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人

作品:《修仙不如种树

    两村交界处,一条河流裹着秋叶蜿蜒向东流,河流旁边的榕树下,支着一个酒肆,三两个桌子坐满了附近的村民。


    “怪事!蓝家嫁女,明天就出阁了,却连一桌酒席都不备,这是想悄没声儿就把姑娘送出门?”


    “摆什么席,蓝大娘那爱财如命的性子,怕是连这个钱也要省。况且汪家少爷这娶的第四房了吧。”


    “汪家也算是当地富商了,竟然不计较这些礼数。唉,可怜这蓝家姑娘,嫁进去怕是被人看不起了。”


    “啧,这有什么可怜的,一个小小的农户进入富商家,一辈子吃穿用度都不用愁了,蓝大娘这下真是攀上荣华富贵了。”


    “其实啊,我听闻是汪家少爷在道馆一眼看中了蓝姑娘,竟是直接向蓝大娘买下了蓝姑娘,嫁娶也不过是一个由头,昨天还有人看到蓝父不愿女儿出嫁,闹到汪家大门去了,结果被人打出来了。”


    “当真?”


    “嘘,你今早没看见蓝田的脚一瘸一拐的吗,打得可真狠。要我说,蓝姑娘去什么道馆学习啊,那可不是普通人想修道就能修的。”


    “是啊,谁不想去寻仙问道呢,道馆的老王练了大半生,敛仙宗的门都碰不到……”


    “嘁,老王那个死顽固一辈子都碰不到的,想当初在十年前,三宗开山收徒之时,我可是差点被悟明宗选上了……”


    “哈哈哈哈,你就使劲吹嘘吧,三个月后各宗门开山收徒,你还要去试试吗?”


    世人崇仙,人人都有修仙求道的愿望,偏僻小村镇或许连市集都没有,却会设一两个道馆,自然有崇仙问道之人去求学,而路过除妖的宗门子弟也可以在此落脚。


    世人倚仗宗门除妖,亦希望有一天悟得开明,在宗门大选的时候被选上,除妖问道,受人尊崇。


    只是天资卓越之人甚少,又岂是苦修便能选上的。


    如此一打岔,众人又从敛仙宗谈到悟明宗,再论到大势已去的晏天宗。普通人凡人的变故,在漫长的修仙问道之路上,更是显得微不足道了。


    夜雨淅沥,雨水从灰瓦檐角滑落,浸湿石墙,寒气裹着水雾渗入衣衫。


    屋内,一妇人在简陋的梳妆台前替女子穿上嫁衣,辨认着桌上买回来的胭脂。


    “娘,姐姐真的要出嫁了吗?”蓝茵怯生生地扯着妇人的衣袖,她才到妇人腰处,踮着脚看着镜子里睡着的蓝觅,被母亲又一遍描着细眉。


    那妇人不耐烦地甩开蓝茵,蓝茵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她也不哭,擦了擦手又站起来,想去抓蓝觅的喜服,摇醒她睡了两天的姐姐。


    “这可是你姐姐的喜服!别弄脏了!”刘芝眼疾手快地拍开蓝茵的的手,厉声道,“雨又下大了,你去后面看鸡舍的门关好没有,别让这些畜生明天跑出来,挡在接亲门前!”


    蓝茵看了一眼她的姐姐,瘪了瘪嘴,最终还是走了出去,夜很黑,偶尔有几道闪电,她也不敢绕过院子到鸡舍,只是在屋外远远瞅了一眼那暗处的轮廓,就慌忙地捏着衣角走近里屋。


    进屋后,她看见蓝田在昏暗的烛光下打开柜子,那是娘亲从来不会让他们碰的柜子,她只见过一次,知道里面装了很多值钱的玩意。


    在那个丑陋的汪家少爷上门后,娘亲第二天就换了一个更大的柜子,连着几天开心得都没有打过她。


    “爹爹,你在干嘛?”蓝茵唤他。


    “茵茵,”蓝田抬头,招手示意她过来,“把门关上,别让雨水漫进来了。”


    他抱着蓝茵叹了一口气:“女孩子家出嫁,怎么能没有嫁妆,爹在给姐姐准备嫁妆呢,不要告诉娘亲。”


    蓝茵点点头,有一次她在玩闹中翻出了这个柜子,娘亲发现后当即厉声呵斥她,还打了她一顿,连带着姐姐和爹爹也一同遭到了训斥,后来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个柜子了。


    蓝田收拾着手上的包裹,心里心里无奈极了,刘芝那泼辣又爱财如命的性子,别说汪家是看上蓝觅,就算是不过七岁的蓝茵,也是能毫不犹豫地送出去的。


    蓝田又叹了一口,他去汪家试图退亲的时候,门外的守卫都没有帮他通报,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侍从就把他打出门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农户,汪家富甲一方,又岂是能三言两语劝服的。


    他想起蓝觅五六岁的时候,从树上摔下来,这一摔昏了两天,发了两天高烧,醒来后不哭不闹,那眼神看着他们一家人像是陌生人,恍惚间竟不像他那个喜欢哭闹的女儿。


    醒来后的蓝觅不爱上树摘果下水摸鱼了,带着她去田地里的时候也不闹了,乖乖跟着干活。只是经常溜出去,有时候是去道馆,有时候也不知她跑去了哪里,最后被附近的村民发现,拎她回来。


    这一切只会让刘芝更生气,稍有一点不顺心便打骂,身上的淤青还没有消下去又添了新伤。他在的时候能阻挠,可他出门了,蓝觅只能被揪着挨打。不过她又开始爬树了,不是为了摘果,而是每次被打爬上院里的枇杷树,刘芝便打不到了。


    蓝田出门回来便看到蓝觅挂在树上,怕她在树上睡着了又摔一次,便会哄着她下来,这一刻好像又变回了之前。


    直到有一次她再次被村民拎了回来,浑身是伤,原是在山上遇到了山野精怪,那之后才消停了,不再乱跑,照常去村里的道馆,蓝田也随她去了。


    蓝觅常去白河道馆练剑,无意间他碰见过她在院里练剑,手腕轻旋,枝头的枇杷果应声而落,恰巧落入她张开的布袋里,动作行云流水。蓝田心里不由升起几分骄傲,毕竟道馆里整天吹嘘的老王可没有这真本事。可转念一想,他又满心苦涩——明明她知道自己女儿想继续修炼,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如今更是连女儿周全都护不了,实在是窝囊得紧。


    “爹爹,你眼睛怎么湿了。”蓝茵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烛火太晃眼睛了,爹爹看不清。”


    蓝田趁刘芝上床了,悄悄去蓝觅屋子里,将收拾出来的一包金银塞在蓝觅繁重的喜服里,才回到房间。


    夜色不明,刘芝眯眼看着蓝田一瘸一拐的身影走回来,脑子还没有清醒,嘴里已经刻薄起来:“又瞧你那宝贝闺女去了?瞧你着晦气的模样,现下是不想嫁也得嫁,那汪家是什么人,我们小门小户可惹不起。人家给脸面出高价聘礼你就偷着乐吧……”


    天刚破晓,接亲的队伍便到了门前,说是迎亲,统共不过七个人,两个颐指气使的丫鬟,四个粗布短打车夫,一个乐手卖力地在吹着走调的喜乐。


    这架势实在是寒酸,不过刘芝自然是不在意,她也象征性地着红袍,头上都插起了珠钗,满面红光,夸张地扯着笑脸将人迎进门,鞭炮一响,便将蓝觅扶进轿子,队伍出发了。


    蓝觅是在咿咿呀呀不成调的喇叭声中醒过来的,她靠在座位上,眼睛勉强适应光亮。


    浑身绵软无力,身上压着的重量更是让她喘不过气,红色的轿顶,繁重的喜服,她回想起了缘由。


    先是汪家上门求亲,她母亲看着堂前堆叠的丰厚聘礼,喜笑颜开,二话不说当即一口应承。


    “娘,你为什么答应汪家求娶?”她道,“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你不同意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个没出息的家伙,没出息的父亲教出没出息的女儿,当时怀你的时候以为你是儿子,不然我根本不会生你出来!你除了嫁人还能干什么!难道你还想去道馆舞刀弄剑?这能当饭吃吗?”


    蓝觅咬了咬唇,二话不说走出家门。


    “你干什么去!”厉声从后响起,同时一把地扯住她的后领。


    “我去提退亲!”


    此话一出,刘芝直接揪着她后领,从后面抡圆了胳膊对着她就是一个耳刮子,鲜红的指印从耳朵蔓延到脖子,蓝觅耳朵一嗡,回身正要甩开,却双腿一软,就这被拎着后领的姿势滑落,回头看时,只看到了刘芝的冷笑。


    刘芝的背后,那杯她方才饮过的茶还冒着热气,刚才刘芝唤她过来,她还在诧异刘芝竟然愿意和她谈一谈,喝了桌上的茶水。


    还欲开口,脑中却已混沌,就这样倒在了门槛上。


    头痛欲裂,耳朵似乎还在嗡嗡响,轿子外喇叭的调子像是刀片划拉扯出的声音。她揉着太阳穴,刚掀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坠着流苏的帘角便被一只手狠狠打落。


    “姑娘莫要坏了规矩。”丫鬟的声音不耐烦极了,蓝觅只好作罢。


    那丫鬟走了这么久的路本就不耐极了,只希望在日头下山前赶回府里,心里埋怨着主家竟娶这样一个穷酸的四房夫人,但在那掀起的一角中,她先是闻到了劣质甜腻的胭脂香,接着瞧见阴影中细眉弯弯,眼波流转,眉间一点朱砂更是显得面若桃花,新娘似是刚醒一般瞟了她一眼,朱唇轻启,随着帘子拍落,那一眼便盖住了。


    “怪不得偏要娶这位夫人呢。”丫鬟暗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