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该想到的。


    随望鹤忘不了，当初他被魔气侵蚀，好不容易从魔物的追杀中杀出重围。死里逃生的他寻了个隐蔽洞穴调息，想把侵入体内的魔气逼出来。


    看到师尊出现在洞口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就认为师尊是来救他的，赶忙撤去了封锁洞口的禁制。


    那可是他最爱戴的师尊啊。


    可当随望鹤艰难地站起身，看见的却是师尊冷若冰霜的脸色，和身后一群仙门百家的宗主长老。


    “师······尊？”随望鹤走上前，想问问发生什么了，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师尊便一掌将他击飞出去，重重撞在岩壁上。


    “云宗主，此子被魔气侵蚀已深，躯体已经开始魔化，到这一步已经是不可逆转了，恐不多时便要彻底变成魔物，还请云宗主顾全大局，尽快封印了才是。”一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说道。


    随望鹤被这一下伤得带动了先前和魔物作战时留下的内伤，内里乱成一团乱麻，一时倒在地上起不来，眩晕间听见这段话，下意识便想开口解释。


    只要把魔气逼出来就好了，不是不可逆转。


    可他一开口，发出的却不是人类的清澈嗓音，而是属于低等魔物的嘶哑叫声。


    “！！！”随望鹤顿时瞪大了眼睛，抬手抚上自己的喉咙，可他并不知道，这样让他变紫的眼瞳和爪状的灰黑指甲更清晰的暴露在众人面前。


    “魔物！！”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


    “云宗主，不能再拖延了！他已经变成魔种了，再这样下去只会牵连更多人！”


    他不是······随望鹤着急的抬头看向朝自己走来的师尊，希望他能相信自己，给他一点时间逼出魔气。


    可他的师尊只和他对视了一瞬，便抬起手一指点上他眉心，将他体表外泄的魔气压制清除的同时，也将体内的魔气彻底封死。


    随望鹤惨叫一声，一下子扑倒在地，手指在地上扣出道道血痕。


    紊乱的灵力依旧在尝试将魔气逼出，却没了出口，反而激得魔气更激烈的反扑。


    随望鹤痛得神志不清，眼前一点点黑下去，混乱中听见师尊的声音。


    “魔种已降，即日封下伏魔渊。”


    周围有人高呼着；“云宗主高义！”


    ——


    再睁眼已是到了伏魔渊底，初时还有些力气，慢慢习惯黑暗之后便用渊底一架飞舟的残骸搭了屋子。


    可渊底没有一丝灵气，他枯竭的灵力没法恢复，体内经脉失去了保护，只得任由魔气肆虐。


    灵根一毁，皓月剑就断了，他亲手挖坑把它埋进土里，用一块木板给它立了剑冢。


    可笑的是，在他经脉断裂，灵根损毁以至于修为尽失时，那些魔气反而能够从他破败的身体里漏出去了。


    而在这十年里，魔气侵蚀留下的内伤从未有一点愈合的迹象。


    在这渊底，只见得满地不慎跌落伏魔渊的动物尸骨，别说疗伤用的天材地宝，连能入口的食物都找不到，唯有的一汪潭水还泛着浓郁的铁锈味，难以入口。


    他这副身体坚持了这么久本来就是个奇迹，兰影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进程罢了。


    随望鹤感受着身上冰冷的锁链，心想这玩意估计是用来镇压魔气的法阵，先前他体内的魔气被封印住没有躁动，连外泄都是一点点漏出去的，没有激发封印法阵。


    所以在被兰影灌入魔气之前，他从未见过它。


    但如果当初他真的入魔，以魔气冲破了封印，这些锁链便会将他制住。


    无论如何，他都没有离开伏魔渊的可能。


    幸好······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随望鹤看见兰影御剑冲出了伏魔渊。


    一滴泪水从脸侧滑落。


    虚弱的人受不住魔气的折磨，终是昏死过去。


    渊底重归宁静。


    ——


    再次睁眼，渊底依旧空荡。


    随望鹤觉得他这几天睡的觉怕都抵得上他上半辈子睡的所有了。


    兰影灌入他体内的魔气已经散尽，枷锁自然消失。


    随望鹤低咳几声，扯下身上的被子准备爬起来，手掌撑地的时候却发现触感不对。


    就着渊口投下的微弱光线，随望鹤看见了手心上生着的黑色鳞片。


    不止手心，两条小臂都布满了同样的魔鳞。


    似是猜到了什么，随望鹤赶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冲进屋里。


    兰影钻出来的那面镜子还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随望鹤感觉它似乎变小了。


    但这些现在都顾不上了。


    镜子里的他，眉心出现了一道魔纹，微微发着深紫色的亮光，眼角多了几片黯淡的鳞片。


    大致是紫色，不过深浅不一，显得颜色驳杂。


    头顶某处隐隐感觉到胀痛，随望鹤探手去摸，摸到一个不甚明显的鼓包，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将要顶破皮长出来。


    魔角吗？随望鹤想起了那天他看到的那些低阶魔物，它们头上都有一对崎岖的弯角，心中一片凄然。


    真正的魔化开始了。随望鹤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拖着痛到麻木的身躯向门口走去。


    上一次他身体上浮现的魔化特征不过是魔气过剩在体表幻化出来的，不会维持太久，至少当他在渊底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不见。


    但这次，是□□上的异变，是不可逆的魔化。


    现在，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魔种了。


    怎么只长一只角，别的魔族都有两只呢，随望鹤自嘲般地想着，连做魔都不伦不类。


    也不知道还能保持多久的理智。


    随望鹤走到门口，从门后摸出一根粗壮的兽骨，因为是折断过的，骨头的一端非常尖利。


    说起来这根兽骨和他那块保暖用的皮毛还是出自同一只狼呢。


    那狼不是凡物，少说也有上百年修为了，不知怎的落到了这渊底，尸体倒是帮了他不少。


    随望鹤已经想好了与其魔化变成没有理智的魔物，不如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亲手了结这可笑的生命。


    随望鹤掂了掂手里的骨头，解开有防御作用的法衣露出胸口。


    兽骨被他抵上胸口，手上使力，将那尖锐的一端刺了进去，魔化后变得黑红的血液顺着皮肤流淌而下，浸湿衣物。


    随望鹤完全不担心兰影会对那两个孩子置之不理，这毕竟是兰影诞生的原因之一。


    想到这里，随望鹤不禁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终于······


    手中兽骨彻底穿透胸膛。


    突然，掩着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随望鹤已经脱力倒在地上，以为是兰影，开口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响起的却是一个令随望鹤陌生又熟悉的女声：“大师兄。”


    “······应春来。”


    推门而入的女子身形高挑，一袭红装，腰间配着一把纤细的长剑；“是我。”


    随望鹤见到她有些惊讶，也有些高兴，却不想过多交流，他能感受到生机的流逝，他快要死了，并不关心她为什么来这里，想也知道肯定是兰影那家伙跟她说了什么。


    应春来看着倒在血泊里的随望鹤，突然道：“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我大师兄。”


    随望鹤一愣，反应过来什么：“······我当然不是他。”


    失血过多的症状上来了，随望鹤眼前阵阵发黑，艰难地吸了口气开口：“我······是他的心魔啊。”


    “果然······”应春来呼吸一滞，死死地盯着他，“你这个魔种对大师兄做了什么，还妄图取代他！”


    一想到大师兄被这东西纠缠着，锁在这暗无天日的伏魔渊整整十年她就恨不得·····


    “我做了什么······”随望鹤的笑容近乎凄然，恶狠狠地道：“你们又做了什么？”


    “他被你二师兄暗算，不过是魔气入体，并没有堕落成魔种呢。”


    “如果当时你师父来得再晚些，说不定他已经把魔气逼出来了，又或者你们稍微相信他一点······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更不会有我。”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可惜，没有如果。


    “闭嘴！”细长的剑刃猛地刺进腹部，随望鹤面色不变，只略微侧头，定定地看着剑刃上的两个字出神。


    红鸾。


    想当初这剑还是他给小师妹选的，真是造化弄人，随望鹤在心中感慨着。


    他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双眼不知何时变成了紫色的竖瞳，望向应春来，轻轻开口：


    “小心你二师兄，春来······”


    ——


    “······挑拨离间。”应春来拔出剑，红鸾光洁的剑刃没有粘上一滴鲜血。


    收剑入鞘，应春来的心中却生出些许迷茫，不止为何，她总觉得空落落的。


    那魔物说完那句话便没了气息，眼瞳仍大睁着，是明显非人的竖瞳，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驳杂的鳞片，胸口那根粗粝的兽骨同衣衫一样被鲜血浸透，染着暗沉的黑红色。


    应春来不再犹豫，转身离去，脑海中却浮现出那只心魔最后看她的那一眼，那是一双蕴含了太多情感的紫眸。


    她看不懂。


    但为什么，她会感到悲伤呢。


    应春来摇摇头，决定不想此事。魔物人人得而诛之，何况修出实体的心魔更是危险至极。


    再说那魔物本就被师兄重伤，即使她不刺那一剑它也活不成。


    应春来在心里安慰自己，纤细的红鸾剑被她踏在脚下，稳稳当当地载着她向苍云宗飞去。


    不过，应春来还是不明白，大师兄为何要让她来见一个魔物？


    来之前她问大师兄这十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吃什么苦，大师兄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让她去渊底看看，或许他的心魔会想见她，只许一个人去。


    到这时应春来仍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大师兄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又强大，渊底的十年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没想到······他竟然是在那样的环境里待了整整十年，还要忍受心魔的侵蚀，该有多痛苦啊。


    幸好，师兄没变，还是以前那个好师兄。


    至于那心魔所说二师兄的事情······想到这里，应春来驱动红鸾，加速向宗门飞去，她得问问大师兄到底是真是假。


    ——


    重归寂静的渊底。


    只剩巴掌大的镜子静静躺在床上，映出一簇安静的火焰。


    幽蓝的火光盈在镜子里，照不亮外界分毫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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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所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