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正午，树荫下阴影面积短小，容纳不了四座用餐。


    一行人简单洗漱干净，集中到一楼客厅避暑用餐。大门敞开，曲方藤毫无阻碍跨入，在一桌美味佳肴中，又添入一道绿豆汤。


    干锅菌炒腊肉，洋芋焖小瓜，酸辣鱼，薄荷炸排骨……爷爷脾气是爆了点，手艺没得挑剔。


    可惜了记性拉胯。


    租客通知改时间提前来，也不告诉记得自己一声，偶遇以为是好心帮助，没想变成戴罪立功，忙前顾后，良好初印象反退一截。


    也怪他们四人，只订两间房，备注什么有男有女，上山遇着他们那么多个人，压根没有多想。


    “不坐下一起吃吗？”


    曲方藤摇头。“这是你们付费的菜，我们另外吃。一个锅里出来的食物，放心，不会有毒。”


    只是问问，倒也没那个意思怀疑。


    既然说到毒。


    “听说你们对吃菌子很有经验，我们刚也摘了点野蘑菇，你看看有没有毒，没有帮我们给煮了吧？”


    当然好啊。


    正愁怎么找借口看看他们那个筐里有些什么，尤其有没有自己找不见的流量王一家三口。


    “没问题啊！我们不强买强卖，你们可以自带食材，加工费比订餐的钱肯定要少一些的。”


    于不经意间，提了开销情况。


    听到另收费这样的落差，本很和气乐乐呵呵的氛围，大家一下子接受不来脸色僵硬了。


    曲方藤条理清晰地解释，野菌子食用前处理复杂，镇上单洗菌子一道工序都有专门的收费地方，更别说做出一道菜，看似顺手加工，其实柴油酱醋人力物力全是损耗。


    最重要的是，如果出了安全问题，更是扯不清楚是谁的责任，没必要我们不敢承担，也不愿意客人自带食材，给我们加工的。


    你们若想要，也可以讲人情，我们免费送点什么菜品，唯独不能在过程里掺杂太多不稳定因素。


    “呵呵，行。”对方尴尬，憨笑。


    提议本身也不是为了占什么便宜，解释清楚了，与刚才因为想当然导致的误会自然和解。


    只是于尴尬中，感情多少有被明算账的做派打散。


    饭后，多人去了午睡。


    干活的时候破天荒有讲究，曲方藤戴着树胶手套护伤，在八面通风的枣树荫下清洗餐具。


    “菌子就这些，看看……”


    谁在说话。


    来不及判断出季忍冬的声音，随声出现的还有，一竹编筐落在了自己触手可及的石板上。


    这个筐，就是自己刚在山上看着眼熟的那个，据说因为有人带着它摔了一跤，压扁过一回，挤回原样也发生了些微妙变化。


    筐口处没了遮掩物，一眼看见筐里零星几小个野菌子，青头菌，见手青（白葱牛肝菌），毒红菇。


    一个没毒的，一个本身含有微量毒素、爆炒不熟会吃中毒的，一个怎么整都是有毒的。


    “毒红菇，你们摘的？”


    名字里带红字的，一看就很好理解说的哪个菌。


    季忍冬拿起。“你说这个？”


    “嗯。”


    名字里带了毒字的，一听就知道还能吃不能吃。


    季忍冬放下。“不能煮扔了吧。”


    他的决定很洒脱。


    眼里不含多余的可惜情绪，看样子好像其实早已怀疑，早有心理准备等着这一答案。


    反而看在自己眼里，总觉得有一丝心疼与落寞。


    没猜错的话，拿主意摘毒菇的人，估计就是他。如果是朋友的决定，或许他的态度不会这么随意，他不像个不会顾虑朋友心情的人。


    毒红菇与可食正红菇相似性极高，同样的渐变红伞、粉白杆杆，区别微乎其微均靠细节，放到课本里科普也分不清楚的程度。


    比正红菇红得艳丽，红伞白杆杆的毒蝇鹅膏菌，伞帽有明显白点颗粒，看得人起鸡皮疙瘩，才是傻子一眼就知道不能吃的菌子。


    识别不出，怪不得他。


    “嗯……其实有一种无毒正红菇、可食用，与毒红菇长得超级像，我们用它来代替毒菇煲汤，没人会发现的。这样你朋友就不会怀疑你没能力，带他们出门不做攻略啦？”


    献殷勤这种事。


    自己也是熟能生巧的行家，不想他难堪的办法绝妙。


    关注点特别。


    他问：“她们这样说我的？”


    呃……


    这个意味不明的回问。


    什么意思。


    自己不会踩雷了吧？讲太多他会觉得我有意离间朋友关系，不说清楚吧，显得又敷衍他。


    明哲保身。“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我可能表述不太恰当。”


    其实很恰当，甚至还润了色，两位姐姐当时正在气头上，口气态度什么的只会差更多。


    “我朋友还说了我什么？”


    他又问。


    “……”


    想在他心里留个好印象，那么首先至少应该，不能让他以为、他在自己的心里没个好印象。


    曲方藤简言之，大家互相不熟不多表露情绪想法，自己只偶然听过两句，再也没什么。


    “行。红菇不用换了，再买也是浪费钱，问就说早在中途已经不小心丢了，晚上炖青头菌，见手青别下锅，外地胃吃了不一定能适应。”


    说着，他将毒菇一撕两半。


    让人开口来不及叫停，眼睁睁看着流量功臣一家，就这么结束了它们轰轰烈烈又短暂的一生。


    死因：初来乍到的恶势力团伙，将毒菌误认成月光小白花，取之，恼羞成怒，遂而毁之。


    “有毒别留着误食。”


    季忍冬又言：“手伤注意养护，戴着手套肯定会闷热受潮，记得等会儿及时更换纱布。”


    小仙男还记得关心我耶。


    而且包扎这种事，两个人肯定比一个人方便。


    他应该会自告奋勇……吧？


    啊咧？


    怎么就自顾自走了。


    “……”


    只是提醒嘛，不帮忙换啊？


    多年时有下厨，自己的厨艺虽然达不到爷爷一鸣惊人炉火纯青的地步，可也有独具一格的风味，做啥家常菜都能蹭个合格。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既然有这样机会，必须展示自我，任何优点不放过，让他们看看自己本事也是不拉胯的。


    他们虽说自供食材，可也只有一样新摘的野菌子，为了凑齐四人一桌菜，早早买来新鲜好食材。


    日落西山，起锅烧油。


    一锅排骨炖青头菌，两盘凉拌菜，再整两样炒菜，不顾手伤如何，只有对颠锅的强势把控。


    “开饭了！”


    天暗灯起，在院里支起两桌，迎着晚风阵阵，家人朋友与客人分座在昏黄灯光氛围下用餐。


    饭后自由活动，多人屋里屋外有事无事地进出，曲方藤忙里偷闲，偷瞄他几回一次未对上眼。


    时间流逝，小院渐渐热闹转清冷，到了合适时候各回各屋，二楼亮起一排几间灯光。


    同睡一屋夜聊许久。


    让室友帮忙换了今日最后一次的纱布，躺下睡觉，翻来覆去，只记得睡前聊的那些话。


    “我咋看着，他对你没意思呢？不爱才是直男、才会视而不见，哪有人会眼瞅着喜欢的女生洗衣做饭洗碗、还让你自己包伤口，就是纯把你当伺候他们的客房服务员了。”


    翌日清晨。


    天微明，日未出。微风裹挟绿意的雨露气息渗入屋里，睡中人意识渐明，不时听到几声，静谧村庄不远处传来的鸡鸣狗叫。


    因为常上山采菌子，曲方藤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到点自然清醒一回，再做决定是否睡个回笼觉。


    许多采菌人会痴迷半夜守菇，或是三四五点钟上山，自己因为是女儿身，为了安全不会上山极早，至少等到天微明的时候。


    今天家里有租客，自己留守看家，换之爷爷上山，想来这时候，他早已经到了山上。


    “……”


    醒也醒了，翻身起来上个厕所。


    刚从浴室出来。


    只听院里传来一阵动静，有经验，加之耳朵灵敏，一听便知那是家院大门打开的声音。


    院墙与大门已建成多年，铁门因为年久生锈，开关均会摩擦出声，曾经也觉得听着刺耳，后来只当它是个门铃，也就一直没修理。


    揉了揉睡眼惺忪。


    出屋上阳台，凉得一阵哆嗦。


    一看院里，果真有人。


    背着相机包，季忍冬出了围院后，关上大门。


    这么早，他干什么去？


    回屋摇了摇何潇柔，叮嘱她留个心眼，帮看着点家。也不细说什么事情，反正她这时候迷迷糊糊的，不用多问，也会答应。


    交代明白后，拿上相机出屋下楼。


    一路跟了出去。


    清晨仙雾未散。


    跟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他不着急赶去什么地方，也没啥鬼鬼祟祟的奇怪举动，只是沿途张望、摄影，像个好奇宝宝在等日出。


    方向大致上去往后山。


    后山？


    可能自己看习惯了吧，没觉得那有什么异样特别，也就他没见过世面才会这样大惊小怪。


    收起看山的视线回看他，自己也是突然一惊。


    面面相觑。


    这才，没跟多久就暴露了。


    “……”


    发现自己跟着，他也不走了；俩人杵在边道上近距离对峙，安全距离外，谈话距离内。


    “你怎么在这？梦游啊。”


    何出此言。


    埋头看自己穿着睡衣，确实不像是正常出门的着装，不过幸好保守，一身有衣有裤的。


    虽然露出半截胳膊腿，挺冷。


    “呃……因为要监督你啊。你们现在也没有洗脱盗窃嫌疑。”


    不慌不忙。


    他却有些不太高兴。“你不是把持着我们的录像信息吗？怎么这么不相信我们会自觉。既然怀疑，一开始又为什么要为我们说话？”


    当时，以为两个女生被欺负嘛，谁知道他们其实有四个人这么多，还男女搭配装备俱全。


    曲方藤：“我当时是想着。两位姐姐学生气质清澈，也没下手采菌，罪不至此；陈老板的叫价太吓人，我怕你们把这事说出去，影响咱云岭乡人的形象，以后谁还来旅游……”


    等等，怎么变成了说好话。


    主题有些偏离。


    “但是！


    相信她们不代表相信你啊，团队里就你气质鬼祟，不偷也贼，所以我警告你，别想干什么坏事儿！影响我在担保界的名誉。”


    听得他一脸不嘻嘻。


    尤其无语。


    甚至有一丝态度不屑，转身另行，冷冷丢下一句。


    季忍冬：“想太多。”


    “……”


    自己话是不是说重了。


    被讨厌了吗？


    不等从被冷伤的态度中脱离出来，说服自己，调查是责任使然，迅速切换状态继续追踪。


    曲方藤抬步跟上。


    心里有事埋头埋脑的。


    也没注意前方阻碍，有感觉的时候已经一件外套披到了自己身上，暖意在瞬间席卷而来。


    什么意思？


    来不及反应抬眸对上眼。


    他冷冷的一句。“穿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