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儿时
作品:《南栀》 "阿爸!峰峰哥哥又欺负我,他抓大虫子来吓我!"
南栀赤着脚冲进院子,小辫子跑得散开一半,脸上沾着泥点子,手里攥着一把狗尾巴草,草尖上还挂着几滴露水。她一头扎进阿爸怀里,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把脸埋进他宽厚的胸膛,肩膀还一抽一抽的。
陆老汉正在编竹筐,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篾条,粗糙的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哎哟,慢点乖乖!"
南栀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鼻尖红红的,委屈巴巴地告状:"峰峰哥哥抓了条大青虫,非要塞我手里!阿爸,你去揍他!"
阿爸哈哈大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好好好,阿爸明天就去揍他。不过——"他故意拉长音调,"我家小栀子胆子这么小,以后怎么当女侠啊?"
南栀一听,立刻不服气地挺直腰板:"我才不怕!我就是...就是嫌虫子脏!"她说着,却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狗尾巴草往身后藏了藏。
阿爸笑着摇头,把她抱到腿上,用蒲扇轻轻给她扇风。夏夜的风裹挟着稻田的清香,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蛙鸣,村南村北的人都在大榕树下乘凉,摇着蒲扇,聊着家长里短。
南栀五岁这年,已经能满村子疯跑了。在村里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小伙伴,每天跟着他们上树下河,活像个假小子。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跟着阿爸去田里,看他弯腰插秧的背影,像一座移动的小山。阿爸总说她是"跟屁虫",却从不赶她走,反而会在田埂上给她铺块旧布,让她坐着玩。
南栀喜欢张开双臂在田埂上走路,她一次都没有掉下去过。长大后才知道,田埂修的这么宽是掉不下去的。
"阿爸,为什么蚂蟥只咬你不咬我呀?"南栀晃着脚丫子,看着阿爸腿上吸附的几条黑乎乎的虫子。
"因为阿爸的血甜。"阿爸头也不抬地继续插秧,汗水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淌,在后背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南栀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跳起来:"那我也要血甜!"说着就要往水田里冲。
阿爸吓得赶紧扔下秧苗,三步并作两步把她拎回来:"小祖宗哎,田里有蛇!"
"蛇在哪?我看看!"南栀不但不怕,反而兴奋地四处张望。阿爸无奈,只好从口袋里摸出个草编的蚱蜢:"看,阿爸给你编了个新玩具。"
这招百试百灵。南栀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拿着草蚱蜢在田埂上蹦蹦跳跳,嘴里还学着青蛙"呱呱"叫。阿爸望着她的背影,眼角笑出了深深的皱纹。
仲夏的夜晚,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
吃过晚饭,阿爸会拎着小板凳,带着南栀去村口的大榕树下乘凉。大人们摇着蒲扇闲聊。
孩子们在月光下玩捉迷藏。或者玩南栀新发明的宇宙飞船游戏。
那段时间《快乐星球》风靡全国,南栀对男主角艾克一见钟情。村口大榕树下有一堆奇形怪状的大石头,形状酷似飞船,南栀拉着她的一群小伙伴,在这边疯玩。每次小羽总是第一个被妈妈喊回去吃饭的。这个时候南栀就跑回来赖在阿爸怀里听大人聊听不懂的话。
"阿爸,给我讲故事嘛。"她拽着阿爸的衣角撒娇。
"昨天不是讲过了吗?"
"再讲一遍嘛!"南栀眨巴着大眼睛,"就讲你年轻时候打狼的故事!"
阿爸拗不过她,只好清清嗓子:"那年冬天啊,雪下得特别大..."
故事讲到一半,南栀就开始眼皮打架。她偷偷打了个哈欠,却故意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她知道,只要她"睡着"了,阿爸就会早早抱她回家,省得她在外面被蚊子咬。
果然,没过一会儿,阿爸轻轻"哎哟"一声,小声嘀咕:"这小丫头,这么快就睡着了?"
南栀憋着笑,一动不动。阿爸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背,慢慢站起身,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一场美梦。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她悄悄睁开一条缝,看见满天繁星在阿爸背后闪烁。
"噗嗤——"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好啊,小骗子!"阿爸故作生气,却掩不住眼里的宠溺,"我就知道你在装睡!"
南栀咯咯笑着,从兜里摸出那根狗尾巴草,在阿爸手臂上摩擦,然后大声叫道:"阿爸,你手臂上有毛毛虫!"
阿爸"吓得"往后一仰,夸张地喊:"哎哟!救命啊!毛毛虫要吃人啦!"
南栀笑得前仰后合,小手紧紧搂着阿爸的脖子。那些夏夜的风,阿爸宽厚的怀抱,还有她假装睡着时偷偷看到的星空,成了她记忆里最温暖的画面。
南栀六岁那年,村里来了个卖货郎。
那人的担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头绳、会转的小风车,还有用玻璃纸包着的糖果。南栀蹲在担子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亮晶晶的糖纸。
"想要?"阿爸蹲在她旁边问。
南栀用力点头,又马上摇头:"太贵了,阿爸赚钱不容易。"
阿爸愣了一下,突然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我家小栀子真懂事!"说着,却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零钱,给她买了颗最大的水果糖。
南栀小心翼翼地把糖纸剥开,先递到阿爸嘴边:"阿爸先吃。"
"阿爸不吃,阿爸牙不好。"阿爸笑着推辞,却拗不过她,只好轻轻舔了一下,"真甜。"
南栀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糖含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她突然想到阿妈了,她仰起脸问:"阿爸,阿妈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好想阿妈,我们把这个糖放在罐子里留给阿妈吃好不好?"
阿爸的笑容加深,随即揉了揉她的脑袋:"小栀子真孝顺,但是你阿妈要下个月才回来呢。"
阿爸望着远方,声音轻得像叹息,"等栀子花开的时候,你阿妈就回来啦"
南栀把糖放在她的宝贝铁皮罐子里,罐子被她擦得锃亮,藏在床底下最隐蔽的角落。想着等阿妈回来,就给她吃甜甜的水果糖。
在一个栀子花清香的夜晚,南栀正在院子里喂鸡,忽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从村口传来。她猛地抬头,手里的玉米粒撒了一地——是阿妈!阿妈提着鼓囊囊的行李袋,风尘仆仆地站在篱笆外,眼角笑出了好多皱纹。
"阿妈!"南栀像只小炮弹似的冲过去,一头扎进母亲怀里。杭州丝绵被厂的粉尘味、长途汽车的汽油味、还有淡淡的栀子皂角香,这些味道混在一起,就是阿妈的味道。
"长高啦。"阿妈摸着她的辫子,从行李袋里掏出一包油纸裹着的龙须糖,"尝尝,城里买的。"
南栀却转身往屋里跑,急吼吼地从床底下拖出铁皮罐子。可当她兴奋地打开盖子时,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漂亮的糖果早就黏成了一团,玻璃纸和糖浆混在一起,像打翻了的颜料。
"怎么啦?"阿妈跟进来,看到罐子顿时明白了。她蹲下来把南栀搂进怀里,"傻囡囡,糖是要及时吃的呀。"
"我想留给阿妈..."南栀抽抽搭搭地说,手指头沾了黏糊糊的糖浆。阿妈突然红了眼眶,转身从行李袋里哗啦啦倒出一大堆好东西:印着卡通图案的铅笔盒、带香味的橡皮、还有一套崭新的碎花连衣裙。
"看,阿妈给你带了好多礼物。"阿妈用袖子擦掉她脸上的泪痕,"明天带你去镇上报名,我家小栀子该上学啦。"
阿爸从外面进来,黝黑的脸上油光锃亮的,全是汗水,他看着阿妈点了点头。
"村里别的孩子七岁就上学了。"阿妈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带着一丝愧意。
"我这次多请了几天假,亲手给她缝书包、做新鞋。"
夜里,南栀挤在父母中间睡觉。阿妈身上有淡淡的雪花膏香气,手指轻轻拍着她的背,哼着一首杭州小调。阿爸在另一侧打着鼾,偶尔在梦里咕哝一句"别踢被子"。
南栀在黑暗中睁大眼睛,觉得心里满当当的,像装了一罐永远化不掉的糖。
八岁那年,南栀终于背上了阿妈亲手缝的花布书包,走进了村口那所红砖墙的小学。
开学那天清晨,阿妈蹲在门槛上给她系鞋带。南栀低着头,看见阿妈头发渐渐花白。"在学校要乖乖的。"阿妈的声音很轻,手指却把鞋带系得格外紧,"听老师话,别跟同学打架。"
南栀用力点头,辫子上的红头绳跟着一晃一晃:"我要考第一!等阿妈回来给你看奖状!"
阿妈笑了,眼角挤出细细的纹路。她突然从兜里摸出个亮晶晶的东西——是枚带着体温的五角硬币。"拿着,中午买豆花吃。"
南栀攥着硬币,看着阿妈又背上鼓囊囊的行李袋往村口走。晨雾把阿妈的背影洇成一团灰色的影子,最后消失在挂着露珠的栀子花丛后面。
小学的日子比南栀想象的有趣多了。
下课铃一响,女孩子们就蜂拥到操场上跳皮筋。南栀最喜欢"小马过河"的玩法,她能一口气跳到"天"的高度——就是把皮筋举到头顶那么高。男孩子们总在沙坑边摔跤,弄得满身是土,偶尔会来扯女孩子的辫子,等她们气鼓鼓地追过去,他们就嬉笑着逃开。
但最特别的要数周落落。
周落落穿着城里亲戚寄来的蓬蓬裙,书包上挂着会发光的卡通挂件。她知道的都是南栀从没听过的新鲜事:什么《美少女战士》的变身棒啊,什么《数码宝贝》的进化口诀啊。
"你们听过滨崎步吗?"有天放学路上,周落落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随身听,"我表哥从日本带回来的!"
塑料耳机塞进耳朵的瞬间,南栀瞪大了眼睛。奇妙的日语歌词像糖果一样在耳膜上跳动,鼓点震得她心口发麻。
"我家步步......"周落落陶醉地晃着脑袋,细数着她对偶像的爱。
之后几天,这句话就成了南栀的口头禅。她学着周落落的样子,在作业本上画满爱心和星星,还把"AYUMI"几个字母歪歪扭扭地刻在了课桌上。
很快,南栀、周落落和另一个叫黄瑶的女孩组成了"Fly Dream"组合。
每到课间,她们就会一起偷偷唱步步的歌,会排练《守护甜心》的歌曲《大家的蛋》,三个小姑娘把校服袖子挽到手肘,模仿着MV里的动作,跳得满脸通红。
"我们以后要当明星!"周落落信誓旦旦地说,"去东京巨蛋开演唱会!"
南栀跟着点头,虽然她并不知道东京巨蛋是什么。但那种在阳光下旋转的感觉太好了——裙摆飞扬起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真的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