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那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年代。


    “邓工南巡”之后，国内停滞沉闷的经济环境一扫而空，改革开放进入一个新的高潮。


    我国经济进入高速增长期。


    正是在那一年，电子管厂的突围之战正式打响。


    组建股份公司就需要有人出钱入股，但是电子管厂一时半会找不到愿意出钱的人。


    张卫东打算把这个问题留给王洛宾。


    他来解决人事安排的问题。


    张卫东打算先以电子管厂为基础成立一个新公司，在新公司中完成领导层的调整，再由王洛宾去完成股份制的改造。


    二月份，电子管厂召开工厂管理委员会、党委会、工会、团委会和科技委的“五委”联席会议。张卫东在会上报告了具体的改革方案，经过“五委”讨论并全体同意了方案。


    三月份，以红旗电子管厂为前身的红旗电子科技集团有限公司正式成立，并召开新闻发布会对外公布。张卫东任第一任总经理。


    新公司刚成立，张卫东就开始酝酿领导层的更换。


    自己要退下去的事情，张卫东并没有告诉领导层的任何人。现任的各个厂领导也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换掉。


    他们到底会是什么态度，张卫东心里并不清楚。


    四月二十一号，一场副总师级别以上的厂高层领导内部会议在正门楼的三楼会议室召开。


    张卫东事先并没有通知。


    突然召集他们开会，各个厂领导都是一头雾水。


    会议开始前，张卫东一个人提前来到了会议室等候。


    他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在心中反复思考要怎么开这个口，他需要说服所有的厂高层领导退下去，把位置让出来。


    张卫东本想着把责任都推给北华市委，就说是市委的意思。虽然说这确实也是北华市委的意思，但其实张卫东心中也是这么希望的。


    老人们退下去，年轻人才有机会。


    他想了想，打算直接开诚布公。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理解或者有意见，那自己再想办法说服他们。


    他正想着，有几位厂领导走进了办公室。


    “卫东啊，啥事啊，把我们所有人都叫来开会。”


    “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呢，突然就开会。”


    “你们先坐，等等其他人。”张卫东说道。


    厂领导陆陆续续都到了，王洛宾也来到了会议室。


    张卫东看向王洛宾，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只告诉小姚通知所有副总师级别以上的领导开会，却忘记告诉她不用叫王洛宾来。


    王洛宾虽然也是厂领导，但是坐在其他厂领导中间还是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他是所有厂领导中最年轻的一个，其他的厂领导包括另外几位副厂长年龄都比张卫东还大，有几位老人还是周龙啸时期的元老。


    “洛宾啊。”


    王洛宾看向张卫东。


    “你先去吧，这个会不用你参加。”


    王洛宾一副不明就里的神色，但也没有多问。他点点头，离开了会议室。


    其他的厂领导对张卫东的举动也感到很奇怪。


    “卫东，干嘛不让小王参加？”


    “不是说副总师级别以上的吗？”


    张卫东神色阴沉，没有回答。


    众人看着张卫东脸色不对劲，心中更奇怪，纷纷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卫东发愣地盯着面前的桌子。


    他突然缓过神来，开口说道：“说正事。”


    厂领导们的目光纷纷集中在张卫东身上。


    “今天叫大家来开会呢，是有个事情想要跟大家商量一下。就是改组后的公司领导班子。咱厂现在改组成了公司，后面还要继续改组成股份制公司。公司和工厂不是一回事，管理上也有很大的不同。之前北华市委也找过我，他们希望公司领导层最好都是年轻人，其实我本人也是这个意思。年轻人年富力强，让他们来管理这个新公司比我们要好得多。所以今天就是想问问大家，在这件事上有什么看法。”


    张卫东虽然没有直说要换掉他们，但是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张卫东说完，办公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没有人说话，有些出乎张卫东的意料。他原本以为会马上有人站出来反对，他还准备了一堆说辞，但看到下面的人没有什么反应，张卫东感到有些无的放矢。


    他以为是厂领导们没明白什么意思。


    他继续说道：“我个人的意思是，所有的厂领导全部都换成年轻人，包括总经理。我先表个态。”


    张卫东打算先从自己开刀，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的决心。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用力地甩开，“啪”地拍在桌子上。


    “这是我的提前退休申请，我已经写好了。总经理这个位置我将让出来，由王洛宾继任。我跟他已经都谈好了。其他几个位置我也已经物色好了人选。我知道你们心里对此可能有意见，但是厂里……”


    “卫东啊。”


    有厂领导开口打断了他。


    张卫东停下来看着他，等着对方后面要说的话。


    “你不用多说，我们都明白。”


    “你是想让我们这帮老东西退下去，把位置让出来给年轻人嘛。”


    “你上来直说不就完了。”


    张卫东愣怔地眨眨眼，看着几位说话的厂领导。


    “其实呢，我们本来也都有这个意思。”


    “现在厂里改组成公司了，说实话……我们不懂啊。你那天的那个改革方案，我有一多半我都没听懂。”


    “厂里目前的情况就得让有能力的年轻人上来，我们老了，也跟不上形势，厂里在我们的手里不如交到年轻人手里。”


    “是啊，本来大伙也都没几年就退休了。”


    “你这个接班人其实选的挺好，王洛宾这小子有两下子，咱厂在他手里说不定就能缓过来。”


    “大伙原来就都有退了的意思。只不过呢，唉，心里还是舍不得厂。在厂里干了一辈子，想着站好最后一班岗。但是你今天既然提了呢，那我们就都退了吧。怎么样啊，大伙？”


    “行，没问题。”


    “可以，就都提前退了吧。”


    张卫东看着面前的厂领导们，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幕。


    他低下头，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别处，皱着眉露出一个十分复杂的微笑。那个微笑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欣慰，不甘，不舍，难过，无奈，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地交织在他的心中。


    他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说出四个字。


    “谢谢你们。”


    “谢啥啊？不都是为了厂里嘛。”


    “你认识我们这么多年了，对我们的阶级觉悟就这么没信心吗？”


    “是啊，你直接跟我们说不就完了吗？””


    “好家伙，气势汹汹地甩出一张纸来，我当什么东西呢。”


    “对啊，弄得我还挺紧张的。”


    “我是寻思着我先跟你们表个决心。”张卫东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表啥决心啊。还用得着你表决心啊。为了厂里，这点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啊，我们留下来对厂里也没什么用了，退下来把机会留给年轻人，世界本来就是他们的。振兴774的任务就交给他们吧。”


    张卫东点点头，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那我们就交给他们了。”


    5月份，红旗电子集团的领导班子完成顺利交接，以王洛宾为首的一大批年轻领导从张卫东等一批老领导的手中接过了担子。


    电子管厂在张克祥的手里支撑了七年，在张卫东的手里又支撑了六年。如今，她再也撑不下去了。她以一种新的形式被交到了王洛宾的手里。


    也许是巧合，王洛宾那年也是三十五岁。与周龙啸执掌红旗电子管厂时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