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马处长又找上了门。


    张卫东正在车间里跟几位车间领导谈话，看到马处长又来了，装作没看见一样，扭头就走。


    马处长见状马上追了上去。


    “张厂长！”


    张卫东假装刚看到马处长一样，说道：“哦，马处长啊，我这还有点急事，有什么事情你待会在跟我说。”


    说完，张卫东就急匆匆地继续向前走去。


    马处长知道张卫东在躲他，追在后面不放。


    “张厂长，你等会儿，人家北钢诚心诚意地来跟你谈，你怎么上来就拒绝呢？”


    马处长矮胖的身躯有些费力紧地跟在张卫东后面。


    “诚心诚意？是，他们是够诚心诚意的。上来二话不说就直接要收购我们，我上次就跟你说了，入股可以，收购绝对不行。”


    “你好歹在考虑考虑。反正钱也是北钢出，对你也没什么影响啊。”


    “他们愿意出钱是他们的事，反正我们不愿意。他们既然想收购，北华还有那么多厂，你让北钢去收购他们啊。”


    张卫东并没有放慢脚步。


    “你们厂不是最有实力嘛，而且之前也搞过半导体，收购你们厂肯定风险最小啊。”


    “他们还知道考虑风险？就他们那个发展思路，用在哪个厂身上，最后他们都成不了。”


    “你在考虑考虑，你们厂现在这么困难，你背着这么重的担子，你就不想轻松轻松？”


    张卫东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马处长猝不及防，差点撞在张卫东身上。


    张卫东转过身，一脸严肃的神色看着马处长。


    “我就算是死在厂长这个位置上，我也不后悔。但是774厂我绝对不能交给北钢。还有，你给市里带句话。”


    马处长呆愣地眨眨眼，等着张卫东说下去。


    “不能让外行指挥内行。”


    说完，张卫东转头离开了。


    由于张卫东强硬的态度，北华市委最终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撮合其他厂家跟北钢合作半导体项目。


    而张卫东确实说对了，北钢跟其他几个厂的合作全都以失败告终。


    五月份的时候，王洛宾回来了。


    考虑租借电子管厂半导体生产线的港商也跟他一起来到了电子管厂。


    张卫东很高兴，专门给港商举行了欢迎仪式。


    然后，张卫东带着港商考察了半导体车间和生产线。对方很满意，当即表示可以签合同。


    结果一听到对方愿意马上签订合同，张卫东反而一副不着急的样子了。


    “合同……咱先不着急。”


    王洛宾听到这话一愣，不解地看向张卫东。


    “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得感受一下内地的大好风光，我们也得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这样，我们已经给各位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你们先去好好休息一下。晚上的时候，我们厂里请大家吃饭，给大家接风洗尘。”


    港商一见张卫东如此周到，便不再推辞，跟着电子管厂的人去了厂里专门招待客人用的宾馆。


    港商走后，王洛宾凑过去着急地问道：“厂长，咱咋不赶紧跟他们签合同啊？”


    “你跟我来。”


    王洛宾跟在张卫东后面，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来到张卫东的办公室后，王洛宾仍然一脸不解的表情。


    张卫东坐在了椅子上，随口说道：“你坐。”


    王洛宾坐下，等着张卫东的回答。


    张卫东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不是我不想签合同，是咱现在签不了。”


    “签不了？！”王洛宾心里一惊，以为又出了什么岔子。


    “怎么会签不了呢？”


    “你先别着急，你听我说啊。”


    张卫东继续解释道：“这个事我原以为就是咱跟港商的一次合作，本来就是出租一条生产线的事，我就报给北华经委备案了。但是北华经委说港商现在仍是外企，与外企的合作需要各个上级主管部门的批准。”


    王洛宾有些无奈：“那香港都已经确定97年回归了，他们还算外企吗？”（1984年，我国与英国政府就已经达成了协议，确定香港于1997年回归）


    “确定回归，它不是还没回归吗？香港仍然是英属，我们跟港商的合作必须由各个部门批准才行。北华经委跟电子办我都已经打好招呼了，他们那边都没有问题。他们巴不得我们把这条生产线租出去。但是这个事情还得向部里申请批准，而且因为我们是军工单位，还需要有国防科工委的批准。各个部门都批准了，我们才能跟他们签合同。”


    王洛宾有些无奈，他没想到居然还要这么麻烦。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现在必须得等各个主管单位全部审批通过。正好你这阵子就别忙别的事了，就去各个部门跑手续。有空就带着港商出去转转，花钱别小气了，别让人家看不起咱内地。钱回来厂里给你报销。”


    王洛宾点点头：“行，我抓紧把手续办下来。”


    王洛宾又开始在各个部门间跑手续，有空的时候就带着港商在北华的一些地方看看玩玩。


    时间久了，港商也有些奇怪，心说为什么还不签合同。


    港商每次问起，王洛宾都说香港离开祖国的怀抱太久了，电子管厂想好好表达一下内地厂家对港商的欢迎和热情。


    听到王洛宾这么回答，港商也就不再说什么，任由王洛宾安排。


    批准手续王洛宾跑了一个多月，终于得到了所有主管部门的批准。


    双方在六月末的时候终于签订了租用合同，合同期限五年。


    电子管厂的这个沉重的大包袱总算是甩出去了。


    看着合同上每年八百万的进项，张卫东心中很开心。那对于电子管厂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而且是稳定收益。


    但是很可惜，他没能高兴太久。


    那一年是1989年。


    美国储贷危机爆发，那家港商也受到冲击，已经无力履行合同。


    命运女神就像和电子管厂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刚刚给了她一点希望，马上就又让她陷入绝望。


    最后的救命稻草就这么失去了，张卫东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透过窗户他能直接看到半导体车间。


    半导体车间孤零零地立在厂里那片空地上，像是一根刺一样，扎进了电子管厂的心脏。


    张卫东怎么想也想不通，当时被看作厂里希望的半导体厂房，怎么如今反而成了厂里最大的问题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9月份的时候，张卫东收到了一封邀请函。


    北华?柏上彩色显像管有限公司的施工已经全面竣工，将于9月份正式开工营业。


    北华市委邀请他出席开工典礼。


    张卫东看了一眼邀请函，把它放进了抽屉。


    9月14号，开工典礼正式举行。


    张卫东还是去了。


    从北华到部里再到中央，都有领导人出席了这场开工典礼。


    北华?柏上彩色显像管有限公司就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一样，那么璀璨。


    然而就在离它不远的的红旗电子管厂却已经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