沈止:“小川同学是幼儿园小朋友?”
沈疾川:“是的没错,要哥陪。”
沈止:“唔。”
沈疾川蔫蔫的:“你突然不黏我了,下面空心里也空。”
沈止觉得沈疾川成长速度飞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些虎狼之词就这么平平常常脱口而出。
这就是年轻人的接受和学习能力么,真是惊人。
他亲了亲沈疾川的额头,眉眼温柔的低垂下来。
“陪你去。”
“真的?”
“嗯,端饭。”
沈止端着煎饼盘子出去,沈疾川芜湖一声,什么郁闷什么低落,瞬间消失大半。
哥他越来越好,情绪和身体都稳定,以后开始工作,肯定会时不时忙一阵。
到时候就更没空和他在一起了。
沈疾川把心里的空落落和不适应全数压下去。
用这种借口撒娇可以,但是心里别别扭扭的情绪就别让他哥知道了,真是的,跟没断奶的小孩似的,一点也不成熟,他又没有换药期-
下午。
E大。
能容纳二百人的大教室。
这节课是来讲入学手册的,只有一节,讲述内容包括怎么转专业、要达到本专业排名的前百分之多少、奖学金、入党之类,还有一些征兵宣传。
沈止和沈疾川来得晚,没抢到后排至臻风水宝座,教室座位只剩下最前排中间的位置了。
他们倒是不挑,坐在最前面。
听着听着,他们手就桌子下面牵在了一起。
沈止一只手在翻入学手册,分神去看沈疾川的时候,发现他虽然在听课,却是趴在桌面上的,桌下摆弄着他的手指,面上神色却有些失落。
嗯?
不开心么。
沈止垂眸思索,他轻轻拍了拍沈疾川,“坐好,听课。”
沈疾川脸上那股淡淡的出神瞬间掩藏起来,扭头对他扬起个笑脸,跟平常一般无二。
沈止收回视线。
这节课结束后,沈疾川不经意问他:“哥,你打算什么时候接工作?”
沈止:“应该快了。”
沈疾川:“哦。”
沈止:“晚上那一节是什么课?”
沈疾川:“心理学导论。”
沈止:“嗯。”
两人去了食堂刷卡吃饭,E大八九个食堂,沈止带他去了最好吃的那个,两人吃完,提前去了教室。
中间五分钟休息的时候,沈止低声说:“我出去透透风。”
沈疾川点头。
然后后半场沈止就一直没有回来,只是给沈疾川发了几张外面夜景的照片。
沈疾川每一张都夸夸夸,给足了情绪价值,夸完就开始emo,哥果然是不需要他了,外面的风景都比他好看。
直到下课,沈疾川给沈止打电话。
他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哥,你在哪。”
沈止那边半晌没动静。
沈疾川动作慢了下来:“哥?”
几秒后,他听见一声啜泣的声音,“小川。”
这种哽咽音沈疾川简直再熟悉不过,他呆了两秒,立马紧张起来:“不是吧,又开始了?在哪呢哥。”他担心沈止现在说不清楚,飞快翻定位。
沈止:“在一号公园湖边长椅上,我送你开学时候坐的那张。”
沈疾川:“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乱动我这就来。”
他飞速扛起书包,下楼的时候三四个台阶一起蹦,屁股着火了般冲向沈止的位置。
外面星辰闪烁,夜色清凉迷人。
湖边垂柳依依,长椅上坐着一个长衣长裤,掌根抵在额头的男人。
“哥!”
沈疾川一眼锁定,冲过来,弯腰,手心压在沈止肩膀上:“怎么突然又开始了?没事吧。”
沈止抬起脸,脸上泪痕遍布,神情倒是很淡定:“还好,突然控制不住流眼泪了,没有之前那么严重。”
沈疾川忧心皱眉:“激素反复起伏也说不准的,回头问问杨医生。你现在有没有哪里难受?”
沈止:“没有,只是很想你。你不在我身边,我很难过。”
沈疾川赶紧蹲下来抱了抱他:“我来了。”
沈止:“牵手。”
沈疾川跟他十指相扣。
“好点了吗。”
沈止:“嗯,这样就可以了。我们回家吧。”
他低声说:“不知道会持续几天,但总体还好,小川,我接下来几天可以跟你一起上学吗。”
沈疾川指腹擦去他脸上的泪:“当然。”
他牵着沈止朝着学校主楼旁边停车的地方走去,一边忧心沈止的情况,一边心里那种空空失落的感觉无声消失。
他刚才跑过来跑太急太快,前面的头发现在都毛躁躁的翘着,显得很可爱。
沈止另一只手抄在衣兜里,里面有一瓶眼药水。
换药期渡过太快,家里小朋友不适应,那就人工延长几天好了。
沈止嘴角微微扬起,温柔地看着沈疾川。
唔。
也不算人工延长。
他是真的离不开沈疾川,他们离不开彼此。
沈止说:“小川,我很爱你。”
他们对对方诉说爱意简直太过寻常,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一点也不羞涩。
沈疾川忧心着他的事,单手操作给杨医生发消息,闻言还以为沈止那股黏糊劲儿又上来了,看四周没人,便转头亲了他一口,认真安抚了两句,说:“我也爱你,特别爱你。”
沈止无声轻笑。
他牵着沈疾川温暖的手,抬头看了看舒朗夜色。
只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早早早。
下个番外是小沈反穿到大沈的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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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2020年12月09日。
沈疾川站在寒风簌簌的大街上,懵了许久。
12月12日,是他和沈止的生日,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是他们被捡回沈家的日子。他大一上学期即将放假,放学后跟哥打了个电话,准备提前准备生日礼物,哥则在家里做饭,尝试做出好看点的生日蛋糕。
谁知道,刚出地铁站,一转头的功夫,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手机型号没变,但上面的日期变了。
2020年12月09日,距离沈止28岁生日还有三天。
“唔,我二十八岁生日那天在干什么?”之前聊天他问过沈止,沈止反应很平淡,是这样说的,“还处在恢复前的最严重的那段病情反扑期,很不正常,就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待着,也不干什么。”
沈疾川心陡然一紧,飞快拨打沈止的手机号。
沈止的手机号穿越前后是一样的,他能拨通,但是对面没有人接。
哥这个时候在哪住?
沈疾川只记得是江澜景湾,但是具体哪栋楼他不知道。
他飞快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对面嘟嘟几下,接通,是个带着东北口音的男声:“喂,谁?”
沈疾川一下就听出来,对面是季溯。
这人大学期间在东北实习,后来时常在东北工作,久而久之口音就被带跑偏了,还是哥告诉他的。
他把自己的声音放缓、放沉:“季溯。”
季溯那边愣了一会儿:“嗯?沈止?……你声音听起来变年轻了。”有点像改名之前的川哥。
“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有事吗。”
沈疾川:“我忘记我住哪里了,借了路人手机给你打电话。”
他冷静的在脑中想对策,应对接下来季溯的询问,甚至做好了打视频的准备,但是出乎意料的,对面只是飚出几句国骂,声音立马紧张了起来:
“大哥,你自己住哪都能忘?前几天不是跟我说你好多了吗?之前我就说你该住院住院,硬撑着不是事儿,你自己照照镜子……算了你还是别照镜子了,你摸一摸你那二两骨头,都瘦成什么样子了,鬼一样的还敢出门?!也不怕被风吹跑,现在好了吧,迷路了还得我来捞。”
“正好我这边案子快办完了,下个可以先推了,我去陪你一阵。等着我过几天就到——”
“不用,”沈疾川,“你告诉我我住哪。”-
江澜景湾。
12号楼。
确实是临江大平层。
一梯一户。
沈疾川深吸一口气,在智能密码锁前,一下下输入密码:*******
他呼吸十分不稳。
他不知道沈止穿越前的样子,偶尔提起询问,也很担心引起哥不高兴的情绪,对方三言两语概括,他也不好刨根问底地追问。
只能从那枝叶末节拼出零星碎片。
叮——欺灵韮四留山漆山0
门开了。
沈疾川快步进去,登时愣在原地。
二百六七十平的房子极大、极空旷。黑白灰极简意式风格装修,比他们租住的那间还要冷上许多,没有一丝丝人气。
客厅大范围的圆弧落地窗,俯瞰江边景色,外面寒风从通风窗灌进来,苍白的薄帘被风卷的猎猎。
灰暗、压抑、大理石台面都散发出冰冷寡淡的气息,没有一点鲜艳的颜色。
然而除了这些,令沈疾川震惊的是——
镜子。
地面、墙壁、乃至桌面、玄关。
都贴满了后续加工上去的镜子,这些冰凉的镜子从不同角度折射出他惊愕的面孔,像是有数个他出现在这个空间里。
沈疾川嗓子干涩:“……哥?”
空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任何响动。
他开始找人。
沈疾川第一时间去了主卧的衣柜,拉开——没人。
这房子弯弯绕绕,空间大弯路多,找人也不好找,方向感差的可能会在这里迷路。沈疾川把这里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全翻了一遍,愣是半个影子都没找到。
他站在偌大的、冰冷的客厅中央,去关了那透风的窗户。
哥不在家吗?
沈疾川心中泛起焦躁,余光不经意一撇,突然看见右边镜子角落里,有个阴郁瘦长的影子,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看。
他呼吸屏住,猛地转头。
什么都没有。
“哥?”
沈疾川朝着刚才影子出现的地方走去,声音放缓:“是你吗?”
方才镜中折射出来的方位就是主卧室,所以人还是藏在卧室里对吗?但他刚才确实翻找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他在卧室里待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你在这里,我不找你了,哥,你想出来的时候,自己出来。”
天色一点点变暗。
沈疾川简单在厨房里做了点粥,切了水果,放在外面客厅,粥的香气弥漫在空旷寂静的屋子里,他还特意往主卧的方向扇了扇风。
奈何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他也是老手了,心说不能急,合衣躺在外面的沙发上,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凌晨一点、凌晨两点、凌晨三点……沈疾川渐渐阖上眼。
有人赤脚踩在镜面上,悄无声息的来到沙发前。
大半的面容被遮掩在长发之下,苍白瘦削的下颌,手腕骨伶仃无比,修身的睡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空荡——距离28岁还差两天的沈止。
他漠然地看着沙发上熟睡的少年。
又来了。
他想。
没有穿着校服,气质也没有半点阴霾。
没有浑身是血的朝着他露出绝望的眼神,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冲着那些人愚蠢地问为什么。
沈止俯身下去,冰凉的指尖抚摸着沈疾川的眉眼五官,半晌他低下头去,苍白的吻似乎想落在少年唇上。
可最终,他也没有吻下去。
那只抚摸着少年面孔的手渐渐下滑,扣住了他的脖颈,一点一点用力。
他看着面前幻觉面孔变得涨红,看着那青筋因为窒息而凸起,看着对方倏而睁开的眼睛,然后惊痛望向他的目光。
“哥……?”对方喊他。
这是所有幻觉中第一个喊他哥的,其他幻觉都是直呼其名。沈止敲了敲耳朵,温和笑笑,说:“不要再长大了,就死在那天之前。”
事实上他听不太清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太清幻觉的声音。
太吵了。
都混在一起。
沈疾川做梦也没想到他是被沈止掐醒的。
他看着面前的人,有一刻几乎无法把他和沈止重合。
他和哥相遇之时,那个时候,虽然哥哥也很瘦,但整体看起来也有些精气神,后来他们在一起了,他又想方设法给他养身体,做好吃的,体重和精神状态良好,已经很正常人没区别了。
他跟养一朵难养的花,一只不好养的瘦弱小猫一样,精心养护着沈止,眼见着花越来越舒展,猫越来越健康。
可是眼前这个……
沈疾川怔了几秒,鼻尖一下子就酸了。
死寂、苍白、病气缭绕,阴郁的好像外面阴沉灰暗的初冬,整个人都快瘦脱相了,看不见丝毫的生气,只有一股由内而外的腐败气息。
掐着他的力道看似极大,但沈止太瘦了,他费些力气就能推开沈止,挣脱束缚。
沈疾川没有推开,他反手握住沈止掐他的那只手的手腕,“哥…我不是幻觉,我来找你了……你看看我,我……不是……”
他一声一声恳求:“你看看我,我真的…不是幻觉……”
沈止麻木地盯着他。
沈疾川摸上他右手的疤痕。
“哥,真的是我。”
但他也知道,生病中的人是不讲道理的,他在沈止眼中,此时就是个幻觉,跟其他让他痛苦的幻觉没有任何区别。
沈疾川明白,他就是想试试。
他抚摸着那些疤痕,说:“哥,你说过,你爱我。你真的……不想看我长大,想让我死在那天之前吗?”
沈止早在他抚摸他右手疤痕的时候就僵了一下。
他嘴角的温和的弧度缓缓拉平,面无表情的望向沈疾川的双眼。
这双眼含着他看不懂的情愫,难过?心疼?怜惜?……爱意?满满当当,直白分明的写在眼底,剖开给他看。
沈疾川:“哥,我好疼……”
他的眼泪砸在沈止手背上。
沈止沉寂的眼底似乎起了一丝波澜,他问:“你爱我?”
沈疾川:“我爱你。”
灰暗空旷的客厅里,一股冷意席卷而来,寂静无声的侵入肌理,幽凉的好似鬼影低语。
沈止凑到沈疾川耳边:“可是……”
“我恨你。”
“我恨你,沈疾川。”
沈疾川感觉到窒息之感越来越严重,他心脏钝痛极了,心疼难过的情绪堆积在喉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蓦地,掐在他喉间的手彻底松开。
大量空气涌入肺腔,沈疾川大口大口喘息着,眼眶发红,看着已经直起腰的青年,一字一字,坚定无比说:“我爱你,沈止。”
他对沈止笑。
那股热烈的、不顾一切的、足以融化所有冰冷和伤痛的爱意汹涌如芬芳燃烧的烈酒,宛如世间最炽盛的太阳。
他浇灌恨意,他回馈爱意。
恨意越烈,爱意越浓。
……多可笑。
一个幻觉。
他又被一个幻觉吸引、打动。
沈止站在这里,回望沈疾川,他眼神太远了,像是隔着雾蒙蒙望着的交错时空缝隙。
他对着那纯粹的爱和喜欢,嘴唇嗫嚅,似乎是想说什么。
但胸腔里被这个与众不同的幻觉积聚起来的那股在意,已经在刚才燃烧殆尽。
情绪需要燃料,爱和恨都需要力气。
沈疾川只感觉面前的人一瞬沉寂下去,和周围灰白黑的色调融为了一体,看他的眼神也死气沉沉,再也没有波澜。
沈止倦怠地说:“你走吧。”
他走到通风的窗口前,把关上的窗户又打开了,冰冷的凉气吹进来,凌晨三点的寒风流淌进入室内。
薄雾般的窗帘轻柔翻飞。
沈止看了片刻,走到客厅桌前的台历上,翻过去一页。
2020年12月10日。
还有两天。
……再撑过两天,就没有痛苦了。
没有痛苦,没有绝望,没有嘈杂幻觉,他将和所有的自己,迎来永恒的安静。
作者有话要说:
早早早。
第75章
天寒地冻。
沈止没有交今年的取暖费。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精力和心神去交。
这场来势汹汹的病情反扑一开始断断续续,后来就彻底将他吞噬。漫无边际的痛感时时刻刻折磨着他的精神和身体,他前几天就已经放弃了吃药。
没用。
药物镇痛的效果,有时候还不如这满室的冰冷。
他静静站在这里吹了会儿风,等到四肢百骸都僵冷木然,手背泛起淡淡的紫色,才转身回了主卧。
镜子反射中,他注意到幻觉在跟着他。
幻觉被掐了一会儿,刚才眼睛还泛红,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安安分分的跟在他身后。
沈止淡淡扫过一眼,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
此刻他的视野中,无数镜面映照出来许许多多的场景,脚下是流淌的河水,踩下去甚至有流水漫过脚腕的感觉,一眨眼,这些流水就变成了血水。
又一看,也不是血水,只是腥臭的污泥,攀爬到他的皮肤上。污泥变成尖啸的魔影,钻入他的耳朵和大脑中,他身体表层汗毛立起,心悸、恶心和僵麻感让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
往前摔去的那一刻,沈止习惯性的闭上了眼。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没有跟之前一样到来,他被幻觉接住了,安安稳稳的坐在了地上。
这次没有摔疼,或许是周围有别的、柔软的东西?
又或许是摔疼了,但是他感觉不到疼。
沈止垂着头,等着身上这股僵麻失控的感觉过去。
这期间,幻觉在检查他的身体,幻觉撩开他的睡袍下摆,抓他的脚踝,摸过他的小腿、大腿。
他不知道摔过多少次,身上磕磕碰碰全是淤伤,青青紫紫黄黄,连成一片,看起来着实很丑。
沈止任由他抚摸,把幻觉当空气。
许久,他慢慢撑着地面想要起来,几次三番,始终站不起来。
幻觉半跪在他身边,张开双手护在他身侧,他看起来很难过。
“为什么还不走。”沈止垂眸问。
“我不会离开你。”幻觉说。
沈止缓了一会儿,终于能站起来了。
一个字也没留给幻觉,刚才的问题也像是从没问过一样,进了主卧。
沈疾川赶忙跟上。
只见沈止打开了主卧衣柜的门,站在衣柜里往前一推——这里面竟然还有个小型隔间,约莫两平米,藏下一个人绰绰有余。
沈疾川:“……”
怪不得找不到人藏哪,这谁能找得到??
他蹲在衣柜门口,感到棘手。
他穿越过来,和哥穿越回去不一样。
那个时候,沈止已经疗愈的七七八八,知道沈疾川是真实存在的,他的情绪有了着落点,也有了期待。
现在沈疾川反穿回来,却是沈止病情反扑最严重,身体状况最不好的时候。
他根本没办法让沈止相信他不是幻觉。
他甚至不敢打开衣柜。
不是怕沈止真的杀了他,而是担心他的行为会给沈止再次带来刺激。
沈止穿越回到过去,了解属于沈疾川的一切。
可当沈疾川穿越来到未来,他对沈止含糊其辞一语带过的十年,却知之甚少。
他就这样静静守着衣柜。
到了凌晨六点。
一声嘹亮的起床号卷地而起!
“沈止!起床!沈止!回消息!沈止!起床!沈止!回消息!沈止!接视频!沈止!你设计图单子尾期要到了!!!小优小优!你在哪?!我找不到你了!”
床头,手机嗡嗡一阵:“我在这。”随即开始越来越大声的震动。
“……”沈疾川都懵了。
他抬头看向卧室四角,这吓人的声音就是从这四个角落里传出来的,听声音是——季溯??
声音孜孜不倦响了将近二十分钟。
楼下邻居竟然没来投诉,也不知道是不是隔音棉效果太好。
末了。
衣柜的门终于开了。
沈止面无表情地从里面晃出来,他捂着头,在季溯鬼哭狼嚎的广播里,找到了被扔到垃圾桶里的遥控器。
他对准广播一点。
万音皆寂。
安静了。
只有不被理睬的手机震动铃声越来越大,滴滴嘟嘟“我在这里”滴滴嘟嘟“我在这里”。
烦不胜烦。
沈止甩甩头,把眼前虚幻的影子甩去,抓错了两次,才抓到手机。
他坐在床边,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机屏幕照着他淡漠的脸,解锁后,入眼的是67个未接电话,999+的微信未读消息。
其中99+都是季溯贡献的。
沈止捏捏鼻根,实在看不清他说了什么东西,给他发了个:[在。]
下一秒,季溯的微信视频就打了过来。
沈止挂了。
季溯打了语音电话。
这次沈止接了。
“沈止——!你还知道接电话!!!”季溯咆哮的声音吼了过来,不开免提的情况下,沈疾川都听得清清楚楚,沈止却是皱了皱眉,点开免提,这下子,整个屋里都回荡着季溯的声音,威力仅次于刚才的广播大喇叭。
“劳资给你打了六十个电话!六十个!关心你有没有正常到家,你他爹的迷路知道给我打电话,回到家之后就不接电话了??”
事实证明,只要嗓音够大,在一众幻听之中也能显得清新脱俗。
沈止:“我迷路?”
“昨天,你借了路人手机问我你不知道自己住哪栋楼了,要不是我跟你说,还问了门卫说看见你回去了,我真当场飞过来了,你肯定是又犯病了,我告诉你,这东北我待不下去了,我……”
季溯机关枪一样的语速,沈止跟不上趟。
他只是按了按太阳穴,回想。
他昨天出门了吗?
还接了路人电话打给季溯?
沈疾川在旁边听的如坐针毡,但是又觉得这是个让沈止发现他不是幻觉的好机会,他不由得靠近了一些,轻轻扯了扯沈止的睡袍衣摆。
刚想开口,便听见沈止用一种恍然、疲倦的声音说:“……好像是有这回事吧,昨天……我出门了,还买了一些花,玫瑰,茉莉……之类。我还碰见了门卫,和他打了招呼……嗯,对,我想起来了,是这样的。”
“多谢你昨天提醒,”沈止语速正常起来,“医生说,我快好了,所以有时候会恍惚,都是很正常的反应。”
沈疾川怔怔看着沈止,扎在心上的那根刺往里插的更深一分。
哥……
在之前,沈止发病的时候,也没有把根本不存在的记忆强迫自己融入脑海中。
他现在已经完全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他会把别人说的事情编入自己记忆里。
“别给我装。”季溯恼道,“你要是真没事,会把‘在’字打错?”
沈止又看了看手机屏幕,只见他跟季溯打招呼用的‘在’,变成了‘崽’。
“……”沈止说,“总之,我没有事,你有我主治医师的电话,前段时间的诊断你可以看一下。我快康复了,一直没看手机,是在忙设计图。”
他平静道:“或许我雇主的电话你也可以打一下,我前天刚给他提供了修改后的二版图纸,明天会提交三版。”
季溯:“那你为什么挂我视频电话?”
沈止:“你说过我家里都是镜子,你看久了瘆得慌。而且我不想看见你,你太吵了,有事电话说。”
“你多久没吃饭了?”季溯突然问。
沈止思绪还在上个话题,他突然一变,沈止差点没反应过来。
季溯:“反正也把你弄醒了,去吃点饭。”
沈止:“我不想……”
季溯:“那我就只能放弃手上的案子和积累名气的机会,回去找你了——再问一遍,你真的没有犯病,对吧。”
沈止的眼神落在沈疾川身上。
沈疾川无声喊了句:“哥哥。”
沈止移开目光,平淡道:“没有,一切正常。”
他站起来朝着厨房走,有几步走得很迟疑,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最终抵达了厨房。
沈止看见了锅里熬的粥,还温着,虽然不知道里面到底是刷锅水还是他意识涣散的时候做出来的粥,又或者那是空气。
他舀了一碗,发出喝粥的声音。
他跟季溯这样解释:“昨天剩的,还温着,可以直接喝。”
季溯满意了:“我还是建议你养只猫养条狗,这样你平常除了工作也有事情干,外出的时候可以寄养,可以托人上门照顾……”
“接下来两天别联系我。”
季溯顿住。
“怎么?”
沈止把粥喝完:“工作。”
“哦哦……”
“也别从广播喊我。”
“不行,这几天你没好全,还是三天叫你一次,”季溯语气也正经起来,“沈止,沈哥,我不想再跟之前一样,在你家找到你的时候,看见你跟死了差不多模样。”
那次他把沈止从衣柜里拽出来,就留了个心眼,沈止搬到这里来住之后,他就在主卧留了个大喇叭,还把沈止手机语音唤醒设置成了他。
沈止没亲人,也就他一个亲近点的朋友了。
沈止沉默,妥协:“好。那就三天一次。”
“这就对了嘛。”
沈止:“对不起。”
季溯以为他是怕麻烦他,“说什么呢?不过我也是真的快回去了,七天之内结束,我机票都订好了,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医院复诊一下。”
“嗯。”
“那就这样,挂了?”
“嗯。”
电话挂断。
沈止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捏紧手机,闭着眼,手里的空碗直直摔在地面。
“对不起、对不起……”
他坚持不下去了。
季溯这种强行将他从柔软蚌壳里面拽出来的行为,一开始确实有效,那种吵吵嚷嚷的,总有个人惦记你的感觉。
但是这段时间,季溯惦记他越多,他就越觉得有一座山压在心上。
被拽出蚌壳他感觉痛苦,但是不出来,季溯会因为他更耽搁自己的工作,会分出更多精力给他。
从混沌、扭曲、和疼痛中分辨真假虚幻,实在是太过折磨。
他不想被拽出来,不想见其他人,不想出现在外面。
沈止贴着冰箱门慢慢滑坐下去,嘴里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他捏起一片尖锐的碎瓷片,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哥!”沈疾川心神俱震。
他一把攥住沈止的手腕,看着青年苍白浑噩的模样,只觉得喉间哽热,堵得难受,“哥……”
沈止没有看沈疾川,但也没有固执地划下去。
像只是一瞬间的冲动而已,被制止了就不继续了。
松开碎瓷片后,便颓默地倚靠在冰箱前,眼神空寂,只有一片繁茂生长在荒原的痛苦。
他又一次迎来一场无声的情绪崩溃。
沈疾川把所有碎瓷片全扫起来丢到垃圾桶里,才重新蹲下来,他难过地捧起沈止的脸,“哥,我是小川。别伤害自己好不好?”
叮咚——
叮咚——
有人摁响门铃。
沈止没有对沈疾川的亲近有反应,对这两声门铃却有了反应。
几乎是瞬间,他将自己蜷缩起来,闭着眼睛,捂住耳朵:“我不想见他们,不想见他们……”
谁来了?
沈疾川连声安抚:“我去,哥哥,我去看看,你就待在这里。”
沈止捂住耳朵的手指都开始泛白。
沈疾川无法,只能暂时先离开他,他从猫眼往外看了看,发现是一男一女,打开门,他问:“你们有事?”
男人说:“沈先生?怎么突然感觉变年轻了……?好不一样。”
沈疾川:“在家锻炼了。”
男人:“原来如此,我跟我老婆听见你家广播喇叭又响了,特地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女人:“是啊是啊,邻里邻居的,虽然你家加了隔音棉,我们家基本听不到了,但是安静的时候还是能听见一点的。担心你出什么事,所以……”
他们的语气虽然很客气,但眼神里藏着窥探欲和看精神病人的小心,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都透露出下意识的防备。
沈疾川静了片刻,说:“没有,只是朋友在开玩笑。”
女人松了口气似的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
他们转身走了,沈疾川关门的时候听见一句小声的嘀咕:“你说万一他想不开…死人了,这一片的房价都会跌吧,我们房子转卖也卖不出去。”
“别说这晦气的,多吓人啊。”
“……”
砰。
门关了。
沈疾川沉默的好似门后的影子。
所以。
十年后,哥他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场景?
沈疾川回到厨房,青年依旧蜷缩在冰箱前,他手臂因为手指的用力而痉挛,捂住耳朵的手指在抽筋。
沈疾川跪在他面前,强行拉下他的手,注视着这双寂静的眼睛,心里刺痛:“没事了,哥,他们走了。你听,没有门铃声了,他们不会来了,我会在门上挂个牌子,说邻居不得敲门,说你外出工作,说你不在家……总之,我不会让他们吵到你。”
“别害怕。没事了。没事了……”
他把沈止痉挛的胳膊和手指揉开,把人抱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哥,我在这里,我过来了,我是不是来晚了?”他声音有一丝哽咽,但是很快就消失了,“我没有来晚,你看看我,哥,你已经成功走出来一次了,再来一次,我从头开始陪着你。”
“哥哥,再走出来一次,再勇敢一回,好不好?”
沈止仍旧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躲在沈疾川的怀抱里,像是躲在一个平常的角落中一样,等那点在情绪崩溃时因为门铃而惊起的应激消退后,他便从沈疾川怀里出来了。
沈止对自己说,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他朝着书房走去。
沈疾川站在他身后,望着沈止的背影,鼻酸道:“哥,我该怎么救你。”
你怎么才能相信,我是真实的?
他的影子映在沈止面前的镜子上。
沈止眼底浅浅映出他的身影,但也只有一瞬,他就跟那些幻觉没有区别了。
别来救我。
他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
早早早。
大家可以把这个番外当成小沈的梦?陪哥哥渡过这段时期之后,小沈就梦醒了。
其实写小沈陪大沈渡过这段时间之后再穿越回去,然后大沈在一年后穿越时空遇见小沈也蛮好的,形成了一个回环。但是这样处理的话,就很不都耽,玄幻起来了会违规,编辑不允许,所以就把这个IF当成梦就好啦~
第76章
——这是哥过去的生活。
沈疾川跟在沈止身后,进入他的书房。
书房面积不小,一整面墙的各类书籍,设计类、工程类、建筑类、医学类、还有许多按照年份排列的高中辅导资料。
甚至还有个梯子摆在角落,方便主人取放书籍。
整个书房分区泾渭分明。
靠着窗户的那边放着画架,画架上的那一幅画已经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了,一片漆黑的墨涂满了中间的位置,凌乱的涂鸦笔触形成了一个森然模糊的骷髅。
书房其他位置放了大书桌,上面摆放着电脑、图纸、尺子、剪刀之类。
沈疾川不知道他来这里干什么,工作吗?
这个状态来工作?
沈止还真是来工作的。
他从书桌上的小药瓶里倒了几粒药,往嘴里一扔,药粒细小,他直接就咽了下去,沈疾川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心惊肉跳,抢过那药瓶,只见上面英文翻译过来是:镇定、抑幻。
剂量:一日三粒。
哥他刚才吃了多少?!
沈疾川真的额头冒汗了,也不可能去扣沈止嗓子眼,他拿过沈止手机,自己用指纹解锁,飞快点开微信,找到了沈止的主治医生。
他把药瓶拍照给医生发过去。
[不小心吃多了,会怎么样?]
李医生:[吃多了?沈先生,你吃了多少?]
沈止也没看清刚才吃了多少,他坐在椅子前闭眼等了片刻,药物对他的作用微乎其微,这瓶副作用大的,效果还有一点。
沈疾川努力回忆:[五六粒吧。]
李医生:[这药很伤胃粘膜的,旁的倒是没什么,你注意点,如果腹部剧烈疼痛,一定要及时就医。]
沈疾川:[我知道了。]
沈止这边已经开始工作了,他还是那身睡衣,衣摆有点褶皱,松松散散的穿在身上,露出大半个肩膀。
盘腿坐在椅子上,淤伤遍布的腿遮不住。
沈疾川给他检查的时候就知道了,沈止就穿了这件睡袍,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给沈止去倒了杯温水过来,递到他唇边:“哥,喝点水。”
沈止没动静。
掌心下鼠标电动,拉动两张设计图,ABC按照他习惯命名的三版设计图旋转收缩扩大,他瞳孔映着屏幕的光,神情倒是除了那种麻木之外的难得平静。
旁边这个幻觉真的有点碍事。
晚上掐脖子都没吓跑他,白天还一直跟在他身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嘴边出现了热水、水果切盘、热牛奶。
沈止一个眼神都没给。
于是沈疾川不送吃的了,很快,沈止身上披了厚毛毯,腿上放了暖水袋。
他在书房从早晨工作到傍晚,表情没有变动,唇色却越来越白。
电脑右下角微信闪动,沈止点开。
雇主-结婚婚房-张女士:[您好,沈先生,最后一版设计图明天截止,您设计得怎么样了?]
沈止打字:[今天给你。]
雇主-结婚婚房-张女士:[那太好了!不知道您还接不接,我这边有好几个姐妹都想找你设计装修,也有想重装的,价钱好谈,您要是感兴趣的话,我把您工作微信推过去?]
字太多,沈止辨认了一会儿:[不用了,您是我最后一位雇主。]
雇主-结婚婚房-张女士:[啊?什么意思,您不干了吗?]
沈止:[我会休息一段时间。]
那边发了好长一串可惜的话,又说等他休息完了,一定告诉她。
沈止:[多谢,祝您婚姻美满。]
张女士:[哈哈!也祝您早日成婚,和喜欢的人携手白头。]
和喜欢的人携手白头。
沈止安静看了一会儿,关掉聊天,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将设计图再次精修了一次。
他将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么一点美好幻想,都融进了这次精修中,带着些祝愿,在右下角打了一行字:祝您平安、
打了这里没打完,电脑屏幕突然变成了混乱一片。
沈止迟缓地眨了下眼睛。
幻觉?
他伸手去拿药瓶。
沈疾川时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抢在他之前把药瓶拿走了:“哥,你还想吃?不能吃了。”
沈止伸手在药瓶的地方摸了摸,没摸到。
“幻觉,”他转头去拿了插在笔筒里面的刻字刀——也没拿到,那东西在他眼前硬生生被幻觉抢走了。
幻觉,都是幻觉。
沈止放下盘着的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慢慢敲着自己的脑袋。
他思索着,刚才他到底画没画图?他到底工作了吗?张女士给他发消息了吗?应该是画了的,他工作了,那瓶药的副作用很有用,他画设计图的时候,感觉还挺真实的。
走了两圈,他被沈疾川扣进了怀里。
沈止不动了,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样。
沈疾川眼中的痛楚如此明显,他毫无办法,“沈止,别当我不存在。”他甚至觉得最开始沈止掐他也不错,起码那时候沈止眼中有他的影子,而不是和现在一样视他如空气。
他的恳求和哀伤犹如石沉大海。
沈止百无聊赖,等幻觉消失。
沈疾川埋在他颈侧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他。
他想到沈止刚才的样子,似乎是电脑出问题了?但是电脑屏幕依旧还是那样。
沈疾川来到电脑前,他看沈止工作了一天,知道这是他的最终图纸,刚才正准备发给张女士,但是在右下角打了几个字之后,沈止整个人就混乱了。
——张女士,祝您平安、
顿号之后是什么?
沈疾川想了想,写:祝您平安、幸福。
很简单的两个词,最普通的祝语。
他帮沈止把稿图发过去,对面很快就惊喜夸赞,然后对他表示感谢,说尾款已经付给公司,后续公司会打到他的账户。
沈止在书房最右侧抽屉里翻东西,空了的药瓶全在里面,他前段时间把正在吃的药也丢里面了。
张女士的事比较重要,他需要清醒一点。
刚才的药不够剂量,他需要再吃点别的。
药物混合是大忌,但是也没关系了。
青年蹙着眉,拧开瓶子往外倒了倒,就算倒出来的是空气,他也要伸手抓一下,他辨不清是不是药片太小,他耳边太嘈杂,所以看不清药片,也听不见药片掉落的声音。
很快,他脚边落满了一地的瓶瓶罐罐,上面写着开始服用的日期,每日剂量,以及吃完的日期。
沈疾川捡起来,一个个看过去。
日期并不全,似乎只有沈止搬到这里来住之后的这几年,再往前的就没有了。就是这些日期,日期承载的空药瓶,贯穿了沈止的十年。
他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关好抽屉,阻拦住沈止,说:“已经处理好了。”
“张女士收到了你的最终稿件,对你表示感谢。”
沈止有些疑惑。
幻觉会在一定程度上投射他的心理或者忘记的记忆,他刚才真的发送了吗?
他重新回到电脑前。
只见电脑微信聊天记录上,他确实是发送了过去。咾锕姨正锂’蹊伶旧泗刘衫漆三聆
点开第三版设计图,最右下角还写着他的祝语:祝您平安、幸福。
沈止心想,这确实是他刚才想写的。
果然,他已经发送过去了,只是忘记了而已。要不是他发送了,最后祝语怎么会跟他想的一样呢?
真是的。
差点又发了一遍。
发错了,还要跟以前一样编理由解释,把异常掩饰过去。
沈止往后一靠,一只手的掌心搭在自己腹部,放松下来,思绪放空:“这件事也完成了。”
“完成了,就休息一下吧,”沈疾川蹲在他椅子旁边,“哥,你很厉害,换成我,我根本没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完成工作。”
他握着沈止冰凉的手,侧脸贴上去,闭上眼睛,一点温热落在沈止手背。
“哥,之前也是这样的吗?我早该仔细缠着你问你,如果问得更清楚更细致……我现在是不是就不会一筹莫展,拿你毫无办法了。”
沈止出了一会儿神,良久,眼珠一转,再一次落在幻觉身上。
这是这个幻觉第二次对着他流泪了。
他指尖弹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去试探触碰。
但最终,沈止还是漠然地挪开眼。
凌晨十二点。
沈止从书房走出来,在客厅台历上往后翻了一页。
2020年12月11日。
沈疾川觉得这场景莫名熟悉,像是沈止之前翻高考倒计时的样子。他看了台历下一页,下一页被沈止用红笔标注了出来,画了个生日小蛋糕。
“对,明天是我们的生日。”
沈疾川眉心一松,抬头笑说:“哥哥,要一起过生日吗?”
沈止脸色发白,眼底却闪过一点零星笑意,唇角也弯了弯。
沈疾川看见了,眼睛一亮,忙说:“我们可以一起做生日蛋糕,一起准备,我出去买菜,做好几样,量少一些,你每个都吃一点,好不好?”
沈止困了,打了个哈欠。
他往卧室方向走了两步,手轻轻扶在了沙发靠背上,几不可查地喘了口气。几秒后,他坐在了沙发上,慢慢躺了上去,似乎就打算在这里睡觉了。
沈疾川捋了捋他的头发:“这里不能睡觉,你穿太少了,沙发上也没厚被子。哥,我抱你回卧室吧。”
他原也没抱着等到回应的心态,轻轻说完后,一手抄起沈止腿弯,一手揽住他肩膀,将人抱了起来。
轻。
比穿越前轻很多。
回到卧室,沈止一沾床,就蜷缩了起来,右手捂着胃脘,露在外面的皮肤和冷玉一样,黏湿冰凉。
他醒着的时候一点异常都没有,现在沈疾川才发现不对。
他掌心贴在沈止胃部,手心下一片凉意。
他的手被沈止当成了暖水袋,瘦削的手指紧抓着不放,眉宇间的折痕似乎都浅了一点,下意识朝着沈疾川的方向靠近。
这期间,沈止无声睁开了眼睛。
沈疾川说:“这是一个梦境,很疼是不是?”
他对着沈止笑,“没事的,哥哥,你睡吧。睡醒了就不疼了,都交给我。”
沈止最后看了他两秒,重新阖上眼睛-
12月11日。
12点。
正午的阳光穿过窗户,慷慨的撒在床上。
沈止从一片暖融融中苏醒,当他醒来,那无处不在的痛楚就再次侵蚀过来,区别就是——往常都是冷的。
这次很暖和。
昨天冰冷疼痛的胃脘现在只剩下轻微不适。
他嘴中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儿,不知道吃了什么,身上干干爽爽,衣服也换过了。
沈止发了好一会儿呆,也没想起来昨天晚上他干了什么。
只记得工作完就睡着了。
不过他也没有深想,看了看时间,零点就是他生日了,还有十二个小时。
公司把尾款给他打过来了,老板兼朋友之一给他发消息,问他是不是最近不舒服,所以不想接单了。
季溯也给他发了照常问候。
沈止回复了在,检查了几遍这次没打成崽,才发送。然后退出去给老板简单解释了几句想休息了,还有其他一些私聊他的,大部分是之前教导过的学生问候,还有期末求他捞一下的。
沈止向学校请假请了一段时间了,也好在最后快期末了,学校大概知道他的情况,也没有堵人。
他平静看完,斟酌措辞,一一回复了。
回复完毕,他看见了趴在床边的幻觉。
沈疾川咧嘴笑:“午安!哥哥。”
昨天沈止睡前看他的他两眼,给了他莫大的鼓励,他觉得这样下去,沈止迟早能认出来他不是幻觉。
“我刚才出门买了好多菜,我们什么时候过生日?今晚凌晨掐点吗?还是明天?”
沈止静静望了他片刻。
这着实是个奇怪的幻觉,他想。
健康、阳光。
比十八岁的沈疾川还要好。
像是被谁精心养着,细细拨去了光芒中淡淡的灰,又给了他很多爱,让他光芒更亮却不刺目,蜕变的更加温暖内敛、和煦从容。
第一眼看见这个幻觉,他就想,要是他也变得和其他幻觉一样,那实在是太可惜了。不如他亲手杀了他,让他停留在美好的样子。
沈止问他:“你真的要跟我一起过生日吗?”
沈疾川没想到沈止会搭理他,一愣,然后眸光瞬间亮起,重重点头:“嗯!当然!”
“这样……”
沈止朝他伸手:“那一起准备吧。”
沈疾川简直受宠若惊。
“哥,你不觉得我是幻觉了吗?”
沈止看向别处,对着空气招招手,“你也过来吧,这次生日…一起过。”
沈疾川热起来的心凉了半截。
他看向空气:“这是谁?”
沈止说:“是四岁时候的我们。”
他眼中有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小男孩脸上手中都是冻伤,鼻尖红彤彤的,肩头和头发上都是没有化去的雪花。
小男孩幻觉其实一直跟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眼中含着泪看着他,但是沈止从没有让他靠近过。
得到他的允许,四岁小小沈过来了,垂着头在他面前掉眼泪。
“他们不要我,我还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最后一天,沈止允许自己沉沦。
他指腹擦去小男孩面颊上的眼泪,温和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或许我不该治疗,这样和你相处的时间会更多一点。”
小男孩:“你能抱抱我吗?我好冷。”
沈止俯身拥住小孩。
沈疾川看着他对着空气说话拥抱,只觉得一股凉意钻入指尖,酸楚缭绕心尖:“哥。”
沈止问他:“你不跟小孩打个招呼吗?是不是你们幻觉之间看不见彼此?”
“是吧,”沈疾川勉强一笑,对着空气说:“你好。”
沈止微笑:“他听见了,说你长得很帅。”
沈疾川抱住沉沦幻觉的青年,闭上眼收紧手臂。
两人中央,被沈止双手撑开一个空间,像是真的有个小男孩,被他们两个拥在中间。
作者有话要说:
早早早。
第77章
这是一场三个人的生日。
沈止觉得热闹,有点像一家三口,开始着手准备做生日蛋糕。
家里东西齐全,但是做蛋糕的材料缺失,沈止点了好几个外卖送上门,备注让人放门口。
沈止显然没有做蛋糕的经验。
他做蛋糕胚的时候烤焦了好几次,沈疾川做奶油也做的手忙脚乱,搅出来的蛋清飞溅,弄了他一头一脸。
沈止头发扎起来,一身居家服,嘴角带了些真实笑意:“太不小心了。”这房子实在南北通透,从沈疾川视角看过去,他简直站在午后柔光里。
他指了指角落:“小孩都比你手脚勤快。”
沈疾川望向空无一人的角落中。
有一瞬间,他觉得,如果沉沦幻觉可以让哥不那么痛苦,就这样疯着过一辈子,似乎也很好。
沈疾川眉眼柔和下来:“是,我不小心。哥,你帮我擦一擦吧。”
沈止走过来,迟疑地抬起手,指尖将要落到他发丝上时陡然停住。
紧接着,他一秒就收回手,宛如避瘟疫一样避开了沈疾川,飞快撤开了距离。
沈疾川眼睁睁看着他撤到了冰箱角那边。
沈止蹲下来,对着旁边小男孩小声说:“他好奇怪。”
他眼里的小男孩歪歪头,也小声说:“怎么奇怪。”
沈止说:“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很喜欢我一样。”
小男孩:“他不该喜欢你吗?”
沈止摇摇头,他悄悄看了眼沈疾川,然后拉着四岁小沈出去了,他牵着小孩去了书房,踩着架子爬上了书架最顶层,把一个木箱子挪了下来。
他把木箱子放地上,木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套整洁的白大褂,有个更小的手提箱,里面是各类手术工具。
小男孩眼睛亮晶晶:“哇。”
沈止:“酷不酷?”
小男孩:“嗯!”
沈止:“外面那个哥哥,喜欢的是这个。”
小男孩:“他喜欢白衣服?”
沈止:“不是白衣服,他喜欢的是当医生的我。我没有成为医生,而且,”他对着小孩耸肩,“我还疯了。”
小孩的思想很单纯,但经历过抛弃,已经初具讨好别人的苗头,他殷勤地出主意:“你把白衣服穿上,不就成医生啦?这样他就会喜欢你了吧。”
沈止思索:“如果他不知道我是他的话,用别的身份伪装一个他理想中的未来,我觉得我可以骗到他的喜欢,现在显然不可能。”
收藏一套永远都用不上的白大褂和手术器具,对他这样性格的人来说,已经是件非常非常可笑的事情了。
如果他再穿上,对沈疾川笑,对他说,你看,我这样你喜不喜欢。
那他沈止成什么了?
像个很好笑的、拙劣的、戏台上的小丑。
小男孩:“治病救人的不就是医生吗?你马上就要治病救人了呀。”
沈止好笑:“我治病救谁?”
小男孩眨眼,单纯道:“你自己呀,医生…嗯医生是消除痛苦的,你消除你的痛苦,就等于,你是医生!”
沈止愣住,半晌说:“有点道理。”
小男孩高兴道:“这样,他喜欢我,也喜欢你啦!他喜欢我们两个。”
沈止:“我不想他喜欢我,我恨他,我掐死他,他蠢死了,又笨又蠢又固执,是只傻狗。”
四岁小小沈语气低落下去:“那你要把他赶走吗。”
沈止沉默。
他放任自己沉沦幻觉,但其实是清醒着疯。
好几分钟后,他轻声说:“之前都没有他那样的幻觉的,是不是因为我决定……他才出现?”
从他想要治疗自己,想重新变成‘沈疾川’获得勇气力量的时候,他就离不开镜子了。搬到这里住后,这间属于他自己的房子里,镜子同样是越来越多。
发病时他控制不住地去憎恨曾经的自己。
稍微清醒时又对着镜子发呆。
一开始,镜子里的沈疾川会鼓励他,被发病期的他变成橘子苹果也不会冲他发火,可是渐渐地就变了。
尤其是这段时间,少年时的幻觉对他流露出失望的眼神,说:“原来我长大后是这样……”“我不想长大了。”“你真的是我既定的未来吗?”“你怎么变成了这样?”“那些人是恶人啊,你打到他们战胜他们不就好了吗?怎么还没有康复?”“好软弱,你真的是我吗?”
他抗拒着,堵住耳朵不去听。
他穿上高中时的校服,对着镜子露出笑脸,学着沈疾川:“哎呀,区区一点挫折,你怎么可能走不出来?你还有我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镜子里的人脸上泪痕斑驳,笑也不像是笑,语气颤抖,怎么看,都只是拙劣的仿品。
镜子涟漪晃动,他看见沈疾川和朋友们打篮球,一个漂亮的扣篮,阳光照在他身上,光彩夺目,他一手抓着篮筐,回头笑,对着镜子外的沈止说:“好好笑哦,小丑。”
他知道沈疾川不会说出这种话,但那天他对着镜子静默许久,最后一丝岌岌可危的精神防线在无声中彻底崩塌。
至此,家里所有被他当做精神支柱的镜子全部变成了他自己的地狱。
于是当那个与众不同的幻觉出现,说爱他、为他流泪之时,他才觉得那么奇异。
温柔的幻觉是对他决定终结痛苦的奖励?
沈止对心理学有些研究,久病成良医,他的心理医生和他说,他总在攻击自己,于是幻觉也在攻击他。
当他想步入死亡,放过自己,所以幻觉也放过了他?
临终关怀。
似乎只有这个逻辑能说得通。
沈止思绪转了一圈,把自己给转明白了,松了口气。
就说呢,刚才那幻觉怎么可能真喜欢他,幻的也太假了,真吓人。
——他从不觉得沈疾川会真的喜欢他,更别提那个更加深重的字眼。
“你们两个怎么藏在这里?是在玩躲猫猫吗。”
沈止抬头,沈疾川正拿着锅铲站在门口,笑着看他:“一直待在书房不出去,我一个人很寂寞的。”
他实在不放心沈止一个人在别的地方。
沈止摸了摸装白大褂的木箱子,“哦,在和小孩玩角色扮演。”
沈疾川注意到了,静了半秒,他蹲下来,视线和沈止齐平:“这样啊,玩得开心吗?”
沈止:“我把他哄住了,想晚上再玩。我们继续去做蛋糕吧。”他想站起来,但是腿盘坐久了发麻,便说:“等我一下,腿麻了。”
沈疾川朝他伸手。
“哥,我拉你起来?”
沈止又在他眼中看见了温软的、湿漉漉的、暖融融的光,他这次没有躲开,平静地把自己的手递过去。
沈疾川将他拉起来,试探着去抱沈止,没有得到拒绝的信号后,他就将沈止轻轻抱住,低声说:“刚才你走了,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
沈止掌心慢慢落在沈疾川腰上,贴合上去,算作回拥。
“没有。”
仅仅两秒,这回拥就变成了推开,“你先去,我等会儿。”
沈疾川只好退开,站在厨房门口等着。
沈止掌心残留着沈疾川腰间的体温,他握住四岁小小沈的手,给小孩搓了搓,低声说:“他好暖和。”
小小沈露出陶醉神色,重复:“他好暖和哦,我身上的雪花都化啦。”
沈止一看,果然小孩身上化开的雪水脏脏的。
他便牵着小孩去了浴室,在浴池里放水,放满后感受了下温度,“你先洗洗澡,我们做好饭后叫你。”
小孩在水里,身上依旧脏脏的,水洗不干净一样。
他趴在浴池边缘,乖乖道:“好哦。”
沈止安顿好小孩子,就全身心开始做蛋糕了,他和沈疾川两人,一个忙活蛋糕,一个忙活做菜。
厨房里宛如在打仗。
沈止做了三个蛋糕,每人一个,这对他来说着实是个巨大考验,偏他还不让沈疾川插手,裱花的时候辨认不准位置,弄歪弄坏了好几回。
他还烤了一盒曲奇饼干,加了蔓越莓果干,烤好了忘记戴棉手套,被烫了一下也不知道疼,沈疾川摁着他的手冲了半小时冷水,发现没起泡才停下。
他磕磕绊绊的,终于赶在晚上十二点前,把三个大小不一的蛋糕做好了。
沈疾川把做好的饭菜一一热好,放在餐厅桌子上。
沈止在点蜡烛。
不是蛋糕上的蜡烛,是粗短的白蜡烛,一个个点好,沿着房间的墙角摆下,镜面反射着蜡烛暖暖的光,餐厅、客厅,都是亮堂堂的。
三个蛋糕桌子上放不下,沈止就放在了地上。
“这是你的。”
他把最小的分给小孩。
“这个,你的。”中间的给了沈疾川,沈止说,“最大的是我的,请你们谦让长辈,不要争抢。”
沈疾川笑说:“好。不过,哥,距离十二点还有十分钟呢,要现在吃蛋糕吗?不如等一会儿。”
沈止:“好啊,你和小孩出去等我,我有给你们准备礼物。”
沈疾川:“真的假的,我们还有礼物?”
沈止描述:“就是一个表演?类似职业更改之类,我需要换身衣服。”他眼睛弯起来,看向旁边,“小孩给我的建议,他很喜欢,你应该也会喜欢。”
四岁小沈朝他握拳:“超酷的。”
沈止摸摸他的脑袋,把小孩放到沈疾川手里:“出去等我一会儿,零点进来。”
沈疾川不想出去,但是也不想拂了沈止的意,他第一次看沈止这么轻松的笑脸。
“可是哥,我真不想出去……这样,我和小孩在玄关怎么样?那边也看不见这边的,不会破坏神秘感。”
沈止其实根本无所谓,他只是随口说说,幻觉是留是走,对他没有影响。
“好啊。”
他微笑着,看着沈疾川。
少年转身走向玄关的那一刹,沈止脸上的笑容消失。
他安静看了那背影一秒,就丝毫没有留恋地转身去了书房。
他们两个人背对着,越走越远,影子被晃动的蜡烛光芒和十年孤寂痛苦切割分散,无数镜面倒映着、扭曲地映射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长,越来越远……
……
沈止的步伐轻快。
他换了身整洁的衬衣、长裤,然后郑重穿上了木箱子里的白大褂,从小箱子中挑出一把精巧的手术刀。
他想把头发规规矩矩的扎起来,但是他找不到发圈又丢哪里去了,只好遗憾放弃。
沈止吞了许多安眠药,然后关了浴室的门,反锁。
像是把一切混乱、嘈杂、喧嚣着的魔影全锁在了门外,这一刻他内心是平和的。
青年站在浴室中的镜子前。
其实他有想过,过完零点,吃完蛋糕、唱过生日歌再开始的。
但有一瞬间,他突然就倦了。
好麻烦。
他发病时期很容易这样,明明期待着,花费了时间精力准备今晚的生日,走到了最后一步,快要完成了,疲倦就如缓缓倾倒的山岳,压在了身上。
沈止手指虚虚悬停在镜面之前,轻轻微笑。
“其实这衣服穿起来,也没想象中那么帅。沈疾川,我坚持了很久,坚持不下去了,你就当我是医生吧,第一个病人是自己,我会消解他的痛苦。”
手术刀刀刃对准了手腕,划出浅浅的一道伤口后,沈止突然停了。
“不要划下去,”一张年少的面孔出现在旁边,幽灵一样,“你伤害的不只是自己的身体,也是他的身体。沈疾川不会爱一个自残、自杀的人。”
沈止每次想要自残,都会有这样的声音劝阻他。
往常或许他就停了。
但是这次。
沈止只是停顿了几秒,笑了笑:“没关系。我听过他说爱我,也见过他喜欢我的样子了。”
哪怕那只是他心里对放过自己的投射。
外面低弱的烛光映进来,竟将他眼底染上细碎的光,眉眼间映得很温柔。
“抱歉,我这次…想任性一些,好吗?你感受得到吧,我真的、很痛、很痛。对不起,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缭绕在他身边的幽影在他面颊上轻轻一蹭,消失了。
沈止说:“谢谢。”
锋利的刀刃毫不犹豫一划。
艳丽的血珠争先恐后的流出来,滴滴答答坠到地面。
沈止躺入浴池里,浴池自带恒温加热功能,所以从下午放了水到现在,还是温热的。
他眼皮逐渐沉重,意识轻飘。
所有的痛苦、尖啸、麻木全都在温暖的水流中消散。
沈止撑着不让自己陷入黑暗中,直到听见一声整点的滴滴声,才彻底放松。
他感到快乐,十年来第一次这样轻松。
沈止眉目舒缓,呢喃道:
“死亡快乐…新生…快乐……”
终于结束了。
以后他再也不会疼了。
砰——!
巨大的破门声响起。
嘶吼凄厉的一声:“哥——!!”
作者有话要说:
早早早。
第78章
两分钟前。
沈疾川等得很不安。
他时不时喊一声沈止,那边偶尔应他一声,让他老实等着,但是这会儿他再喊,沈止一点回音都没有。
他偷偷往客厅餐厅那边看,离得比较远,灯烛一晃,实在看不清。
沈疾川甚至对空气说话:“喂,小孩,你帮我去看看他,准备好了吗?不是,你给他建议什么职业更换游戏?COS吗?”
太安静了。
一股莫名其妙的焦躁充斥心间。
沈疾川怕他违背沈止的规则,引起对方心绪波动,又怕他磕了碰了,“算了!不管了,大不了装成真的幻觉。”
反正现在这种状态的哥哥很好糊弄。
他飞快折身回去,打开卧室的门:“哥?”
没人。
隐藏隔间。
没人。
书房。
也没人。
屋子里只有静谧的烛火晃动。
沈疾川大声喊:“哥??”
他去打沈止的手机,一阵悠扬铃声从浴室传来。
沈疾川赶紧走到浴室外面,发现浴室被反锁了,松了口气:“哥,你在里面啊。我喊你你怎么不出声呢。上厕所吗,还是在收拾发型?”
里面静静一片。
电话因为久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
沈疾川拍了拍门:“哥哥?”
当啷。
里面一声金属物坠地的声音。
一缕极淡的血腥气穿过门缝,飘到沈疾川的鼻尖。
“……”
“哥?”沈疾川声音颤抖了。
那个令他惊惧的念头充斥大脑,他瞬间疯了似的拍门,又踢又踹,大声喊着沈止的名字,奈何浴室门太结实,他四下一看,强行克制住浑身发抖的恐惧,拖过来客厅的椅子——
哐!
哐!哐!哐!!
门把手终于松动。
沈疾川最后一脚狠狠踹开!
哗啦!
浴室门外面那层玻璃碎了一地。
浴室内的场景毫无缓冲余地,直直映入眼中。
血。
浴池已经被染成了浅淡的红。
一缕一缕的血水从青年手腕上溢出,他静静躺在浴池之中,发丝在水中柔软飘荡,唇无血色,神情柔软宁静。
大脑空白嗡鸣。
沈疾川:“哥——!”
他腿一下就软了,巨大的恐惧犹如海啸席卷,他浑身打着摆子,连滚带爬的颤抖着,把沈止从浴池里面拖了出来。
与此同时,尖锐的警报声响起。
“警告!警告!被监测人生命濒危,已自动向监测人一号、监测人二号、监测人三号发送警报,已自动拨打120。警告!警告……”
沈疾川什么都听不见。
他抽掉沈止的领带,死死系紧,勒住他手腕上的伤口。
青年像个湿透的布偶娃娃,双目紧闭,无声无息,任由人摆弄。
“没事的,没事的……哥,没事、没事……”
沈疾川把沈止放平,双手下压,挤压沈止肺腔内的积水,做人工呼吸,沈止吐出来不少水,可是唇却渐渐冰凉。
惨白的面上毫无生机。
“哥…哥……你醒醒,你醒醒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你醒醒,看看我……”沈疾川做人工呼吸,滚烫的眼泪落在沈止眼皮上,“你不是恨我吗?”
“你怎么不继续恨我了?你醒过来恨我,你恨我就该一辈子都恨我,一辈子怨我,一辈子让我疼……”
胸腔里浓烈的、极致的痛扎入心脏,沈疾川压抑的哭声渐渐哽咽,窒息的疼钻入四肢百骸,偏执的神色充斥眼底,少年齿列挤出这几个字:“沈止。”
“你要是敢抛下我,我会恨你,我一定会恨你。我会追上你,然后告诉你我再也不会爱你。”
这话刚说完,沈疾川就后悔了。
他把沈止冰凉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一声声道歉,一声声安抚。
“我乱说的,哥,别当真,你别生气,我再也不那样说了。”
“你一定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我怎么这么蠢让你自己待着,你说得对,我就是太蠢了,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我不爱你。你起来告诉我这只是个梦,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少年抱着自己的爱人,崩溃无助的嘶吼困在这间幽寂的房间里。
外面夜色霜寒。
救护车的声音飞快逼近。
……
……
混乱颠簸。
“让一让!”
“都让一让!”
数名医护人员推着救护床进了抢救室。
沈疾川被拦在抢救室外,门在他眼前缓缓关闭,沈止苍白安静的脸一闪而逝,再也看不见了。
“这位先生,请您在外面等候。”
沈疾川直直站在抢救室外,每呼吸一下,都好像能闻到那股缭绕不去的血腥气,沈止静静漂浮在水下的模样闪现眼前。
明明他们之前还在高兴地过生日。
今天是他们的生日啊……
他想,生日之后,他就劝着沈止去住院,他会一直陪着他。
他会告诉沈止,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会说以后我们都一起过生日。
他会说他虽然看不见那个四岁的小家伙,但没关系,他们以后都准备三分礼物。
沈疾川只知道沈止在穿越前自杀过,这次就是他知道的那次自杀吗?但是他从没在沈止身上发现任何割伤自残的刀口,为什么不一样了?
沈疾川身上全是淡红色的血水。
抢救中那几个刺目的红光盯久了会产生失重的眩晕感。
抢救室里出来一名医生。
沈疾川:“我哥怎么样了?”
“病人大量失血,需要输血,好在血库的血充足,”医生额头有层细汗,说,“但是病人自杀前服用了大量安眠药,求生意志非常薄弱……总之现在还在抢救中。”
医生说的十分委婉。
安眠药、割腕、浴池。
别说求生意志非常薄弱了,这就是奔着再也醒不过来去的。
沈止打定主意寻死。
又过了一会儿,医生拿了份病危通知书过来。
他隐约听见了洗胃、胃出血、心脏停跳,几个字眼。
沈疾川呼吸停了数秒,冰凉的手签好,靠在冰冷的医院墙面上,看着医生再次进去。
他面上看起来冷静,其实意识悬在虚空,整个人都是木的,有护士领他去交钱,他就去交钱,有人塞给他卫生纸让他擦脸,他就擦脸。
有人给他倒热水,他也接过来说声谢谢。
直到抢救室的光熄灭,医生出来,对着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病人抢救过来了,但是还需要观察24小时。”
空悬的灵魂才好似从寒冷的虚无之中重新回到躯壳之中,心脏重新跳动,泵出的新血裹挟差点失去的刺痛,可此刻是痛也是生。
如果沈止死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直到此刻,沈疾川才重重呼出口气,捂住自己的脸,低泣出声。
混合着后怕和哽咽:“哥……”-
两天后。
海市某精神专科医院。
独立病房。
监护仪器滴滴答答。
沈止被转移到了这里接受长期治疗,他还没醒,靠营养针维持营养,左手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苍白的皮肤上浅青色的经络分外明显。
两天时间,他又瘦了些。
胸膛微弱起伏,心脏在里面跃动着,织成一根细细的,拉扯着沈疾川的线。
人刚转移过来,医院医生暂时不让沈疾川进去,他只能隔着窗户往里面看。
季溯看看里面躺着的那个,又看看外面站着的这个。
他风尘仆仆疲倦的脸上再次出现恍惚,“真是玄幻。”
沈疾川回头:“谢谢你了,季溯。”
沈止自杀那天晚上,家里响起了警报,自动通知了120以及三名监测人,救护车才来的那么及时。
季溯摆摆手:“没事,他之前一次发病的时候,我跟李医生商量了一下,在他右手疤痕皮肤下,植入了一个微型芯片,监测他的生命体征。本来以为用不上的,没想到……”
两天前。
他手机警报声响起来的时候他正在睡觉,天杀的,他还以为哈尔滨地震了呢,整个人一激灵清醒过来,抓过来手机一看,顿时松了口气。
哦哦,不是地震。
是他好兄弟生命体征降到警戒值了啊。
他盯着手机反应了两秒,瞬间尖叫出声:“救命啊救命啊啊啊!!!!”
于是一边尖叫一边飞速联系李医生和另一位负责沈止心理治疗的医生,连夜定了最近的航班,把快结尾的案子托给团队的另一个人,风驰电掣赶了回来。
就沈止这个孤家寡人的状态,没了他,说点不好听的,别说病危通知书没人签字,恐怕连给他收尸上坟的人都没几个!
他极速赶过来,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当天晨光初起就赶到了沈止抢救的医院。70久似陸三漆三灵
一到监护室,就看见外面坐着的沈疾川。
季溯一声卧槽脱口而出:“沈止你他爹的想死啊,怎么从监护室里蹦出来了??医生护士没管你?不是你长本事了是不是?怎么想的??他大爷的我从——”
沈疾川浑身狼狈,手背残留了零星血迹,扭头看过来。
“………”
季溯懵了。
他匆匆的步伐就这么慢慢停了下来。
他西装革履,只是衣衫褶皱,十年光阴将他从那个抄别人作业,傻兮兮但跟讲义气的大男生,变成了成熟事业有成的男人。
从前青涩时代的记忆早就开始变得模糊。
但当他看见沈疾川的那一刹,好像有种时空倒流、旧照片重新变得青葱的冲击感。
许久,他对自己无奈笑了:“我也幻觉了,真是的。”
他找来监护室的医生,“沈先生怎么样了?”
医生说:“已经脱离了危险,正在观察。”
季溯明显松了口气:“现在能进去看看吗?对了,缴费的地方在哪。”
医生:“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季溯:“我是他朋友。”
医生:“这样啊,不过沈先生的弟弟已经交过费了,监护室目前不能进,还要观察。24小时后可以转移到普通病房了。”
“等等等等,”季溯说,“沈先生的弟弟?”
医生指了指沈疾川的位置:“是啊,沈先生的弟弟,沈疾川。也是他送沈先生过来的。”
“………”
哈哈。
说什么呢?
原来沈止他弟叫沈疾川啊。
季溯咽下口水,僵硬回头。
老天啊。
那一坨蹲着的玩意儿真不是他的幻觉??
医生走了后,季溯深呼吸几次,一步一步挪过来,站在了沈疾川身边,试探询问:“哥们,你,沈疾川?”
沈疾川勉强对他扯出个笑。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到这里,但总之……好久不见,季溯。”
季溯彻底傻眼了。
……
回忆结束。
后面就是沈止转移到普通病房。
季溯联系李医生,将沈止转院,转到精神专科医院接受治疗,这里24小时有人监护,病房独立安静,比之前医院更适合他。
直到现在,才彻底安顿下来。
季溯拍了拍站在病房外的沈疾川,“川哥,别看了,能进了护士会跟我们说的。你好久没合眼了,找个地儿睡会?”
这所医院独立病房是有陪同家属休息室的,只是沈止从来都是独住,他那间休息室用不上,让给了别人。
现在沈疾川来了,自然空不了了,休息室还在收拾。
沈疾川中间回了趟家里,收拾了些日常用品和其他衣服过来,放在行李箱里,现在搁在病房外。
“我不困,我想等他醒。”
季溯:“他醒了之后估计还有的折腾,你得养好精神才能跟他斗智斗勇。”他语气故作轻松,转移沈疾川的注意力,“川哥,你别看他平时安安静静的,有时候犟起来简直跟头牛一样。我在他家装大喇叭那回,他气得差点跟我绝交,冷起来脸可吓人了。”
“欸……”他想到什么,“那天那个电话,你给我打的?”
沈疾川:“嗯,我刚来,不知道他住哪。”
季溯:“还真冤枉他了。”
他们坐在病房外长椅上,医院暖气将外面冷气隔绝。
沈疾川换了身衣服,是沈止的:“我去找他那天,他情况就已经很不好了。本来,我想着过完生日,就带他来医院的。我没想到……”他静了下,“那是他亲手做的蛋糕,他一口都没吃。”
季溯无言,叹了口气:“川哥,别想太多,现在人没事儿就行。”
沈疾川:“他是真不想活了,安眠药,浴池,割腕。季溯,他是穿着白大褂,用手术刀割的腕。”
季溯:“……他之前想做医生,家里藏着手术刀,也正常吧。”
“不正常的。”
他们是同一人,所以沈疾川事后一想,就知道当时沈止在想什么。
沈疾川将衣服袖口放在鼻尖,嗅着零星属于沈止的味道,这味道可以让他平静,泛凉的指尖攥着这点气息,像是抓住了一点沈止还在的心安。
良久他平静说:
“他是用自己的理想,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
早早早[垂耳兔头]
第79章
在季溯的证明下,沈疾川凭着这张脸,成了沈止亲弟弟,现存在世的唯一亲属。
往常李医生都是和季溯交流沟通,现在自然换成了沈疾川。
李医生从病房里面出来,说:“家属过来,有些事我得跟你说。”
“这里,”沈疾川快步过来,强行压住进去看沈止的冲动,跟在李医生身后:“您说。”
李医生带着沈疾川去了他办公室:“根据沈先生之前的治疗情况来看,他是个很坚韧的人。”
“幻听幻视如此严重的病人,我从医至今也只见过两例,沈先生是第三例,前两例患者,承受不住精神折磨就会反复伤害自己的身体,从自残程度越来越深到最终自尽,这是有过程的。”
“而沈先生,他的治疗时间长达十年,我从没见过他对自己做出任何自残行为,就算有过念头,也从没真正实施过。所以他这次突然自尽,我真的没想到。”
沈疾川沉默地听着。
李医生:“我觉得,不排除是你的存在刺激了他,他本来就分不清现实虚幻,你跟他长着一样的脸,”说着他皱了皱眉,觉得逻辑不通。
按照沈先生的性格,也只会把这位小沈先生当成幻觉不予理会才对,所以就算小沈先生出现在沈先生面前,大概也不会对他自己造成刺激。
他只是直觉地认为,沈止的自杀跟沈疾川有点关系。
沈疾川:“我要远离他吗?”
李医生沉吟,“你自己觉得呢?”
沈疾川没有做太多思考,他平淡道:“我不会离开他的。”他一分一秒,都不会让沈止离开他的视线。
李医生:“好。”
他想了想:“我估计他会在两天后醒来,到时候看情况,要不要给他上束缚带。”
沈疾川:“束缚带?”
李医生:“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使得他如此决绝自杀,但沈先生这样的人,认定了一件事就会做到底。”
在沈疾川静默的神情中,他说:
“他或许会尝试多次自杀。”-
李医生没有说准。
沈止苏醒是在三天后。
麻木的身体一点点恢复知觉,飘忽的灵魂重新落入这具躯壳之中,再次感受到了细密幽微的痛。
有一瞬他以为自己才十八岁,是在车祸后醒来。
睁开眼,刺目的正午阳光让他缓了好一会儿。
他动了动手脚,手脚僵麻,许久未动,血液流动不顺畅。鼻尖一股消毒水的气息,耳边还有滴滴答答的仪器声。
他没死。
有人轻轻抓住他的手,力道小心翼翼,嗓音微哑含着惊喜:“哥……?你醒了?”
自打允许家属进来陪护后,沈疾川就一直待在这里,他握着沈止的手睡觉,心神都牵挂在沈止身上。
此刻人终于醒了,他喊了两声沈止。
青年静静看着监测他生命体征的仪器,没任何反应。
很快,医生和负责沈止的护士就全都过来了,检测心率、体温、体内药物浓度。一系列检查之后,长舒一口气。
其实昨天就该醒来的,沈止没醒给主治医师愁得不行,好在今天醒了。
李医生:“醒了就没事了。摄像头24小时监护,小沈先生,您好好照顾他,多多关注病人情绪。”
沈疾川了解:“嗯,我知道。”
医生把沈止身上贴着夹着的仪器撤走,全都离开后,又过了十来分钟,季溯提着午饭匆匆进来了:“听说人醒了?”
沈疾川正在调整病床角度,闻言回头一笑:“刚醒没多久,我让哥坐起来一会儿。”
季溯把买来的饭放桌子上:“对嘛,老是躺着不行。”
病床被调好角度,沈止安安静静靠在上面,蓝白条形病号服裹着瘦削的骨骼皮肉,漆黑的眼睫垂着,外面阳光轻轻旋落在他侧脸上,皮肤病态苍白近乎透明。
从醒来到现在,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屏蔽了外界感知。
沈疾川将他的头发别在耳后,熟练的用手腕上的皮筋给他扎起来。
“哥,要不要喝点粥?”
柔软的头发束了起来,零碎的几缕垂在脸颊两侧,像个任人装扮摆弄的乖顺木偶人。
漫长的沉默。
季溯:“沈哥,你连自己的面子都不给?”
沈疾川摸摸沈止的脑袋,低声说:“是不是还不想喝?胃不舒服吗?没关系,不想喝就不喝,不想说话就不说话,可以先打着营养针。”
他对季溯道:“我们先吃吧。”
没有焦虑焦躁,没有明显的担忧,在沈止苏醒的那一刻,沈疾川就好像忽然沉静下来了。
他坐下来跟季溯在桌子前吃饭,吃着吃着,注意到季溯在看他,不由得奇怪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季溯:“呃,川哥……”他纳闷道,“他这样,你不急吗?”
沈疾川顿了下,垂眸说:“现在对我来说,他活着就好。”
至于其他的,全都可以慢慢来。
“也是,”季溯叹了口气,“吃饭吃饭。”
沈疾川说:“能跟我说说我哥的事吗?就是…你知道的那些。随便什么。”
季溯眯起眼想了想:“那年,他被那群人折腾的晚了一年高考。其实中间我去找过他几次,第一次,他还在住院……”
那时沈止算是重伤。
但是他家里显然不会给他弄有营养的东西补身体,更别说有助于骨头恢复的猪骨汤之类,每天吃的就是馒头小米粥和咸菜。
好几次被小米粥卡着嗓子扯动伤口。
季溯去看他的时候,他刚醒没几天,整个人除了吃饭睡觉,天天不说话。
他陪了沈止半天,看着他一碗粥喝一口咳三次,忍不住去给他买了新饭,很普通的一碗紫菜西红柿蛋花汤,沈止喝得很是珍惜。
他就忍不住说:“川哥,你奶奶不给你做点别的?”
床上沈止没说什么,旁边病患家属倒是吐槽来着:“那老太太啊?不是我说,这小孩的奶奶真是偏心,晚上都不陪床的,光顾着她另一个孙子,说她那个孙子要高考什么的。每天来医院送一顿饭,有时候糊里糊涂的还忘记送。唉,她年纪大不容易,但送点好的也行吧,你看看,这孩子每天吃的什么?”
季溯真是震惊了:“川哥,你每天一顿饭啊?”他指着那冰凉的米粥馒头咸菜,“这是你恢复期一天的饭量?!”
病患家属继续吐槽:“要不是这住院治疗费用是肇事车主出,这小孩都不一定能住院做手术。”
这群陪护的人,平时无聊就会八卦,三聊两不聊的,病房里住着的病人信息就全都知道了。
“就是说,他那个弟弟不是放暑假吗?也不过来陪一陪。”
“据说是在上补习班吧。”
季溯火气直窜:“沈承宗他大爷的是不是人啊?!他用来补习的钱是谁赚的??川哥,你家里拿着你赚来的钱在外面花,让你在这里吃冷饭??你奶奶脑子不好我不说什么,他呢?我靠,我真忍不了了,你是为了救——”
“季溯,”病床上面容依稀年少的沈止——从出车祸开始,沈疾川就逐渐变成沈止了。他有些茫然,又有些疲倦地说,“我不想听这些。”
季溯说:“川哥,你出院后去我家吧。我家里就我一个,我跟我爸妈说一声,你出院早的话,我还能陪着你,出院晚我去上学了的话,家里卧室就是你的,你住我那。”
沈止拒绝了。
季溯回忆着,当年的那股火都变成了成熟后的无奈。
他又叹了口气,心里堵得慌:“我知道,他是不想给我添麻烦。后来,我就经常去医院看他,我跟我爸妈说了,我妈三不五时做点好吃的,让我给他送过来。我还去沈家闹了一场来着,说的沈承宗那小子没脸,去陪了几天床。”
沈疾川听着这条他没走过的、原本该走的路。
精神专科医院食堂的饭菜不错,季溯吃着味同嚼蜡。
“后来有一次,我去看他的时候,他不在病房,找了他一圈,发现他坐在住院楼楼梯那里发呆。”
他那时看了好一会儿沈止消瘦的背影,才嘻嘻哈哈的走过去,把苹果递过去,“想什么呢?”
沈止偏过头,对他笑。
他没接苹果,头发略长,遮住了眉眼,比短发的时候多了丝忧郁。
“听说出成绩了。”
季溯:“是啊。”
沈止:“你稳了吗?”
季溯:“稳,能上个不错的大学,这多亏了川哥你,最后冲刺的时候拉着全班往前冲。对了,老班说,想跟班里同学一起过来看看你,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
“……算了吧,”沈止说,“耽误他们的时间。恭喜你,摆脱了地狱高中,顺利升学。”
季溯:“川哥,你恢复好了,下一年肯定比这一年强,没问题的。”
沈止用右手去拿他掌心的苹果,纤瘦苍白的五指无力抓了一下,苹果只被抓起来不到一厘米,他的手就开始发抖。
最终那苹果重新落回季溯掌心。
然后沈止换了只手,左手去拿,拿到啃了一口,笑了笑,说:“挺甜的。”
当时的季溯没想明白,沈止第一次为什么用右手去拿。
后来明白了,那是沈止在告诉他自己——不一样的,回不去了。
沈疾川:“再后来呢?”
季溯:“再后来,我就去上学了,再回家的时候,你,不,他已经跟沈家决裂了。班主任给他在学校里找了个比较破的仓库,和校长商量了,临时改成了住宿的地方,他就住那里,整个人性情大变,发了疯似的学习。”
像是一夜之间从幼犬蜕变成为了冰冷沉默的狼。
“他右手受伤,很影响写字,没有以前写的字好看,但最后练出来的也很工整了。”
沈疾川听着,问:“哥他就在仓库里熬到高考吗?”
季溯:“嗯,他拒绝我的帮助,他说……”他语气略有迟疑。
沈疾川:“说什么?”
季溯:“他说,他要记住,他之前到底有多蠢。”
那种透支型的生活、无视自己痛苦的日复一日,是他挣脱樊笼的必经之路,也是他对自己的另类惩罚。
季溯看了一眼沈疾川。
川哥似乎早就知道沈家这些事,所以听他说沈止觉得自己蠢也没什么反应。
他更在乎沈止这些年他不知道的经历。
季溯继续说:“再后来,他成功上了自己喜欢的学校,拿奖学金,打工,开始学设计,然后学画画,他天赋很好,学习能力强,也算有了些爱好和朋友吧。”
“他那种幻听幻视的情况,大一估计就有了,只是不严重,他抗拒去看医生,骨子里是骄傲的,他不允许自己因为那种人生出心理、精神疾病。”
独立病房空间大,他们在桌子边低语着说从前,声音很小。
“直到那天,他第一次发病,在绘画社团里……还被拍下来,放在了学校论坛里。”
日头渐渐偏西。
傍晚时候,护士推着小车,进来给沈止注射治疗药剂。
护士把冰凉药剂推入沈止手臂内侧,推完后,她摁着针孔,温柔道:“待会儿你睡着了,我再过来给你挂营养。”
针剂里面含有抑幻、镇定和安眠的成分。
青年从醒来后就跟布偶娃娃一样,一个字不说,一点反应都没,无从沟通,李医生愁死了,没有患者反馈,只能暂时按照最开始定下的治疗方案来。
护士走后,沈止眼睫眨了下。
被子底下传来细微的塑料摩擦声。
——他不知怎么从那小推车的下层拿到了一个新的空针管。
他手藏在被子里,取出里面的空针管,装上针头,抽了一管空气,针头对准了自己静脉。
“哥,在干什么?”一只手轻轻攥住了沈止手腕。
青年微微抬起头。
沈疾川温和地将他手中针管拿过来,说:“白天不和我说话,现在自己偷偷玩玩具,嗯?”
沈止没做任何反抗的让他拿走了,看了那针管一会儿。
渐渐地,药效上来,他闭上眼睡着了。
沈疾川静静看着他。
季溯下午说过的话犹在耳边:
“他第一次病发,被人拍下来放到学校论坛里,要是普通人,或许过段时间就过去了。但沈止长得好看,学习成绩优秀,从入校开始就是他们专业的风云人物,偏偏人沉默寡言,不少人说他是高冷男神。”
“有时候人的窥私欲真的很可怕,他走到哪里都有人偷偷议论,拍照、跟踪、还有人觉得他病发的样子很……私聊他要不要进圈子做*奴,或者做个疯子主人。最后这些消息都被学校封禁了,但有人举报说他这样的人不该住校,他从学校搬了出去,不少围绕在他身边的‘朋友’,也不跟他联系了。”
“我不知道这些对他造成了多大影响,他对周围事物变得更冷淡了,独来独往,只剩下两三个还能聊得上来的学长。后来,他一边治疗一边打工一边修够学分,每天睡眠时间压缩到极致,将自己忙成了陀螺。后面能有工作,能赚钱在海市立足,全凭自己本事过硬,只要他不要别人。”
沈疾川掌心贴在沈止脸颊上。
“我知道你很累,哥,”他指腹摩挲着那消瘦的、了无生气的面容,“但别再丢下我了,我会疯的。”
片刻后,他把沈止束头发的发圈取下,戴在自己手腕上,将病床放平,面上温和的神色淡去,攥紧了手中针管。
护士过来打营养针,沈疾川让她在这里看一会儿,去找了李医生。
“我的猜测应验了。”
李医生看了病房录像,头痛:“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果然,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沈止依旧没给外界任何人任何反应,但只要让他抓住机会,他就会延续自己未成功的计划。
包括但不限于空气注射静脉、手背针头当成刀刃划脖颈动脉、后来护士进来给他打针只会带一根抽好药的针管,身上任何别针都不会有。
在发现已经没有锋利物品让他达成目的后,沈止开始用被子和枕头捂住脑袋,季溯一开始以为他在卖萌,等沈疾川面沉如水的将缩被子里的人捞出来后,他才意识到这他爹的还是在自杀。
之后事态持续升级。
咬舌、强行撕扯伤口……虽然都没成功,沈疾川身上宛如长了十个雷达,沈止一动他就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短短两天,季溯见识了高智商精神病在被24小时监督下自杀的千百种办法,简直叹为观止。
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李医生采取了强制措施,遏制沈止的行为。
病房中。
青年躺在床上,口中戴着口枷,脸颊两侧被勒出细微红痕,四肢绑着束缚带。
手腕的伤口重新包扎过,营养针从滴挂变成注射的之后,他手臂内侧的针孔越来越多了。
他看着天花板,很久才眨一下眼。
季溯见过沈止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也见过他冷淡但精英的青年时期,越看越觉得不是滋味,别过头去,瓮声瓮气:“……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李医生,他现在还有幻视幻听吗?他是不是还是很疼很难受。”
李医生:“监测的数据来看,还是有些幻听幻视的,只是并不严重,对正常状态的沈先生来说,是完全可以忽略的程度。”
沈疾川:“李医生,他现在能正常看见我们,听到我们说话吗?”
李医生笃定:“刚开始不可以,现在肯定可以。”
沈疾川:“你们等会儿都不要在这,我有个办法试一试,”他望着病房中的人,说,“如果这个办法也不行,再捆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早早早。
下章就好起来喽[比心]
本章评论区抽红包~
第80章
半小时后。
沈疾川推着一张巨大的、可移动的镜子进来,“哥,晚上好。”
意料之中的没任何反应。
沈疾川把镜子放好,坐在床边,俯身亲吻了一下青年的额头,又吻了吻他的眼角,感受到唇下颤抖的眼睫,他笑了笑。
“好乖,也不是完全没反应。”
沈疾川抚摸着沈止的眉眼:“接下来我会解开束缚带,不要乱动,好么?”
他解开沈止的束缚带,扶着沈止坐起来。
随着姿势变动,沈止漆黑迤逦的发尾散乱肩头,口腔中积聚的一线唾液,从口枷缝隙中流淌下来,脸颊两侧的勒痕鲜明无比。
沈疾川捏住他的下颌,取下口枷。
取下口枷的那一瞬,被撑开的口腔无法立即闭合,无意识的微张,唇瓣宛如缺少滋润的干枯花瓣。
沈疾川擦去他嘴角的唾液,“没有乱动,很乖。”
擦去唾液后,他的食指取代了口枷的作用,嵌合在沈止齿间。
沈止若要伤己,必先伤他。
然后他上了床,将沈止揽到身前。
他完完全全贴合沈止的后背,不留一丝缝隙,鼻尖触碰着沈止的颈侧,不含任何旖旎的贴了片刻后,他迫使沈止看着对面的镜子。
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睛落在镜面上时,自然而然映出了他们现在的模样——
沈疾川在后面将他完全拥住,左手食指嵌在他齿间,其余手指则是捏着他的脸颊和下颌
另一只手扣在他腰间,他们如此紧密而不可分割,在镜中宛如重影。
沈疾川在他耳边说:“哥哥,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我说了爱你,你才如此决绝地自杀吗。”
身后传来少年温热的体温,声音传入耳时,沈止无波无澜的眼底泛起一丝波纹。
“我猜得到你想什么,”沈疾川摸着青年泛凉的皮肤,“你觉得我说爱你,是你自己终于放过了自己,于是你坦然赴死,你觉得自己迎来了解脱。”
“可是,哥哥,你醒来这几天,真的没有一刻怀疑过我是真实的吗?你是没怀疑过,还是不敢怀疑?怕这又是一场梦境,一场将你从解脱里拽回地狱的梦境?”
是问句,但沈疾川尾音并不上扬,“所以你才在醒来后数次尝试自杀。”
青年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口腔分泌的唾液,只是嘴唇无法闭合,咽下时舌尖会往上抬,沈疾川感受到他喉结滚动之时,自己指节也触到一点温软,随后就是关节被上下牙列咬合的细微力道——
这力道被主人无意识控制,不会咬痛他。
沈疾川看向镜中。
沈止眼神依旧灰寂,但沈疾川知道,他听进去了。
“这不是梦,我一直都是真的,”沈疾川说,“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杀了自己,我感受着你的身体变凉,我触摸不到你的呼吸,我把你从浴池里抱出来的时候,哥,我尝到了恨你是什么滋味。”
“我终于知道,你恨我是什么感受了。”
他依赖的、眷恋的将沈止头发别在耳后。
吐出来的话却藏着一点凉意和缠绕扭曲的爱,他问:“哥,在你的幻觉里,我是不是只对你露出过失望、讨厌?那些幻觉有没有对你说过恨?”
“——我恨你,哥哥。”
青年空无的眼底,原本镜中拥抱着他的‘幻觉’,此刻一点一点填充进了别的色彩。他看清了他身后少年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和他之前一模一样的,爱和恨纠缠交织的双眼。
沈疾川兢兢业业学着、回忆着曾经沈止的样子,语气越发男鬼:“我恨你抛下我。”
随后他亲昵地吻了吻沈止的头发,“但我不恨你杀了我,这是我们的共眠。”
他在混淆沈止的概念。
他要把自杀=杀了沈疾川,根植在沈止心中。
这对沈止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刺激,果然,在他说完之后,他怀里的青年呼吸就变了。
还没完。
沈止口腔被卡着说不出话,他一脚踩在真实的边缘,视线被身后的人牵引着。
沈疾川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把折叠刀。
他握着沈止的右手,帮青年握紧这把刀,“我知道你有多想杀了我,来吧哥哥。”
镜中。
沈疾川牵引着沈止的右手,锋利的刀尖对准了他们的颈侧。
在刀尖触碰到少年脖颈动脉之时,沈止开始剧烈地挣扎,但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道被沈疾川的双腿强行镇压了下去。
沈疾川对镜一笑:“哥哥,你要永远记住,我们是同一个人,在你决定杀了自己的时候,属于沈疾川的那一部分,也永远不存在了。”
消瘦的青年双眸大睁,他一下又一下把口腔中沈疾川的手指往外抵,可是没用。
他看着那柄刀没入了少年颈侧,刺眼的红色流淌下来。
“……”
沈止不动了。
泛起激烈情绪的眼睛空寂下去,整个人呆呆的,两行眼泪顺着脸颊往下落,被撑开的口腔缝隙里呼吸气体极速交换,无意义的含混声音从喉间溢出。
他陷入了另一种和自杀完全不同的崩溃中。
这种崩溃没有持续太久,身后的人将手指抽出,蘸了蘸颈侧的‘血’,再次伸入他唇中,迫使他的舌尖尝到味道。
番茄酱的酸和甜在口腔炸开。
沈止快要完全崩塌的精神世界被这股酸甜拽住,他仰起头,眼泪无声无息顺着眼角没入鬓发。
他湿润的眼睫抖颤,嘴唇张合,是无声的‘沈疾川’三个字。
“嗯。抱歉,哥哥,用这种办法唤醒你。”
沈疾川丢开折叠伸缩假刀,捧住他的脸,慢慢低头。
一片温热落下来,他吻住了沈止干枯的唇瓣,温和地搅弄着他口腔重的酸甜番茄味。
蓦地舌尖一痛,沈止在咬他。
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番茄的酸甜,这点微不足道的疼都变成了对方回应了的心安,沈疾川抚着青年发颤的后背。
许久一吻完,他望着沈止泪痕湿润的脸颊,想伸手擦去,但很快想起什么,手放了下去,吻掉这些眼泪,轻声说:
“回来吧,哥,继续在真实里恨我、爱我。”-
监控室里。
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亲吻的动作他们还是能看见的。
沈疾川虽然让他们离开病房,但秉持着对病患负责的心态,他们不能关闭监控。
此时监控室里一片沉默。
季溯挠头:“那啥,这正常的吧?”
自己亲自己,就跟左手牵右手似的,好像似乎大概也没什么?
李医生冷静地推了推眼镜:“这正常吗?”
他允许沈疾川在安全的情况下尝试对沈止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刺激,但不知道是这种刺激。
弟弟用这种姿态亲吻哥哥,哥哥从呆滞状态给出回吻反应,想也不正常吧。
季溯:“你是医生。”
李医生:“……”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移开目光。
他们默契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疾川这种你死就是我死,你杀你自己就是杀了我的极端治疗办法,在沈止身上简直有奇效。
就是效果好得过了头。
沈止现在拒绝食用番茄,或者任何一切含有番茄的食物。
倒不至于倒掉,他只是默默把有番茄元素的食物全部剩下,用挑食来表示自己的抗拒。
其实只抗拒番茄也没什么,沈疾川郁闷的是,沈止连他一起抗拒了。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一周,沈止放弃自杀后,这场垂死反扑的病情开始快速消弭,治疗一日好过一日。
他渐渐从那种僵木的状态走出来,只是还是自闭,不太爱说话,尤其不爱跟沈疾川说话。
药物治疗还有一个疗程,他虽然在渐渐康复,但恢复期反应慢慢的,时不时大脑就会卡顿。
他这张具有欺骗性的脸撑住了,不说话的时候有股冷淡精英劲儿,所以反应慢并不显得呆,反而有种慢条斯理的从容感。
沈疾川知道自己那天行为极端,也怕再刺激到他,只敢远远看着,不敢往前凑,每天眼巴巴的,唉声叹气。
他都来多久了?担惊受怕的,就只有一周前那个亲亲。
他跟哥贴惯了,现在这么分开,真是哪哪都不舒服——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他们身份说开了,不应该立马黏黏糊糊地在一块,然后他再把哥养得壮壮的吗?
现在别说亲亲了,连牵手都没。
季溯安慰他:“别愁了兄弟,过几天治疗完毕就好了。”
沈疾川闷闷不乐:“嗯。”-
晚上八点。
沈止坐在床上看书,看书有助于加快恢复,不过他思绪转得慢,看书也慢。
许久才翻过去一页。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进来后,他余光瞥过去。
那跟他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跟平常时候一样,在靠近窗边的用餐小桌上放下一份切切好的水果和牛奶。
沈止犹豫片刻后,“过来。”
他不常说话,声音又轻又低。
那少年顿住,“叫我?”
沈止觉得自己回答的很快,实际当他大脑loading一圈后,已经过了好几秒。这几秒时间,沈疾川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沈止慢吞吞:“嗯。”
沈疾川快步过来,想坐到床边离他近一些,但迟疑片刻后,还是将小凳子用脚尖勾了过来。
他坐在小凳子上,眼巴巴问:“哥,你想我过来干什么?”
沈止:“你…你真名叫什么?”
沈疾川:“?”
沈止捏了捏眉心,组织好语言,冷冷淡淡:“别担心,我现在分得清现实和虚幻。我相信科学,知道你是真的,也知道你不是沈疾川,是他们找来治疗我的人。”
“前几天我思绪还不是很清晰,担心跟你说话,我自己又会混乱,今天这个时段暂时好些了,想跟你聊聊。”
“听声音你很年轻,这张脸……”
沈止看了会儿,多关心了一句,“应该是做了伪装?下次你可以摘掉或者洗干净。虽然天不热,但伪装太久了,会闷痘的吧。”
“……”
沈疾川的沉默震耳欲聋。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您叫我过来是?”
沈止:“付钱。”
沈疾川:“付钱?”
沈止:“嗯,李医生对我的过去不了解,大概是季溯雇佣的你,钱我来出,除了你们最开始约定的费用,我会额外给你一笔,当做个人补偿。”
个人补偿?
他说得委婉,沈疾川却立马想到了番茄酱混着血腥味的,酸酸甜甜的吻。
被咬破的舌尖早就好了,他舌尖抵住上颚,微微发痒。
沈疾川没想到沈止不搭理他是这个原因,现在一本正经跟他说这些……
他望着对方眼底除了认真之外的那点呆意。
自己还傻着呢,在这里说什么补偿。
沈疾川又好气又好笑,最后觉得稀罕。
想了想,他问:“您想给我多少钱?”
沈止:“你想要多少?”
“我自己定价么?这样吧,”沈疾川沉吟,“我得跟您介绍一下我的信息,我这张脸确实是纯天然无添加自己长成这样的。”
“……”
沈止在loading。
“我现在呢在E大上学,家里没什么人了,就我一个。海市物价太高了,我自己根本养不起自己,本来想保留清白之身找个大腿金主把自己卖了,从此躺平吃软饭,结果接了您这趟活儿,我清白没了。”
沈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
“对,就是你弄没了,我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毁你嘴上了。”沈疾川擦了两把不存在的眼泪,意识到现在他哥还不是跟他这样那样说下流话毫不脸红的老油条。
——不,或者说,哥只对他老油条,对别人都是很客气守礼的。
他都没见过哥这张冷静自持的脸破功的模样。
一份亲缘关系鉴定就能说清楚的事情,沈疾川此刻也不急着让沈止立马相信了,心里叽里咕噜冒坏水。
这谎言说得实在是太不走心,奈何沈止也不是正常状态。
他脑中转了许久沈疾川说的话,眉尖蹙起:“你年纪轻轻,将来E大毕业前途光明,找份零工,加几个家教群,完全可以供得起自己,怎么能抱着找金主的想法?”
沈疾川见他神色越发冷肃,抬眸单纯道:“因为想躺平,想被金主养,想被金主*啊。”
沈止:“……”
沈疾川忍笑,握住他的手,小流氓似的摸了好几下,诚恳直白说:“我觉得你其实就很好啊,你有钱有颜,虽然身体不太好,但等恢复了养一养,那也有身材。”
“最关键的是,你嘴巴好好亲哦。沈先生,你要不要当我金主?”
沈止:“………”
病房里的温度直线下降,青年周身的气息冷飕飕的,他面无表情抽回自己被非礼的手,指着门外。7淋久四6伞7山令
“出去。”
他甚至克制着没说滚。
沈疾川亲了下他指着门外的食指指尖,吧唧一声,响亮无比。
眼睛晶亮亮的:“沈先生,香香的,你好适合被亲。”
沈止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
宕机一秒、两秒、三秒。
不知道是气是羞还是恼,沈疾川眼睁睁看着沈止白玉般淡漠的脸颊、耳尖,在这种耍流氓的调戏里,攀上极其明显的红意。
沈疾川笑得牙不见眼,无辜道:“沈先生,你怎么不说话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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