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忆
作品:《独立天师被蛊师赖上了》 嘴里的腥苦味儿顽固地盘踞着,像无数条细小的虫子在她味蕾上蠕动。璐灌了大半杯清水下去,那股恶心感才稍稍压下去一点,但喉咙里还是火烧火燎的。她瘫在躺椅上,瞪着天花板上那些在昏暗光线里若隐若现的、如同**装饰般的金属管道纹路,只觉得身心俱疲,外加一肚子邪火。
“混蛋阿朗…逼人喝虫子汤…丧心病狂…”她小声咒骂着,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毯子的绒毛。情蛊还在心口不依不饶地发着烫,提醒她那个“丧心病狂”的混蛋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小几上那只空了的白瓷碗边缘,残留的一点点深褐色药渍。那颜色,那刺鼻的气味… 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封存的匣子。
眼前冰冷的金属管道纹路模糊、扭曲,取而代之的是…
…摇曳的、温暖的油灯火光。空气里不再是蛊巢的阴冷和化学药剂的怪味,而是雨后泥土的潮润、柴火的烟熏气,还有一股清苦却安心的草药香。她躺在一张铺着靛蓝色粗布、散发着阳光味道的竹榻上,手臂的伤口火烧火燎地疼,身体虚弱得像一片飘在热水里的叶子。
“璐姑娘?该…该喝药了…”
一个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因为紧张而压得低低的,像怕惊扰了屋檐滴落的雨珠。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昏黄的光晕里,映出一张过分年轻的脸。靛蓝色的对襟布衣洗得有些发白,袖口绣着朴拙的几何花纹。头发微卷,几缕不听话地搭在光洁的额头上。那双眼睛… 璐当时就觉得,像苗寨后山最清澈的那潭泉水,映着跳动的火光,里面盛满了毫不作伪的担忧和…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是阿朗,十七八岁的阿朗,那个还没被她用“师门急召”这种烂借口狠狠坑过的、纯得像张白纸的苗疆少年。
他手里也端着一个碗,粗陶的,冒着热气,里面同样是深褐色的药汁,气味浓烈得让她下意识皱眉。
“苦…”她听到自己沙哑地抱怨,像个任性的孩子。
少年阿朗的脸“腾”地就红了,一直红到耳根。他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看她,只盯着碗里晃动的药汁,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有点苦…但、但巫医婆婆说,这个对驱你伤口里的阴毒最、最好…”
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飞快地拿起碗里搁着的小木勺,舀起一点药,鼓起腮帮子,极其认真地、呼呼地吹着气。那专注的样子,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吹了好几下,他才试探性地把勺子递到她唇边,眼神躲闪,声音细如蚊呐:“…凉、凉点了…你试试?”
她当时烧得糊涂,只觉得这少年红着脸、笨手笨脚吹药的样子有点好笑,又莫名地…让人心头发软。她皱着眉,勉强张开嘴。温热的药汁滑入喉咙,苦得她一个激灵,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
“嘶…好苦!”
“啊!对、对不起!”少年阿朗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手足无措,清澈的眼里满是自责和慌乱。他原地转了个圈,像只找不到方向的小狗,然后猛地想起什么,冲到屋角一个竹编的背篓里,急吼吼地翻找起来。
“找到了!”他如获至宝,捏着几颗红艳艳、圆滚滚的野山莓跑回来,献宝似的捧到她眼前,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羞赧和讨好的期待,“…给!婆婆晒的蜜山莓!可甜了!喝完药…吃一颗,就不苦了!”
那红彤彤的果子,和他脸颊上尚未褪去的红晕,在油灯下显得格外生动。
“咳咳!” 现实中的璐被自己口水呛到,猛地咳了起来,也惊散了眼前那温暖朦胧的画面。嘴里残留的“冰线蚓”腥苦味儿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真实,霸道地冲刷掉记忆中那点虚幻的甜。
她下意识地咂了咂嘴,舌尖仿佛还残留着当年那颗蜜渍山莓酸甜的余韵,但下一秒就被现实恶心得干呕了一声。
呵…
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笑容。
还真是‘时过境迁’啊…
当年是红着脸吹凉药、塞山莓的纯情少年郎。
现在是冷着脸灌虫子汤、用‘青蚨’威胁的讨债活阎王。
不就是在他满脑子想着怎么用情蛊绑住我、连以后孩子叫啥名儿都琢磨好了的时候,我拍拍屁股,找了个‘师门急召’的蹩脚理由溜之大吉了吗?
至于吗?
璐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调侃,试图驱散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酸涩。
好吧…好像…是挺至于的?
毕竟当年跑路前,她还顺走了人家一罐上好的驱虫药膏,主要怕路上被虫子咬,和半包晒好的肉干,主要因为饿… 咳,细节不重要!
重要的是,眼前这个阿朗,眼神像淬了寒潭的冰,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连逼她喝药都透着一股“爱喝喝,不喝就给你灌进去”的冷酷效率。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递个勺子都手抖、碰下毯子都像被电到的羞涩模样?
那个清澈的少年阿朗,大概真的被她那场“师门急召”的戏码,连同那份滚烫的心意,一起扔进了苗疆最深的山涧里,尸骨无存了吧?现在这个,是从恨意的深渊里爬出来的、披着人皮的某种…蛊?
心口的情蛊又是一阵灼热的悸动,像是在嘲笑她的想法。
璐烦躁地一把抓过毯子蒙住头,把自己彻底埋进黑暗里。
嘴里是苦的。
心里…好像也有点不是滋味。
不是愧疚!绝对不是!就是…就是觉得这“虫子汤”的后劲儿,真他妈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