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作品:《三千里宦海》 陆明早已退到角落,屏住呼吸,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谢珩指尖残留着紫檀牌位冰冷坚硬的触感,那行“萧氏阿沅之位”的填金字迹仿佛烙在了眼底。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以及被撞破隐秘的狼狈,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雪压不折的青竹,迎视着萧彻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失血的眩晕和被窥破秘密的寒意交织,让他脸色愈发惨白,右眼下的那颗泪痣却因这极致的苍白而显得愈发清晰,如同雪地一点凝固的朱砂。
“无意冒犯令堂。”
谢珩的声音因虚弱而微哑,却字字清晰,带着惯常的清冷,“书案不稳,倚靠时误触机关。世子既允谢珩在此养伤,便该知晓,病患行动难免受限失当。”
他将“病患”二字咬得略重,既是解释,也是提醒——他此刻的虚弱,是拜谁所赐,又是谁将他强行拘禁于此。
萧彻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冰面裂开一道细纹。他并未立刻反驳,目光从谢珩倔强的脸慢慢地滑向他因强撑而微微颤抖的肩头,那厚厚的绷带上,隐约又洇开了一小片暗红——方才的起身和此刻的紧绷,显然牵动了未愈的伤口。
有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如闪电般掠过萧彻眼底深处。是恼怒于他的狡辩,是欣赏这病骨支离下的硬气,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因这强撑的脆弱而生的烦躁。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胸腔的震动。
“呵……谢大人还是如此能说会道,你说是误触,” 萧彻缓步走了进来,玄色的软底靴子踩在光洁的砖面上,无声无息,如同大型的猫科动物逼近猎物。
那股混合着冷冽松针与淡淡水汽的气息瞬间逼近,将谢珩包裹。
“谢御史这双洞察秋毫、连仿笔都能一眼识破的眼睛,竟会看不清一块松动的墙砖?” 他停在谢珩面前一步之遥,微微俯身,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谢珩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瓣,最终落在那苍白的脸上,眼神幽暗难明。
“还是说,”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内容却冰冷如刀,“大人对本世子的家事,也如同对那‘盐引’一般,兴趣浓厚得很?”
“盐引”二字,被他刻意咬得极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谢珩心头激起剧烈的涟漪!也瞬间点燃了谢珩压抑的怒火。
“萧彻!”
谢珩的声音陡然拔高,因激动而牵动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左手猛地撑住书案边缘才勉强站稳。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他喘息着,清冷的眸子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猎场毒箭,乌戎秘毒,目标为何人,你我心知肚明!你把我拘于此,究竟是想查清真相,还是……为某些人遮掩!”
“真相?”
萧彻的唇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眼底却毫无笑意。他猛地抬手,苍白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攥住了谢珩撑在书案上的左手腕!冰冷的触感如同铁箍,瞬间激得谢珩浑身一颤!
听到他的话,萧彻的心里不知为什么感觉有一股火,什么囚禁,什么案子
“谢明霁!”
萧彻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压抑的、近乎暴戾的怒意,“你以为你是谁?铁打的御史?你知不知道‘蓝魅’是什么东西?沾上一点,就能让你烂成一滩脓血!若非沈珏医术通神,若非……”
他话锋猛地一顿,眼底翻涌着股极其复杂的暗流,攥着谢珩手腕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若非本世子把你从阎王殿门口拖回来,你现在就是一具躺在都察院冷榻上的尸体!还有力气在这里翻我的墙,质问我?!”
他猛地将谢珩的手腕甩开,力道之大,让谢珩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暗格都微微晃动。那紫檀牌位在幽暗中,如同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嘲讽。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谢珩喉头腥甜上涌,被他死死咬住牙关咽下。
他靠着墙壁急促喘息,眼前阵阵发黑,右肩的伤口如同再次被撕裂,灼痛感鲜明地宣告着它的存在。萧彻的话语就像是淬毒的鞭子,在抽打着他摇摇欲坠的尊严。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温润平和的嗓音:
“谢大人该换药了。”
沈珏一身太医署的青色官袍,背着沉重的药箱,出现在门口。
他身后跟着一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年轻锦衣卫,正是楚昭,两人显然被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惊动。
沈珏的目光飞快扫过屋内——谢珩背靠墙壁,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呼吸急促;萧彻一身玄色寝衣,墨发披散,背对着门口,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敞开的暗格和其中供奉的牌位,更是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诡异。
楚昭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绣春刀柄上,眼神警惕地在萧彻和谢珩之间逡巡。
沈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了一贯的从容。
他仿佛没看见那暗格,也没感受到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径直走到谢珩身边,温声道:“大人脸色极差,脉息也乱了。可是伤口又疼得厉害了,快坐下,容下官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扶住谢珩未受伤的左臂,巧妙地隔开了他与萧彻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将他引向一旁的软榻。
萧彻缓缓转过身,脸上那暴戾的神情如同潮水般褪去,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面具。他并未阻止沈珏,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谢珩被搀扶过去的、因剧痛而微微佝偻的背影上,又扫过沈珏动作利落地解开绷带、露出狰狞伤口的动作。
看到那青紫肿胀、边缘微微外翻的皮肉时,萧彻的薄唇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一瞬。
“世子爷……”
沈珏小心地用烈酒棉团清理着伤口边缘渗出的浑浊组织液,头也不抬,声音依旧平稳,“谢大人伤在要害,余毒如跗骨之蛆,最忌情绪大动,耗损元气。若再这般反复撕裂伤口,引发高热溃烂,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还请世子……体谅。”
他话语点到即止,却清晰地传递着医者的警告。
楚昭站在门口阴影处,如同沉默的磐石,锐利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萧彻。
作为锦衣卫,他本能地嗅到了危险和不寻常的气息。
这位靖北侯世子对谢御史的态度,绝非简单的“奉旨看顾”或“监视”可以解释。
萧彻沉默着,没有回应沈珏的话。他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听松轩的几竿修竹在夜风中摇曳,沙沙声更添几分寂寥。
他高大的身影投在窗纸上,显得格外孤峭。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混合着沈珏打开的那罐黑色药膏辛辣刺鼻的气息。
沈珏手法娴熟地为谢珩重新敷上厚厚的药膏,用干净的白布仔细包扎好,又喂他服下一碗温热的汤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弥漫,一股沉重的倦意再次袭来。
谢珩靠在软榻引枕上,闭着眼,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出疲惫的阴影,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却因药效和剧痛的缓解而渐渐平缓下来。
室内只剩下沈珏收拾药箱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风声。
“沈太医,” 萧彻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寂。他依旧背对着众人,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他的毒,多久能清完?”
沈珏动作一顿,盖上药箱:“‘蓝魅’之毒,诡烈异常,深入肌理骨髓。清创拔毒只是第一步。需连续七日,每日早晚各施一次金针,引毒外泄,辅以特制汤药内服外敷,日夜不停。稍有不慎,余毒反噬,轻则武功尽废,经脉萎缩,终身缠绵病榻;重则……毒入心脉,药石无救。”
他顿了顿,看向萧彻窗边的背影,语气加重,“这七日,是关键。谢大人需绝对的静养,心境亦需平和。任何外邪侵扰,情绪激荡,都可能成为催命符。”
“外邪侵扰……情绪激荡……”
萧彻低声重复了一句,仿佛咀嚼着这几个字。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软榻上似乎陷入昏睡的谢珩脸上。那张清冷绝伦的脸此刻毫无防备,褪去了平日的霜寒,只剩下重伤后的脆弱和疲惫,如同易碎的琉璃。
萧彻的眼神极其复杂。沈珏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方才那层暴戾的伪装。他想起猎场那支呼啸而来的毒箭,想起谢珩中箭时那瞬间苍白的脸,想起御书房里他强撑着挺直的背脊……还有此刻,这毫无生气的虚弱。
一股陌生的、近乎烦躁的情绪攫住了他。他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厌恶被这个本该是棋子、是猎物的男人牵动心神。
“知道了。”
萧彻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听不出波澜,“有劳沈太医。听松轩一应所需,直接吩咐萧福。楚昭,” 他目光转向门口如同影子般的锦衣卫,“你留下,与谢大人的人一起,守好门户。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打扰。”
“是!” 楚昭抱拳领命,声音干脆利落。
沈珏微微颔首:“下官告退,明日辰时再来行针换药。”
他提起药箱,又看了一眼榻上的谢珩,这才随着门外等候的侯府小厮悄然离去。
萧彻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了谢珩片刻。昏黄的灯光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玄色的衣袂拂过门槛,无声地融入了门外的夜色里。
沉重的门扉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
楚昭如同雕塑般伫立在门内阴影处,气息沉凝。陈锋和陆明交换了一个眼神,紧绷的神经并未因萧彻的离去而放松,反而因这看似平静实则更加诡谲的气氛而更加警惕。
夜,更深了。听松轩内,只剩下谢珩压抑而均匀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永不止息的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接下来的日子,听松轩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沈珏每日准时前来,行针、换药、诊脉。
那金针渡穴的过程极其痛苦,细长的银针刺入特定的穴位,捻转提插,引导盘踞的余毒一丝丝渗出。每一次行针,谢珩都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冷汗浸透衣衫,身体因剧痛而痉挛,却始终紧咬牙关,未曾发出一声呻吟。
沈珏全神贯注,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楚昭则如临大敌般守在门口,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院中的风吹草动。
萧彻如同消失了一般,再未踏入听松轩半步。但谢珩能感觉到无处不在的“眼睛”。
院中洒扫的哑仆,脚步轻得如同狸猫;送来的膳食汤药,精致得无可挑剔,温度永远恰到好处;甚至连窗外的竹影摇曳,都仿佛带着某种刻意的规律。
萧福来过两次,名义上是奉世子之命探望,送些滋补之物,实则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谢珩身上和房间的每一寸角落扫过。谢珩以静养为由,冷淡应对,萧福碰了软钉子,面上依旧恭敬,眼底的疏离与探究却更浓了。
谢珩肩头的伤口在沈珏的精心调理下,那骇人的青紫色终于开始缓慢褪去,肿胀也消减了几分。然而,余毒拔除带来的虚弱感却如同跗骨之蛆,让他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清醒时,他便强迫自己凝神思考。
军饷、盐引、乌戎秘毒、猎场刺杀、成王赵玠那张温润的脸、皇帝深不可测的猜忌眼神……无数碎片在脑海中沉浮、碰撞。萧彻生母牌位的秘密,更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沉甸甸压在心头。
第五日黄昏,沈珏行针完毕,收拾药箱时,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谢大人恢复得比预想快些。只是这余毒拔除,最忌寒气淤积。世子爷吩咐,府中西苑有一处引温泉水砌成的浴池,对疏通经络、驱寒拔毒颇有奇效。若大人体力尚可,待明日最后一次行针后,或可一试。”
温泉水?
[彩虹屁][彩虹屁],耶耶耶,又更一篇了哦[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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