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初夏，已有几分燥热。风从终南山那边吹过来，掠过层层叠叠的宫阙飞檐，带着槐花的淡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的气息，吹进了未央宫的前殿。


    今日并非大朝会，但殿中的气氛，却比任何一次大朝会都要凝重。


    年轻的新皇刘盈端坐在御座上，身姿挺拔，努力维持着天子的威仪，可那略显单薄的肩膀和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是泄露了他这个年纪尚难以完全驾驭的沉重。


    珠帘之后，太后吕雉的身影影影绰绰，不言不动，却像一道沉稳的山峦，镇住了这大殿的根基。


    而殿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投向了站在武官班列最前方的那人身上——唐王刘明。


    此时的刘明，并未着朝服，只一身玄色常服，腰束革带，身姿如松。与数月前凯旋入城时那身染征尘、杀气凛然的模样相比，眼前的刘明洗去了沙场的锋锐，多了几分沉静。


    但就是这份沉静，反而更让人心生敬畏。击退匈奴、斩首数万、迫使其主力远遁漠北的赫赫战功，像一道无形的光环笼罩着他，也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某些人的心上。


    几个御史台的官员正在轮番出班陈奏，唾沫横飞，声音高亢。他们说的并非边关军情，也非民生疾苦，而是引经据典，谈什么“尾大不掉”，论什么“赏罚分明需有度”。


    话语弯弯绕绕，核心却只有一个：唐王刘明，功太高了，高到已经遮蔽了日月的光辉，高到让这长安城的百官，都感到了不安。


    几人言下之意，便是倘若唐王刘明继续停留在朝堂之上，必然会对新皇刘盈的名声不利，百姓只知唐王，而不知新皇！


    “陛下！唐王殿下功在社稷，自然当赏。然我朝祖制，封王的皇子不得在长安久留，唐王已经在长安停留数日了！而且殿下已封王爵，裂土三湘，如今又立下不世之功，若再行封赏，恐……恐非人臣之礼啊！”


    就在万籁俱寂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臣颤巍巍地说道，语气痛心疾首。


    见状，另一人立刻接口：


    “正是！古语云，功高则震主。陛下仁厚，太后圣明，对唐王信重有加，此乃朝廷之福。然，为唐王殿下长远计，为江山稳固计，殿下也当……当有所避忌才是。”


    这话说得更加露骨，几乎将“功高盖主”四个字砸在了殿中的金砖上。


    此时的刘明，也是静静地听着，并未说一句，面色也是平静无波，仿佛那些尖锐的言辞只是在谈论与他毫不相干的天气。


    他的目光掠过那一张张或激动、或忧虑、或藏着嫉恨的面孔，最后，落在那珠帘之后的身影上，停留一瞬，又转向了御座上的年轻皇帝，也就是自己的皇兄刘盈！


    刘盈的双手在御案下悄悄握紧了，指节有些发白。他能感觉到那些话语像针一样刺向自己的皇弟，这位刚刚替大汉赢得面子的皇弟！


    也能感觉到身后母后那沉默却无处不在的威压，数次，刘盈都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为唐王辩白？那会显得自己这个皇帝缺乏威仪，被臣子左右。顺着这些大臣的话说？那简直是忘恩负义，寒了忠臣良将的心。


    更何况，对于自己异母同胞的兄弟，刘盈从来都不会怀疑，之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就在这时，刘明动了，他向前迈出一步，步伐沉稳，打破了殿中嗡嗡的议论声。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刘明并未看那些攻讦他的大臣，而是径直面向御座，躬身，行礼，声音清朗而平静，如同山涧溪流，冲刷掉了一殿的嘈杂：


    “陛下，太后......”


    此时的刘明，行的乃是君臣之礼！这便说明，刘明也是重视了起来，乃是以王侯的身份说话。


    而刘明叫出这两个称呼的时候，帘后的吕雉也是身体一僵，这还是刘明第一次将自己太后！


    而刘盈更是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只是傻傻的看着刘明。


    “臣，刘明，蒙父皇隆恩，封王三湘，本应镇守封地，教化百姓。去岁匈奴犯边，国家有难，臣忝为宗室，率军出征，幸赖父皇洪福、母后筹谋、皇兄信任、将士用命，得以侥幸成功，此乃臣之本分，实不敢居功。”


    刘明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刘盈有些复杂的眼神，继续说道：


    “如今边患暂平，天下初定。臣离封地已久，心系三湘政务民情。且臣拙于朝堂经纬。久留长安，非但于国事无益，恐徒惹非议，令陛下烦忧。”


    就在刘盈伸手准备说些说明的时候，刘明则是继续道：


    “故此，臣今日恳请陛下、太后恩准，允臣返回三湘封地，为陛下镇守南疆，治理一方，使我大汉江山，永固无虞。”


    刘明的话音落下，大殿之上顿时便陷入到了一片死寂当中。


    那些原本慷慨陈词的大臣们都愣住了，他们准备了满腹的说辞，想要逼迫，想要试探，却万万没想到，刘明竟如此干脆利落，自己请辞离去。


    这就像蓄满了力的一拳打在了空处，让人难受得紧。


    珠帘之后，吕雉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出声。


    刘盈却是猛地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错愕与不舍：


    “皇弟！何出此言？匈奴虽退，然百废待兴，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朕……朕需要皇弟的辅佐！”


    这句话情真意切，从小到大，虽然刘盈要比刘明大上不少，但是自己这位皇弟给予自己的帮助，可是要比自己给予对方的要多的多！


    所以说，刘盈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带着年轻人未加掩饰的依赖。整座皇宫当中，恐怕也是只有在唐王刘明面前，刘盈方才可以透露心扉，才能够做回最真实的自己……


    但是，如今唐王要离开了？这顿时便让这位刚刚登基的新皇刘盈着急紧张了起来！就连看向那些朝臣，刘盈的眼中也是带有丝丝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