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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穿成吕雉心尖崽

    第41章


    听到“一百口大铁锅”, 刘越灰黑色的眼睛亮了亮。


    顾不上脸蛋被姨母亲了一口,他转头望向新任欠债人,只见他浑身上下完好无损, 精神得不得了, 就是眼眶有点红。


    得知先帝去了, 樊哙回京的路上痛哭一场, 勾得周勃也哭了起来, 两个人排排坐在车厢里追忆从前。一个说周兄啊, 我对陛下忠心耿耿, 陛下为什么要杀我?一个说樊兄啊,陛下平日最信任你, 肯定是老了糊涂了, 你不要怕。


    樊哙哭嚎:“可是陛下不在了, 我怎么去找他理论?!”


    充作车夫的陈平:“……”


    原本伤感的情绪一下子没了,他做了什么孽要给这俩傻玩意儿赶车。听着魔音灌耳, 陈平面无表情地琢磨起来,该如何在太后面前为自己开脱, 以免因为先帝的密诏恶了太后。


    虽有舞阳侯替他美言, 但远在天边不如近在眼前, 只盼舞阳侯夫人不要记恨上他。


    三人日夜兼程, 车夫陈平硬生生瘦了两圈, 终于在今日赶至长安城,只匆匆收拾了自己,火急火燎地进宫跪灵, 再向太后新帝问安。


    那厢,樊哙见到夫人高兴万分,先帝驾崩的悲伤被稍稍冲淡, 没想到天降一百口大锅,硬生生扣在了他的头上。


    见樊哙呆若木鸡,吕媭欣喜过后便是冷笑,搂着刘越道:“怎么,不愿意?若不是大王说你还活着,我定以为你死了!”


    在妻子面前,樊哙向来哼不出什么话,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愿意,愿意。”


    他看向小外甥,再抑制不住喜爱与怜惜,眼眶又要红了,心道梁王没了父皇,是该打一百个铁锅逗他开心。


    花点钱算什么呢?


    于是拍胸脯道:“包在俺头上,大王就等好吧。”


    刘越眼睛晶晶亮,看得人心都软了下来。见胖儿子高兴,吕雉面容含笑,在心底给舞阳侯加了一分,继而看向绛侯与曲逆侯。


    “赶路辛苦了。”她温声道。


    吕媭起身,向他们行了一礼,以表达自己的谢意。


    发现情况出乎意料,陈平连忙避开。


    椒房殿的宫人看着他,眼底散发着名为信任的光芒,曲逆侯的聪明脑瓜有些转不过来,这是……不必替自己开脱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周勃也愣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等前去给新帝问安的时候,客气询问领路的宦者:“敢问明公……”


    “当不起君侯一声明公。”那宦者诚惶诚恐道,“是梁王殿下为陈师傅说的话,何况君侯的二郎跟在殿下身边,与殿下很是要好。”


    潜台词就是太后相信您,您尽管放宽心。


    周勃不知道这个“要好”就是替大王拿剑,替大王威胁人,还向大王抖落亲爹的底,他望向动容的陈师傅,忽然感慨万千。


    曲逆侯有梁王这个学生,可真是值了。


    幸亏他下手的快,占了一席伴读的位置。只是武师傅的位子,怎么就被人抢了呢??.


    哭灵完毕,即将搬去长信宫的前夕,刘越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一百个大铁锅,可以烧多少道不同的菜?


    想起末世没有的煎炸烹煮,还有书上记载的火锅烧烤,刘越吸了吸肚皮,忽然觉得不练减肥剑也可以。


    他已经实现了太子哥哥登基的梦想,再也没有人能压着母后,咸鱼生活岂不是近在眼前——不对,是已经来到他的身边。


    他一骨碌爬起来,去寻住一块的韩师傅和彭师傅,想要练武的强度调低亿点点,哪知韩信还没说话,彭越大惊失色:“可不能!”


    “大王不想学我的大锤,竟还不想学韩兄的剑?”他装作擦眼泪的模样,委屈极了,“太后命我们倾囊相授,如若大王不学,我们岂不是去不了宫外,恢复不了身份,不能替大王处置戚家人了?”


    韩信微变的面色稍稍缓了缓,胖娃娃沉思片刻,两个小圆髻耷拉了下来。


    “可是太傅说过,快乐成长才是硬道理。”他软软道。


    太傅?


    留侯张良?


    韩信觉得留侯就是心机,上回不知是谁给丞相出的主意,包括“我想勤奋剑”也是他提的,在学生面前倒换了一副面孔。


    大王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吗?


    韩信忍着没有戳穿梁王太傅的真面目,谁叫他也是受益人。


    他面色铁青,只觉自己的担忧成了真——这小子从前说要为母后展颜而努力,能借肚子肉给她依靠,着实勤奋了一段时间。


    可眼见着新帝登基,太后从此凌驾万人之上,再也无需屈膝,他一开始的懒劲儿又回来了,简而言之没了追求!


    半晌,韩信勉勉强强地妥协道:“下一套剑法,就叫‘快乐成长剑’,招式少,难度低。”


    给他的学生快乐一下,能找回兴趣就更好了。


    彭越忙不迭说:“大王要是愿意,我们的锤法也可以叫做‘快乐成长锤’。很简单的,如果不想练剑,来练锤好不好?”


    说罢捋起袖子,准备学从前的韩兄,追在大王屁股后面跑。


    刘越:“…………”


    权衡了一下剑和锤,发现小胳膊拧不过粗大腿,梁王殿下寻求咸鱼练武的计划失败。


    至于读书——而今天禄阁还没有恢复授课呢,他沉思片刻,觉得自己失去便宜爹的生活和原来并没有区别。


    刘越痛定思痛,决定有困难找母后。


    例行的拥抱和亲亲过后,他小声道:“阿娘,越儿可以睡到晌午起来,在床上摆一张膳桌,吃完继续躺,然后起来逛逛,睡前备一顿夜宵吗?”


    吕雉搂着胖儿子,笑容柔和,半点也瞧不见太后越发深重的威势。


    若放在从前,越儿期盼什么,她定二话不说同意下来,他不想走,就让审食其抱着走路。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同样小声道:“阿娘希望越儿做一个成材的好大王。上学还是要上,至于其余的,越儿还小,就像王太傅说的那样,玩乐的伙伴由你亲自挑,好不好?”


    刘越呆住了。


    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胖娃娃。


    他满心满眼都是六个字,成材的好大王。


    母后居然对他有如此高的期望吗??


    虽然成材不是顶尖的优秀,那也要懂得如何治理一个诸侯国,熟识农桑水利外交经济民生,刘越四岁的小身躯骤然压下一座大山,还是他最亲最爱的母后的山。


    咸鱼读书的愿望也破灭了。


    吕雉摸摸他的圆脸蛋,正想哄一哄,说阿娘如何会让你去就藩,便听刘越视死如归地答应下来:“好。”


    梁王殿下心痛地想,母后想要他成材,他还能怎么办呢,自然是满足母后的愿望,让她高兴。


    那就做一条爱读书会练武的咸鱼好了!


    也不妨碍吃饭睡觉,和他追求美食的伟大梦想。


    ……


    当天夜晚,刘越在心里默念“爱读书会练武”,香甜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他睁着朦胧的大眼睛,再次默念“爱读书会练武”,然后慢吞吞地爬起来,下床穿衣服洗漱。


    如今他已经不用小木剑了。揣好迷你斩白蛇剑,仔仔细细地系在腰间,紧接着去桃花林见韩师傅,韩信瞧他一脸求知的模样,怀疑自己在做梦。


    昨儿还蔫哒哒的,今天怎么就换了一副神情,韩师傅觉得这里边有蹊跷,且是大蹊跷。


    结合母后对他的期望,刘越觉得便宜爹说过的一句话很对。


    他仰起脸,认认真真地用了“孤”字:“孤要加紧把师傅榨干,就可以让你们重回自由,领兵在外,顺便踏平戚氏一族!”


    否则蹉跎人生,他怎么过意得去呢。


    韩信:“……”


    偷偷在旁观察的彭越:“…………”


    刘越抽出迷你剑,迈着短腿扎马步:“来吧。”.


    刘越企图榨干武师傅的时候,大长秋正指挥宫人搬东西。


    太后说了,梁王殿下的先搬,她的后搬,望着熟悉的椒房殿,大长秋陡然生出了感慨。


    三年后,这儿即将迎来新的主人,等搬入长信宫,太后从前的提心吊胆,辗转反侧,都不会再有了。何况长信宫宽敞至极,乃是长乐宫中最为巍峨的殿宇,何愁放不下大王的泥瓦罐,还有日后的各种礼物呢。


    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直至一个宦者气喘吁吁地跑来:“不好了,不好了!”


    “赵王这几天日夜跪在先帝灵前,方才进宫的时候晕倒了。哪知陛下恰恰经过,把人带进了宣室殿,还召了太医令诊治……”他喘了口气,“太后原本和丞相议事,闻言甩了衣袖,要起驾未央宫!”


    大长秋拧起眉,这可不是不好了吗。她心急如焚,转瞬离了椒房殿,那宦者擦了擦汗,一时间六神无主,不知该往何处去。


    继而眼睛一亮,梁王……梁王殿下叮嘱过他,赵王有什么风吹草动,务必要及时告知,于是拐了个弯,匆匆往桃花林去了。


    听闻动静,韩信有着榨干途中被打搅的不悦。刘越皱起小眉头,算算时间,又望了望自己的短腿,叫宦者弯腰,唰一下摘了他的帽子,塞给看热闹的彭师傅。


    再从衣摆撕下一块布条,准备蒙住彭越的脸,梁王殿下伸出手:“抱。”


    韩师傅太苗条,彭师傅载人恰恰好!


    第42章


    宣室殿偏殿, 太医令与众位同僚低声商议着什么。


    赵王端端正正昏迷在长乐宫与未央宫的交界处,头磕在青砖上,霎时有鲜血流出, 惹来宫人的一声尖叫, 被恰恰路过的陛下听见。陛下原本想叫人送赵王出宫, 眼见情势不好, 这才唤了他们过来。


    太医令在榻前端详了一会儿, 这磕得不轻啊。


    狰狞的一道口子, 正正好开在额角处, 差些没有止住血,也不知伤到脑子没有。


    刘盈身着孝服立在逆光处, 微微拧眉, 问:“如何了?”


    父皇离去没多久, 宫中绝不能传出新的噩耗。他也知道安置在宣室殿不妥,等赵王醒来, 就立马移到别的宫殿养伤。


    太医令有些拿不准:“回陛下的话,臣还需观察观察, 赵王他……”


    话音未落, 外头传来高亢的通报声:“皇太后到——”


    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吕雉缓步而来, 面色似含了一层冷霜:“盈儿。”


    “母后。”刘盈心头微紧, 连忙上前相迎。


    他的声音轻了下去:“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宣室殿都成赵王的家了。”吕雉淡淡道,“这是未央主殿, 帝王居所,如何能让一个就藩的诸侯王居住?便是你幼弟都不能,这是置礼法于不顾!”


    视线扫过昏迷的刘如意, 她吩咐左右:“备担架,把赵王挪出未央宫。”


    刘盈怔了怔,尚来不及阻止,就有身形高大的宦者一窝蜂挤到赵王床前,准备将他抬起来。


    仿佛感受到了不安,电光火石间,刘如意悠悠转醒,一秒,两秒,三秒……他手脚并用地爬起,飞快地向后缩去。


    继而发出害怕的哭腔:“你们是谁?!”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根本不是赵王平常的模样,太医令倒吸一口凉气,难不成真把脑子撞坏了??


    吕雉眯起眼睛,刘盈大步上前,命令宦者都退下,继而低声问:“三弟,你不认识孤了?”


    刘如意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面色苍白,额角破了一个大洞,尽管有布帛包扎,依旧触目惊心。


    他身体轻颤,像是惊恐到了极致,见到面庞俊秀,头戴长冠的皇帝,慢慢的,身躯不抖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孤……为什么要自称孤?你是我的兄长吗?”


    赵王的神色,与三四岁的幼童并无区别,目光澄澈,一眼就能看透。


    刘盈顿时不知说什么为好。


    三弟这是不记得从前了?


    震惊过后,他竟是从如意身上看到了越儿的影子,让他的心蓦然一软,抿了抿唇,望向皇太后。


    吕雉无动于衷,再次示意左右。


    宦者们一拥而上,重新将床榻围起来,刘如意眼底含了泪,唰一下躲在刘盈身后,双手揪着皇帝的衣带,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兄长……”


    刘盈皱起眉,半晌道了句:“先停手!”


    有皇帝做挡箭牌,宦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不知道怎么办了。


    匆匆赶来的大长秋唯恐太后发怒,准备亲自料理赵王,把他从陛下身后拽出来,与此同时,又一声通报响起,带着惊诧与显而易见的结巴:“梁、梁王求见陛下,求见太后——”


    越儿?


    这下,皇帝与太后异口同声地道:“准。”


    胖娃娃坐在蒙面的彭师傅肩上,风一样地卷了过来,看得众人齐齐呆住,不明白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样快这样壮的代步车——这还是人吗??


    吕雉冰冷的眸光柔和下来,刘盈哪里还顾得上身后的刘如意。


    他站起身,余光发现搭载幼弟的宦者虽然蒙面,依旧有些眼熟,便多瞧了一眼。


    紧接着神情微变,吩咐近侍赶快带着蒙面人前往后殿,近侍们连忙抱过刘越,把他小心放在了地上。


    眼见彭师傅完成了他的使命,刘越环顾四周,悄然松了一口气,甜甜叫了一句母后,又蹬蹬蹬地跑到哥哥跟前,打量小可怜样的赵王。


    继而小声问:“他怎么了?”


    刘盈满心满眼都是幼弟,连带着眼神变纯净的刘如意都多了几分怜惜。牵起幼弟的手,皇帝叹了一声,将方才的种种告知于他,刘越恍然大悟,赵王这是磕坏脑子失忆了。


    胖腿往前迈一步,刘如意就往后一缩,直至缩到床脚避无可避,显得额角的伤更为狰狞。


    刘越沉思片刻,仰头看向刘盈,嗓音软软:“皇兄,让我来照看三哥吧。直到三哥好起来,越儿想和他玩耍。”


    说罢补充道:“天禄阁许久不开课,都没有同龄人与我玩,越儿和四哥他们好久没见了……”


    灰黑色的眼睛满是渴望,还有些委屈,让人恨不能给他摘星星摘月亮,抹平脸蛋肉盛着的委屈。


    刘盈一时间心疼不已,思及越儿四岁失去父皇,绞得他呼吸都滞涩了,这句“皇兄”,何尝不是越儿难过的表现呢?


    玩伴……如意成了这般模样,实在无法离京就藩,不如恢复记忆了再行考虑。


    何况这是越儿第一次求他,连母后都排在后面。刘盈深吸一口气,柔声说好,又拨了两个近侍给幼弟,专门照料失忆的赵王,继而忐忑地望向太后。


    这回吕雉没有反对。


    赵王的亲信都在宫外,如今没有进来,她温和地看着胖儿子:“母后再拨两个人好不好?”


    刘越点点头,大眼睛弯成月牙:“谢谢母后,谢谢皇兄。”.


    因着长信宫的寝殿明后天搬迁,目前还不能住,刘越捎上蒙面的彭师傅,带赵王去了椒房殿的桃花林,说要和三哥欣赏风景。


    刘如意低垂着脑袋,乖乖说好,清澈眼底依稀可见对皇帝的不舍。


    沿路宫人见了鬼似的,有捂嘴的,有吸凉气的,还有呆呆扔了扫帚的,看着梁王殿下与奔丧的赵王和谐相处,只觉心神恍惚。


    那厢,刘越招招手,让母后拨给赵王的宦者弯腰,在他耳旁吩咐了几句。


    宦者一愣,忙不迭答应下来,然后匆匆往永巷去了。


    永巷是通往宫外的必经之路,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刘越回头看向刘如意,神神秘秘地道:“三哥,一会儿给你介绍两个大惊喜。”


    刘如意懵懵懂懂:“什么大惊喜?”


    刘越笑得矜持:“很快就知道了。”


    等踏入椒房殿的地界,桃花林近在眼前。


    “彭师傅,可以揭开面罩了。”胖娃娃举起手,作了一个呼唤的形状,“韩师傅去哪里了?”


    彭越实在被憋坏了,闻言大喜过望,唰一下揭开黑布,继而充当殿下的大喇叭:“韩兄?韩兄?”


    他长得高壮,也就没有注意到刘如意骤缩的瞳孔,还有瞬间惊惧到极致的面色。


    韩信正擦拭着一把枪,是新帝登基之后,学生从库房拿来孝敬他的好东西。闻言不耐烦地探出头,见立誓想要榨干他的大王回来了,露出一个笑容,大步朝外走去。


    “嚎叫什么。”想要教训彭越,就见刘越身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傻愣愣地望着他们,韩信眉梢一挑,赵王?


    他总觉得学生有满肚子坏水,这是要恐吓还是威慑?


    又觉得不对劲起来,赵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彭越挠了挠头,终于想起了什么,从前宴会的时候,先帝好像把赵王抱在膝上,同他们介绍过。


    他不在意地拍拍韩信的肩:“这娃磕坏了脑子,啥都记不得了,当他不存在就好。”随即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和他炫耀自己搭载大王的速度有多么快,韩兄你行吗?


    韩信面色铁青,不由冷笑一声,握紧了自己的枪。


    不知过了多久,失忆的赵王忽然瘫倒在地,哭得十分伤心:“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别急,别急。”刘越听得津津有味,半晌回过神,发现他吩咐的宦者终于赶了回来,怀里抱着一头小猪崽。


    刘越伸出小胖手,凑到刘如意耳边道:“三哥你看,它是你娘。”


    第43章


    刘如意的哭声顿住了。


    他茫然地望向猪崽, 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抽搐:“那是……我娘?”


    “是啊,三哥很久没有见过了吧。”刘越认真点头,叫宦者抱着猪崽上前, “久别重逢是高兴事, 要不要抱一抱它?来, 叫阿娘。”


    空气有了瞬间的静默。


    刘如意气的浑身哆嗦起来, 却是压着气, 不敢让惊怒流露出半分。


    半晌, 他抽抽噎噎地喊:“阿娘。”


    心里撕开了一大道口子, 鲜血汩汩地流,远比额间的伤口疼痛, 痛得他几近昏厥。


    他真正的阿娘还在太后手下受苦……


    可父皇离开了他, 他只能忍。忍住今日的耻辱, 忍住见到韩信彭越的惊惧——他们不是被太后杀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椒房殿??


    他们竟然没有死, 被太后藏了起来,还当了梁王的师傅。


    天下人都被骗了, 被太后骗了。还有刘越……为什么次次跟他作对, 究竟为什么?!


    父皇送他就藩, 把符玺御史赵尧拨给了他。赵尧年轻、多智且善辩, 瞧着对御史大夫周昌有了怨愤, 在奔丧前夕,忧心忡忡地来见他,说此去奔丧, 犹如羊入虎口,太后定会对大王不利。


    先帝走了,刘如意何尝不害怕, 不绝望?


    可他不能不回长安,否则不孝不悌,等同自绝于天下,太后更有借口剥夺他的王爵。


    去不去都是死路,他当场落了泪。


    赵尧便道:“太子宽仁,与先帝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只要不提戚夫人与戚氏,大王用些手段,以求新帝的庇护,或许有一线生机。”


    又能挑拨新帝与太后的母子之情,何乐而不为呢?


    他听从了赵尧的建议。只要度过奔丧的日子,平安回到封地,受一些皮肉苦又如何?他找准时机晕倒在了宫道上,亦成功地来到宣室殿。


    只要传扬出去,天下人都知道赵王受了伤,且是皇帝庇护的人,太后想要下手,无异于投鼠忌器。他却没料到太后来的那么快,还把消息封锁了!


    眼见刘盈争不过他的母后,刘如意不甘心啊。


    可他没了退路,他只能装作磕坏了脑袋,心智倒退,去模仿孩童的纯净眼神,譬如幼弟刘越。


    这也是他和赵尧商讨过的万不得已之策——和刘盈同吃同住,熬到各地诸侯王离京的那一天,再借机恢复神智。


    哪知意外一而再再而三的到来,梁王的出现,完完全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刘如意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刘越他怎么敢??


    带他来到韩信与彭越跟前,用猪崽侮辱他,下一步还会做出什么,刘如意不敢去想。他恨,他怒,恨得心头滴着血,尤其韩信手中的那把枪,让他抑制不住逃离的心思,浑身抖若筛糠。


    淮阴侯善枪,天下人人皆知。


    可偏偏他不能露出破绽。


    等回到封地,他定厉兵秣马以图复仇,有朝一日将刘越五马分尸,再千刀万剐!


    不,千刀万剐还不够,不如砍了手脚,熏了眼睛,放进猪圈给万人践踏,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


    韩师傅还真想过,要不要一枪戳死赵王,给大王永除后患。


    这么一个和陛下争皇位的人杵在面前,不是碍眼是什么?


    何况他是戚夫人的儿子,戚坪狗贼的外甥。韩信方才见到刘如意的第一眼,就断定他是一个心机不浅的少年。


    赵王磕破脑袋是事实,只需轻轻做个推手……韩信一边装作与彭越说话,一边拧眉沉思,片刻压低声音,把这个念头说与彭越分享。


    “你可还记得赵王、戚氏,都曾欺负过大王?”


    连带着彭师傅也心动起来,错过了刘如意叫猪崽娘的精彩画面。


    那厢,刘越恨不能拿摄影机好好录下来,日后放他个一百遍,可惜条件不允许。


    胖娃娃露出软乎乎的笑:“三哥玩累了,抱娘亲去休息好不好?”


    刘如意表面懵懂,实则大松了一口气,在心里默念着忍。


    他咬紧牙关,觉得抱猪崽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了:“好。”


    赵王的住处,自有太后拨下来的宦者安排。见新“玩伴”消失在桃花林,刘越沉思片刻,蹬蹬蹬来到师傅面前,悄声和他们商议。


    “怎么样才能让人慢慢变傻? ”


    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赵王一个痛快,且不让母后沾染骂名,刘越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他不想要哥哥惹母后生气,都到了椒房殿的地盘,刘如意如何,还不是他说了算。


    何况赵王自己磕破的脑袋,关他梁王什么事?


    韩信与彭越对视一眼,一副“我学生真善良”的表情,争先恐后地出主意。


    彭越道:“摔坏了头,烧热也是常有的,烧着烧着就能变傻。”冷热交替,就有可能没了命。


    韩信言简意赅:“再不小心摔个几次。”


    他们军中,有专门拷问士卒的大帐,即便从前做为主将,他们也有所耳闻。想起赵王与先帝相似的样貌,韩信手有些痒,主动请缨说,不如师傅来帮你出气。


    彭越不高兴了,就你会?我一个使铁锤的,可是有着先天优势。


    韩信凉凉道:“若被人察觉痕迹,就是你的过错。一身蛮力有什么用?”


    像他日日拿着枪去赵王面前晃,便能实现一半的目的了。


    话术这一块,彭师傅一向嘲讽不过韩师傅。眼见师傅们就要争起来,刘越灰黑色的大眼睛眨了眨,左望右望,连忙乖巧地说,师傅们都去。


    于是皆大欢喜,彭师傅拍着胸脯道:“用不了多久,大王等着我的好消息!”


    韩信老说他空有蛮力没有脑子,这回得让他好好看看。


    首先来个装鬼吓人怎么样?.


    赵王在守灵途中晕倒,以至磕破脑袋神志有损的消息骤然传遍了长安。


    因着宫中来往人多,又有太医令亲口作证,没有人认为是太后设的局——难不成还是太后逼着赵王孝顺,逼着他给先帝尽孝?


    随先帝开国的功臣,因为戚夫人,还有立太子之事,有一大半不喜赵王;效忠太后新帝的臣子,实则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赵王与代王刘恒他们不一样,差点当上太子的诸侯王,又有谁会不生出警惕?他们只不过是顾及“刘”这个姓氏,还有先帝的遗泽罢了。


    而今赵王疑似痴傻,朝廷上上下下松了口气。


    陛下带赵王去宣室殿医治,已是意料之外的仁恩;听说梁王生怕赵王忘却从前,还领着他去自己的寝殿玩耍,让人不觉唏嘘,太后态度宽宏,全然不似杀韩信彭越时的雷霆手腕。


    因为刘越带走刘如意的举动,一个美妙的误会产生了——


    有人说,太后贤明至此,是为了扶持大汉江山,遵从先帝的遗愿,才不对赵王下狠手!


    这下,所有人唏嘘了。


    太后不容易啊。


    戚夫人骄横跋扈,压椒房殿一头的往事历历在目,便有老臣联名上书,请陛下处置戚夫人,既为正后宫风气,也为宽慰太后的心。


    连刚直不阿的御史大夫周昌都签了名,皇帝不得不重视。


    思及他厌恶的戚氏外戚,还有母后受过的苦,刘盈冷声道:“削去缙阳君爵位,戚坪流放巴蜀之地,此外,没收戚氏全族的田产、商钱。贬戚夫人为庶人,罚至永巷舂米,终身不得出!”


    当即有近侍委婉提醒,说戚坪已是瘫痪在床,恐走不到流放之地。


    刘盈摇头,第一次有了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爬着也要爬过去。便是死了,能偿清他欺负越儿的债吗?”


    皇帝年十六,诏令还须经过长信宫的太后盖印。宦者持诏飞奔而去的时候,吕雉手持一个密闭的竹筒,轻轻摇了摇。


    长信宫的寝殿已经布置好了,越儿却说,还要在椒房殿和三哥玩几日。


    她自然依着小儿子,也明白此“玩”非彼“玩”,不过是越儿不想哥哥与母亲起争执,转移哥哥的注意力罢了。


    想起刘越拿猪崽为她出气,她一笑,将竹筒递给大长秋:“是时候了,倒进甜浆,改日给赵王喝下去。不要给越儿瞧见,只说赵王伤口难愈,烧热不退,太医令束手无策,以致没了性命。”


    大长秋面不改色地接过,塞在了衣袖里。


    正当此时,一个宫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禀太后——”


    “禀太后,赵王磕坏了脑袋,这些日子越发痴傻,嘴里不断念着‘有鬼’‘别杀我’,奴婢们拦他不及,方才抢了车逃出宫去,于灞桥投河了!”宫人喘了口气,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忧虑,“梁王殿下清清楚楚听到了‘有鬼’二字,若是受了惊……”


    吕雉面色一变,下意识地看向大长秋。


    赵王死了??


    难说越儿会不会受惊,她顿时焦急起来:“备车!”


    ……


    等持诏的宦者到来,长信宫已是人去楼空。


    他茫然地望了望,意识到有大事发生,将诏书进奉给守门的武士,打探片刻,又火急火燎奔回了未央宫。


    灞桥矗立灞水之上,乃是长安最为热闹的一座桥,百官闻讯,暗道不好。


    他们哪还顾得上赵王的死,只知此事万万不能闹大,否则岂不是给老刘家的一道重击,诸侯王的形象全都给败坏了!


    人傻就傻吧,怎么还投河了??


    尚未回到封地的齐王吴王他们也愁,倒吸凉气之余,心道磕破脑袋竟然引得如斯悲剧,以后走路得小心些了。


    众人请求觐见,发现皇帝不在,太后也不在。还有匆匆进宫的鲁元长公主,他们正在椒房殿安慰梁王,一人接着一句,担心得不得了。


    吕雉牵着胖娃娃的手,鲁元轻声哄他,刘盈焦急之下,竟来不及为赵王的死伤感。


    赵王那日在未央宫的惊惧,他亦看在眼里:“不如哥哥晚上陪着你,再过几天就不怕了。三弟去了地底享福,见到父皇定会夸赞幼弟的好,让鬼神不敢接近越儿!”


    “……”刘越呆呆望着他们,半晌说不出话。


    享福?夸赞?


    他艰难地点头,努力配合出害怕的模样,脸蛋肉耷拉下去:“好。”


    第44章


    尽管幼弟点了点头, 刘盈仍旧不放心,叮嘱宫人好好伺候梁王殿下,不许离开大王半步。


    紧接着是太后和长公主的叮嘱, 若不是越儿年纪太小, 她们定要把他捎带上朝, 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


    想了想, 又宣伴读周亚夫入宫, 陪伴受惊吓的胖娃娃, 待方方面面考虑周全, 三位主的车架这才依依不舍地前往长信宫,与众臣商议赵王跳河的后续。


    自新帝登基, 鲁元公主的地位水涨船高, 又有太后宠爱、皇帝尊敬, 成为权势愈盛的长公主殿下,凌厉手腕与太后有三分相像, 引得官吏争相巴结。


    当今天下以右为尊,长信宫中, 鲁元长公主立于先帝长子齐王的右侧, 仔细听着中尉衙门的禀报。


    总而言之, 都是磕伤脑袋惹的祸!


    因为磕伤脑袋, 豁出一道狰狞的大口子, 导致赵王神志倒退,慢慢地变为神志不清,太医们束手无策, 实在不知该如何救治。


    在椒房殿住了几天,赵王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 形容逐渐变得疯癫,嘴里不断念着“有鬼”“别杀我”,据作证的宦者说,赵王的念叨很是渗人。


    今日午时,趁伺候他的宫人准备饭食,赵王披头散发地跑了出去,抢了殿门口的车架就走——那可是准备载梁王殿下前往长信宫的车,配备了一截车厢,两匹骏马。


    等宫人追寻过去,赵王早已不见了踪影,找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还是中尉与卫尉衙门反应及时,发现有人强闯出宫,一边上报,一边拦下宫人询问异象。


    一听车里头的是赵王,他们心都凉了半截,发动人手,终于在灞桥边找到了记有长乐标志的车架,正被百姓团团围住,指指点点着什么。


    灞水并不湍急,却是河宽水深,水程也长。待禀报完太后、陛下,打捞的工作也告一段落——打捞统共耗费一个多时辰,等赵王上了岸,早已没了呼吸。


    长信宫的气氛有些凝重。


    一不小心磕到青砖,竟导致了年纪轻轻的诸侯王的陨落,理由不可思议,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安慰完幼弟的刘盈皱着眉,似不敢相信,又有些哀伤,安静地坐在帝座上。


    吕雉揉揉额角,尽量不露出欣慰的神色:“廷尉衙门验查得如何了?”


    廷尉相当于最高司法审判机构,执掌诏狱与律法,这件事太过离奇,即便有损赵王的身后名誉,却依旧得查个清楚。


    不一会儿,九卿之一的廷尉匆匆而来,朝皇帝、太后作揖,说赵王身上无伤,除了脑袋尚未愈合的大洞,判定是为惊吓所致。


    惊吓……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沉默了。


    这死法不甚光彩,有损老刘家诸侯王的名声。


    当务之急,是把跳河的影响压到最低,等明早太阳升起,长安再没有赵王身死的传闻出现,才是治本之策。


    吕雉颔首:“就听诸位卿家所言。”


    她看向刘盈,刘盈轻声道:“赵王的棺椁、陪葬,依诸侯王之礼葬回赵地,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如意就藩没有多久,想必十分向往赵地的风光。”


    再加一个谥号就齐活了,众臣面上少有悲色,他们齐身而拜,以示遵诏:“臣听旨。”


    ……


    那厢,被飞快打包进宫的周亚夫有些紧张。


    有内幕消息告诉他,赵王跳河,梁王受了好大的惊吓,五岁的小豆丁在心里打着腹稿,想着如何安慰大王。


    他自小舞刀弄枪,父亲也有意锻炼他的胆量,故而对这等事情没有害怕的情绪,可大王不一样。


    大王从没有当着他的面踹过人,只不过绑过,威胁过而已,突然间直面生死,怎么受得住呢?


    周亚夫抿紧嘴唇,包子脸分外严肃,小心翼翼地踏入内殿,左右环顾一番,发现大王在……吃烤肉。


    用竹签串成串的那种,他好像从没有见过。


    周亚夫:“……”


    他睁大眼睛,看着院子里的篝火,呆在了原地。


    刘越心知伴读要过来,还特意给他留了一个位置。师傅们在里边烤,他在外边烤,为了庆祝韩师傅零距离舞枪、彭师傅近距离扮鬼的成功,他还亲自给师傅们斟了甜浆!


    肚子饿的时候,烤肉也管饱。公元前的食材,不管是牛肉还是羊肉,从没有遭受过污染,咬一口都是幸福,就是调料好像少了亿点点。


    胖娃娃沉思片刻,一百个铁锅有了,下次找谁当欠债人呢。


    回过神,发现伴读呆呆地站在不远处,刘越伸出小手招了招:“亚夫,来吃烤肉。”


    周亚夫欲言又止。


    面色纠结了又纠结,最终走过去,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


    练武之人不能吃太多,吃一串就好了,他告诉自己。


    接过烤串,他用余光偷偷瞥着刘越,见大王鼓起腮帮子,呼呼地吹着肉,分明高兴得不得了,两个小圆髻都要飞上天了!


    “……”年方五岁的伴读第一次陷入怀疑人生的境界。


    是谁告诉他大王受了好大的惊吓??.


    赵王殁了的消息传来,对跟随刘如意入京的亲信来说,无异于晴天打霹雳,夏日下冰雹。


    赵王循例为先帝奔丧,结果磕到了脑袋,先是变傻,然后人没了!


    他们如何也不敢相信,可事实如此,赵王的尸身并不存在其他伤势,也并不存在中毒的迹象。


    就算他们悲愤,惊怒,怀疑,也无法把污水泼到新帝和皇太后身上,谁叫廷尉衙门检查的时候公正透明,且有无数个作证者。


    何况丞相、御史大夫与九卿都在,御史大夫向来刚正,连先帝都敢喷,要是赵王的死有疑点,他定不会坐视不理。


    总不能是四岁的梁王殿下扮鬼脸,把赵王吓疯的吧,这不是惹人耻笑吗??


    他们凄凄哀哀,如丧考批,继而积极地寻找出路,除了从前的符玺御史赵尧。


    赵尧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尽心谋划,竟引来这等结果。他心灰意冷,“噗”一下喷出一口血来,赵王没了,他又能靠谁报复周昌呢?


    御史大夫厌恶他,想必定在陛下和太后面前说过他的坏话,回朝的打算怕是不成了。为什么,为什么就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当晚,便昏昏沉沉地卧病在床,时不时地呕出一口血。


    第二天的大朝议,本就要议定先帝的谥号与庙号,顺便添了一个赵王。


    谥号有美谥,平谥,恶谥之称,又称尊号,如周幽王的“幽”字便是恶谥。


    经过一番激烈的商讨,又有先帝亲口所言,要他们取个好听点的尊号,君臣议定了“高皇帝”之美谥,以表先帝生前平乱世、创伟业的高功。


    至于庙号,并不是所有帝王都能拥有。在先秦,唯有开国,缔造盛世,或是百姓公认的英明君主才能商定庙号,而先帝作为大汉的奠基人,受民拥戴,功在千秋,最后议定“太祖”的庙号,让子孙后世永记他的恩泽。


    如此,先帝又称“太祖高皇帝”,在郡国各地设立衣冠庙,享受百姓的香火供奉与祭祀。


    从太阳升起到夕阳西下,君臣终于谈论完了先帝,继而轮到赵王刘如意。


    热闹的朝堂一下子冷清起来,终究由奉常叔孙通开口:“臣以为,‘怀’这个字不错。”


    “怀”本是个不好不坏的谥号,代表怀缅与思念,可自从战国时期出了个楚怀王,这个字便仿佛增添了不一样的意味。


    楚怀王,大名鼎鼎谁人不知?被纵横家张仪一张三寸不烂之舌骗到秦国,至此幽禁终生,成为天下的笑柄,更是导致楚国一蹶不振,日后被秦吞食。


    项梁项羽灭秦,同样打着楚怀王的旗号,可新立的怀王被项羽一刀所杀,叔侄俩如今又身在何处?


    刘盈自然知道楚怀王的故事。他犹豫一瞬,略觉不妥,只听排山倒海的附和声响起:“臣附议——”


    声势极为浩大,朝堂几乎没有反对的声音,吕雉微微一笑,转头问他:“盈儿?”


    于是赵怀王刘如意成了所有人的共识,新赵王也该选着立了!


    回到后殿,吕雉本要去看胖儿子,亲自接刘越来长信宫住,拿起未央宫盖印的诏书,发现是皇帝对戚氏与戚夫人的处置。


    本就愉悦的面色更加温和,她补充道:“舂米的活计太过辛苦,就让他们母子相聚,见一见面吧。”


    见大长秋连连点头,摩拳擦掌地转身,吕雉似想起了什么:“并非叫你弄死她,让母子俩在地下团聚,而是让她瞧一瞧赵怀王的尸首,等下葬的时候就见不到了。”


    大长秋恍然大悟,紧接着反省自己,她差点理解错误,坏了太后的兴致。


    继而听太后懊恼道:“不是‘弄死她’,是‘给她一个痛快’。瞧我,都学会了越儿的说法,日后再这样讲,你可要纠正我!”


    第45章


    椒房殿内, 周亚夫强忍住诱惑,统共吃了两串烤肉,堪称自制力极强的小豆丁了!


    刘越嗷呜的速度渐渐慢下来, 头一次看见不被他的吃相带跑的人, 漂亮眼睛眨了眨, 又眨了眨。


    他伸出胖手, 把第三串烤肉递过去:“给。”


    周亚夫不舍地看了看, 继而摇头:“大王吃, 我不吃。亚夫一会儿还要练武, 练武之人要保持身材。”


    撇去谋反这个罪名,他最崇拜的大将军是淮阴侯。淮阴侯说过, 克制是一个将军最大的美德, 他得遵循这个美德。


    刘越:“……”


    梁王殿下沉默了。


    同样是练武之人, 他安慰自己,世上唯美食与睡觉不可辜负, 又有韩师傅创造的消肚子剑法,浪费烤串是不可饶恕的行为。


    但谁叫他是一个体贴伴读的好大王, 肚子也有亿点点饱了, 不如送亚夫回家。


    刘越掏出布帛, 认认真真地擦了擦嘴, 然后送伴读出门, 另一边,韩师傅与彭师傅的烧烤庆功宴已至尾声。


    彭越一口肉串一口甜浆,吃得心满意足, 整个人飘飘然起来:“韩兄啊,我一辈子的智慧都用在赵王身上了。”


    每每想来拍案叫绝,他和韩信的配合怎么就这么默契?


    他原本还在苦恼自己的身形, 这扮鬼也不像啊,还是学生点醒了他,说无需亲身上阵,要的就是一种氛围感。


    宗旨:让赵王自己吓自己!


    彭越恍悟了。他蹲在赵王的院子里,开始制造不同的动静,有时是风吹过草的沙沙声,有时是如泣如诉的呜呜声,每天换一种不重样,保持不露馅的神秘感。


    他负责夜晚,韩信就负责白天。


    军营里摸爬惯了的人,如何会没有杀气,何况淮阴侯经历过的尸海数不胜数,只需练枪的时候透漏一点点,无需近身,就足够让赵王如芒在背,产生自己将死的错觉。


    七天过后,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借用大王的名义,在赵王出门的必经之路备好一辆马车,彭越琢磨着,都惊吓到这个程度了,定然想着逃离。


    ——却不知他蒙着面,专门从马厩挑了两匹最桀骜,最有脾气的烈马,掐准时机,狠狠扎了马屁股几针,又咻一下躲远了。


    烈马刺激一下就是疯马,赵王只要上车,不是撞死在宫墙,就是被甩出去踏成肉泥,谁知赵王的运道居然这么好,径直出了宫不说,还被甩进了河里!


    马儿的运道也好啊,它们离落水只有一步远的距离,像是意识到了害怕,撅蹄子慢慢恢复了冷静。


    于是他猜测中的“赵王伴着车马跳河”,变成了“赵王孤身一人跳河”。


    彭越美滋滋地回过神,发现手中肉串焦了,连忙把它拎远了些。


    “……”韩信皱起眉,分明是他制定的计划,怎么就成彭越一个人的智慧了。


    韩信看不惯彭越这副模样,撇开眼不理他。


    喝着甜浆,吃了一串又一串烤肉,韩师傅惬意地眯起眼,忽然觉得如今的生活也不错。


    赵王不过调剂罢了,不值得放在心上。


    忽闻外头一阵喧哗,是皇太后的车架亲临的动静。太后接梁王殿下前去长信宫,大王日后就换更加宽敞的地方住了!


    师傅们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自然也是跟着去。


    长信宫的院子更大更有气势,似桃花林这样练武的天独厚之处,听说有不下三处。一处练剑,一处练枪,还有一处练大锤,等大王再大一些,什么兵法战术都好学起来,倾听过刘越榨干之言的韩师傅如是想。


    不再理会自夸的彭师傅,韩信道:“走了。”


    “……”彭越叼着肉串茫然,片刻一骨碌爬起,他们也要随着大王搬家了。


    他得坚持不懈地拉大王学锤。


    至于跳河的赵王,那是谁??.


    对于戚夫人母子相聚这件事,大长秋的行动高效无比,况且如今太后想做的,没有谁能够阻拦。


    比之更快的是未央宫诏令的传达,戚夫人脱掉钗环,换上荆裙,被宫人仆妇押出了临光殿,来到永巷舂米。


    她蒙着白色的布巾,遮不住横贯整张脸的伤疤,反而衬得上半张脸更加狰狞,哭哭啼啼地不肯走。


    “若是先帝还在,我看你们还敢不敢对本夫人不敬,得势就猖狂的东西!”


    回应她的是重重的一个巴掌,戚夫人跌落在地,不可置信地捂住脸:“你——”


    止不住的讥笑传来,领头宫人一板一眼地道:“你应自称罪妇戚氏,而不是本夫人。罪人连陪葬长陵的机会都没有,顶多一席草席裹了,然后扔出宫去,算什么夫人?”


    “得势?得什么势?奴婢从来是太后的人。罪妇戚氏尚且不知,缙阳君削爵流放巴蜀,戚氏全族的土地、田产一概上缴,日后再也不是定陶第一大族、不,代地第一高门了呢。”


    赵怀王的刺激还在后头,另一宫人捂嘴轻笑,继而厉声道:“扶她起来,不得耽误舂米的时辰!”


    “诺。”


    没有什么惩罚比养尊处优的娇花舂米来得更深,听闻新帝对戚氏的处置,戚夫人不敢相信之余,几乎流下了血泪。


    陛下啊,您在天上好好看看,皇后母子是如何欺负妾的,皇后母子是如何欺负妾的?


    哥哥被您和梁王踹了那么多回,已是腿脚不便,如何受得住流放?您不是最喜欢如意吗,为什么不让如意做太子,为什么?!


    如意……如意在赵地享着福,而她这个母亲却沦落至此……


    她心如痛绞,踉踉跄跄地被架着来到舂米的地方,哪知第二天,更深更重的惩罚来了。


    戚夫人腿一软,望着面前身穿诸侯王寿衣的儿子,苍白面色转为了惨白。


    怎么会。


    绝望席卷了心房,她胡乱地摇头,嗓音尖利:“不,不……”


    “太后仁慈,体谅罪妇戚氏不能见赵怀王一面,特意命臣开恩,让你们母子团聚。”大长秋微微笑着,吩咐周围道,“看着些,别让她死了,便是病得起不来,舂米的任务也要完成。”


    监督的宫人齐声应答,忙给太后表忠心。


    戚夫人慢慢滑落在地,再也接受不了刺激,嘴唇青紫,厥了过去。


    ……


    前符玺御史赵尧断断续续呕了一晚上血,等到天光破晓,强撑着坐了起来。


    想他少年失孤,十多岁便投奔汉军阵营,虽未经历战场厮杀,却也顺风顺水,成为先帝多次夸赞的年轻俊杰,绝不能忍受自己的失败。


    赵怀王死了,换一条出路,焉有不能青云而上之时?


    他静坐了一个白天,等到夕阳西下,擦干嘴角的血迹,将官印挂在脖子上。


    继而乘车入宫,到未央宫的中车署等候召见,只传达了一句话:“吾乃赵怀王旧臣。”


    人死为大,从前的过错仿佛都能抹去,他有信心让新帝接见他!


    不知过了多久,赵尧手中攥起冷汗,呕血过度的身躯摇摇欲坠,皇帝身边的近侍终于到来:


    “陛下宣召——”


    赵尧见到刘盈的时候,直直喷了一大口血。


    看得宫人们呆若木鸡,几乎忘记了反应,他缓缓道:“赵怀王进京几日,由活蹦乱跳变得横死,陛下真不觉得蹊跷吗?!”


    刘盈心弦一颤,皱起了眉。


    许是被赵尧嘴边的鲜血震撼,他沉默良久,吩咐左右退下:“朕谅你是三弟的忠臣,并不治你出言无状的罪。”


    “陛下!”赵尧惨笑,“天底下哪有这么快的巧合。您心里也是明白的,太后不喜赵怀王,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只不过怀王磕破头一事,太后似没出手而已。”


    “还有梁王,梁王带走赵王,可有禀报过您一丁半点三哥的消息?”


    “臣为陛下担忧啊。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朝政不能独掌,幼弟独亲母后,就连三弟如意的死,也只知其二不知其一。先帝如果听见,会不会对陛下失望?”


    皇帝从没有得到过父皇的认可,“失望”二字,就是他的逆鳞。


    赵尧想,何不做一个纯臣,孤臣,另找出路,为陛下尽心谋划,直至陛下压过太后的那一天?


    一朝天子一朝臣,到那时,周昌算个什么。


    只要坐上天子的位子,再纯孝再仁善的人,也会涌起自然而然的权力欲。


    不为什么,这是君王的本能!


    刘盈寒着脸,双拳渐渐握了起来。


    良久他道:“依你看……是谁下手害的如意。”


    赵尧猛然抬头:“是梁王不忍母后难做,亲自下的手!”


    刘盈猛然拔出御前的斩白蛇剑,再也忍不住喷薄的怒意,唰一下指向赵尧:“是谁给你的胆子污蔑梁王,污蔑朕的幼弟?!”


    赵尧愣住了。


    他提太后的时候,陛下没有生气;提先帝的时候,陛下也没有生气。


    所有的反应合乎情理,说明陛下亦有志向,愿做一个担当有为的帝王,可为什么偏偏提到梁王,陛下就发怒了??


    此等推测就是事实啊。梁王哪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幼童?!


    他“天下人只知太后而不知皇帝”的正题还没有切入——


    这是何等的瞎了眼睛,被扔出殿外的赵尧想。


    耳边传来宫人的窃窃私语:“陛下说过要陪梁王殿下过夜,时辰不早了,该提醒陛下起驾了……”


    鲜血呈扇状喷洒,赵尧直挺挺地仰倒在地。


    没救了。


    大汉没救了。


    第46章


    第二天, 陛下训斥赵尧的消息逐渐发酵,震惊了全朝。


    尽管不知其中细节,无数老臣在心中欣慰, 陛下不止一味的宽仁, 懂得恩威并施, 实在有了一个好皇帝的雏形。


    赵尧那小子掩面辞官, 想必是没有脸面在长安待下去了, 年轻人还是浮躁了些, 得见惯风浪才好啊!


    建成侯吕释之前往长信宫问安的时候, 同皇太后说起此事,吕雉颔首:“盈儿长大了, 还是要多多锻炼, 多多理政, 以承担天下百姓的期望。”


    吕释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自新帝登基,太后掌权, 除了荣恩百姓、臣子,吕家上下皆有不同程度的加恩。


    太后的大哥吕泽被追谥为“周吕令武侯”, 二哥吕释之增添食邑一千户;几个侄儿被安排在宫中做事, 譬如吕泽的长子郦侯吕台, 次子交侯吕产, 一个在卫尉衙门就职, 一个在皇帝跟前做侍中。


    吕台吕产的年纪与刘盈相近,因为父亲周吕侯的遗荫,先帝在时就给兄弟二人封了爵。至于吕释之的儿子, 一个叫吕则,一个叫吕禄,长子年十五, 次子年八岁,特别是次子吕禄长得好,还被先帝夸赞过样貌——当然,是在梁王殿下出生之前了。


    算算辈分,他们都是刘越的表兄,此前却不常见,舅舅、姨母与姨夫才是胖娃娃常见的亲人。


    吕释之向太后提起次子,长长叹了一口气:“吕禄生得机灵,自小就受长辈的喜欢,虽然在我看来,和越儿那是万万没法比。只是长得机灵,读书却总是落后,我拿这小子没办法。”


    对着娘家人,太后总有一分宽容与偏爱,闻言思索道:“禄儿难不成不喜读书?梁王的伴读还差一位,不如让他试试,宫中先生们也教的好。”


    如今胖儿子搬进了长信宫,天禄阁也即将恢复授课。原本她想召来所有勋贵列侯家的子弟,一一让越儿挑选,越儿却软软地说,这与选妃也没什么差别,他有亚夫就够了。


    吕雉可听心肝宝贝的话,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看来,侄儿吕禄很是合适。


    吕禄与越儿的年纪相差不大,血缘关系又近,在宫中读书的时候,没有谁能给他委屈受。最最重要的一点,二舅舅家的表哥长得好,越儿也许会喜欢。


    闻言,建成侯心动了!


    却第一时间犹豫着否决:“要是那小子带坏大王,我可哭都没地儿哭去。”


    吕雉笑道:“还有个周勃家的亚夫,性情你也知道,最是守信严谨不过。兄长放心好了,禄儿比他们大,自然会尽到哥哥的责任,照顾他们还来不及,哪里谈得上带坏?”


    吕释之这才真正下定决心,准备回头警告警告次子。


    虽有太后这座大山作为依靠,若要在宫中混日子,他是万万不能同意。尤其是梁王殿下,要是给表弟做了坏榜样,看他不把吕禄的腿打瘸!


    他一回府,就与妻子商议:“你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就把吕禄打包进宫,从此吃住都在长信宫,还能经常见到陛下。”


    建成侯夫人惊喜道:“太后竟愿意给禄儿恩典?”


    梁王伴读的位置,不仅吕家人看了眼热,先帝在的时候,就有一大堆朝臣觊觎了。建成侯夫人欢天喜地,忙不迭去地准备,那厢,吕释之打好腹稿,最终叫了正主过来。


    吕禄八岁的年纪,高鼻梁,俊五官,脸蛋水灵灵,长大后一定是个十足十的美男子,又有一股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傲气。


    听说他将要进宫给梁王表弟做伴读,吕禄顿时讶异:“梁王比我小了四岁……”


    “小四岁怎么了?”吕释之皱起眉,“大王脑袋比你聪明多了!”


    吕禄:“……”


    吕禄觉得委屈,又有一些不服气,父亲这话说得太过夸张,他对表弟天天夸,日日夸,也不嫌夸不腻!


    最终还是点了头,对伴读生活憧憬起来。


    有太后姑母撑腰,日后,同龄的列侯子弟必定争相巴结他,还有梁王——他是梁王伴读,也是除陛下外,梁王殿下第二亲近的表哥不是吗??.


    刘越搬完家,从此正式住进了长信宫,等年满六岁,就可以住进母后挑选专门的皇子殿了。


    他不知道太后有过让他住进永寿殿的危险念头,他正哼哧哼哧,圆脸蛋红润至极,努力执行着榨干韩师傅的计划。


    骤然得知另一个伴读的天降,他扭过头,蹬蹬蹬地跑到大长秋面前:“吕禄,是建成侯舅舅的次子吗?”


    这名字他熟,梁王殿下慢慢陷入沉思。


    就是历史上听人忽悠,把母后交给他的兵权拱手让出去,继而让吕家死精光的糊涂蛋吕禄?


    大长秋慈爱点头,此事陛下也是答应的。


    因着赵怀王的事,刘盈唯恐弟弟受惊,这几天一到傍晚,就会起驾胖娃娃的寝殿,一边读奏疏一边陪他。得知吕禄表弟要做越儿的伴读,皇帝温声赞成:“多个人在旁也好。表弟何时进宫?”


    得知明天早上就能见到打包的行礼和吕禄,刘盈点头,还吩咐近侍替他迎一迎表弟。


    大长秋说着,发现大王眼睛亮起,似是极为欢迎新来的表哥兼伴读,不由放下了心,欣慰地回去和太后复命。


    第二天一早,吕禄穿着精心挑选的衣袍,雄赳赳气昂昂入了宫,想着待会见到梁王表弟要说些什么,要如何逗他开心,出宫的时候,该怎么和曲周侯郦商的儿子郦寄炫耀才好?


    走着走着,他撞上了一堵墙。


    抬头一看,浩浩荡荡的宦者组成的队伍,正与他迎面相遇。


    他们个个看着人高马大,凶神恶煞,吕禄却生不出半点害怕的情绪,冷冷地哼一声。


    靠近长信宫的地方,竟有如此不长眼的一群宦者,他唰地沉下脸:“我是吕家人,皇太后的亲侄子,你们这些不长眼的,还不给我磕头赔罪?”


    说话间,人群中冒出一个小脑袋,扎着两个圆圆的发髻,斜着漂亮的眉眼看他,闻言冷笑一声,说不出的盛气凌人。


    “我是刘家人,还是皇太后亲生,你这个不长眼的,还不给我磕头赔罪?小心孤摘走你的脑袋,送你一个痛快!”


    吕禄:“……”


    吕禄灵魂出窍似的呆住了。


    第47章


    许久才反应过来, 这、这不是他将要陪读的梁王表弟吗??


    梁王表弟在模仿他说话。


    思及吕释之说的大王乖巧懂事,每天都想抱着他亲,吕禄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脖颈凉飕飕, 孔雀开屏似的高傲啪嗒一声碎成了渣。


    他呆呆望着面色凶狠, 浑身上下写满“嚣张跋扈”的胖娃娃, 还有逐渐把他围成一圈的宫人打手, 小身板抖了抖, 又抖了抖。


    他这是踢到铁板了。


    作为太后的亲侄子, 陛下的亲表弟,先帝驾崩后, 吕禄能在长安城横着走, 吹捧称赞的人不计其数。便是逞凶斗恶, 以不守纪律著称的游侠群体,见了他也要笑容满面唤一声二公子, 把手底下最强壮最勇猛的大公鸡送给他!


    当然,斗鸡这回事, 他是万万不敢告诉爹娘的。


    谁知道进宫一回, 遇上比他还要横着走的存在, 还是他倚仗的未来靠山, 吕禄八岁的小心灵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慢慢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吕禄赔罪道:“大王,我不是有意冒犯的。我是来当伴读的吕禄表哥呀……”


    “表哥?孤一向不认什么表哥表弟,要是惹我生气, 统统都去永巷舂米。”刘越扬起下巴,漂亮五官不屑又睥睨,“不信你去试试, 母后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话音落下,小奶音轻飘飘道:“动手!”


    当即有宦者风一般地冲上前,把吕禄小鸡崽似的夹了起来,搀着他往长信宫走。


    被夹的吕禄要哭出来了。听到去永巷舂米几个字,短腿在半空不断地扑腾,他慌里慌张地道:“大王,表弟,都是自家人,我以后再也不骂人了!都是我不长眼睛……”


    刘越听若罔闻,神情冷酷得不得了,等到了巍峨的长信宫前,他回头,示意宦者把吕禄放开。


    吕禄劫后余生,顿时松了一口气,小心瞅了表弟一眼,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委屈。


    他不理解,不就是教训了一顿宫人吗?


    大王怎么不帮亲,还对他这样过分?


    刘越不理他,无情地往游廊走。太后在前殿接见朝臣,故而这里很是安静,直至走到练武的小院,院里站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建成侯吕释之。


    吕禄顿时狂喜:“大人!”


    他像是恢复了底气,缩起的脖颈渐渐昂起,迫不及待想让父亲给他做主,哪知父亲看他一眼,就绕过了他。


    绕过了……他……


    次子今天进宫,建成侯思来想去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他不是担心次子,而是担心小外甥,据家仆来报,二公子曾经溜出府邸去斗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原本只是觉得吕禄脑袋有点不聪明,读书并不厉害,等夫人告诉他这回事,吕释之一听这还得了,赶忙叫人去查。


    当下,吕释之露出儒雅的笑容,大步走上前,恍若没听见吕禄的话,俯身把刘越抱起来。


    就见那张白白嫩嫩的圆脸蛋瘪了下去,流露出丝丝委屈。


    小胖手搂住他的脖颈,刘越软软道:“舅舅,表哥一进宫就无视我,还骂我的近侍不长眼睛……”


    喜意顿时僵在脸上,吕禄目瞪口呆。


    吕释之同样震惊,震惊过后便是“轰”一下爆发的怒火,席卷了整个胸膛。


    好啊,出息了,简直让老吕家脸上有光,出息得他祖父都能从地下爬出来!!


    吕释之的眼底厉光闪烁,直直射向吕禄,却顾不上先教训孽子。


    他心疼地安慰小外甥:“越儿不怕,舅舅这就替你出气。”


    说着放下刘越,飞快地捋起衣袖。向来儒雅、从不打孩子、只准备过粗绳绑留侯的建成侯头一次破例,准备用巴掌教儿子做人,而后一想,用巴掌他也会疼,恐怕持续不了多久。


    不如拿一根竹竿,或是木制的东西,打得臭小子记忆终身,永远忘不了这一天!


    吕释之皱起眉,往四周看了看,他记得长信宫有竹林。


    “舅舅。”刘越扯扯他的衣摆,仰起头,乖巧地掏出一根小木剑,“舅舅用这个,千万不要痛了自己的手,也不要为表哥生气了。”


    吕释之一愣,继而接过小木剑,心头发软,像浸泡在蜜水之中。


    他恨不能抱起外甥好好亲一亲,揉一揉,听听,越儿多心疼他,臭小子怎么敢无视越儿,还骂侍奉越儿的近侍?!


    他转过身,冷冷扯起一个笑:“吕禄。”


    吕禄仍旧目瞪口呆。


    他觉得自己开了眼了。


    半晌,他颤抖着伸出手,愤然又委屈:“大人,我没有,分明是梁王殿下他……”


    “还狡辩!”吕释之暴怒,“今天不让你认识到错,痛改前非给越儿好好道歉,老子就再不姓吕!”


    吕禄:“…………”


    意识到父亲来真的,吕禄拔腿就跑,吕释之抬脚追了上去。


    “嗷嗷嗷嗷嗷嗷——”


    小院热闹得不得了,时不时响起一声惨呼,胖娃娃乖乖站在一边,目光满是忧虑,像是在担心表哥会不会受伤,舅舅会不会劳累,叫宫人沏上清凉降火的浆水。


    实在忍不住了,刘越悄悄转过头,按一按自己的肚皮,想让肚子肉不要起伏得太频繁。


    直至小院的动静传到前殿,吕雉停下议事,说后头有了突发状况,众臣都表示理解。


    她一边走,一边问大长秋:“怎么就打起来了?”


    大长秋也不明白。建成侯向来脾气稳重,是军中少有的儒将,何况吕禄公子刚刚进宫,能犯什么大错?


    看到院内的景象,她们被震了一震。


    吕禄屁股肿得老高,就算穿了衣裳也遮不住,别提那张美男胚子脸,哭得好不伤心,写满了“悔恨”二字。说着说着漏了嘴:“爹我错了,我不该仗姑母的势,不该对大王不敬,不该溜出去斗鸡……”


    吕释之停了下来。


    他的怒火越烧越旺:“斗鸡?”


    好啊,这小子竟然承认了,他高高地举起小木剑:“看打!”


    太后:“……”


    大长秋:“……”


    也怪不得建成侯生气,大长秋有些理解了。


    刘越察觉动静,眨眨眼,蹬蹬蹬地来到母后身边。


    吕雉摸摸胖儿子的脸,叫人劝了建成侯停手,毕竟大怒伤身:“兄长,斗鸡是禄儿的不对,而今进了宫,让师傅们好好教他一教,定能扭回他的贪玩,何必你亲自动手。”


    吕释之长长叹了口气,难以启齿臭小子一进宫的表现:“太后不知,吕禄的罪过不止这一桩啊。”


    无视大王,真是最最不可饶恕!


    今天揍累了,下次再来好了。


    吕禄捂住屁股,看着自己最大的靠山,冒出一个鼻涕泡,流下殷殷希望的眼泪:“姑母……”


    挨了这样一顿揍,他的脑袋瓜似乎灵光起来。


    梁王表弟是魔鬼,他不想当伴读了,吕禄绞尽脑汁,换了种委婉的说法:“姑母,小侄能回宫外读书吗?”


    不等吕释之再次暴怒,吕雉温声道:“不可以。”


    她也希望娘家的子侄成材,何况越儿拉了拉她的手,眼底满是不舍,想必十分喜欢表哥。


    “姑母这就请太医令来看,禄儿不出几天就会好,养好伤就能上学了。”


    吕禄登时觉得未来一片灰暗。


    为什么,他呜呜呜地哭起来,不出几天就会好……然后再被打一次吗?.


    代地、云中郡与上郡的边缘与匈奴接壤,从长安快马来到此地,约要十天半月的路程。


    赵尧擦擦额角的汗,咽下涌上喉头的血,卖掉用从前积蓄换成的匹马,向守关士卒出具传书与路引。


    出了关隘,是一个人烟荒凉的三不管地带,非是汉朝不愿意管,而是匈奴人一来,便能长驱直入,屠杀劫掠,唯有固定的关隘与城墙,才能阻一阻匈奴的脚步。


    而三不管地带的最北侧,郡守有令,不许大汉百姓越过这条界,去往匈奴的地盘送死。


    赵尧订了一间简陋的客栈,在床上辗转反侧,等到夜幕渐深,咬咬牙背起包袱,躲过士卒巡察,往三不管地带一脚深一脚浅地行去。


    从此往后,他便更名为赵壅,与昔日大汉的符玺御史再无关联!


    长安城,长乐宫,吕禄再也逃不过梁王魔爪,从此水深火热的时候,一道堪称噩耗的消息传来——丞相病倒了。


    在家备课,准备明日开始正式教学的梁王太傅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是心病。”张良一边翻阅竹简,一边对长子道,“若萧何早听我言,与我研究养生之法,哪里会心生郁郁,岂不是一日比一日年轻?”


    “……”张不疑张张嘴,觉得父亲在说瞎话。


    丞相与先帝相识于微末,便是先帝晚年多疑,使得丞相自损名声,他们之间的情谊也不是常人能够揣度的,养生救不了丞相的心病。


    他却只敢在心里说说,难不成先帝还能活过来?


    这就形成了一个死局。


    张不疑忧心忡忡,觉得丞相的心病无药可医,希冀地看向父亲,希望大人能说一个靠谱的主意。


    张良:“……”


    张良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道:“不疑,为父觉得你对丞相很是崇敬。”


    张不疑莫名有些心虚,连忙道:“二弟最是敬慕平阳侯,还想拜入平阳侯门下呢。”


    张良翻竹简的手顿了顿。


    他安慰自己,他有一个可爱的学生兼养生友人,足够弥补逆子造成的伤害。


    他相信即便隔着宫墙,学生也能和他心有灵犀,于是瞥了一眼逆子:“有梁王在,丞相明日就会安好。”


    张不疑愣了。


    他被父亲神棍的气息震住,梁王??


    听闻萧师傅生病的消息,刘越沉思片刻,悄悄拉来韩师傅,递给他一身崭新的宦者服。


    韩信若有所思:“一见到丞相,我就同他哭泣,说你若是死了,我必随你而去。”


    然后抽出一把剑放脖子上,再不行,就说赵怀王是他杀的,总有一个会让萧何支棱起来。


    刘越连连点头,为了不让知己再死一次,萧师傅一定会上演生龙活虎的奇迹,把他父皇抛之脑后,活到九十九!


    第48章


    自太后掌权, 皇帝居于未央宫宣室殿,凡是长乐宫的宫门武士,无一不被太后掌控。


    韩师傅有贴心的学生作保, 被塞进太后慰问丞相的队伍里, 堪称畅通无阻地通过关卡, 顺利出了宫。


    一路行到丞相府, 韩信在心里琢磨一个问题。


    日后等他恢复身份, 是重新授予他淮阴侯的宅子, 还是另给新宅?


    若能住得离长乐宫近一些, 再与丞相近一些,方便串门就好了。


    反正万万不能与彭越做邻居, 他嫌吵。


    车架停在丞相府前, 连忙有门房进去禀报。听闻太后派人慰问, 萧何的夫人甘氏擦擦眼泪,亲自出府相迎, 却见慰问团队浩浩荡荡,领头使者蒙着面, 带着帽, 只露出一双眼睛。


    很像不知道从哪派来的杀手。


    甘氏:“……”


    她迟疑一瞬, 听使者闷声说自己容貌有损, 怕惊扰丞相, 紧接着递出太后符节,表明自己的身份。甘氏便是心有疑虑,到底敬畏太后的声威, 领着韩信七拐八绕进到正房,萧何养病的院落之内。


    萧何憔悴地躺在榻上,面色白中带青。


    让人不禁恍惚, 这还是那个稳如山岳,安定四方镇朝堂的丞相吗?


    看到夫人领着宦者模样的宫人进来,他微微侧过头,原本微弱起伏的胸膛一颤,重重咳出了声。


    这蒙面人很是眼熟。


    不多时,丞相夫人一步三回头地走远,大夫与侍从都被遣散,屋内只剩丞相、使者二人。


    萧何低声道:“你来了。”


    韩信点点头:“我来了。”


    韩信也不废话,慢慢摘下蒙面。


    他深知丞相的心病是先帝,同甘共苦这么些年,一朝相隔阴阳,总有怅惘与思念在。人死了,就都记得先帝的好,于是越想越郁郁——当务之急,是把丞相的心思勾回活人的身上。


    生平难报知遇之恩,他哪能眼睁睁看着丞相病重?


    但他心知安慰没用,劝说也没用,正准备借鉴兵法的时候,聪慧可爱的学生献上一计,名为流氓治疗。


    灵感来源于先帝。


    韩信眯眼望去,只见丞相床头摆着一把剑,当即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剑刃,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的眼眶红了起来:“你若要追随先帝而去,不如带上我。虽说他见我不会高兴,但信怎能让丞相孤身一人走黄泉路?不如抛下子孙,一了百了吧!”


    萧何:“……”


    韩信说罢,剑刃迅速地压近脖子,唬得萧何艰难地坐起来:“慢。”


    萧何看出了他的真心,更不敢去赌佯装的概率,似淮阴侯这样的身手,自裁不过一瞬间而已:“先……把剑放下。”


    他说得吃力,却难掩面上动容,青灰的脸色因为焦急,渐渐转变为红润。


    对于萧何而言,不论是从前的举荐,还是骗这人前往钟室、以致淮阴侯除名的愧疚,都让他把韩信当做了自己的责任。


    韩信好不容易保住了命,哪能再看他死一回。


    如今责任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萧何恍然觉得,他还不能走。


    这世间种种,除了朝政,他真的能放下吗?


    韩信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欢喜,觉得应当不用提起赵怀王之事,来个双重刺激了。


    就见丞相沉默片刻,问他:“拔剑的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这不讲道理的风格,仿佛见到了先帝在世。人人都说留侯善谋,难道他瓒侯的脑子就不聪明了吗?


    韩信:“…………”


    萧何慢慢下床,心间涌上一个最不可能的猜测。


    总不能是他聪慧可爱,最近许久没见面的学生吧。


    他失笑,询问着望去,然后见韩信不吭声。


    “……”萧何这次沉默的有点久,只觉浑身有力,面色更加红润了。


    半晌他道:“书架上有个好东西,你带回去,帮我呈给梁王殿下。”.


    因为太后使者的探视,一场医学奇迹在丞相府上演。


    不知他们说了什么话,半个时辰之后,丞相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哪还有憔悴的模样,一拳打死一头牛不在话下!


    众人震惊之余,无不欣喜若狂。


    等到回宫复命的时候,使者换下外裳,脱下高帽,从袖口掏出一大块金光闪闪的东西,递给梁王殿下,不难看出侧面有一道切口。


    “听闻大王关怀,丞相很是高兴,这是他托我送给大王玩的狗头金,虽然只有半块,却是府中唯一剩下的了。”韩信压低声音,“其余的金子都在国库里,早早被先帝收缴。”


    刘越仰起头,灰黑色的眼睛微微睁大,接过的时候用胖手抱住,差点压垮幸福的小身躯。


    有点重,还有点沉。


    他从中读出了萧师傅和韩师傅的宠爱,一大块金子,能打两百个铁锅吗?


    韩信面色有些不自在。很快轻咳一声:“丞相同我说,等大汉安稳度过新旧交接之年,他也好放下朝政,多多向留侯请教养生之法,在家教导儿孙,在宫中,真正担起师傅的名头了。”


    胖娃娃抱着狗头金,感动丞相支棱起来的同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真正担起师傅的名头,什么意思?


    韩信坚决不把内幕说出来:“自然是监督大王成才,一边与留侯养生,岂不乐哉?”


    刘越愣住。


    圆脸蛋透出呆呆的味道,怎么韩师傅出宫一趟,反而把萧师傅刺激过头了。


    汉初为什么也有退休返聘顾问的存在??.


    那厢,丞相夫人重新走进屋里,见夫君褪去消沉,仿佛沉疴尽去一般,高兴地抹了抹眼。继而担忧道:“你不好好躺着,这是做什么?”


    萧何穿好鞋袜,朝她安抚一笑。


    “我这就进宫一趟,向陛下、太后谢恩。”他叹道,“昏昏沉沉数日,而今终于想明白了。先帝临终前,拜子房为梁王太傅的意图,我还是没有领悟啊。”


    张良说的不错,往日种种都过去了,人生在世,不如学起养生之法,让自己活得长久。


    未央宫,宣室殿。皇帝见到萧何分外欣喜,扶着他的手道:“我本要前往相府探视,没想丞相竟是安好了,实乃我大汉之幸。”


    萧何目光深邃,望着如今的帝王,昔日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笑着摇了摇头。


    “臣老了,往日精力不在,等到陛下举办改元大典的那一天,就能放心地致仕了。”


    而今还是大汉十二年,等到新的一岁来临,便该称作新帝元年。


    刘盈眼眶一红,急声开口:“大汉不能没有丞相,盈也不能没有萧伯伯,您这般,岂不是叫盈惶恐?”


    萧何心底暖融,却是正了正神色:“陛下是君主,是天下万民的父!是我们离不得您,而不是您离不得我们,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若今日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心怀叵测之人,并非真心地请辞,又会利用陛下的信任做出什么事?


    刘盈默然。


    萧何长长一揖,温声道:“曹参才干不在我之下,陛下放心。何况臣致仕,同样还是居于长安,或进宫为梁王讲学,陛下若有问话,臣定当知无不言。”


    刘盈无措的情绪渐渐消解,原来是这般。


    他高兴起来:“越儿聪慧,如能蒙丞相好好教导,定能成为栋梁之材,朕先替越儿谢过丞相了!”


    ……


    爱读书、勤练武的咸鱼之路又出现一个重量级拦路虎,当天晚上,梁王殿下抱着小被子,鼓着脸安慰自己——


    萧师傅原本就想致仕,只不过经受了亿点点刺激,从此萌生退休返聘的念头,和他告诉韩师傅的流氓治疗法没关系。


    何况读一个是读,读两个还是读,他说过不辜负母后的期望,又怕什么萧师傅的监督呢!


    翌日天禄阁重新授课,从前的先帝皇子,当今天子的弟弟们走出宫门,开启父皇驾崩后崭新的生活。


    皇帝已然请示太后,为他们一一安排好了太傅,譬如代王太傅聂昭,乃是春秋高门之后,不论才学还是素养皆是上乘,半年之后,就要跟着代王刘恒去往封地了。


    当然,还是梁王太傅的身份最高,最为重量级。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留侯,天下谁不崇拜,谁不向往??


    排行为五的燕王刘恢就算羡慕,也不敢有意见与牢骚,谁叫幼弟是太后嫡子,父皇在世的时候亲自安排了此事。


    他的阿娘孙美人也这般说,先帝在的时候,赵怀王都没赢过梁王,现在捧着敬着这位小祖宗就好了。


    前些日子,戚夫人去了永巷,刘如意成了赵怀王,着实吓坏了这位孙美人。她对儿子耳提面命,绝不能在就藩前惹怒梁王,否则太后哪会给她娘俩好果子吃!


    他们母子唯一可以谋划的,便是赵王的位置。


    燕地苦寒,赵地可不然。赵怀王死了,赵国可不就成无主之地,迎接下一位赵王的到来?


    这个认知“轰”地一下,燃起了孙美人心中的渴望,可横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一个最大的竞争对手——代王。


    燕地苦寒,代地又能好到哪里去,北边还与匈奴接壤。代王刘恒与薄夫人难道就不心动吗?!


    ……


    天禄阁光线明亮,临近初夏的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


    刘越练完“快乐成长剑”,带着两个伴读蹬蹬蹬走了进来。


    他们一高一矮,一个蔫头耷脑一个严肃认真,蔫着头的那位,出色的容貌还有点点肿。


    正是吕禄和周亚夫。


    他们来得很巧,恰恰遇上黄老学派的山羊胡博士上课,学生们七歪八扭睡了一片。吕禄听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只觉困意咕嘟咕嘟席卷全身,宫里的先生怎么比外面还啰嗦?


    吕禄头一歪,打起了小呼噜,然后就被一旁的梁王殿下戳了戳。


    刘越小小声地凶狠道:“认真听,不许睡,舅舅的小木剑等着你。”


    他要为了母后的期望认真读书,尽管困也不趴下,表哥就更不可以了!


    吕禄:“……”


    他浑身一寒,咬着牙继续听,过了一会儿发现些许不对劲。


    身边的周亚夫一动不动,好像在睁着眼睡觉,吕禄震惊,吕禄不敢置信,觉得委屈得不得了。


    这个姓周的凭什么??


    他正想和恐怖至极的表弟告状,谁知胖娃娃把脑袋凑过来,凶狠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弯起眼睛夸他:“表哥好厉害。”


    吕禄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受宠若惊,又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喜悦上涌,小心地问:“真、真的吗?”


    刘越点头。


    吕禄的蔫哒哒一扫而空,霎时精神抖擞起来,仿佛傲气又回到了身上。


    他发誓要做最用功最努力的学生,把山羊胡讲的臭学问背下来!!


    第49章


    凭借前所未有的毅力, 还有让恐怖的表弟对他刮目相看的决心,吕禄挺直脊背,目光炯炯, 抗住了山羊胡博士催眠弹的攻击。


    要是让吕二公子身边的侍从看了, 必然震惊无比, 感动得涕泗横流。


    他们郎君上课的时候, 要么偷懒, 要么与别家郎君悄悄说小话, 哪里有过这么认真的时候?


    这可真是公鸡下鸡蛋, 旱鸭下水游,要让君侯知道了, 再也不会拿老吕家的祖宗说事, 他们都可以安稳闭目了!


    瞧见表哥这幅模样, 梁王殿下的小心灵漫上欣慰,真是个可塑之才。


    一秒, 两秒,三秒……


    山羊胡博士的催眠还在继续, 刘越眼皮不住耷拉下来, 小脑袋一点一点, 在意识彻底陷入酣眠之前, 掐了一把自己的肚子肉。


    成功醒过来的同时, 他灰黑色的眼睛布满茫然。


    为什么练过韩师傅的减肚子剑法,最近又恢复了原样?


    难道是烤串吃太多,肚皮回弹了吗?


    就在此时, 一声熟悉的咕咕叫响起,伴随“先生走了”的天籁之音,代王刘恒猛然惊醒。


    课间休息时间到了。


    他左右看了看, 继而捂住肚子,熟练地、眼巴巴地瞅向身旁幼弟。


    父皇走了,代王殿下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牢牢记住阿娘低调不惹事的叮嘱,等到恢复课业,依旧把幼弟当做拯救他的小仙童一样看待。


    这个举动像是经历了千百遍,刘越从茫然中回过神,同样熟练地伸出胖手,取下荷包,递给他一根牛肉干。


    他也不想的,可是哭包四哥仿佛意识不到债务一样,欠得越多就越开心,他还能怎么办呢。


    刘恒双眼发光地接过,掰起手指头数了数,一边啃,一边坚定地跟刘越道:“第八十一头牛。”


    刘越:“……”


    不是第八十头?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数错了,于是郑重地点点头:“第八十一头。”


    吕禄刚刚还冲周亚夫得意的笑,闻言困惑地望来,什么第八十一头牛?


    霸道的香味冲进鼻尖,他低头一看,一个不认识的同龄人手里拿着肉干。


    应当就是父亲所说的代王,生母薄夫人虽不受宠,天禄阁里,代王和表弟的关系最好了。吕禄脑筋一转,原本想叫代王把肉干给他,想起被建成侯狠揍的事迹,小身板抖了抖,不由换了个话术:“大王,也给我一根。”


    刘恒警惕地看他一眼,悄悄把肉干藏起来。


    刘越眨眨眼,让吕禄近前,然后附到他耳边:“一根牛肉干换一头牛,表哥要不要?”


    吕禄震惊地看着他,一根牛肉干换一头牛?


    因为斗鸡赢来的钱,他对财物可有概念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大傻子!


    代王……居然是一个脑袋不聪明的人。


    想起胖娃娃的凶残冷酷,吕禄怂了,却不敢质疑表弟的决议,慢慢把屁股挪远,去和周亚夫套近乎。


    “你吃过大王的牛肉干吗?”


    周亚夫从睡梦中醒来,严肃着包子脸:“没有。”


    吕禄暗喜,觉得比他先来的伴读也就这样嘛,谁知周亚夫补充:“我吃过大王给的烤肉。”


    说着,脸上还有意犹未尽之感,如果不练武就能多吃,可惜他要保持身材。


    但有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他得告诉大王的表兄,周亚夫认真地和吕禄道:“大王对我最好了。”


    吕禄:“…………”


    他脸色一青,觉得周家的臭小子真讨厌:“是,是吗?”.


    那厢,刘恒啃着啃着,心情蓦地低落下来。


    他还有半年就要就藩,除了中央召见,或是三年一度的朝见,与幼弟相处的时间极少极少,像现在一起读书,更是难以重现的场景。


    他欲言又止,有一大堆心里话想和幼弟说,忽然间,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刘恒扭头看去,就见两个面熟的小豆丁,身形局促,站在桌案旁不住地咽口水。


    正是淮南王刘长和临江王刘建。


    他们离得近,已经被肉干的香味荼毒好些时候,见四哥每每吃得欢,一直不敢鼓起勇气上来。


    他们也知道牛肉干是梁王所有。幼弟每每和赵怀王的对峙,都被他们看在眼里,不由生出向往与崇拜,慢慢的,更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想要和幼弟多亲近亲近。


    刘长排行为七,刘建排行为八,皆比刘越大上一岁。刘长的生母赵姬下过狱,得蒙辟阳侯审食其求情,还是皇后的太后将之放出,而今乃是宫中透明人;刘建的生母张美人于去岁病死,至此独自生活在宫中。


    因为刘恒吃不饱肚子的事情闹大,先帝曾下令整顿风气,再无人敢苛待皇子们。刘长与刘建吃穿不愁,却也只是吃穿不愁——


    他们生母位卑,或是没有生母,遑论吃到珍贵的牛肉,还有牛肉做成的肉干。


    四哥吃了那么久,他们馋得口水直下三千尺,还替他记了数。每吃一根就记一条竹片,放进竹筒里,到现在足足有八十条!


    直至今天,淮南王与临江王终于给自己打好气,亦步亦趋地找了过来。


    刘长紧张地开口:“幼……”


    刘建攥着衣服:“幼弟。”


    刘长面色通红:“我、我想……”


    刘建垂下头:“想吃。”


    刘恒默默地藏好牛肉干,低落的心情霎时飞走,拧起眉头看他们。刘越左望望右望望,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刘建羞涩道:“我听到过幼弟和四哥的对话,我们也可以用牛抵。”


    刘长不住点头,淮南是个好地方,一头牛算什么,一百头都可以买来!


    刘越:“……”


    胖娃娃万万没有料到,往日不甚熟悉的七哥八哥竟有这样的觉悟,上赶着当欠债人。


    他陷入沉思,半晌,慢吞吞地解下腰间荷包,觉得一个劲地薅牛也不好。


    对七哥刘长:“一根牛肉干,换五石软稻。”


    对八哥刘建:“一根牛肉干,换十石菘与韭,或者一石胡椒。”


    菘就是白菜,韭就是韭菜,如今南方很是常见,淮南国与临江国都有。一石就是后世的一百二十斤,听言,两个小豆丁对视一眼,眼睛渐渐亮了。


    刘长觉得幼弟是在体贴他们,五石软稻有什么难的嘛!


    刘建毫不犹豫地选了后一种。虽没有听过胡椒的名字,但一石和十石比起来,少了太多太多,简直是自己占便宜,临江王觉得幼弟亏大了。


    他羞涩道:“我选一石胡椒。”


    兄弟之间的友谊来得就是那么快,刘恒顿时有了危机感。见刘长刘建心满意足地回到席间,他伸长脖子,想与幼弟说说话,又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燕王刘恢过来了。


    刘恢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无主的赵国。


    思及阿娘的叮嘱,他露出笑容,向四哥和幼弟问好,态度却能体现出差别,与刘越打招呼的时候更为小心,隐隐有恭维的味道。


    见刘恒啃着牛肉干,刘恢咕咚咽下口水,强制自己挪开注意力,继而大声问:“四哥,你喜欢赵地吗?”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话,天禄阁渐渐安静下来。


    刘恒有些懵懂地抬起头。


    他不懂代地与赵地的区别,薄夫人也从没和他提过这些,他只知道,代地比赵地广阔许多,能养更多的牛。


    不等身旁的小胖手拧上他,刘恒声音响亮:“我不要赵地。我喜欢代地,要去代地养……就国!”


    天禄阁死寂了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有低低的哄笑声响起,勋贵家的伴读对视一眼,认为代王目光短浅,实在不如燕王。


    赵地比代地富裕了不知多少,更不与匈奴接壤,怎么有人还把它往外推??


    刘恢怔愣一瞬,紧接着便是狂喜。


    他尽力压着情绪,没想到排除竞争对手的过程竟这么顺利。


    秦汉大丈夫重诺,何况执掌一地的诸侯王,如此承诺做出来,违反了岂不是让所有人耻笑?


    就算薄夫人哭哭啼啼,去求太后运作也不行了!


    ……


    刘越瘪着圆脸蛋,准备拧人的胖手停在半空,缓慢收了回来。


    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上涌,哭包哥哥为什么这么没心眼?


    刚才他吞回的字是“养”吧。


    赵地北边与代接壤,地理环境差不了多少,难道不能养牛吗?


    梁王殿下觉得这样不行,得维护欠债人的权益,让他短时间拥有多多的心眼。万一还债路上被人算计,还不完牛羊鸡,心痛的还不是自己。


    小脑袋陷入思索,刘越开始搜刮前世的记忆。


    末世纷乱,文明十不存一,遗留下来最后几本被奉为人类瑰宝的书,有一本叫做《厚黑学》。


    记录历史的史书,他翻看过许多遍,至于《厚黑学》,刘越打拼之余,将它完完整整地背了下来。


    梁王殿下捧着脸,觉得自己再回忆回忆,总能默写下来大致的意思。


    嗯,就把《厚黑学》当做礼物,送给欠债的哭包哥哥好了。


    然而誊抄的工程很是浩大,刘越回头一看,当即锁定他看好的苦力。


    接着露出一个软软的笑容:“表哥!”


    第50章


    吕禄的小心肝颤了颤。


    他怀疑自己幻听了。


    原本看燕王和代王的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他僵硬地扭过头,就见恐怖却漂亮至极的梁王表弟正对他抿唇笑,脸蛋肉胖嘟嘟, 软乎乎, 让人变得蠢蠢欲动, 想要伸出手戳一戳。


    吕禄霎时忘掉挨揍的痛, 最后疯狂地克制住自己, 挺直脊背道:“大王叫我什么事?”


    刘越小小声地问:“表哥认字吗?会写吗?”


    吕禄一听, 骄傲地点头。


    这题他会!


    他今年八岁了, 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虽然上街斗过鸡, 字怎么可能不认识, 那要被同龄人耻笑的。更何况为了面子, 那也要练得好看,否则传出去像什么话。


    听闻大王有个誊抄的活计交给他, 紧跟着几句夸赞,夸得吕禄飘飘然起来, 殷勤答应道:“包在我身上。”


    不就是抄个书么, 顶多几卷竹简, 多容易多简单。


    梁王殿下和他新来的伴读齐齐露出高兴之色, 不多时, 课间休息也结束了。诸侯王将由各自的王太傅教导,进行私人化订制教学,刘越让宫人恭敬领着, 去往属于他的新教室。


    ——他睿智开明,理念先进的太傅兼养生友人就在那里。


    小短腿蹬蹬蹬迈得极快,身后的伴读也激动起来。周亚夫想起父亲叮嘱的话, 要在留侯面前好好表现,不然家法伺候没商量,就连吕禄也收敛了傲气,放轻自己的呼吸。


    一进门,就见一个写意挺拔的背影,张良转过身,朝他们微笑颔首。


    丞相病愈,证实了他与学生心意相通,给不疑那逆子以强烈的震撼。他怀着舒畅的心情进宫,半路遇见曲逆侯,瞧见陈平不甚自在的脸,就更舒畅了一个度。


    怀着愉悦的心情,留侯开始他的第一堂课:认舆图。


    他的语速不紧不慢,又有年轻时候游历四方,刺秦又逃亡的经历在,说得动人心弦、妙趣横生。手指点了点梁地,又不经意地划过赵地:“这是大王将要牧领的爵土。”


    赵国北面为代,南面为梁,见学生听得认真,张良暗暗满意,继续往下教学.


    不到半个时辰,燕王与代王在天禄阁的对话便传到长信宫前殿,太后耳中。


    吕雉思索着问:“那孙美人,从前可与薄氏交恶?”


    大长秋摇头:“孙美人与薄夫人虽不常来往,却从未红过脸,也没有一次争执。”


    吕雉一笑:“原来是这样。”


    她的眼底有着极淡的厉色,忽有宦者前来禀报,说未央宫的车架到了,陛下来给太后问安。


    皇帝孝顺,每日早晚都会前来长信宫,风雨无阻,遑论与朝臣议事的环节,多要征求母后的意见。


    刘盈大步而来,揖手拜道:“母后。”


    “最近清瘦了许多。”吕雉起身上前,抚了抚他的衣襟,“是吃的不好,还是睡的不好?要是掌勺不合心意,哀家给你另寻几个来。”


    体会到母后难以掩饰的关切,刘盈心下一热,摇头道:“盈哪里需要母后费心。”他的声音渐低:“只是昨夜梦见了父皇,儿子惭愧,觉得自己做不成一个好皇帝……”


    梦见父皇?


    “做不做的成,全看百姓与后人评说,与你父皇有什么关系。”


    吕雉觉得刘邦真是阴魂不散,尽力压下怒意,半晌道:“丞相与我说过,是他的身体支撑不住了,你又何需自责。”


    不等刘盈开口,她把话题转开:“如今赵国空置,皇帝有什么安排?”


    听闻母后说起政事,刘盈连忙收敛了神色。


    先帝将几个皇子都分封完毕,而刘家的宗室子弟们又无封王的大功,是以赵国不能封,只能迁。


    代与燕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他想起最近的传言,恢弟似想要成为赵王……但赵与梁相毗邻,皇帝觉得,选出新赵王之前,先分一片赵国的土地给越儿,再分一些作为姐姐鲁元的汤沐邑。


    刘盈轻声说出想法,继而请示太后:“一切但凭母后做主。”


    听闻这话,吕雉怒意渐消,微微点了点头。


    盈儿思念他父皇,却总算记得亲疏:“皇帝与我想的大差不差。”


    齐王刘肥身为先帝的庶长子,拥有七十余座城池,财富盐利,沃野百里。而如今的梁国,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十多座。


    经营得好了,梁地的富庶不会输给齐国,但城池数量的差别,又如何去弥补?


    她总要给越儿最好的——不论何时何地,为此一步一步来。


    吕雉轻描淡写道:“不如去除赵国,分为清河郡与邯郸郡,清河作为你姐姐的汤沐邑,邯郸郡尽归于梁。”


    邯郸郡下辖十余座城,包括赵国的都城邯郸。邯郸向来是繁华之地,如今人口仅次于齐国的都城临淄,在诸侯国之中排行第二,堪称香喷喷的大肥肉。


    说罢,她又道:“燕地广袤,依哀家看,分出五城给西边的代国,也当是对薄夫人谦恭的奖赏,与对恒儿的补偿。”


    ……


    刘盈半晌没有回神。


    去除赵国?


    划分出两块地盘,一块给姐姐,一块给越儿,正是他之所愿,可这实在是大刀阔斧的改动,恐怕有违父皇划分赵地的初衷。


    何况赵怀王这个尊号……离了赵,就什么也不是了。


    “母后,此举是否有些不妥?”刘盈低声开口,神情颇有些忐忑。


    便听吕雉轻叹一声:“你是新帝,天下以你的意志运行,何必循旧例,而不创新篇?”


    更多更直白的话,太后也没有心思再说。


    天下少了一个封国,对谁有利,岂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她压下心底的失望:“从前鲁元一路护你,越儿更是为你的太子之位屈身,去除赵国分两郡,皇帝连此都不愿吗?”


    两个生者还比不过一个死人?!


    刘盈沉默下来,继而变得焦急,他何时这样想过:“盈并无此意。就如母后所言,去除赵国,划清河郡与邯郸郡!”


    吕雉揉揉眉心,颔首道:“就按我说的去做吧。还有燕王让代王五城的事,一并同大臣商议,就说是哀家的主意,孙美人跋扈,该受一些教训了。”


    ……


    商议赵地归属的风声传到后宫,燕王刘恢的生母孙美人心下一喜,握紧身旁宫女的手,盼着儿子迁为赵王的喜讯。


    利益动人心,何况一国封地。为了赵王的位置,撕破脸算什么?


    陛下一向对弟弟们亲善,在她想来,与她竞争的唯有一个薄夫人,与恢儿竞争的也唯有一个代王。


    代王当着众人的面否认,说不要去赵国就藩,薄夫人能有什么办法?


    她只能吞下苦往嘴里咽,孙美人每每思及此,都能捂着嘴笑出声。


    她翘首以盼,在殿内来回走动,不知过了多久,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宫女回来了。


    脸上却不见喜色。


    宫女哆哆嗦嗦地道:“美人,前廷的议事结束了。陛下与大臣们商议完毕,只等制诏,说、说要把赵国除国,大半分给梁王殿下,小半分给鲁元长公主作汤沐邑……”


    孙美人的脸霎时变得苍白。


    除国?分成两份?


    这还没完。宫女喘了口气,声音渐渐弱下去:“还说、还说要把燕国分五城给代国。”


    这是警告她们母子手伸太长,直接砍下致命的一刀!


    孙美人只觉头晕目眩,嗓音都不是自己的了:“哪……哪五城……”


    宫女不住摇头,可用手指头数都知道,定是人口较多,与代地接壤的五城。


    她哭丧着脸:“奴婢不知。”


    话音未落,殿外浩浩荡荡挤进来一群宦者,蓦然捂住了她的嘴。


    “窥探朝政与帝踪,关永巷!”


    领头者示意左右把宫女拖下去,冷飕飕地看了眼孙美人,不顾她瘫软的姿态,皮笑肉不笑地道:“孙美人不与燕王就藩,仍留宫中侍奉皇太后,乃是长信宫的命令。”


    太后最厌恶钩心斗角,尤其梁王殿下对代王亲善,乃是除了嫡亲兄姐外的独一份。出了这等算计之事,岂不是让梁王殿下不高兴?


    代王还欠他们大王那么多头牛,还不完怎么办。


    想做享福的王太后,下辈子吧。


    最后他摆摆手:“带走!”


    ·


    天禄阁复课的第一日,梁王太傅教的快乐,梁王殿下也听得快乐。师生相得,堪称典范中的典范了!


    愉快的课程结束,刘越领着即将成为苦力的表哥,亲自送周亚夫上绛侯府的车,继而背着小书袋,蹬蹬蹬地回到长信宫。


    姨夫最近几天源源不断地送来大铁锅,胖娃娃恍然发觉,他一餐吃不了一百道菜。


    虽然有亿点点心痛,他依旧分给了哥哥姐姐,舅舅舅母,不如再挑几个送给太傅与师傅们。


    那就明天上学的时候背过去好了。


    正当刘越纠结是让表哥背还是近侍背的时候,长信宫的宫人喜气洋洋地窜了出来。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从此邯郸城就是大王的了!!”


    前殿殿外,吕雉扶着大长秋的手,笑盈盈地看着胖儿子,还有亦步亦趋跟着的侄子。


    刘越睁大眼,圆脸蛋陷入了沉思。


    邯郸城?这不是赵国的都城吗。


    疑惑咕噜咕噜冒着泡泡,他小心地问:“阿娘,我这是成了赵王吗?”


    吕雉一愣,思虑着道:“越儿喜欢赵王这个名号?那母后这就告诉皇兄,追回诏令,让越儿兼领梁赵两国,成为天下独一无二的封爵。就叫梁赵王如何?”


    又拧起眉:“梁赵王并不好听,不如梁齐王。齐地囊括七十多座城池……”


    刘越:“??”【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