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六月，一声鸡鸣划破天光，后山的菌子们随之苏醒。


    清晨的雨露裹杂着草木泥土清香，升腾而上。


    被采山人一脚踏碎。


    在一处不起眼的鼓包前驻足。


    曲方藤扒开小土包上的枯枝败叶，两个蘑菇头全貌毕现。


    露出果不其然的自信微笑。


    一手掌往野生菌伞冒上轻拍了拍，发出咘咘两声。


    “还睡，收你们来了！”


    轻扒根部四周泥层杂质，手捏菌杆左右扭个来回，嘣的一声，两株并联可食用野生菌出土。


    稍作检查完好，拍拍根部的淤泥，回手放置于底部已经铺满一层形态各异菌子的背筐里。


    动作行云流水，一切尽收固定在她领口的小型相机镜头中。


    云岭山脉以南，得名云南，地大物博，物产丰富。


    每到采菌时节，新鲜食材好出手，当日集了货到村里的收购点上称，一天也有几百块收入。


    后山这两年出菌情况不太好，碍于云南野生菌名声在外有利可图，云岭乡外来采菌人却在增加。


    可分配食用菌采集量骤减后，自己心有想法跨过采购商零售、□□收入，又因顾及学业没空赶集出货，于是起号做了采菌博主。


    为不妨碍采货进度影响收成，拍摄方式简单粗暴，沉浸式第一视角记录，流量也就马马虎虎。


    “方藤。你咋上山跟变了个人似的，瞧着好菌子就猛扑，一个没给我们留，体验感太差了！”


    后边俩人，是自己在读大学室友何潇柔与她男友，拄拐又搀扶，粗喘着气勉强跟上不掉队。


    经过一个漫长冬季，松林里败叶落地，一日复一日，铺满了一层又一层，菌子破土而出，被掩盖在厚厚一片松针下，长得大多隐蔽。


    两个外行人采菌子，要么看不着，要么手慢无；大多时候被向导甩在身后一段距离，到了地方，只剩被搜刮过的事后现场。


    “请客可以大方！赚钱的事就要事无巨细精打细算。”


    曲方藤如是答复。


    生长在这物竞天择、充满蓬勃生命力的地方，哪怕平常待人接物看起来再随和友善不计较，也有自我坚定的一些原则与信念。


    收到室友度假咨询的第一时间，她爽快应允照顾二人，将家里本不宽裕的民宿空出两房让朋友免费入住，一日三餐也包了请客。


    这些野菌子不一样，采回去都是实打实卖了换钱的，山里人看着菌子就像看到一张张待捡的人民币，很难忍得住拱手相让。


    “嘀嘀。”


    相机再一次低电量预警。


    续航差就是这样，一天嘀嘀几回，嘀到太阳不知不觉已经升那么高，野菌子也铺满半筐。


    就近寻到一处合适的荫凉地方，曲方藤带领二人，卸下身上大大小小的重担，不拘小节盘地而坐，趁着充电这段时间正好休息。


    “不是我说，这小玩意也太难用了，续航不行画质还差，咋不请个专业摄影拍点好的？”


    说得轻巧。


    雇工的钱从天上掉下来咩？


    曲方藤：“找摄影很贵的，每个月几千块工资能不能回本还不知道呢，我才不花那个冤枉钱。”


    “想白嫖啊？你找个男朋友呗。”


    什么馊主意。


    找对象难道就为干这个？


    咱喜欢的另一半，要么，跟我一样绝顶聪明赚大钱；要么也得是个独当一面的英雄人物，可不是只会搁我后边拍照的跟屁虫。


    体力好恢复快。


    曲方藤拍拍衣裤上的杂质起身。


    “甭说了，你们歇着吧。


    我去隔壁道上拍些毒菌子的素材，等我回来。”


    前一阵子心血来潮，对毒菌子碎碎念的视频无意爆火点赞破六位数，后有灵感开拍野生毒菇探访日记，点赞经常也有四位数。


    其中流量最大的主角，是一窝一家三口的红丝菌（毒红菇），因为高颜值长势喜人备受关注。


    山路起伏。


    半筐货已经留置在休息地，曲方藤斜挎一个便型编筐，没了重担一身轻，在林间穿梭如履平地。


    不多久来到标记树下，欢快的步伐归于一刹迟疑。


    掏手机，点开相册。


    放置目标地点前，进行图片比对，一样的背景画面，现实场景却比照片里少了一抹红色。


    没错撒。


    地点就是这个地点，昨个儿还看到一窝毒红菇在的。


    细扒窝点内无积水、无断根残骸。连根拔起的案发现场，只可能是人为；没有被昨夜雨水填充的痕迹，说明出土时间不早过今天。


    现在找对踪迹追上去，说不定还有机会看到它全尸。


    “……”


    但想能误摘毒菌子的人没啥经验，上山为不迷路肯定会走路径明显的主干道，这里来去只有一宽道，顺着找肯定不会有错。


    穿过植被茂密的丛林，视野开阔，主道一分为三，左路上山，前走绕山，往右下山、过了区划界线便是已被私人承包的山头。


    虽说禁入采菌的告示牌不知所踪，可这围山分界线并非意义不明，普通人见着估计不会进去，也不会时间不早了继续上山。


    往前看看吧。


    “不得行，你们必须赔钱！”


    一声呵斥自禁入区传来，声音浑厚是个中年男性，普通话中杂着不正宗的当地口音。


    惊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顾不得再考虑自己任务，曲方藤本能向有人的地方去，顺手不忘取出充电仓里的摄像头别至衣前，为证自己清白留个证据。


    “我们只是在这拍了拍照，又不清楚这是你私人的地方，看打扮就知道我们来旅游的吧？”


    “甭废话，趁着假期来浑水摸鱼的人多了去了。擅入采菌者，罚款2000，两个人4000！不然别想下山。”


    “四千？你抢钱啊！欺负我们两个落单的女生是吧。”


    大小复杂的场面遇着不少，刚来不见有什么恶劣冲突，曲方藤一直沉着冷静地隐于不远处观看。


    直至听到这罚款价，和那不知所谓威胁的口气。


    再也站不住出面。


    “陈叔！真巧啊。我刚路过发现告示牌不见了一块，打算来知会你一声，没想到碰上这样一幕。”


    陈已是外地人，前两年来到云岭乡包山采菌，没少见他上山折腾，一身腱子肉晒得铮亮。


    叫叔不是两方真有什么交情，只是同行一般客气。


    指了指衣前的摄像头为证。


    曲方藤又道：


    “要我说呢，没了警告牌，两位美女真有可能不知情误入，而非蓄意盗窃。既然咱也有告知没到位的责任，能及时止损要不算了吧？”


    第一时间领会了她的意图。


    陈已没给好脸色。


    “你啷个晓得没损失？她们还有两个同伙没让我当场揪着，保不准已经偷了菌子销赃跑咯。”


    有同伙？


    听两位姐姐解释，他们一行共有四人，因等不及民宿老板择日安排向导，仗着后山有人气有信号，安全系数高，自行结伴上了山。


    前不久兵分两路，两个男生钻小路去了另一个方向，没可能误入这采那个什么破菌子，谁要怀疑现在就可以一起去找他们调查。


    反观陈已，却说忙着送货没空瞎胡闹，让她们付一半押金去与朋友汇合，真相事后再查。


    曲方藤：？


    在自己眼皮底下这样玩心眼，显得自己很瓜耶。押金真要给了，无论最后真相如何，也会因为一些对细枝末节的挑刺讨回不来。


    让他这么耍无赖成功，传出去只会拉低咱这旅游业的声誉，影响正宗云岭乡人的对外形象。


    “这样吧叔，你要没空，我代你去见她们同伙。先看有没有私藏赃物，再领他们到收购点对峙有没有人卖过菌子，最后送人回住处确认身份，不就大致上什么也清楚了吗？”


    说什么真相，没见他听往心里去，只有那不经意瞟向镜头的眼神，反应了他为什么而体面。


    终究也不白费口舌，劝退了他暂还大家一个清静。


    看得出来，当地小姑娘看似中立，其实处处袒护她们，两位美女第一时间也是表达了感谢。


    “没什么谢的，我可是监督员。”


    一脸天真又卖乖。


    她说着指了指摄像头，隐晦提醒，谨言慎行。


    对方恍然明白，心领神会。


    寒暄几句也只互报了年纪，才知道她们打扮风格看似成熟许多，其实也就年长自己三两岁。


    话不多聊。


    曲方藤示意出发。“走吧，抓紧去见你们同伙。”


    早在事发时，两位姐姐已与同伴联系，通知有事速回；现在危机解除，为避免节外生枝，又多叮嘱他们勿入，等她们上山汇合。


    想来这群人关系有够不错，一路上听到不少一些闲聊抱怨，对同伴骂骂咧咧的时候也是大大方方的，听着就不是小人作风。


    “早知道就跟不来了。还以为季忍冬背着咱们计划去什么好地方，结果就这儿？他一个学新闻的，又不搞农林，拍个屁的蘑菇。”


    “那可不是，来也不好好做功课，刚路上摘那老些红的绿的野菌子，一个个看着能吃死人。”


    等等，什么红的绿的。


    红色的？


    自己那不知所踪的毒红菇，怕不是真在他们手里。


    曲方藤正欲开口细问。


    “啊！”急促一声。


    走最前边的女生一脚踩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落，霎时间路面上只见着她半个身子。


    最后的曲方藤反应快速，挡开处在中间吓愣的姐，自己整个人润了下去，一手拽人止住滚下趋势，另一手抓树干底端稳住自身。


    情急之下用力不当，掌面被树皮的粗糙擦出一道疼痛。


    曲方藤：“……”


    简单折腾小会儿，女生找到支撑、稳住自身，在俩人的指导帮护下，谨慎安全爬上了路面。


    没了顾虑一身轻，曲方藤第一时间换以左手扶木，解放受伤的右手、侧着掌心颤颤巍巍翻个面，看了眼自己麻疼麻疼的手爪爪。


    正准备看清伤势。


    手腕被一阵丝滑的温暖握住，什么东西闯入视线，皮肤嫩白，骨节分明，明显一双男人的手。


    手指修长延伸，盖过自己的小臂大半，强劲却不失温柔，指尖微微泛红，透着一股性感。


    一下捏住了自己那根连心的脉搏。


    “你们可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