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顺成跟对方沟通之后，双方最终约定第二天上午十点在电子管厂见面。


    王洛宾晚上的时候先了解了一下这家企业的情况。那时候互联网还没有发展起来，王洛宾只能从对方提供的资料简单地了解到一些信息。


    对方是一家叫做洪朝电子株式会社的公司，专门为彩色显像管做配套零件。从产品领域来说，倒是和电子管厂十分对口。


    第二天，洪朝电子的人来见王洛宾。


    王洛宾还专门叫来了公司懂日语的人，没想到对方开口就是十分流利的中文。


    “你好，王总，我叫井上幸男，请多多指教。”


    虽然还带有一些僵硬的口音，但是已经可以完全无障碍沟通。


    王洛宾稍稍一吃惊，随即说道：“幸会幸会，井上先生，请坐吧。”


    井上坐在王洛宾会客的沙发上，一同来的两名下属则是站在身后。


    井上跟王洛宾面对面地坐着。


    王洛宾开口问道：“听我们公司闫总说，贵公司愿意出资入股我们是吗？”


    “是的。我已经跟大阪总部汇报过这件事情。总部也很支持，我们愿意出资入股。”


    “你们愿意出多少？”


    “听说贵司还缺少350万？”


    王洛宾一愣，心中埋怨闫顺成怎么一下子就把底牌都亮出来了。


    其实闫顺成也是无心的，他担心对方又拒绝，就告诉对方，如果觉得有风险，可以少投资一些，出个350万就可以，对方由此推断出来。


    看到王洛宾不说话，对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如果贵司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出350万入股。而且可以马上打款。”


    王洛宾心中有些犹豫，他问道：“我们厂目前的情况你们应该都清楚，我们现在正处在困难当中，为什么你们还愿意选择投资我们？”


    井上知道王洛宾口中所谓的“困难”其实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


    他笑了笑：“王总，中国的经济正在突飞猛进的发展，我们深知在中国市场蕴藏着无限的机会，作为邻国，我们当然是不想错过的。”


    这是一个很牵强的理由，并不足以让王洛宾信服。


    他接着问道：“中国的经济正在飞速发展，不代表你们一定要投资我们。我相信，你们可以在北华找到很多比我们更合适的企业。”


    “如果就经营状况来说，当然有比贵司更加合适的单位。但是想找到与我们的产品领域重合，又能允许我们直接参股的企业其实并不多。而且……”


    井上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就明说吧。其实我们再来之前，总部交给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与我们的产品相关的企业，并且对方愿意让我们参股，共同生产我们公司的产品。我们这次来，其实并不只是想要入股。我们是希望通过入股的方式能够与贵司合作。”


    “合作？”


    “是的。”


    “你们想怎么合作？”


    “我们不光可以提供资金入股，我们还愿意提供技术，与贵司共同生产我们的产品。但是我方的技术需要作价入股，加上我们的出资，我们希望我方可以占股49%。”


    王洛宾一愣，马上说道：“这个不行。”


    这个确实不行。


    整个股份制改组当中，工商银行的“债转股”是大头，那是数亿的贷款。即便对方可以用技术作价入股，也不可能有那么多股份给他了。况且，只出个350万，就想靠自己的技术占到将近一半的股份，未免要求也太离谱。


    工商银行“债转股”的事情，王洛宾并不打算告诉对方。于是他便随便编了一个理由。


    “我们属于国有企业，换句话说，我们公司的背后是政府，最大股东是北华市政府。然后我们公司自己要占一部分股份，还有公司员工出资入股，也要占一部分。你们如果想要入股，我们恐怕不能让你们占那么大比例。”


    “这个样子啊。”井上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如果我方增加投资金额，是否可以让我们占股49%呢？”


    “这个恐怕还是不行，即便你们提供技术，你们最多恐怕只能占到10%。”


    “10%？”井上似乎很不解。


    “王总，我们可以提供资金，还可以提供先进的技术，即便这样也只让我们占到10%，这个恐怕说不过去啊。我也没办法跟总部交待。”


    “我能理解，但是……我们确实也有我们自己的理由。真的没有办法让你们占到这么多的股份。”


    “哦……是因为你们是军工单位，所以本国政府有限制吗？”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不知道这样可不可以，我方可以接受占股10%，但是除了我方应得的利润以外，我们希望每年总利润的25%可以作为我们转让技术的费用。”


    “实际上，我们也不是非得要你们的技术不可。”


    “这个……王总，我们的目的是想要跟你们合作，并不只是想单单入股而已。而且我们的技术足够先进，贵公司的技术，说实话，与其说是落后，不如说是没有。如果只是让我们出钱入股，这个对于我们来说可能意义不大。”


    王洛宾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们是希望借助入股的机会与电子管厂合作生产自己的产品并在中国境内销售，这样就可以把电子管厂当做自己在中国的前沿阵地。但是王洛宾把这件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王洛宾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


    “抱歉，我们不能接受。”


    井上对于王洛宾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似乎有些吃惊。


    “王总，我们了解到，你们似乎已经跟很多日本企业都沟通过了。而且不光是日本企业，你们似乎跟北华的其他中国企业也都沟通过。筹措资金的过程好像不太顺利。”


    王洛宾一惊，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了解，看样子是已经调查过了。


    井上继续说道：“看样子我国其他的企业包括中国的其他企业似乎不像我们对贵公司有信心。如果错过我们的投资，贵公司还能否拉到其他投资，恐怕是一个未知数。”


    王洛宾看着对方没有说话，他知道井上说的是对的。北华目前可能真的没有其他企业能出钱投资。


    王洛宾有些动摇。


    “而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笔投资似乎对于你们很重要，想必是跟你们和银行的某种协议有关吧。”


    王洛宾目瞪口呆地看向井上，这已经不是调查过他们的问题了。对方居然能了解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他们在北华已经有了自己的商业情报网，所以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一家日企，在中国还没有分公司，甚至连办事点都没有，竟然就已经可以做到程度。王洛宾越发地感觉到对方似乎已经准备很久了。


    洪朝电子的背后其实是日本国际财团，他们在我国改革开放的初期就开始有针对有预谋的寻求一些处在困境中的国有企业合作，以较低廉的成本收购一定股权，以达到经济渗透的目的。选择处在亏损中的企业合作看似是一个违背经济规律的行为，但背后是其更深层次的谋划。即便合作的十家企业中最终只有一家企业活下来，发展成了大企业，那么在其他企业上的投资就都可以收回来。因为入股其他企业的成本足够低。而且这些国有企业往往都是从事工业领域，甚至是关键工业领域。一旦这些国有企业真的有一天发展成了举足轻重的大企业，那么那时候在这些企业中的占股将会发挥一些“大作用”。


    井上幸男又提出新的方案。


    “如果说王总还不能接受的话，我方可以不要技术转让费，但是我们只能转让生产线。另外股份我们要求占到15%。”


    这个提议王洛宾往心里去了。


    对方出资可以让电子管厂解决股份制改组的资金问题，而且还能有生产彩色显像管配套零件的生产线，15%这个股份占比似乎也可以接受。


    但他还是拿不定注意。


    这个时候，唐夕允在门口敲了敲门。


    “王总，有个人想见你。”


    “你告诉他我在见客人，让他先等一会。”


    “我说了，我告诉他你在见日本的投资人，结果他说他必须马上见你。”


    “是谁啊？”


    “他说他是……”


    “王总。”唐夕允没说完，从她的身后就匆匆走进来一个年龄大概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那人快步走向王洛宾：“王总，你好，我是北华信托投资的，是廖总让我来的。”


    那人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旁边的几名日本人。


    “哦，你好你好。”王洛宾跟那人握了握手。


    “是这样，之前你们跟我们廖总沟通过出资入股你们的事情，廖总跟我说我们愿意出资一千万入股你们，让我来尽快跟你们落实。”


    “啊？”


    王洛宾有些发蒙：“我之前跟廖总应该说的很清楚，我肯定不会去北华信托任职的。”


    “我明白。这笔投资没有任何附加条件，您可以放心。”


    “真的吗？”王洛宾有些不太相信。


    “是的，我们廖总还让我给您带句话，投资公司不能光看财务报表。我们相信您，也相信774厂，所以我们愿意出钱投资。”


    “那真是太好了！”


    王洛宾又紧紧握住那人的手说道：“你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王洛宾刚才真的差一点就同意了。


    考虑到红旗电子集团以后发展到的世界级规模，如果那时候被日企拿到15%的股份，不能不说是一笔相当大的损失。


    井上看着突然有人出来搅局，有些猝不及防。


    王洛宾看向井上：“实在抱歉啊，井上先生，贵公司愿意投资我们，我们心里很感激。但是我们没有办法接受你们的条件。你们这笔投资我们就不考虑了。”


    井上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只说了一句“告辞”，就带着两位下属离开了。


    至于廖总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其实本质原因还是因为其投资身份背后的政府背景。北华信托是投资公司不假，也确实看重回报。但是与纯粹的商业投资公司不同的是，他们是政府背景的投资公司。在利益之上，他们还需要有一个更加重要的考虑，就是国家发展。


    正如同廖总所说的那样，他们的投资并不只是光看财务报表。而且从王洛宾的身上，廖总看到了一位企业领袖应有的担当。


    所以即便电子管厂现在是亏损的，即便他们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产品，北化信托也愿意将钱投给电子管厂。他们“非理性”行为的背后，是国家战略的考量，是对曾经这些军工单位的一种信任。


    拿到北华信托的投资以后，王洛宾去找了隋行长。在北华经委和市企管处的见证下，双方签订了“债转股”协议。


    至此，红旗电子集团的股权结构确定下来，分别是电子管厂的经营性资产作价入股，工商银行北华分行的“债转股”，员工集体出资650万的职工股以及北华信托投资一千万入股。


    11月份，红旗电子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成立。


    王洛宾很兴奋。在当月的的厂职工大会上，在全公司面前立下目标，五年内红旗电子集团的年销售额要达到五亿元。


    王洛宾提的这个“双五计划”厂里很多的老同志们都是不相信的。谁能相信呢？那个时候红旗电子集团连后面做什么产品都还不知道。虽然成功进行了股份制改组，也不过是甩掉了债务，另外拿到了一千多万而已。


    这一千多万能干什么呢？王洛宾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至少红旗电子集团迈出了第一步。至于后面怎么走，也只能见招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