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脉冲星坐标与陨石情书

作品:《他总在作死边缘狙击我

    贺睿是在消毒水与煎饼辣酱的诡异混合气味中恢复意识的。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每一次细微的掀动都牵扯着腰腹间尖锐的痛楚。模糊的视野里,首先撞入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然后是一团乱糟糟的、趴在床边熟睡的栗色头发。


    杨程。


    他歪着脑袋枕在自己没受伤的那条胳膊上,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锁着,嘴角还沾着一点可疑的油渍——王大柱的煎饼残渣。那身被扯得皱巴巴的校服袖子上,蹭着大片暗褐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是贺睿的血。


    贺睿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一种陌生的、近乎酸涩的暖流,混杂着伤口的钝痛,悄然漫过心口。他想抬起手,拂去那点碍眼的油渍,或者碰碰那乱翘的发梢,但身体沉得像灌了铅。


    “嘀…嘀…”心电监护仪稳定而单调的鸣响是病房里唯一的声音。


    就在这时,杨程的脑袋猛地一沉,差点栽下床沿。他惊醒过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对上贺睿静静注视着他的目光。


    “啊!”杨程像是被烙铁烫到,猛地弹开,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你…你醒了?!”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按呼叫铃,又想起什么似的僵住,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贺睿,“那个…感觉怎么样?疼不疼?要不要叫医生?我…我去喊张…我妈!”他语无伦次,转身就想往外冲。


    “水。”贺睿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


    杨程顿住,像被按了暂停键。他僵硬地转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和棉签,动作笨拙又小心翼翼,蘸湿了棉签,凑到贺睿干裂的唇边。他的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慢点…”贺睿的声音微弱。


    清凉的水浸润唇舌,带来一丝生机。贺睿的目光落在杨程低垂的眼睫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未干的湿痕。他想起昏迷中那句声嘶力竭的“烧了《心跳常数》陪葬”。


    “书…”贺睿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杨程的手一抖,棉签差点戳到贺睿的脸。“没烧!”他飞快地说,耳根可疑地红了,“等你好了…赔你新的!” 语气是惯常的凶狠,却没什么底气。


    贺睿的唇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几乎看不出来。“版权费…”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从你煎饼债里扣。”


    杨程瞪着他,想骂人,看着那张失血过多、苍白如纸的脸,又生生憋了回去,憋得脸更红了。他胡乱地用棉签继续沾水,动作粗鲁了许多。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教导主任李富贵那颗油光锃亮的脑袋探了进来,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里面飘出浓郁的枸杞啤酒鸡汤味。“醒了?醒了就好!青春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嗓门洪亮,打破了病房里那点微妙的尴尬,“贺同学,你这见义勇为,学校必须表彰!保送资格…”


    “证据移交了吗?”贺睿打断他,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李富贵一愣,随即挺起胸膛:“当然!黄毛那小子在医院就被拷走了!多亏了你那个SD卡里的录像,铁证如山!还有他伪造教师证陷害杨程的事…”


    “监控日志呢?”贺睿追问,“闸机系统后台的异常访问记录,指向谁?”他的目光锐利起来,完全不像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


    李富贵的秃头上开始冒汗:“这个…技术科还在查,那个IP是动态的,跳了好几个肉鸡…”


    “钱多多。”贺睿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啥?”李富贵和杨程同时愣住。


    “伪造证件需要内部模板和高清打印机。能接触到设备库房钥匙,又能轻易获取杨程字迹样本的,”贺睿的目光转向杨程,“只有掌管小卖部文印业务,还收了你一堆‘债条’签名的钱多多。”


    杨程倒抽一口冷气:“她?她图什么?”


    “转移视线。”贺睿闭上眼,似乎有些疲惫,“黄毛是刀,她是递刀的手。真正想毁掉证据,阻止我继续追查‘疤脸’(贺睿父亲旧案的幕后黑手)的,另有其人。”他顿了顿,“我的轮椅呢?”


    “啊?”李富贵懵了。


    “下午,”贺睿睁开眼,目光如冰,“市局案情通报会,我要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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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报会设在市局一间肃穆的会议室。当贺睿坐在轮椅上,被杨程极其不情愿地推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他脸色依旧苍白,腰腹缠着厚厚的绷带,但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冷静,脊背挺得笔直。


    黄毛垂头丧气地铐在被告席。警方展示了SD卡录像、伪造的教师证,以及从黄毛住处搜出的、与贺睿父亲当年案件相关的部分物证。案情脉络逐渐清晰——黄毛是“疤脸”团伙的外围打手,此次行动既是为报复贺睿去年的“多管闲事”,更是为了阻止他继续挖掘旧案。


    轮到贺睿发言。他没有看稿,声音平静却清晰地回荡在会议室:“我的行为,并非简单的‘见义勇为’。目标杨程,是重要证人,其人身安全直接关系到‘疤脸’团伙关键线索的保护。”他侧过头,目光扫过身后推着轮椅、表情复杂的杨程,“在他心跳监测达到战斗阈值(182bpm)时,我启动了预设的主动防御方案,包括引导袭击位置触发定位装置。所有行动,以保护证人和获取关键证据为唯一目的。” 一番话,将他挡刀的惨烈行为,硬生生掰成了冷静理智的战术操作。


    杨程推着轮椅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泛白。他看着贺睿苍白却坚毅的侧脸,听着那些冰冷无情的“证人”、“防御方案”、“唯一目的”,心里像塞了一把冰渣子,又冷又堵。原来如此…原来还是“数据”和“方案”…那急救室里那句“烧了也得赔”,也是算计的一部分吗?


    通报会结束,贺睿被警方和校方围着询问细节。杨程烦躁地退到走廊角落,掏出那张救过贺睿命、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初代卡,泄愤般用力抠着边缘。卡背的蓄光涂鸦在昏暗光线下幽幽泛蓝。突然,他感觉到卡片边缘靠近赛罗奥特曼计时器的地方,有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规则的凸起,像是什么东西卡在了卡套里。


    他皱着眉头,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去挑。费了点劲,一个米粒大小、卷得紧紧的纸卷被他抠了出来。展开,上面只有一串令人费解的数字和字母:


    PSR B0531 21 / N31°43''15.6" E117°14''08.7"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零点脉冲,等你。」


    杨程的心脏猛地一跳。PSR B0531 21…蟹状星云脉冲星!贺睿昏迷前提过的宇宙心跳!后面那串…是坐标?一种强烈的不安和莫名的好奇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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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城郊的废弃天文台像一头蛰伏在荒草中的巨兽。冷月清辉下,破败的圆顶和锈蚀的支架投下狰狞的阴影。杨程骑着从王大柱那里顺来的破旧小电驴,七拐八绕,凭着手机导航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找到了坐标指向的位置——天文台后方一片巨大的、被荒草半掩的陨石坑。


    坑底中央,似乎有微弱的光。


    杨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打开手机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滑下坑壁松软的泥土。坑底比想象中平整,中央位置,静静躺着一台便携式的射电望远镜,镜头斜指向深邃的夜空。望远镜旁边,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弯腰用什么东西在坑底坚硬的岩层上刻划着。


    是贺睿!


    他居然从医院溜出来了!还坐着轮椅!


    “贺睿!”杨程又惊又怒地吼出声,“你他妈找死吗?伤口裂了怎么办?!”


    贺睿的动作顿住了,缓缓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苍白的轮廓,镜片后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没有半分意外。“你迟到了十七分钟,”他声音平静,“脉冲星的自转周期是33毫秒,足够我刻完剩下的字。”


    杨程的怒火被这莫名其妙的话噎住,他大步冲过去,手机电筒的光柱猛地打在贺睿面前的岩层上——


    坚硬黝黑的岩石表面,被某种尖锐的金属工具刻下了一行清晰而深刻的字迹:


    「这里接收 182bpm 的心跳」


    字迹的末尾,还画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狐狸头,叼着一支笔。


    杨程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猛地抬头看向贺睿。


    贺睿坐在轮椅上,仰头望着缀满星辰的夜空,月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那份惯常的冷硬。“PSR B0531 21,”他轻声说,像在吟诵一首诗,“距离我们六千五百光年。它每一次旋转发出的脉冲信号,跨越茫茫宇宙,最终被这里的射电望远镜接收、放大、记录。”


    他缓缓转动轮椅,面向杨程,镜片反射着星光和手机电筒的光。“杨程。”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脆弱的认真,“就像那颗星星。无论你是在作死,在逃跑,在骂我,还是…像那天一样扑向我…”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杨程剧烈起伏的胸口,“你的心跳,是我唯一接收到的、来自这个混乱宇宙的…清晰信号。”


    他指了指心口的位置,那里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这里的监测器,记录的是你的频率。而这里的伤,”他指了指自己的腰腹,“是它指引我找到的答案。”


    夜风穿过荒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陨石坑底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射电望远镜接收器里传来的、极其微弱的、有规律的“嘀…嘀…”声,模拟着来自宇宙深处的心跳。


    杨程站在冰冷的夜风里,手里还捏着那张小小的初代卡和皱巴巴的坐标纸。他看着轮椅上那个虚弱却依旧挺拔的身影,看着岩石上那句“接收182bpm心跳”的刻字,听着耳边那模拟脉冲星跳动的“嘀嘀”声…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愤怒、委屈、后怕、以及某种无法言喻的滚烫情绪,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他张了张嘴,想骂人,想像以前一样用最恶毒的话怼回去,想质问他是不是又在玩什么数据游戏…


    但最终,他只是红着眼睛,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小兽,带着浓重的鼻音,朝着贺睿吼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和委屈:


    “信号…信号个屁!你差点就收不到了!收不到了你知道吗!你这个疯子!疯子——!”


    吼声在空旷的陨石坑里回荡,带着哭腔,最终消散在无垠的星空下。


    贺睿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仰望着他。月光下,他苍白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极淡、极淡的,近乎温柔的笑意。他朝杨程伸出手,掌心向上,什么也没说。


    远处,射电望远镜的“嘀…嘀…”声,依旧稳定地、执着地响着,如同宇宙间永不湮灭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