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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穿成吕雉心尖崽》 第31章
严肃的童言一出, 不论是大长秋还是宦者,怔愣过后,皆是掩嘴笑了起来。大长秋也终于明白了, 周小郎君紧张的原因和旁人不一样。
刘越沉默片刻, 灰黑色眼睛一点一点地睁大, 亚夫, 条侯周亚夫?
绛侯周勃次子, 拒绝没有军令的文帝犒军的名将, 所带的细柳营以军纪严明著称, 亦是平定景帝时七国之乱的统帅。
椒房殿来来往往的名臣多了,如今瞧见一个未来之星, 刘越有些小新奇。
不过小新奇很快被沉思替代, 难道他已经凭踹人而闻名了吗??
踹人分明是便宜爹的爱好, 不是他。
还有这句“亚夫耐踹”,胖娃娃越听越是不对劲儿, 小豆丁莫不是给奇怪的言语洗脑了,怎么听着有亿点点恐怖, 当伴读犹如赴死似的。
梁王殿下和新出炉的伴读大眼对小眼, 片刻软软道:“我不爱踹人。”
漂亮的小仙童开口了, 说他不爱踹人。
周亚夫几乎是即刻就相信了, 嘴巴抿得越发严肃, 心想父亲骗人,让他差点就逃离长乐宫了!
逃跑可是要治罪的,他不想绛侯府上上下下都被砍头, 好不容易忍住害怕,谁知道这只是父亲的谎言呢。
远在中尉衙门的周勃觉得鼻子有些痒,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摸摸手上的鸡皮疙瘩, 难不成昨晚着了凉?.
一高一矮两个幼童背着书袋上学堂,另一边,天禄阁热闹得不得了。
皇子们还是白身的时候,和伴读在一起学习大课,由诸位博士轮流教导。封王后便有私人订制,譬如刘如意受封赵王,听完大课,就有专门的王太傅悉心培养。
汉初博士与后世不同,都是诸子百家中学识渊博,被皇帝授予博士官职的大家,领朝廷俸禄,在外倍受尊敬。
如今的天禄阁博士,钻研黄老者最多,法家次之;最末的儒家在夹缝里生存,至于墨家,那是一根独苗苗也没有。
刘越到来的时候,大课还没结束。讲课的是黄老学派的博士,留着长长一撮山羊胡,摇头晃脑,正在传授黄老经典,嗓音拉得又长又慢,如同催眠。
堂下学生原本炯炯有神,听五分钟撑不下去了。
特别是年纪尚小的皇七子刘长、皇八子刘建,啪叽一下趴在案上,再也没了动静。有打瞌睡的,也有坐立不安四处张望的,山羊胡博士对此视而不见,悠然讲着自己的学问。
无为而“教”,就是别管学生在干什么,听进去了没有,也不干涉他们的学习状态,自己讲的好才是真好。
皇四子刘恒顽强地睁着眼睛,念叨着不听就没有饭吃,慢慢的,就连坐在最前的赵王刘如意也受不住了。
他告诫自己,要打起精神,万不可囫囵听讲,母亲与戚氏已经到了如此艰难的境地,他更是一步也错不得!
直至外头传来一阵骚动,一个五官精致,如同仙童的奶娃娃蹬蹬蹬走进课堂,身后跟着挺拔严肃的豆丁,一看就是出身武将世家的小公子。
梁王殿下旁听已经不再是秘密,皇帝更是和天禄阁的博士打过招呼,博士们自然不会反对。
皇子们偷偷转过头来,看着极受父皇宠爱,把赵王舅舅整得半死不活的幼弟停下脚步,最终坐在了皇四子刘恒身边。
因为那里离讲台最远。
刘恒愣了一瞬,瞌睡虫不翼而飞,脑海咕噜咕噜冒着欢喜的泡泡,把书案上摊着的竹简推了推,小小声道:“先生刚好讲到这句,你看看。”
桌上竹简摆了高高的一摞。刘越吸吸肚皮,伸出胖手艰难地取下,翻开,周亚夫紧随其后,就听一道催眠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刘越:“……”
周亚夫:“……”
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的刘越立马困了,每日早早起来练武的周亚夫也困了。
小圆髻摇啊摇,摇出一个困困的弧度,不一会儿,刘越倒在案上,发出有节奏的呼呼声。
白嫩脸蛋压出包子似的褶皱,刘恒压下戳一戳的渴望,津津有味地看着幼弟睡觉,唯独周亚夫岿然不动,身躯依旧笔挺。
其他伴读简直惊呆,悄悄摸摸地看着他。在场不是没有武将家的公子,可谁能比得过新来的梁王伴读,看样子不超过六岁的小豆丁?
周亚夫并不知道别人是如何看待他的。
在心底默念心静,坚毅,不能被大王感染……坚毅不住了,他掐了自己一把,霎那间一个激灵,促使他坐得更直!
山羊胡博士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学生,欣慰之下,讲得更来劲了。
不知过了多久,刘越脸蛋肉都压出了红印,只听一声欣喜若狂的通告传来:“先生走了,该轮到下一个先生了!”
胖娃娃猛然惊醒。
他揉揉眼,奶音呼唤自己的伴读,就见身姿笔挺的周亚夫睁着眼,活似一座迷你雕像,没有半点反应。
“……”刘越举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不由得肃然起敬,伴读居然会睁着眼睡,如此绝招能不能教教他?
……
黄老的先生离开了,紧接着是法家先生,讲述当今的汉律与刑罚。
萧师傅就是汉律的创始人,故而刘越对它并不陌生,听着听着,肚皮冒出“咕噜”一声响,饿了。
继而他发现不是自己的肚皮在响,而是哭包哥哥刘恒。
刘恒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又在小仙童面前丢脸了一回,霎时坐立不安,红晕弥漫了整个脸颊。
自从被宫人刁难吃不饱,他不知不觉养成护食的习惯,尽管如今天禄阁的饭食丰盛,他还是饿得很快。
每每临近午饭的时候就会肚子响,他都习惯了,结果忘记幼弟坐在身边……面颊的浅红变作深红,刘恒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唾弃自己哪有哥哥的模样?
他哼哧半晌,想说些什么,就见胖娃娃忽然低下头,解开腰间荷包一样的囊袋,小胖手掏了掏,从里边掏出一根牛肉干。
牛肉干经过烹煮,晾晒,撒上一丁点调味的花椒,色泽偏深,模样厚实,足够啃上大半天。
牛肉的香气在鼻尖萦绕,刘恒呆呆望着,肚皮传来“咕”的一声响,几乎能够响彻云霄!
刘恒:“……”
瞧他一副快哭的模样,刘越忍住心痛,再三安慰自己,今天吃了他的牛肉,改日都得还回来。谁叫他看不惯别人饿肚子呢。
吃一口还一头,这般想着,心情蓦然舒畅起来,刘越把牛肉递到哭包哥哥面前:“给。”
刘恒依旧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从今天起,自己就是欠了一头牛的欠债人了。
双手接过牛肉干,他张张嘴,面色红彤彤地说:“谢谢。”
刘恒吸了吸鼻子,一股酸涩上涌,谁不知道牛肉珍贵,就是父皇也吃不到几顿!幼弟居然把贵重的牛肉干送给了他,实在是……实在是……
哭包哥哥怎么又要哭了?
刘越觉得这样不行,忙说:“不怕,牛肉都是上林苑偷来的,父皇持有,不用花钱。”
刘恒:“……”
刘恒:“?”
刘恒不哭了,傻眼的同时害怕起来,捧着牛肉干的手都在抖,仿佛吃一口会要人命。
刘越沉思片刻,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翻翻找找,从绑起的竹简中抽出一条竹片,继而拿起哭包哥哥桌上的毛笔,唰唰写下了两个字。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有劝人吃牛肉的那一天…….
如今王太傅还没有人选,故而除了大课,刘越与赵王刘如意碰面的时间极少。
除了刚上学时,刘如意沉沉地望了他一眼,就再也没了其他动静。
太子担心幼弟上学的第一天不适应,或是被人欺负,明明昨儿考问过弟弟们的课业,傍晚时分,还是匆匆赶到了天禄阁。
见胖娃娃适应良好,还交上了贴心的好朋友四弟,刘盈松了一口气,温和地笑起来。
他摸摸周亚夫的脑袋,继而牵起刘越的手:“哥哥也要同母后问安。绛侯的车架已经到了,走,我们先送亚夫归家,然后一起回椒房殿。”
那厢,刘恒回到薄夫人居住的广阳殿,怀着梦幻之心同母亲道:“阿娘,今天幼弟分我了一块牛肉干。”
薄夫人知晓陛下让梁王前去旁听的命令,却不知道梁王待恒儿如此友善,竟连珍贵的牛肉干都愿意分享。
她急急道:“恒儿要好好谢过梁王殿下,不能仗着兄长的身份心安理得,知道吗?”
刘恒郑重地点点头,从衣襟抽出一块小竹片。
上写醒目的两个大字——“欠条”。
“条”字的小篆刘越不会写,故而缺了半边。刘恒藏好竹片,和薄夫人大声诉说他的志向:
“阿娘,吃一块牛肉干,就是欠了幼弟一整头牛。日后,恒儿若是去往封地,一定要让封地养满肉牛,让幼弟再也不缺牛肉吃!”
第32章
薄夫人听了良久无言。
她不知该为儿子“远大”的志向感到骄傲, 还是为“欠条”两个字感到好笑。至于吃牛肉干还一整头牛,薄夫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光是梁王拯救了恒儿, 她就感激无尽了。
半晌蹲下身, 问儿子:“封地若是挤满了牛, 恒儿治下的百姓不喜欢怎么办?梁王殿下也有吃腻的那一天。”
这是一个好问题, 刘恒认真地想了想。
那就不能光养牛, 还要养鸡养鸭养羊, 每一类动物分散着养。等什么肉都吃得到, 百姓就没有意见了,幼弟也能每天换一种口味!
他把解决方案和薄夫人一说, 薄夫人:“……”
她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儿子, 觉得刘恒如果能追梦成功, 或许能在史书上重重地添一笔。
她也并不打击自信满满的小豆丁,温柔地鼓励他:“好, 阿娘等着。”
只盼陛下能够垂怜他们娘俩。若连追梦的契机都不给,恒儿如何为了幼弟努力养牛呢?
……
刘越不知道因为一张欠条, 他的哭包四哥竟生出如此伟大的梦想。
为此他还被请去了一趟永寿殿, 起因是嚼牛肉干的时候, 被便宜爹看见了。
瞧着直直伸到面前的大手, 胖娃娃皱起小眉头, 缓慢往后退去,瞧得刘邦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熟悉的感觉哪。
他呵呵一笑:“肉干也不分给你爹我一条?”
刘越灰黑色的大眼睛眨了眨,解下腰间荷包, 在刘邦诧异臭小子怎么转性了的时候,把欠条讲给他听:“我和四哥约定了,他吃一条牛肉干, 欠我一头牛。”
意思是父皇也要打欠条,父皇要吗?
刘邦:“…………”
可把你能的。
刘邦惊呆了,就算他从前占过许许多多的便宜,比如吃白饭,比如借钱不还,也没有到臭小子这样离谱的程度。一条牛肉干换一条牛,他怎么不去抢?
真是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皇帝转念一想又琢磨了起来,周勃说的不错,越儿果真像他呀。
得找个治得住他的王太傅,否则不还得上天??
可惜朝中都是大忙人,有要职在身,天禄阁钻研学问的博士又不合适。光会学问不行,得文武兼备,懂得变通才好。
瞧便宜爹的脸色来回变换,刘越迈开胖腿,转过身,蹬蹬蹬地跑远了。
刘邦回过神,发现正殿早就不见了人影,不由面色铁青:“梁王呢?”
“梁王殿下回椒房殿了。”宦者苦着脸,“奴婢拦也拦不住,大王说,要和母后一起吃牛肉……”
刘邦捂着胸口,骤然想起了一件事。
不管打欠条还是吃饭,那可都是他买来的牛!!.
旁听的日子说累不累,说轻松也不轻松,唯独周亚夫睁着眼睡觉的绝招,刘越还是学不会。
“我想勤奋剑”的进度一日日推进,据说韩师傅已经开发好了下一套剑法,叫“我想上进剑”。等刘恒不再动不动就红脸,梁王太傅的人选仍没有定下的时候,刘邦亲封的异姓诸侯王之一——淮南王英布起兵反叛了。
英布原是项羽手下的大将,早年因罪受过黥刑,面上有刺字,因此也唤做“黥布”。楚汉相争之时,英布经过游说投奔汉军,为刘邦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战功仅次于韩信彭越,被封为淮南王,定都寿春。
英布在寿春起兵的消息传来,关中一片哗然!
这回是真的反了,远超君臣的预料。动员不要时间吗?招兵买马不要时间吗?他英布就这么等不及,想要攻打进长安称帝了?!
刘邦大怒,砸了桌案上的小鼎,当即决议御驾亲征,可想起太医令的禀报,白手起家登上帝位的君王罕见地迟疑了。
因为连年征战,他身上的暗伤日积月累,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指不定哪天返回长安,就躺在榻上再也爬不起来。
可不亲征,又怎么打赢英布那贼子?他的军事才能可是仅次于韩信彭越,在军中有着极高的威望。
叹息着和戚夫人一说,戚夫人当即泪盈于睫。
“陛下,妾舍不得您去。”她似天塌了一般地哭泣,“您还没有养好伤,一打仗又发作了怎么办?妾和如意只有您了,您别抛下我们!”
刘邦无奈,又有些动容。他长叹一声,感慨着问:“我不去,又有谁能代我去?”
“您还有太子殿下。”戚夫人急急道,“太子快十六的年纪,已能独当一面了,将军们都愿意信服他,陛下何不派他出征?”
刘邦第一反应就是荒谬。
太子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更没有指挥过军队,这不是开玩笑吗??
他一怒,就想斥责戚夫人,瞧她哭得情真意切,怒火便渐渐消散,沉默半天,当真在心里琢磨起来。
太子不懂军阵不懂战术,自有将军们想办法,做个坐镇中军的统帅就好,樊哙灌婴他们都不是庸才。只是盈儿坐镇,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被淮南王打得落花流水……
“有建成侯和舞阳侯大将军在,陛下担心什么呢?”戚夫人柔声道,“还有皇后,他们定然全心全意支持太子,淮南王很快就会溃败。”
说着,她抑制不住沸腾的心。打赢了被猜忌,打输了丢储位,更有可能丢了命,不过三种结果而已,哪一种都有利于她的如意!
刘邦对此持怀疑态度,却是没有当场拒绝。
一个晌午过去,估摸着刘盈应当结束了读书,他吩咐宦者:“请太子到永寿殿来。”
……
听闻父皇问他愿不愿意平叛,刘盈怔愣许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淮南王英布的才能如何,世上无人不知,父皇就这么想让他上战场吗?!
这岂不是把士卒的生命当做儿戏。
他手脚冰凉,温润的神色蒙上悲哀,指节都快捏得发白。半晌,嘴唇微微蠕动:“盈从未领过兵,打过仗,并不适合成为统帅,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刘邦当即拉下了脸。
尽管他也认为太子不合适,可太子如此情态,叫他心底直窜上一股火气,烧得人闷的慌。
他大骂道:“你是储君,日后天下人都是你的责任。区区一个平叛,你就怕成这样!那你给朕说说,除了出征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空气一片静默,刘盈杵在原地,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何不试试招安。”刘盈抬起头,以前所未有地勇气开口,“淮南王起兵,不正是因为父皇的缘故吗?前有淮阴侯,后有故梁王,淮南王由此畏惧于您,正是不得已为之!”
“招安?不得已为之?”
刘邦怒极而笑:“好好好,倒是你爹我逼的他反。就该让天下人好好看看,他们拥戴的太子是怎么同情英布的,简直不知所谓,太过荒唐!朕决议亲征,明日就出兵去——”
他还欲说些什么,今日当值的宦者已经在外头转悠很久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他实在焦急。眼见再不通报就来不及了,他终是拼着冒死的风险,在外高声喊道:“陛下,梁王殿下和赵王殿下的伴读打起来了!”
里头骂声诡异地停了停。
没记错的话,如意今年十岁,伴读一个七岁一个八岁,越儿和周亚夫好像打不过啊。
刘邦嘶了一声:“是梁王自个和赵王伴读打起来,还是梁王伴读和赵王伴读打起来?”
“先是两位大王的伴读起了口角,梁王殿下看不过眼,就拔剑……拔剑……”
刘邦稳不住了。
都拔剑了,谁输谁赢还需要质疑吗?凭天禄阁都是皇后安排的人,不会出人命了吧,要是死了两个,他要怎么给那俩伴读的家族交代,这可不比踹戚坪哪。
臭小子千万给朕留手!
他哪里还管的上太子,火急火燎地奔向天禄阁,跑到一半才恍然地叫人驾车,看得宫道上洒扫的宫人呆呆丢了扫帚,这,这是陛下??
刘邦堪堪赶到的时候,发髻都散乱了许多。
谁知天禄阁静悄悄的,想象中鲜血四溅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众皇子安静如鸡,刘如意面色铁青地站在一边。
赵王伴读一个七岁,一个八岁,被迷你斩白蛇剑指着,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求饶:“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都是小子的错,小子不该在背后议论皇后!”
周亚夫替大王握着剑,剑尖一会儿扫扫这个,一会儿扫扫那个,包子脸一片肃杀。
刘越坐在高高的案桌上,灰黑色眼睛满是冷意,刚准备伸出胖腿,瞥一眼自家伴读,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你们该庆幸有亚夫在,否则不仅会歪了嘴巴,还会没了命!”
第33章
周亚夫握着的剑尖扫过谁, 谁就浑身一抖。闻言,两个伴读只觉嘴巴一痛,脖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抽抽噎噎地哭道:“小子不敢了, 小子再也不敢了!”
下学的时候, 他们只是在暗地里议论皇后远不如戚夫人年轻, 也远不如戚夫人受宠, 梁王伴读就对他们怒目而视, 要他们自省言语, 不得对皇后不敬。
可这不是事实吗??
他们不屑地争辩,不知从哪冒出了一个梁王, 明明年纪那么小, 瞧着那么软, 却领着浩浩荡荡的宫人,直接拔剑要绑了他!
他们都是蜜罐子泡大的, 什么时候遇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当场哭了出来。向赵王求助, 赵王却指使不动天禄阁的宫人;忍着气同幼弟商量, 幼弟也不理他。
眼见梁王神色冷酷, 绑绳就要缚上他们的手脚, 两个伴读是真的怕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发誓再也不对皇后不敬!
刘越居高临下望着他们,见他们幡然悔悟的模样, 神色还算真诚,这才冷着圆脸下桌,接过周亚夫手中的剑, 唰一下放进了剑鞘。
动作既干净又利落。
火急火燎赶来的刘邦:“…………”
刘恒已经看得呆了。别提排行与刘越相近,今年四岁的皇七子刘长与皇八子刘建,害怕的同时冒出了星星眼,渴望地瞅着胖娃娃手中的剑,幼小的心灵悄悄种下了几颗种子。
一个是赵王没用,斗不过梁王。
一个是他们什么时候能成为梁王这样的人就好了。
等众人如梦初醒,这才发现门外的皇帝,忙惊得拜了下去:“陛下!”“父皇!”
刘邦觉得自己要好好缓一缓。
没有出人命真是万幸,臭小子每天都能带给他惊喜。
他没有错过方才刘越望了望周亚夫,继而收腿的那一幕,所以这是照顾伴读的意愿,才忍住没有踹上去吗?
还挺体贴。
了解完前因后果,刘邦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不远处,刘如意低声叫了一句父皇,他叹了口气,因为太子暴怒的心陡然缓了缓,上前拍拍爱子的肩。
“你幼弟年纪小,最是维护母后,何况伴读也有过错,就别和越儿计较了。”
分明是关怀的语气,刘如意却并没有感到高兴,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父皇瞧着仍是偏向自己,可这句“别和他计较”一出,刘越不还是平安过了关吗?
前日踹他舅舅,今天欺他伴读,不过一句议论之言就拔剑绑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何况在外人眼中,就是他赵王没用,护不住伴读,还斗不过年仅三岁的弟弟!
刘如意只觉一团火席卷心头,夹杂着铺天盖地的委屈,烧得他摇摇欲坠。
勉强张了张嘴,他欲同父皇说些什么,刘越已经整理好书袋,和看呆了的欠债四哥告别,捎上伴读,迈着胖腿走远了。
走……远了……
还特意绕开了皇帝和赵王,转眼不见了人影!
刘如意:“……”
刘邦大怒:“梁王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怒完呵呵一笑,叫近侍扶两个伴读出宫,又吩咐了近侍几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两个孩子自然明白,若明日有半点不利于梁王的流言传出,他们就再也别想进宫了。
近侍忠实地将这话传给了赵王的伴读。
他们腿一软,眼泪又飚了出来,大人,儿子再也不想当伴读,再也不想陪赵王读书了…….
刘越跨出阁楼,一眼见到皇后派来的大长秋。
他疑惑每天前来的兄长为什么没有出现,跨进椒房殿,发现哥哥跽坐于母后面前,转身见到他,颇有些狼狈地挺直脊背。
继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越儿回来了。”
刘盈面上依稀有着泪痕。吕雉原本闭着眼,见到刘越温和了神色,吩咐大长秋牵梁王去用膳,她还有些许话要和太子说。
天禄阁的事儿,宫人都告诉了她,越儿这是帮她出气呢,只等过一会安慰胖娃娃。
赵王……便是刘邦也不能让越儿受委屈。吕雉凌厉的凤目冷热交织,转眼看向刘盈,覆上复杂之色。
刘越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小幅度地点点头。
两个小圆髻耷拉下来,这是出什么事了?
软软地询问大长秋,大长秋禁不过他的攻势,轻叹一声:“陛下方才怒斥家上,终是决议亲征淮南王,皇后听闻此事,亲自去往永寿殿接了家上。”
陛下如何能突兀地提起让太子出征?
说到底,都是戚夫人吹枕边风,想让太子前去战场送死!
更多的,大长秋没有和刘越提起,她和皇后一样,不希望梁王殿下为此烦忧。尽管太子被训斥的消息已经传遍宫中,拥立赵王的势力即将死灰复燃。
短短几句话,刘越已经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淮南王英布反了,一跃而成年度重大新闻,长乐宫私底下都在议论这件事,难不成便宜爹脑袋一热,要让太子哥哥上战场吗?
想起哥哥脸上的泪痕,刘越抿起嘴巴,忽然庆幸起来,今天他也拔了剑。
否则怎么转移刘邦的注意力,让他分身乏术呢?
便宜爹很快就要亲征了!
嗷呜一口吃完最后的饭,刘越回到寝宫,韩师傅和彭师傅正埋头低语着什么。
“你我不在,也只有陛下坐镇能够打服英布。陛下善用人,只是年纪大了,受得了路途颠簸吗?”
说这话的是彭越,韩信:“……”
“你我不在”这四个字,听着好生自信。
“代地叛乱,不就是陛下平定的么。”他凉凉道,“要让陛下听见,你脑袋怕是不保。”
彭越长长叹了口气:“都成肉酱了,还怕这些威胁做什么。又有小道消息,说陛下想让太子上战场,太子不愿,陛下只好决定亲征,如今舞阳侯都在整兵了。”
韩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陛下想让太子上战场??
这不是脑子有泡吗。
他琢磨半晌,觉得刘邦应当不会拿天下开玩笑,便是有小人撺掇,皇帝听进去的可能性不大。
思及往日与太子见面的一幕幕,韩信低声说:“应是家上惹怒了陛下,或是提出招安。”
彭越沉默下来,忽而有些理解了。
对他们这些功高之人来说,一个仁慈的君主,远比心狠的君主让人放松,可在陛下看来,太子不像他,连对待叛乱的看法都是错的。
他悲愤道:“陛下杀你我的心这么坚决,哪里会听家上的话,你说,英布会是什么死法?!”
他们两个武师傅之间,应该不会插足第三个淮南王了。彭越收起悲愤,兴致勃勃地猜测起来。
刘越:“…………”
察觉彭师傅的幸灾乐祸,梁王殿下陷入了沉思。
彭师傅呆椒房殿那么久,好似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从开国至今,除却关中,各个封国的征战就没有停歇过。特别是北边的燕代之地,如今换做淮南,士卒将军蓄势待发,欲为陛下扫清叛逆。
整顿军备的效率很快,大汉十一年六月,刘邦亲率五十万大军征讨英布,离京前下达一道诏令,安置戚夫人与赵王于雒阳行宫,而不是皇后的管束之下。
吕雉闻言,望向雒阳的方向,冷冷一笑。
陛下,您是知晓平叛不容易,因而怕了妾吗?
“召丞相与御史大夫。”说罢,她吩咐左右:“让太子阅览每一封战报,了解将军们用兵的意图,再看看关中百姓是如何支持我们的军队,期盼陛下大胜而归。父皇为了他的天下征战,他如何能不关注,不感激?”
盈儿也要学着如何治理国家,治理天下了。
大长秋低声应是。
平叛的初期看似顺利,淮南王英布节节败退,可天气骤冷之后,入秋的一场寒潮席卷,让双方陷入僵持。
寒冬不宜激战,等到适合的时机来临,叛军士气大大增加。增加的士气虽未扭转战局,不多时,却有一道噩耗传入长安——陛下受了穿胸的箭伤!
霎时天下哗然,长安的朝臣急了,递出一封封信催促皇帝回来,养伤刻不容缓,换谁督军都好。
刘邦固执得谁也不听,使得将军激奋,士卒眼红,终于在十二年初春来临的时候,将淮南王英布斩于寿春!
擒贼先擒王,没了主将的叛军如同一盘散沙,再也成不了气候。
平叛成功的喜讯传入关中,很快蒙上了一层阴影。陛下凯旋的途中,竟是连马都上不了,卧在榻上叫人抬着,一步一步抬进了永寿殿!
戚夫人与赵王重新回到长乐宫,即便再迟钝的人,也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这些天,陛下就算议功,却连百官之首丞相都没有宣召,难不成对丞相生了猜疑??
……
听闻陛下召见的时候,萧何正给即将过四岁生辰的梁王殿下讲解汉律。
新的一年,刘越抽条了十根柳枝的高度,脸蛋肉和肚子肉依旧好摸,丞相沉吟片刻,觉得自己的学生瘦了亿点点。
回头得和韩信好好说说,他的“不想上进剑”比前两套有用多了,不必成日琢磨着怎么改进。
永寿殿的近侍前来传话,他不慌不忙地起身,见胖娃娃软乎乎地望着他,一点都不见威胁赵王伴读时的凶狠,不由温和了面色。
“不怕。”萧何沉稳道,“这半年来,师傅使劲搜刮油水,贪了五大块狗头金,还有数不清的布帛铜钱,陛下对我既放心又眼馋,也许是想问问我,都把狗头金藏哪儿去了。”
刘越:“?”
梁王殿下仰起头,猛然觉得萧师傅高大的身躯,散发出金钱的味道。
第34章
丞相这半年来大肆敛财, 以致激起民怨的事,于今日递到了皇帝的案前。
浑身散发金钱光芒的萧师傅来到永寿殿,先是被刘邦大加斥责, 获得铜钱充公, 只保留半块狗头金的处罚, 最后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府邸。
萧何走出宫门的时候, 脚步略微沉滞。
深邃的眼睛隐约有泪光闪过, 陛下真的老了。
原本只是鬓边的花白, 忽而变成全白, 盖着一层被褥,唯独脸色看着红润。骂完了他, 依旧亲昵地同他玩笑, 问他家中子侄如何了, 要不要来朕身边做侍中?
萧何却知道,如今早已不比从前。陛下的猜忌愈演愈烈, 像他贵如丞相,也要自污以保全自身, 如果他没有贪, 没有激民怨, 怕是要当场致仕, 被赶回封地种田。
萧何觉得他种田的手法早忘光了, 不如再待个几年,为大汉建设发挥余热,然后和留侯一起养生。
他长长叹了口气, 掀开帘吩咐仆从:“去留侯府。”
还是张良看得明白啊,见完陛下心情不好,不如让他安慰安慰自己。
……
刘邦见完丞相, 又叫人请梁王。彼时刘越正牵着母后的手,围观舞阳侯命人打的大铁锅。
汉初时候,粮食,马匹与铁器是珍惜资源,此番平叛淮南王英布,舞阳侯樊哙也在其列,搜刮了王宫的许多好东西,其中就有一堆废铁。
他立马传了信,问问夫人与宫中皇后有啥需要的,特别是梁王殿下,要不要打个铁剑给玩儿?这样就有两把剑了,要是再遇见戚坪,咻一下戳他两个窟窿。
夫人回信大骂他了一顿,说你也不想点好的,这是教唆大王械斗!转而提起铁锅这个东西,说外甥喜欢,你给打一个吧。
铁锅?他们府中不是有铁锅吗?
夫人在信的末尾描述道,此“铁锅”和彼“铁锅”不一样,得是圆的,深的,薄的,能容火焰烧灼,拿来炒菜用,顺便再打一个铁勺。
樊哙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圆形的釜嘛。
……炒菜又是什么东西?
摩拳擦掌请了寿春最有名的铁匠来打,结果作废了两个,成功了一个,一回长安,舞阳侯就背着黑色的大锅进宫了,回头率百分之一百。
刘越头一次瞧见这样拉风的造型,被震得说不出话,就见樊哙咧着嘴笑:“喜欢吗?”
刘越:“……喜欢。”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还伸出小手要姨夫抱,惹得舞阳侯欣喜万分,小心卸下铁锅,端端正正放在了众人面前。
见儿子喜欢,掌权愈盛的吕雉决定今晚就试试炒菜。谁料不一会儿,永寿殿遣人来请,说陛下想要见一见梁王。
半数人的脸色变了。
一头受伤的年老猛虎,行事不能以常理揣度,刘邦请丞相是为了什么,他们心知肚明。半年没见,陛下对小儿子的喜爱还能剩下几分??
又有戚夫人和赵王日夜相伴……
连樊哙都忧心起来,吕雉的神色依旧平静,只说知道了。转眼摸摸刘越的脑袋,她柔和道:“越儿尽管去,等见完父皇,阿娘接你回宫。”
刘越左瞧右瞧,不小心被凝重的氛围影响,白嫩的脸蛋都变得严肃。
甜甜答应了母后,被宫人簇拥着走到门槛处,胖娃娃停了下来。
韩师傅说他抽条了,他也觉得,而且抽条在了腿上,一跨就能越过门槛!
于是充满信心地一试:“……”
没跨动。
刘越恍若无事地收回胖腿,按照平时的方法站上去,然后分两步走,蹬蹬蹬地出了殿门。
来到永寿殿,他仰头望了望古朴大气的匾额,琢磨一会儿,做好了被刁难,被训斥的准备。
在他心里,便宜爹已是满面风霜,风烛残年的形象,没想到走到近前,除了头发白了点儿,老了点儿,刘邦还是那么的中气十足,那么的面色红润,还朝他招手笑。
刘越有些惊讶,又有些惋惜,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见小儿子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像盯着什么稀奇物种,刘邦:“……”
他深刻读出了其中的惋惜。
有时候,他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会察言观色,一如此时。
刘邦大怒,头发丝都飞得翘起来了,大怒之下,竟还有点点说不出的舒坦。
人人畏惧他的如今,臭小子的态度还是一如往昔,没变过嘛。他呵呵一笑,叫刘越凑近些,好去拧他的胖脸蛋,哪知臭小子灵活得不得了,咻一下绕到了他的床脚。
刘邦面色铁青。
看来武师傅教得还不错,朕能被气得多活一年。
他和蔼地问刘越:“越儿最近旁听得如何?”
刘越想了想:“很好。”
“怎么好?”
“四哥已经欠了我七十二头牛了,还想用羊和鸡抵债。”
刘邦:“…………”
他听得恍惚,又有些馋,思及太医令说陛下不能吃牛肉,馋就变成了生气,上林苑养的牛全便宜了这小子!!
刘越却觉得哭包四哥的主意不错,不仅是羊,猪也可以吃。
如今铁锅有了,想起遗存菜谱上的红烧肉五花肉,还有各种末世吃不到的菜式,一双灰黑色眼睛冒出了幸福的星星,连刘邦喊了他三次都没有听见。
刘邦觉得每每有刘越在跟前,自己就能年轻好几岁,被气的。
他安慰自己忍,凭着内心的一点点舒坦,生生留了小儿子半个时辰,再叫近侍送他回宫。
近侍很快前来禀报,皇后已在殿外等着大王了,他慢慢坐直身体,哦了一声。
思虑许久,刘邦唤出偏殿读书的刘如意,叹了口气:“等你幼弟六岁时,可以正式上学了。年满八岁,就护送他去梁地就藩,挑个贤明的国相辅佐。”
等他空出手,就给越儿挑选一个可心的王太傅,这事可不能再拖了!
近侍呆在原地,被这话的含义吓得心惊肉跳,刘如意虽不心惊,却微微握紧了双拳。
尽管内心不情愿,他终是答应下来:“如意听父皇的。”
刘邦点点头:“去读书吧。”.
椒房殿新型铁锅烧的第一顿菜,是小葱炒羊肉。
羊由建成侯府倾情提供,据说吕释之资助的行商发了点财,立马给府里孝敬了几头羊,皮薄肉嫩,膻味也少。
椒房殿的大厨对研究新型铁锅有着无上的热情,顿时觉得这锅好啊,打得又薄又坚实,比平常的鼎釜好太多了!他们只琢磨了一会儿,又有梁王指点,就明白了“炒”该怎么做,举起铁勺干起了活。
就是太贵太耗铁了些。厨子们炒完菜,珍惜地用布擦干净,把铁锅里里外外擦得锃亮,继而收得严严实实,准备下回再用。
不论是前来蹭饭的建成侯舞阳侯两家,还是鲁元公主、太子刘盈与辟阳侯审食其,都被小葱炒羊肉的美味折服。
混合酱醋盐与花椒,简直是舌尖炸开的酥嫩,他们吃完一口,就想夸赞大功臣刘越,却见胖娃娃吃得头也不抬,转眼嗷呜嗷呜吃完了半盘!
每每用膳的时候,刘越有着极其强大的感染力,他们霎时闭上了嘴,不由自主地开始干饭。
羊肉的分量可足可足,吕雉怕小儿子吃撑,伸手揉揉他的肚皮:“越儿,不能再吃了。”
刘越鼓着腮帮子,抬起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瞧着母后。
他还得打包两份给武师傅吃,走路也是要耗力气的呀。
吕雉一秒钟改口:“那就再吃一些。”
罢了,一会儿叫审食其给越儿揉肚子就好,睡前再揉一揉。
……
审食其给刘越揉肚子的时候,彭师傅吃得狼吞虎咽,流下了分外感动的泪水,不住说着“韩兄快吃”。
韩信实在看不过眼,闻着香罢了,他轻嗤一声,慢悠悠尝了一口。
然后顿了顿:“……”
他低下头,迅速地开始用膳。
今天是幸福的一晚,椒房殿人人心满意足。哪知第二天一早,皇帝一扫卧榻之态,龙行虎步地参与朝会,当着文武大臣的面,正式提出了“废太子而立赵王”之议!
霎时满朝哗然。
三公九卿皱起眉心,列侯勋贵面面相觑,便是后来提拔进京,没有跟随刘邦打天下的众位朝臣,也站立不安了起来。
刘邦眯起眼,而后承诺道:“卿等不必担心戚氏坐大,朕自有思量。”
消息传入后宫,吕雉慢慢停下踩织机的动作。
越儿长高了一些,往日的衣裳也不合适了,她得为越儿做一身新的。听闻大长秋的禀报,吕雉眼尾微扬,忽而笑了起来。
一去半年,不知人心也换了一桩。
她笑道:“陛下还没有认清现实,那就让我来帮帮他。”
第35章
下了朝会不久, 建成侯吕释之来到椒房殿,面色凝重万分。
天色大亮,窗楹透进橙黄色的光, 吕雉同他道:“陛下最信留侯。二哥此行出宫, 不如去一趟留侯府, 请教该如何保住盈儿的太子之位。”
留侯?
吕释之有些心动, 留侯运筹帷幄, 天下无人不知, 又觉得妹妹此计不能行。
张良一心钻研什么养生之法, 能理会他吗??
他犹豫道:“留侯不问世事,连陛下都请他不动, 若表明来意, 极有可能将我拒之门外。”
吕雉微微一笑:“那就看二哥的了。”
吕释之皱眉细思, 半晌有些明悟。
交谈间,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从殿外钻出来, 头顶扎着两个小髻,脸蛋像嫩乎乎的蛋羹, 叫了一声“阿娘”“舅舅”。
若不仔细看, 谁也意识不到梁王殿下抽条了!
吕雉柔和了眉眼, 越儿今天起的倒是早。她朝刘越招手, 胖娃娃便蹬蹬蹬地跨进门槛, 仰起头,真诚地请求:“我也要跟着舅舅去。”?
吕释之吃惊,第一反应就是不赞同, 看向吕雉:“皇后……”
刘越凑近母后,用甜甜的嗓音道:“读书读太多,越儿好想出宫玩一玩。何况留侯可是我的养生友人, 我一去,他就不会把舅舅拒之门外了!”
半年前他还夸陈师傅聪明绝顶,谁知道居然弄错了。设计矫诏的并不是陈师傅,而是宅在家里的养生友人,从此刘越写信的时候,抑制不住一点点惭愧之心。
谁叫平时见不到留侯,不能和他亲表谢意呢?
听闻便宜爹又叕决定废太子了,刘越佩服他的毅力,佩服过后就是气怒,心头冒出一簇簇小火苗。
机会难得,他觉得自己得把握住,也为哥哥的储位添加筹码,让舅舅请教得更容易。他可不是过去添乱的。
见小儿子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吕雉哪里敌得过他的撒娇攻势?
况且有越儿在,张良恐怕软化得快些。
于是建成侯怀里被塞了一个胖娃娃,半个时辰后,停在留侯府外的车架坐了一大一小,一舅一甥。
刘越听闻过吕释之请留侯的典故,却不知道舅舅用的什么方法。
眼见府门紧闭,仿佛对建成侯府的车架视而不见,吕释之抽出一根粗绳,一把剪子,吧嗒吧嗒塞进自己怀里,然后命仆从大声叫门:“建成侯诚心请教留侯养生之道!”
“建成侯诚心请教留侯养生之道!”
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刘越:“……”
刘越觉得以他养生友人的性格,怕是还不会理他舅舅,于是沉思片刻,在吕释之耳边小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吕释之眼睛一亮,儒雅面庞露出笑容,觉得外甥的脑袋瓜子真是聪明。
片刻,留侯府外换了一种叫门声:“梁王殿下诚心请教留侯养生之道——”
……
府门吱呀一声打开,健仆们火急火燎地奔了出来。
“大王,建成侯,里边请,”领头者擦擦额角的汗,“我们君侯刚刚起身,衣冠都没有穿戴,故而不能出来相迎,还望大王宽待。”
吕释之沉默了,望了望高悬的太阳,养生不都是早睡早起吗?
刘越皱起小眉头,养生友人同他说自己睡得早,起的也早,难道都是骗小孩?
睡得早,但每每日上三竿才醒的留侯面不改色,穿戴齐整,坐在池边悠闲地垂钓。
池塘比曲逆侯府要豪华一些,虽没有锦鲤,那也是比泥鳅更高一级的石斑鱼,在水中欢快地游动。余光瞥见吕释之牵着梁王走来,张良收起竿,目光在梁王的小肚皮上转了转。
他俊丽的眉眼极淡:“我不问朝事已久,何况易储?还请建成侯另择高明。”
吕释之心一提,似早料到了这般场景,下拜道:“天下归汉,有您的三分功劳。眼见陛下犯了糊涂,您怎能袖手旁观?陛下执意废太子而立赵王,还请留侯教我。”
张良摇摇头,不再说话。
吕释之犹不死心,觉得现在还没到用绳子绑的时候,言辞越发恳切,到最后几近哀求,还是动摇不了留侯的钢铁意志。
局外人刘越乖巧站着,左望望右望望,忽然扯了扯舅舅的衣袖,打断了他。
接着伸出两根短短的手指,比出剪刀的形状。
吕释之瞧了一会儿,虽然不解,还是从怀里掏出剪子,递给三头身的小外甥。
只见胖娃娃一阵风地来到留侯跟前,哼哧哼哧爬上他的膝盖,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慢吞吞地举起剪子,抵住他形状完美的长须。
然后软软地威胁:“不出主意,就剪光它。”
张良:“…………”
张良愣住了。
一点防备心都提不起来的后果让留侯感到悔恨。他看着怀中的养生友人,想起曾经和他写过的,自己多么宝贝长须的事,感受到了深深的急迫感!
这可不能剪。
他轻咳一声:“大王请慢,我说就是了。”
话音落下,吕释之大喜过望,刘越觉得养生友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友人,扔掉剪子,弯起眼睛窝在了他的怀里。
怀中触感白嫩嫩,软乎乎,张良感觉到了久违的快乐。
他一脸云淡风轻,实则埋怨吕释之不懂事,如果一开始让梁王殿下提出,他不就立马同意了吗??
真是个榆木疙瘩。
“商山有四位隐居的大贤,称作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他们须发雪白,皆已年过八十。”张良温声道,“陛下仰慕他们的名望,却是求而不得,若皇后能将他们请出,陛下或许能够改变主意。”
此外,陛下邀四人出仕这件事,也只有他知晓。
以皇后的手段,太子的仁义,他毫不怀疑四位大贤能否被请出。抱着怀中的胖娃娃,张良忽然觉得外面的世界也不错,宅家宅腻了,不如出去瞧瞧?
让陈平得意这么多年,是时候哭一哭了.
建成侯与小外甥入留侯府的事,有皇后遮盖,一丁点也没有传进永寿殿皇帝的耳中。
曲逆侯觉得脖子一凉的时候,废太子风波愈演愈烈,席卷了整个朝堂。
上谏刘邦的奏疏或委婉或刚直,全都是一句话,赵王年幼且是庶出,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刘邦没有接纳建议,而是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决心。
先是戚氏全族被迁往代地,不论是在京的缙阳君一家,还是戚夫人远在定陶的族亲,一个不落地被打包走了,并下达一道诏令,命他们五十年内不得归京!
此诏不亚于晴天霹雳,戚夫人晕倒在了寝宫,醒来后哭哭啼啼地央求陛下收回成命,刘邦虽然心疼,却是置之不理。
他的目光接着落到吕家,准备剪除吕氏兵权,把韩信彭越两个门神打包走的时候,御史大夫周昌前来找他了。
“陛下。”周昌从前觐见,都是身穿布衣,从没有那么隆重的时候。
丞相萧何被赐予“入殿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荣耀,御史大夫周昌亦有“剑履上殿”之权,只不过平日谦逊,从没有使用过。
他腰间佩着一把剑,面色肃然地道:“您若铁了心要立赵王,为此打压皇后,打压为您打下半壁江山的周吕侯一族,那就杀了臣吧!”
说罢抽出佩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大有刘邦不松口,他就自尽的架势!
“……”刘邦只觉脑袋晕了晕。
他扶住床沿,又急又气地问:“汾阴侯,朕这般动作,岂不是为了刘氏子孙着想?盈儿仁弱……”
“没有皇后,就无人压得住功臣,无人稳得住陛下去后的江山。”周昌硬邦邦道,“万世基业始于足下,您不知道吗?您觉得太子仁弱,赵王岂不是什么都不会的蠢货,臣不想看到汉二世而亡!”
刘邦要被气死了。
他伸出手,“你你你”了半天,脸色都变得青紫,恨不能吐出一口血来。
又有一股不敢相信,难以言喻的受伤。萧何因为韩信之事,与皇后的联系越发紧密,这就算了。周昌是最忠于他的忠臣,什么时候竟也偏向了皇后,还为她如此说话!
想起“背叛”二字,他的心都绞痛起来,连带着胸口还没痊愈的箭伤,让他差些昏厥过去。
终是好声好气地劝周昌收剑:“你走,朕再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
朝臣骤然发现,皇帝立赵王之势好像缓了缓,不再那么激烈了。
许是要冲淡剑拔弩张的氛围,十天之后,刘邦大手一挥,于长乐宫举办宫宴,却见太子刘盈的身后,站着四个他分外眼熟的老者。
正是他三请四请却请不动的商山四皓。
刘邦翘着腿,仍旧呵呵地笑,坐直身体,问他们为何跟在太子身后啊?
四位老者回答:“太子宽仁,我们皆为暴秦所害,故而跟着太子。”
刘邦噢了一声,说知道了。
却是心口被插了一箭,子房……
商山四皓的存在,唯有他和留侯知道。子房万事不管的性子,竟也愿意帮助太子,为皇后出谋了吗??
他哪里在乎什么贤者不贤者。子房是他的知己,他最最信任的友人,救他出了鸿门宴,谋划的良策从来没有错过!
也是他心中的定海神针啊。
兵有韩信,谋有张良,他是不是错了?
难不成如意真是一个扶不起的蠢货?
刘邦红润的脸色慢慢转白,沉默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顿时心灰意冷起来。
这皇帝当得没意思。
他和身侧的戚夫人道:“朕已经拿皇后没办法了!你好好想想,怎么在她的手下谋生吧。”
戚夫人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问:“陛下?”
刘邦仍在心灰意冷,装作没听见她的哀哭,拿戚夫人当空气。
盈儿镇不住他母后,日后该怎么办哪。
头疼。
慢慢地,他看到了席间的梁王,埋着脑袋,嗷呜嗷呜吃得正欢。
他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霎那间灵光划过,臭小子气人归气人,他为什么从没有想到呢。
等等,他的大汉江山还有救!!
第36章
自宫宴之后, 陛下好似再也没有提过立赵王之事了。
连性情都平和起来,不再与功臣们对着干,还把商山四皓封了官职送到太子宫中, 叮嘱他们好好辅佐刘盈。
最重要的是太上皇的祭礼, 陛下派遣太子前去主持, 自个好好待在永寿殿里养病。等同于告诉天下人, 太子将是继承刘氏江山的不二人选, 他再不会脑子一热换人啦!
朝堂上上下下松了一口气, 众人奔走相庆, 长安紧张起来的气氛消散一空。
椒房殿觐见的臣子如云,长乐宫的宫人本就待梁王恭敬, 而今恨不能好好供起来, 或是攀上关系去太子宫, 或是来刘越身边伺候,以图一个前程。
这些人都被大长秋打发了。他们小殿下身边的人, 都是皇后精挑细选的忠仆,要是藏有二心, 害了大王怎么办?
与之相反, 便是戚夫人与赵王门庭的冷落。
原先疏通关系要去临光殿伺候的都悔青了肠子, “吐血”二字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心情。更别提正主戚夫人, 宫宴回来日日以泪洗面, 哭得眼睛都肿了,甚至去刘邦面前啼泣:“陛下就眼睁睁看着我们母子俩去死吗?陛下……”
如意的太子之位怎么就没了呢?
怎么能没了呢!
几天后,刘越迈着短腿前往大夏宫消食, 身上揣了几块羊肉干,以备哭包四哥的讨要,忽然听到一阵凄凄哀哀的哭声。
虽然渗人, 他却半点不怕,只觉得吵。胖娃娃皱起小眉头,问跟随的宦者:“谁在那里扰民?”
“回大王的话,是戚夫人。”
刘越只觉腰间的佩剑蠢蠢欲动,想想这里到临光殿的距离,还是算了。
“我想上进剑”练累了,以后有的是饮血的时候!
宦者察觉大王的不喜,立即上报给了皇后。
皇帝许是也觉得吵,想让爱妃排解排解心情,把戚夫人打包送去了上林苑,出门就是一大片绿色农田。哪知没过几天,戚夫人毁容的噩耗传遍了宫中,太医令飞速抢救,仍旧束手无策。
据说是从发狂的马车跌落下来,恰恰磕到了尖锐的石子,一条疤痕从额头贯穿到嘴角,深可见骨,血肉模糊!
牵扯到嘴巴,日后怕是连哭都难了。
霎时激起欢声一片,除却哭得昏厥的赵王,不论是妃嫔还是大臣,都是表面拧眉,心头笑开了花。刘邦闻讯,长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说知道了,沉思片刻,叫人去请留侯进宫。
他有预感,留侯会答应自己的宣召,而不是像从前那般推辞。
果不其然,张良乘车来到了长乐宫。数年没见的君臣再次奏对,皆是感慨万千,刘邦没有再提商山四皓的事,张良亦然。
回忆了一番从前,刘邦握着他的手,目光炯炯道:“我知道子房没有出仕之心,既如此,教导朕的小儿子,做他的王太傅如何?”
封王太傅,得行拜师之礼,而不是简单的一道诏令。王太傅一生都与诸侯王绑在一块,就藩也要跟着去,老师对学生有提拔之责,学生对老师有奉养之责。
而不似国相可以更换,例如齐国相曹参,今年四月就要任满,回长安就职了。像太子太傅叔孙通那样,只要他不作大死,太子登基,自然能够获得满朝尊敬!
刘邦说这话时,大有他不答应不放手的架势,从前在沛县的流氓劲儿又冒出了头,死死抓住张良的手。
张良似意识到了什么,俊丽的眉目一动,却终是没有挣脱。
片刻拜了下去:“臣定不负陛下。”
刘邦大喜过望。
秦末动乱之时,张良因为悉心拉拔的韩国不成器,心灰意冷,从而来投奔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定不负沛公。”
他做到了。
时光流转,刘邦恍惚一瞬,好似回到了意气风发起兵的那年。一穷二白的时候,大舅子吕泽变卖家产替他筹钱;彭城之战他败给项羽,率领数百亲信逃亡的时候,也是吕泽收留了他,送来麾下十万兵马,由此他东山再起,夺得天下。
刘邦忽然红了眼眶。
吕泽啊……
周吕侯已经去了四年了。他一生没觉得愧对什么人,更坚定了心里的念头,握住他的手道:“既如此,子房明天就上任吧!”??
张良抬头,这是否太急了些。
他习惯日上三竿起来,还得调整调整作息,否则不符自己的养生之道,哪知刘邦一拍大腿:“就明天!”
留侯:“……”
面对如此急切的陛下,他还能怎么办呢。
那就早一天让曲逆侯震惊好了.
如今的新式铁锅已经成了椒房殿的新宠。
今晚是蘑菇炒鸡肉,梁王殿下吃得极为入迷,肚子肉一鼓一鼓,皇后在旁宠溺地看着他。不多时,大长秋匆匆进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脸色既担忧又奇异。
吕雉眉梢微扬,陛下要让越儿去永寿殿住几天?
早在戚夫人毁容之前,刘邦就让赵王搬回了自己的寝宫,如今偌大的永寿殿只住了皇帝一个人。
大长秋虽不解刘邦的用意,却再不用如临大敌,去猜测陛下会不会伤害大王,会不会要挟大王以掣肘皇后,如今的局势已经十分明朗了。
吕雉也是这般想的。
刘邦除非疯了才会对越儿不利,要不然,她定屠尽刘氏全族,让他在黄泉之下不得安宁。都最后的时刻了,就满足满足他的慈父心。
若能给越儿安排留侯当王太傅就更好了。
思虑片刻,她对埋头嗷呜的刘越解释起来。刘越饭不吃了,疑惑地睁大眼,圆脸蛋瘪了下去,他没有听错吧。
和便宜爹住几天,这不是天字一号大傻子是什么??
太子哥哥即将上位,他就要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咸鱼了!
然而永寿殿近侍催促得急,说是陛下有重大之事告诉梁王,还是个天大的奖励,刘越沉思片刻,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和韩师傅彭师傅说声再见,胖娃娃抱着小枕头,给母后透支了五天的拥抱和亲亲,指挥宦者扛着被褥,迈着短腿来到永寿殿。
永寿殿烛火通明,处处摆满宫灯,刘邦正襟危坐,正等着小儿子的到来。
见刘越的装备如此齐整,他满意了,欣慰了,前所未有地发现,臭小子不仅性格像他,周全的处事也像他!
可惜发现得太晚了,什么帝王之道,驭人之术,能教一天是一天。至于流氓劲儿,他觉得不用教,臭小子敲诈敲得比他还娴熟。
反正他已经暗示过张良了,以储君的课程去培养越儿。对于幼子的能耐,刘邦自信得不得了,都敢气自己了,还有什么是他怕的?
刘邦笑呵呵道:“你爹我给你找了留侯当王太傅,越儿高不高兴,快不快乐?除了脑中学问,他手里还有一本《太公兵法》,就等你去骗出来。”
又抽出一叠布帛,上面写满梁王的培养计划,足足有五年份:“韩信彭越那两个贼子,爹给你留着,榨干他们的思想,学会他们的战术,等教不动了,再放他们出去领兵!朕会写一封密诏,若不听话,直接斩杀就是。”
“还有丞相曲逆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能学多少是多少,只不过为人不要学,一个太过重情,一个太过逐利。”
刘越:“…………”
胖娃娃呆呆地抱着枕头,怀疑自己做了噩梦没有醒。
否则怎么会听见便宜爹催他上进,催得比韩师傅还狠,期望足以压垮他四岁的小身躯。
留侯做他的王太傅……留侯可是他的养生友人呀。
这是发现斗不过母后,所以脑子坏了?
一步,两步,刘越悄悄地往后挪,趁刘邦滔滔不绝的时候转身就跑。
刘邦:“……”
刘邦正欲诉说自己的五年计划,发现人没了影,不由大怒:“臭小子给我回来!!”
……
经过永寿殿守卫的苦苦哀求,加上睡惯了的被褥已经铺好,刘越鼓着脸,拖着沉重的步伐回程。
刘邦面色铁青地看着他,琢磨片刻,觉得五年计划要温和地渗透,不能一次性塞进去。
他招招手,让小儿子走到跟前,忽然问了他一个严肃的问题。
“若是你母后执意要杀你的兄弟,越儿愿不愿意保下他们?”
刘越不明白便宜爹神神叨叨的做什么,见他没有督促自己上进,于是脸蛋肉不鼓了,放心地听他说话。
继而不假思索地道:“愿意。”
比如赵王,他会亲自解决了他,才不会让母后背上残杀刘氏子的骂名。
刘邦没想到小儿子竟是坚定至此。
他怔愣许久,欣慰得不得了,觉得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高兴:“好!好!好!”
第37章
没想到小儿子居然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刘邦睡了前所未有舒畅的一觉。
第二天起来人精神了,箭伤不痛了,看向刘越的眼神那是慈爱得不能再慈爱, 连梁王殿下惯常的气人都能忍受了!
听闻梁王搬进永寿殿的事, 朝臣越发肯定了陛下对幼子的宠爱, 直至留侯出山, 被陛下邀做梁王太傅的消息传开, 长安震动。
留侯那是什么人物?不问世事多年, 一为养生一为求道, 都快要成仙人了。
尽管王太傅只教学问,多不涉及朝堂政务, 那也是正正经经的官职。他们不禁猜测起来, 是什么打动了留侯, 让他踏出宅家多年的脚步,愿意做梁王的太傅??
理由很简单, 在长子张不疑前来问询,用震惊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时候, 张良微微一笑。
辅佐陛下创汉, 他的心愿已成, 又因物是人非, 故国不在, 生出许多的倦怠。
如今悄悄地变了变,他想看看掐算不出来的天命,会给大汉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何况大王浑身甜又软, 从养生友人升级为老师,当是一件快乐的事。
张不疑开始怀疑人生,看着他的父亲优哉游哉, 却又高效无比地指挥人收拾库房,一扫平日的懒劲,把落灰的书简整理归类,真有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了。
他看得恍惚,直至张良望了望天色:“该睡了,日后都得早起。”
即便成为太傅,养生也不能忘,说罢快步回房,徒留张不疑站在原地:“……”
弟弟张辟疆冒出脑袋:“兄长,大人又睡觉了吗?”
可是这才午后刚过呀…….
太子宫中,刘盈温润的眉眼布满欣喜:“留侯善谋,亦是父皇最信任的臣子,有他做王太傅,越儿定能成才,且是成大才。”
处处都是恭贺的声音,唯有太子家令、率更令等近臣——日后九卿与两千石的预备役,恭贺的同时微微皱起了眉,对视一眼,心下略有忧虑。
陛下对梁王的宠,是否太过了些。前头有丞相与曲逆侯,如今又来了留侯,何况皇后毫不掩饰的偏爱,宫中人人皆知。
这是一个普通诸侯王的待遇吗?
又是让梁王搬进永寿殿,又是指定留侯做太傅,若不是梁王年幼,与家上的年纪相差太大,他们定然以为陛下在给梁王……铺路。
念头升起,有人陡然一惊,随即唾了自己一口。
还是那句话,梁王今年才四岁,陛下眼看不好,昏了头才废长立幼。家上爱护幼弟,如若贸然提起,自己少不了被疏远!
先不想了,等日后家上继位再作考虑。
……
梁王太傅上任的第一天,有人欢喜有人忧,唯独对于曲逆侯本人,堪称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苦心追求的官职竟然被人摘去桃子,还是他以“大度”“得意”宽待的留侯,陈平脸都青了,想问张良说好的不出门呢?说好的不掺俗务呢?
矫诏让他背锅也就算了,骤然抢走他的王太傅之位,良心不痛吗??
一想到他尊师重道又乖巧的学生,甜甜地唤张良“老师”,陈平只觉每一根头发丝炸了开,看池塘里的泥鳅都多了几分丑陋。
半晌挤出一个笑容,捂住胸口:“替我告假一日,就说家里的母牛……生崽了……”
仆从大声应诺,飞快地跑远了。
那厢,“尊师重道又乖巧”的胖娃娃爬起身,顶着朦胧睡意,茫然地望着面前的君臣,一个风姿隽永,一个红光满面。
这才几时?他们都不用睡觉的吗?
看完五年计划,张良不赞同道:“陛下太急了。您可有听说‘宋人揠苗’的故事?揠苗助长而苗死,大王年纪尚小,玩乐也不可或缺。”
留侯的谏言,刘邦最是听得进去,闻言琢磨起来,自己的计划是不是写太多了,这小子还得练武呢。
那就删掉两年好了。打定主意,他露出慈爱的笑容,望向床上的刘越,感慨小儿子真好看哪:“这个时辰起床怎么样?会不会太晚了些?”
“……”逐渐回过神的梁王殿下抱着枕头,怒从心起。
永寿殿处处透着不对劲,便宜爹一定是被母后刺激坏了,还没来得及就医。
这个时辰起床?太晚?
两相比较,他觉得韩师傅简直是长乐宫的良心,连“我想上进剑”的名字都透出一股亲切之意。
慢吞吞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们,刘越摆好小枕头,重新窝了进去,然后用被子盖住自己。
耳不听为净。
遮盖的肚皮一鼓一鼓,呼呼声一下子变得悠长,刘邦:“……”
刘邦被他秒睡的能耐所折服,面色青了青,上前掀开被子,没掀动。
他不信邪,用刘越最爱的牛肉诱惑:“朕叫人做了牛肉干。”
刘越的新宠早就变成大铁锅,而不是单一的牛肉了!皇帝胸有成竹的时候,被窝却毫无动静,寝殿忽然变得沉默。
张良觉得这幅模样怪熟悉的。他忍住笑,正想说些什么,外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陛下,皇后遣人送来早膳,说都是大王爱吃的。”
宦者低声说罢,刘越咕噜一下爬了起来,胖脸蛋顶着红印,灰黑色的眼睛冒出了星星。穿好衣裳,套上鞋袜,他特意绕过便宜爹,蹬蹬蹬出了寝殿,吃饱饭,才有力气准备拜师礼。
踏出门前,他似想起什么,露出一个软软的笑容,转身和张良问好:“留侯安。”
从前和他偷偷传信的养生友人、未来的太傅老师既开明又体贴,还说玩乐不可或缺,梁王殿下深深记在了心里。
刘邦:“…………”
刘邦觉得接下来的朝会都可以取消,等他把失去的中气补回来再说。
张良看他摇摇欲坠,霎时明悟了父子间的相处,被未来学生可爱到的留侯担心陛下有些受不住。
哪知刘邦很快恢复过来,感慨着和他道:“子房啊,此子类我!”
……
一头羊与一只鸡当做束脩的象征,等学生端端正正三拜到底,代表拜师礼的结束。
用完早膳,刘越吃得肚皮滚圆,胖娃娃沉思片刻,充分吸取上一次“以身代母”的教训,如果拜师拜不下去,那就丢脸丢大了。
趁吉时还没到,他将偌大的永寿殿逛了一圈,觉得肚子小了亿点点,又蹬蹬蹬地回到正殿。
在天子的见证下,刘越拜师成功,其间没有出半点差错,看得刘邦欣慰得不得了,觉得再也不用担心盈儿仁弱,以致后继无人,大汉振兴之日近在眼前。
他还觉得,是时候让如意就藩了。
与越儿相处的时候年轻了好几岁,可一离开,他便浮现大限将至的预感。
——得挑一个不畏皇后,镇得住场的国相,保住如意的命。
想起戚夫人毁容的模样,刘邦想,罢了,留她给皇后出出气。可是如意呢?虽有越儿的保证,但他年纪尚幼,母后执意要杀他的兄弟,越儿小胳膊小腿,还能拧过不成?
刘邦想得脑袋疼了,却没想出合适的人选,直至符玺御史赵尧前来觐见的时候,瞧出了他的烦恼。
赵尧年仅二十出头,替皇帝掌管印玺,隶属于御史大夫衙门,算得上少年英才,更是察言观色的高手。
他深知陛下虽放弃立赵王为储,却仍有满腔慈父之心,不由脑筋一转,推荐自己的顶头上司:“陛下觉得御史大夫周昌如何?”
万万没想到这个回答,刘邦有些愣。
为臣的顶峰是三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如今太尉空缺,换言之,周昌就是朝廷的二把手,权势仅次于萧何之下,叫他去做地方的赵国相,不是赤裸裸的贬谪吗??
只有犯错的大臣才会如此,叫天下人都耻笑他。
“符玺御史啊,尽给朕出馊主意。”刘邦哈哈一笑,就想斥责赵尧,哪知赵尧又是一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想当御史大夫的臣子不是好臣子。赵尧心知周昌的地位极稳,唯一能搬动的机会就是今日了,不抓住机遇的是傻子!
他义正言辞:“御史大夫刚直敢谏,皇后敬重,太子敬怕,众臣更是敬服,定会执行陛下的命令,寸步不离地护持赵王。陛下觉得,难道还有比他更好的人选吗?”
刘邦收起笑容,陷入了思索。
他被说动了。
周昌虽在废太子之事上偏向皇后,但除此以外,他的忠心无可辩驳。只要自己放下帝王的架子再三恳求,他定然愿意放弃御史大夫的位置,跟随如意前往赵国,叫皇后不敢下手。
刘邦眯起眼:“就按你说的做。”
赵尧大喜:“陛下英明!”
君臣密议的时候屏退宫人,谁也没有看到,殿外藏了两个圆圆的小髻。
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尖嘴猴腮,还想给母后使绊子,何况御史大夫这样的好人,不该为赵王蹉跎余生。
刘越一字不漏地将赵尧和皇帝的对话听在耳中,神色冷酷,迈着短腿走了。
等御史大夫被皇帝急召,匆匆踏入永寿殿时,三头身的胖娃娃在拐角处拦住了他。
母后同他说过,周昌节俭,家中唯有一妻一子,还有一个老来女。
刘越仰起头,嗓音软乎乎,眼底浮现担忧:“御史大夫安。父皇受符玺御史撺掇,想让您随三哥就藩,还要将您的小女儿嫁给三哥,孤实在听不下去,偷偷前来告诉你。”
周昌原本见到刘越柔和许多的面色,唰一下变成了寒冰。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小女儿?
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他的幼女才两岁,要嫁也是嫁给梁王,赵王欺人太甚!!
第38章
转眼见到刘越担忧的面色, 周昌怒气一缓,只觉阵阵暖流上涌,烧得他胸口发烫。
若没有梁王殿下, 他怎么会认清赵尧龌龊的算计, 和陛下疼爱赵王到不分对错的心呢?
想起上回梁王愿意“以身代母”, 如今又如此的善意, 如此的体恤于他, 周昌觉得他得留在长安, 仔细看着殿下成长, 绝不能去往赵地!
“臣多谢大王。”他深深一揖,然后面无表情地进门了。
周昌是个铁疙瘩, 平日里惯常板着脸, 故而刘邦一点也没有察觉不对劲。
皇帝亲切地握住周昌的手, 先是与他追忆从前,继而表明自己的忧心, 说我实在担心赵王啊,他要是去了封地, 皇后不喜怎么办?朕就把赵王的安危交给汾阴侯了。
当你效忠的帝王诚挚地看着你, 愿意把心里话掏给你听, 说你是满朝唯一他相信的人, 你会怎么做?
周昌一口拒绝:“恕臣不能从命。”
刘邦:“…………”
刘邦大吃一惊, 觉得这实在不像是御史大夫的性格,又有些不悦,想问他为什么。
周昌沉默片刻, 没有透露梁王告诉他的小秘密,否则这是陷梁王于不义。
他怒声道:“陛下让我舍下御史大夫的官职,与贬谪又有何区别?臣没有做错什么。您觉得皇后不喜赵王, 早知今日,就又何必心心念念改立太子,让皇后生出不喜?!”
这可真是一针见血,喷得畅快淋漓,刘邦想用脚踹他,发现气得使不上劲了。
听到最后伸出手指他:“你,你……”
他暴怒归暴怒,却意识到了赵尧话语的不妥。御史大夫年纪不小了,再过几年正是享清福的时候,这时候让他操心,岂不是叫老臣难做吗?
刘邦也沉默下来,叹道:“赵国相的人选,朕还能任命谁呢?”
周昌硬邦邦道:“臣看符玺御史赵尧不错。”
“……”刘邦心虚了起来,仔细去瞧周昌的脸色,发现他是认真的,不由震惊,“这——”
这算是越级提拔啊。
“赵尧年轻,善辩,懂得观色,肖似只身劝降南越王的陆贾大夫,又是陛下近臣,何尝不能消去皇后的怒气,让赵王安稳就国呢?”
说罢,周昌再也不想提起这个名字,提一次都觉晦气,揖手向刘邦告退。
转身前,看向陷入思索的帝王,御史大夫的脑瓜前所未有地灵光起来,思来想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否则还拉他女儿和赵王的郎配怎么办。
周昌动了动嘴:“陛下,臣的幼女今年两岁,与梁王殿下年纪相近……”?
刘邦回过神,怀疑自己听错了。
向来刚直不阿的御史大夫,让他的儿子娶翁主都不要,这是在向朕预定娃娃亲??
和越儿那臭小子??!
臭小子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都看上了。不对,不是三公之一,丞相不也喜爱得不得了吗?
刘邦灵魂出窍,觉得自己要缓缓:“这,朕从未见过汾阴侯的爱女……”
周昌也觉得太早了些,但凭这句话,能够打消陛下联姻赵王与汾阴侯府的念头,值了。
反正要找就找梁王这样的,别塞赵王给他女儿!
他板着脸道:“臣告退。”
……
椒房殿,星光点点,夜凉如水。
鲁元公主与皇后缓步走着,秀美而凌厉的面容显出忧虑:“他偏要越儿过去住几天,也不知道越儿怎么样了,睡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
自刘邦提出废太子以来,鲁元连父皇两个字都不喊了,只喊“他”。
她也才知道数年前,匈奴前来大汉求亲,是戚夫人撺掇刘邦把唯一的嫡女嫁过去,刘邦竟还考虑起来——可她当时已经成为了宣平侯的妻!
若不是母后从中回旋,背井离乡的就会是她了,这等荒唐之事,母后为了不让她伤心,一直叫人瞒着她。
鲁元冷笑起来,眼底闪过恨意,父皇啊父皇,逃命的时候三番两次把她与盈儿踹下车,时隔多年,你还是没有变过。
先是她,后是盈儿,她真的怕了,怕再一次轮到越儿。
留侯做了幼弟的王太傅,她固然高兴,可他会不会离间母后与越儿,盈儿与越儿的关系呢?
吕雉在永寿殿里留有人手,即便不知晓刘邦与胖儿子相处的细节,也知道一个大概。
慢慢的,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只是没有确认而已,她拍拍女儿的手:“都是母后叫人送的饭,越儿若受不了了,自然不会忍他父皇。”
晌午时候,御史大夫拒绝了赵国相的任命,陛下怕也没有料到吧。
很快了,吕雉告诉自己。
唇角弯起奇异的弧度,陛下,最后一个异姓诸侯王——燕王卢绾叛逃了,您可知晓?
……
燕王领着家眷叛逃匈奴的消息传来,刘邦正在与赵王交代去往封国之后的事。
周昌不愿意,放眼满朝上下,就再也没了人选,他便先将符玺御史赵尧送到三子身边,再去寻觅几个门吏遍天下的大贤。
刘邦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地差了许多。
今天传授了越儿驭人之道,也不知臭小子听没听进去。臣子是不是好臣子,只看对帝王有用,还是没用,而不是忠臣贤臣奸佞这样区分,有时候,奸佞也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啊!
嗯……虽然开国数年,如今的朝堂还没出现过大奸。
一旦确认是好臣子,就要真挚相待,把心掏出来给他看,等他不再是好臣子,收回去就是了。
在他面前,刘如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皇……”
刘如意哭道:“如意能把母亲带去封国,好好奉养母亲吗?母亲已经毁了脸,她一辈子都不回长安,定然碍不着皇后的眼!”
说着,双拳紧紧攥了起来,不就是蛰伏吗。
有朝一日,他定踏平长安,抓新帝跪在母亲跟前,再将梁王、太后杀了泄愤,以慰舅父瘫痪,母亲毁容的大仇!
刘邦摸了摸他的头。
继而叹道:“父皇还要你母亲陪伴呢,父皇舍不得她。明日你就启程,别在路上停留,从此以后,赵国就是你的责任了。”
刘如意愣住了。
他的心渐渐落到谷底,浓重的寒意席卷全身。刘如意急切地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一声忐忑的通报传来:“陛下!燕王卢绾携家眷叛逃匈奴……”
刘邦扭过头,双手忽而颤抖了起来。
卢绾是他儿时的玩伴,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称兄道弟,无话不谈。起兵后,卢绾笑嘻嘻地叫他沛公,拍着胸脯说要追随他,一直到他坐拥天下,从没有违背过诺言。
往日的一幕幕从眼前飘过,刘邦生生吐出一口血来,箭伤破裂,仰倒在了榻上。
刘如意魂飞魄散:“父皇——”.
皇帝昏迷的第二天,齐相曹参回到长安,赵王红着眼,踏上前往封国的旅程。
长安城人心惶惶,太子侍奉于父皇榻前,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皇后做主将梁王重新接回了身边,并告知王太傅与诸位师傅,等陛下病情好转再行授课,萧何几人皆是点头。
戚夫人执意要闯入永寿殿,没有被太子允许,更是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宫女捂着嘴,啪一下关进了临光殿。
赵王已经去了封国,如今陛下病重,宫内宫外皆是皇后做主,便是从前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也再不会犹豫自己的立场,敢不要命地得罪皇后!
第三天,刘邦终于悠悠转醒。
第一件事便是册封诸子为王——四子刘恒为代王,五子刘恢为燕王,六子刘友为淮阳王;将从前广袤的淮南国一分为二,七子刘长为淮南王,八子刘建为临江王。
后头的儿子们还小,等年满八岁,再去往封国就藩,平日在天禄阁读书就是。
至于王太傅们的人选,就让盈儿来考虑吧。
由于英布叛乱之时,把淮南周边的荆国也占为己有,刘邦思虑一会儿,把荆国改做吴国,分给刚刚年满二十的侄子刘濞,封他做了吴王。
做完这些,他勒令各地诸侯王于十日之内赶到长安,除却赵王刘如意。
诏令催了一封又一封,齐王刘肥离得远,差点没把自己跑死,堪堪在界限之内抵达长乐宫,刘邦乍一看都认不出来了。
面前这鸡窝头老者是他的长子?
刘肥泪如雨下:“父皇,是肥啊,肥今年二十有六!”
刘邦:“…………”
眼看诸侯王都到齐了,刘邦唤来儿子们,诏令封侯的众位功臣于午时之前进宫,又叫人从马厩牵来一匹马,准备杀了盟誓,让刘氏长长久久地坐拥江山。
这匹马浑身雪白,蹄如踏雪,长得神骏不凡,站在那里就是一道漂亮的风景线,紧挨哭包四哥的刘越看着看着,慢慢皱起了小眉头。
为什么要挑这么好看的马?
就算被包围,他也是人群中最靓的崽,刘邦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这可是朕看好的继承人,大汉未来的希望,最为肖朕的臭小子!
众目睽睽之下,他慈爱无比地招手:“越儿有什么话要说?”
刘越沉思片刻,问:“能换成黑马吗?”
第39章
说完, 刘越觉得这话也不对。
黑马不乏有灵骏英武的,能载人,还能上沙场。他仰起圆脸蛋, 灰黑色的眼睛眨啊眨, 对于刘邦来说是天上下红雨的乖巧:“换成牛好了, 父皇。”
不伤害漂亮的马, 誓完还能烧肉吃!
梁王殿下的奶音传来, 空气静默了很久很久。
这居然还能换??
太子眼底浮现担忧, 功臣们偷偷觑着皇帝的面色, 心里头纠结起来,如果陛下叱骂梁王, 他们是求情呢还是求情呢。
刘邦也沉默了。
熟悉的青色爬上脸, 他觉得他不该问。
又有一股欣慰混合着上涌, 里头这么多人,臭小子依旧敢开口, 敢气人,实在是天不怕地不怕, 像他!
在赴京诸侯王的目瞪口呆下, 皇帝呵呵一笑, 还真依了小儿子:“那就换牛。”
……
眼看着吉时来临, 奉常衙门的人火急火燎牵来了一头黑牛, 正是上林苑养殖的储备粮。
刘越分得了一小碗牛血,学着太子哥哥的动作,用胖手抹在嘴巴上, 代表盟约的完成。刘邦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子侄,还有随他打天下的功臣们,同他们一起立誓, 简而言之三句话——
非刘氏不得为王,非军功不得封侯,否则天下共击之!
立完誓,叫诸王与功臣回府邸等候,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砰一下躺回榻上,开始处理卢绾那贼子叛逃的糟心事。
一条条诏令吩咐下去,刘邦自觉思虑周全,不会给儿子留下什么隐患了,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挣扎着醒来,叹息地同周围道:“朕有预感,我活不过今天了。叫皇后,太子与诸位卿家过来,朕有后事叮嘱他们。”
近侍哭着去请,不多时,床前围了乌压压的一片人。
萧何周昌皆是红了眼眶,吕雉面色悲戚,泪水如串珠般滑落。刘邦挨个叮嘱了一圈,最后叮嘱刘盈:“父皇……已写好传位诏书,把江山托给你了。若有遇事不决,问母后,问丞相,一定要对百姓宽仁,对农民怜爱,薄办朕的丧礼。牢记匈奴之耻,让国家休养生息……”
说着声音渐弱,闭上了眼。
刘盈已是泣不成声,众人跪地哀哭:“陛下!”
哭声四起,即将蔓延到整个长乐宫的时候,太医令伸手探了探鼻息,颤颤地说:“陛……陛下没崩,只是太累了,睡过去了……”
众人:“……”
第三天,刘邦又挣扎着醒来,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气若游丝地叫皇后、太子与诸位卿家过来。
“朕要死了,给朕挑个好听点的尊、尊号。”
说着再也没了动静,慢慢的,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
众人:“…………”
第四天,刘邦再诏他们前去,这回多加了一个梁王。
悲痛的情绪都哭完了,只能靠生姜刺激,刘越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母后送给他的生姜布片不够用,重重一掐自己的肚皮,霎时再也忍不住,滚下一滴澄澈的眼泪。
刘邦慈爱地看着幼子,接连道了三声好:“朕去了!”
众人安静如鸡。
果不其然,刘邦向后一仰,睡得十分香甜。
如此持续了十天,大汉十二年四月末,刘邦红光满面地醒来,只觉往日的沉疴尽去,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继而听闻一道密报,由他安插在荥阳的亲信快马送来,说舞阳侯大将军樊哙喝醉了酒,抒发了几句牢骚之言——“要是陛下不在,我定领兵马进京,先把戚夫人杀了,再去赵地取赵王的人头!”
刘邦大怒,眼珠子都瞪出了血丝,呼哧呼哧喘着气,片刻吩咐左右:“让周勃陈平来见我。要是让皇后知道,你们的命就都别要了。”
曲逆侯和绛侯匆匆进宫,对视一眼,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
陛下怎么就召见了他们两个人?
他们把浸满姜汁的布片塞进怀里,继而拜在刘邦的床前。
刘邦沉沉道:“舞阳侯大将军犯上谋反!朕给你们便宜行事之权,拿好符节,连夜去往荥阳军营,取他的人头,再回长安复命。”
陈平蓦然抬起头,周勃怀疑自己听错了,张口结舌半晌:“陛下……”
“朕还没死呢!你们焉敢不听从?!”刘邦指着床头的斩白蛇剑,“就算朕死了,此剑如朕亲临!退下吧,今晚就出发。”
不多时,陈平周勃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宫,望向荥阳的方向,又回望巍峨高耸的永寿殿。
周勃闷声问:“我们走?”
陈平颔首:“我们走。”
……
翌日,刘邦依旧精神抖擞,面色越发红润,仿佛忘却了昨日吩咐周勃陈平的差事。
他有满肚子话和皇后说,于是也不折腾别人了,只叫人请皇后过来。
吕雉来得很快。她衣装轻简,站在刘邦床前,颇有些居高临下之态,继而缓缓坐到榻边。
“昨夜我梦见了周吕侯,他说在地底寂寞,叫我陪陪他。”刘邦感慨道,“一晃五年过去,我也想他了。”
吕雉眼底毫无波动,静静听他说着话。
叨叨了一会儿从前,刘邦忽而叹道:“娥姁啊,盈儿还小,需要母亲帮扶,我把他交到你手上了。鲁元……要是张敖对鲁元不好,千万别轻饶他。还有越儿,越儿一向与你最亲,朕看了都眼热,可惜,父皇看不到他长大的那一天了……”
他从枕下摸出一个条形木匣,递给她:“这是一份关于梁王的密旨,朕已叫石渠阁记了档,等适合的时机一到,就打开吧。”
关于梁王的密旨?
吕雉面色平静,手却轻微一颤。
见她接过,刘邦点点头,欣慰地笑起来。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抓住妻子的手,极为迫切道:“皇后,要是越儿长大了,议亲了,你得第一个考虑汾阴侯的女儿。周昌可是第一个和朕提的,记住了吗??”
凡事讲求一个先来后到,谁叫周昌有着慧眼。只要这姑娘长得不丑,他做主许给小儿子了!
吕雉:“……”
她平静的面色有些破裂,都命不久矣了,怎么还想着这些东西?
她挣开手,却见刘邦双目灼灼地盯着她,大有不答应不罢休的架势,思虑片刻,微微笑了起来:“我听陛下的。”
考虑归考虑,得让越儿喜欢才是。
刘邦高兴得连声说好,至此,像是精力耗光一般,面色也不再红润,无力地、缓慢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皇后的声音像从天边传来:“请陛下教我,萧丞相之后,该换谁接替丞相?”
刘邦含糊道:“曹参……”
“曹参之后呢?”
“王陵和陈平可以。只不过王陵太直,有时候脑子不大灵光,陈平太灵活,掌控全局还是差了一点……”
吕雉坐在榻前,若有所思,紧接着颔首:“再之后呢?”
刘邦不耐烦了:“之后的事,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了。管得少才能活——”的久。
含糊的话音未落,一个硬邦邦的枕头“砰”一声砸下来,痛得他“嗷”一声惊醒,吕雉拿开枕头,只觉积蓄多年的恶气散了一散:“陛下被梦魇着了,我帮你醒来。”
“……”刘邦瞪着她,伸出颤抖的手指,“你,你……”
吕雉柔声说:“您继续睡,明日一早,我再次前来永寿殿守着您。”
刘邦只觉心口发凉,想说一句放肆,终是眼睁睁地看着吕雉转身,一步一步往殿外而去。
仿佛落幕的太阳,亲眼见到新辉煌的诞生.
回到椒房殿,吕雉问大长秋:“越儿睡下了吗?”
“睡下了,还问臣母后什么时候回来。”大长秋替她宽衣,一边轻声回。
吕雉的眉眼漾起柔和,本想换一身衣裳,再去瞧一瞧胖儿子,终是遣退宫人,坐在梳妆镜前,慢慢将密匣打开。
里边盛着两道诏书,盖了刘邦所有能盖的印,她怔愣许久,眼底亮光愈来愈盛,接着闭了闭眼,“啪”一下合上木匣。
吕雉起身,准备木匣藏在椒房殿最深最隐秘的地方。
转念一想,再过几天,她若搬去皇太后所居的长信宫中,木匣也要跟着搬家了。
四顾椒房殿的陈设,这里以后应当再不常来。她得给越儿挑出最宽敞最舒适的新屋子,既能练武,又能与玩伴玩耍,要是再大一些,搬去永寿殿怎么样?
又觉得不好,那里刘邦住过,日后再挑一个。
至于盈儿的居所……未央宫已经建成,盈儿平日里读书理政,召见朝臣,就在最为宏大、最为巍峨的宣室殿,既是新的住处,也象征着新朝新气象,想必他也喜欢。
吕雉满意点头,思绪重回小儿子的玩伴身上。
单凭一个周亚夫还不够,不如召集所有列侯子弟,还有吕氏的表哥表弟们,让越儿看着挑。
天光破晓,长安城鸡鸣响起,永寿殿传来悲戚的哭声。
这次是真正的哭嚎,起于三尺微末,一手创立大汉朝的陛下驾崩了。在先帝灵前,丞相与御史大夫亲念诏书,宣布太子刘盈继位,众臣无有异议,皆是拜服:“臣等恭请家上登基,恭请皇太后移位!”
等一切尘埃落定,刘越身穿雪白的孝服,跪在哭灵的太子哥哥,不,皇帝哥哥身后。
膝盖抵着肚子肉磨,还没法分开它们,刘越垂着头,胖脸蛋显现出了几分悲伤。
无论列侯还是百官,只要瞧见这一幕,都无法抑止心间的怜惜。
还有女眷抹了抹眼泪,梁王殿下四岁丧父,真是……真是……
上天怎么就忍心呢?
第40章
问起现如今, 谁是宫中最不能得罪的崽,那必然是梁王殿下。
先帝年六十二驾崩,而今新帝是他亲哥, 皇太后是他亲娘, 梁王殿下的地位已然得到指数级的提升。
若说从前还有赵王和他别苗头, 现在没有了, 彻彻底底没有了!
在新帝没有立后, 没有诞下后嗣的现在, 梁王就是最最尊贵的小主子。况且新帝今年十六, 娶亲少说也要过了孝期,等十九岁才能大婚, 距离小皇子出生那就更远了。
总而言之, 只要刘越不谋反, 不篡位,可以在老刘家的地盘横着走——谁让他是陛下嫡亲的弟弟, 太后宠爱的幼子呢?
披上光环的梁王殿下让人不敢接近,更不敢生出别的心思, 可偏偏灵前的这一幕, 让他们猛然意识到, 殿下可是四岁就失去父亲了啊。
四岁丧父的刘越一跃而成众人心中的小可怜, 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眼神呵护。
刘盈仍沉浸在父皇驾崩的噩耗之中, 连行动都是僵硬的,却依旧记得幼弟年纪小,受不住高强度的守灵, 叫人换来最柔最厚的蒲团,再让宫女织出护膝模样的软布,一个垫在胖娃娃的膝下, 一个绑在胖娃娃的膝上。
见刘越跪得难受,刘盈心也难受起来,见时辰差不多了,吩咐代王刘恒与几个弟弟回宫,由他在这里为父皇尽孝就好:“恒与恢他们尚年幼,孤实在不忍,若父皇怨怪,怪盈一人便是。”
目前他还不愿意称朕。
大臣们听见,皆是暗自感叹,陛下纯孝宽仁,已经有好君王的雏形了。
吕雉领着刘邦的妃嫔跪在另一边,闻言微微点头,嘴唇微动:“你跟着越儿,叫人做些点心给大王吃,别饿着了肚子。”
大长秋低声应是,弯着腰退下了。
刘越哭得眼睛红红,一边把浸泡姜汁的布片塞进衣襟,沉默着回到椒房殿。
伸出短腿看了看,他觉得他要减肥了。
就减肚子肉。
见韩师傅站在院里,望着夜空,颇有些思想者的风范,背影透出几分怅然,刘越小小声地问:“师傅,你是不是想我父皇了?”
“……”韩信能说他高兴得不得了,正掰着手指头,数自己还有几天踏平戚氏全族吗?
听说他们搬去了代国,代国离长安有亿点点远。
表面发出一声叹息:“是啊。”
刘越不禁肃然起敬,便宜爹又是贬韩师傅的王爵,又是把他软禁在京,韩师傅居然想念他了。哪像彭师傅,落了一滴眼泪之后,便欣喜母后的掌权,摩拳擦掌想教他学大锤,盼着能恢复身份,好让熟人吓得神魂俱裂!
这叫以德报怨,实在是高尚之行,他不由道:“那我也想父皇了。”
“大王想他什么?”
“想他一直忍我,从没有治过我气他的罪,”刘越脸蛋瘪起,“我的肚量不如他。”
韩信:“……”
韩信觉得这不是肚量不肚量的问题,没看到陈豨英布死了一串,异姓诸侯王被剿了个精光?还不是因为大王太可爱,连先帝这样的越年老越记仇的雄主都投降了!
他有些脸疼,却又不能收回前言,只好挤出一个笑:“是,是吗?”
另一边,身负密诏的曲逆侯绛侯在赶夜路。
准确的说,是像乌龟一样慢地赶路。
周勃忧心不已,想起刘邦叮嘱他时的神情,重重叹了一口气:“曲逆侯,这能行吗?万一陛下治我们的罪……”
可舞阳侯大将军多么无辜,怎么就牵扯到谋反了。
樊哙对陛下的忠诚可是举世皆知,加上舞阳侯夫人睚眦必报,又是皇后的亲妹妹,周勃觉得拿刀的手都在颤抖。
他是忠于陛下的绛侯,也是养家糊口的家主,若是被皇后记恨,亚夫还能当梁王的伴读吗??
陈平胸有成竹地安慰他:“换个手段而已,又不是不复命。只是绛侯遥领晋阳的大军,不好出现在荥阳,只能委屈委屈你了。”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同样是主将,绛侯去舞阳侯的地盘做什么?一看就会引起怀疑。
他把周勃塞进车厢底座,慢吞吞地坐上车夫的位置,终于在四天后,到达了樊哙执掌的军营。
平日一天一夜的路程,硬是被他们走出三天三夜,陈平摸摸肚子,觉得荥阳城的烤鸭真好吃。
当即有士卒盘问来意,陈平笑吟吟地递去符节:“吾乃曲逆侯。陛下遣我慰劳大将军,不知大将军何在?”
士卒一呆,连忙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樊哙身披盔甲,亲自来营前相迎,身后跟着数位亲信将军。
符节是陛下的没错,樊哙惊喜道:“曲逆侯来了,陛下可有什么诏令?”
说罢一拍脑袋:“瞧俺这粗人,我们进去说,进去说!”
他大手一挥,免了车厢的检查。陈平温声同他叙旧,一边转动起聪明的脑袋瓜,半晌,让樊哙遣退众人,同他来到了一个堆满秸秆的角落,继而拍拍手掌。
周勃“唰”一下从车底冒出头,樊哙惊呆了。
“樊兄,我们也是迫不得已。”陈平哀伤地叹息,把刘邦的密诏告知于他,“不如这样,我先绑你回长安复命,只要见到皇后,皇后焉能不救你?”
良久无人应答。
陈平扭头一看,樊哙已然呜呜呜地哭起来:“陛下啊,你怎能怀疑俺?你说过不杀俺的,你是俺的连襟啊——”
樊哙边哭边捶胸顿足,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七尺大汉哭得比路边小孩都伤心。
陈平:“……”
他们耐心地陪着舞阳侯哭完,看樊哙把军营的事务都交代下去,说陛下想念他了,俺得回京一趟,然后一脸视死如归地回来:“绑我吧。”
陈平抽出一根绳子,慢悠悠地在他腰上绕了一圈。
好了。
樊哙脑袋冒出一个问号:“?”
低头瞅了眼绳子,再抬头瞅了眼陈平,樊哙真心实意地道:“我会在皇后面前替曲逆侯美言。”
陈平心里微喜,面上云淡风轻:“好说,好说。”如果能压过张良那家伙就更好了。
周勃:“…………”
这就是聪明人的计策吗?为什么透出交易的肮脏,不喜读书的绛侯有些看不懂了。
他们去的时候如乌龟走,回来的时候如蜗牛爬,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恰恰走完一半距离,继而听见一个大新闻——陛下驾崩,新帝登基,皇后成了皇太后。
这已经是数天前的旧新闻了。
陈平脸色大变,与周勃对视一眼,尚且来不及悲伤,便解开樊哙腰间的绳子,狂奔着赶回长安城。
他丞相的梦想近在眼前,此时此刻怎能不在宫中刷脸呢??
……
先帝驾崩三天,赵王刘如意入京戴孝,哭得口不能言,数次昏厥过去。
戚夫人同样哀哭,却是有着单独一个小隔间,不与众夫人待在一处,除了身形削瘦一些,皮肤粗糙一些,与从前并无区别。
除此之外,先帝的身后事,只等群臣与新帝商定谥号、英明君主才能拥有的庙号,于五月葬入长陵,再于各地立衣冠庙,让香火绵延不绝。
如今哭灵结束,刘越即将搬进长信宫居住读书,舞阳侯夫人吕媭坐在皇太后面前,正无声地流着泪。
“我才知道先帝发布了那样一道密诏,那憨人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是不是脑袋落了地。”她哽咽道,“我儿还小,如何撑得起一个家,他年纪轻轻就要袭爵了吗?”
吕雉揉揉眉心,想说樊哙定然还活着,想起刘邦崩前的回光返照,又有些不确定。
见姐姐这般,吕媭心都凉了。
陈平,周勃!她捂着胸口,只觉气都喘不过来,恰在此时,门外钻出一个小脑袋。
近来央求韩师傅创造了一套瘦肚子剑法,刘越自觉很有效用。虽然韩师傅创造出来以后,黑着脸三天没说话,只勒令他不许传出去,刘越还是恨不能亲一亲他。
纠结了两天,还是算了。他的亲亲专属母后,没掉肉之前的肚子倒是可以给师傅摸一摸。
他抬腿,蹬地一下跨进门槛,动作十分轻盈,然后来到姨母面前,软软地问她姨夫怎么了。
吕媭一听,当即搂住他心肝宝贝地喊,悲痛的情绪都淡了一淡。
她抹抹泪,看了眼太后,见她微微点头,只说你姨夫要死在曲逆侯和绛侯的刀下了。
哪知小外甥掷地有声:“我陈师傅不是这样的人!”
他怎么会断绝自己在朝堂卷卷卷的路呢。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梁王殿下的笃定惊呆了。
吕雉眉梢微扬,思虑着陈平似是极得越儿信任。
直至宦者的通报响起:“绛侯,舞阳侯与曲逆侯请求入宫,给太后陛下问安——”
吕雉一怔,笑了起来:“准。”
不知过了多久,吕媭堪堪回过神,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抱住刘越,猛地亲上外甥的脸蛋肉:“好大王,我这就叫你姨夫打个一百口大铁锅,每天换不重样的锅炒!”
急急踏入大殿,从天而降一百大锅欠债的樊哙:“???”【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