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战事终于落下帷幕。


    蓝守知和聂怀桑道别后，强撑着眼皮在床榻上呆坐片刻，终是抵不住倦意，一头栽进了梦乡。


    小归墟团在蓝守知身旁转悠，突然起了顽皮心思。


    凑近蓝守知耳边轻声道：“你可知道……聂怀桑他喜欢你？”


    等了半晌不见回应，小归墟疑惑地转头。


    却见那人早已规规矩矩地平躺着，呼吸绵长，竟是睡得极沉。


    它不由得气结，又觉好笑，无奈叹了口气。


    “你就睡吧。”


    ……


    ……


    蓝守知一睁眼，便置身一处世外桃源。


    远处溪水潺潺，清冽的水声衬着林间微风，隐约夹杂着少年练剑的破空声，以及一道温柔女声的谆谆教导。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发觉佩剑不在，心中警觉。


    便借着林木掩映，悄然向前探去。


    越近，声音越发清晰——


    “星尘，这一剑当如行云流水，不可滞涩。”


    “是，师父。”


    少年嗓音清朗，剑风飒飒。


    蓝守知正凝神细听，忽觉一道目光投来。


    抬眸望去，那女子已转身望向他的藏身之处，唇角含笑，眸光温润。


    “何不进来饮杯茶？”


    蓝守知脚步微顿，终是抬步跟上。


    ——对方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拉入此地，若真存了恶意，他的抗拒也不过是徒劳。


    倒不如静观其变。


    木屋掩映在桃林深处，檐角悬着风铃，随山风轻响。


    他随那女子步入屋内，陈设简朴却处处透着雅致。


    蓝守知目光落在她背影上，忽而想起方才那声“星尘”，再联系此情此景，一个念头骤然明晰。


    藏色散人之师，避世多年的抱山散人。


    抱山散人拂袖落座，执起粗陶茶壶斟了一杯清茶推至蓝守知面前。


    “山中自采的野茶，莫嫌粗陋。”


    蓝守知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略一迟疑，随即仰首一饮而尽。


    “好茶。”


    “哎——”


    抱山散人瞪圆了眼睛。


    “你这孩子，茶水滚烫不说，连气都没喘一口就吞了，能尝出什么滋味？”


    蓝守知面不改色。


    “前辈赐茶，不敢怠慢。”


    抱山散人摇头失笑，又给他续了一杯。


    “这次给我好好品。”


    蓝守知这次学乖了，双手捧着简陋的茶杯，小口啜饮着。


    “十七年前……”


    抱山散人指尖轻叩桌面，目光悠远，“我曾推演天机，窥见了一些……有趣的事。”


    蓝守知指尖微顿。


    十七年前？


    那不正是——


    归墟将他带来此界的年头。


    抱山散人眸光一凝，茶盏在指间转了个圈，突然正色道。


    “你可知晓，自己是此界变数？”


    不待回答，她又轻叹一声，“天机反噬，岂是独力能承？”


    蓝守知手中茶盏微倾，水面泛起细碎涟漪。


    他抬眸时，眼底似有星芒明灭：“前辈是说……”


    “因果如潮，”


    抱山散人问：“你当真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逆天改命？”


    蓝守知沉思不语，但这些年他亲手推动的变数历历在目。


    “前辈怎知不可为？”他忽然抬眸。


    抱山散人凝视他良久，忽而轻笑一声。


    “罢了。”


    “说些别的可好？”


    “比如，你可知为何千百年来，此界唯有我一人突破元婴？”


    蓝守知摇头，小归墟虽然是天道分魂，但是记忆全无，除了疗伤和陪聊真的看不到更多作用。


    “晚辈不知，还请前辈解惑。”


    抱山散人指尖轻点茶盏，“这禁锢……你既已触摸到元婴门槛，想必也感知到了。”


    她抬眼望向天际，“天道择你为变数，所求不过破局二字。”


    蓝守知眉头微蹙，提出疑问：“若仅是灵气枯竭，以当世修士之能，尚不至困守金丹数百载。此中……另有玄机？”


    抱山散人忽然拂袖，侧身又斟了杯茶给自己。


    “玄机尽在……千年古战场。”


    听到这话，蓝守知若有所思，手中茶盏一晃。


    “星尘那孩子……”


    抱山散人望向窗外练剑的身影，素来平静的嗓音里泛起一丝涟漪。


    “我这座山，终究留不住他。”她转回视线，将一个储物袋推到蓝守知面前。


    “若有缘分，替我……多看顾几分。”


    蓝守知闻言眉头紧蹙：“前辈修为已臻化境，何不亲自入世护持？”


    抱山散人广袖微颤，抬手掩去眸中哀色：“不敢……亦不愿。”


    茶盏在她指间发出细微的脆响，似不堪重负。


    千年沧桑，尽在这四字之中。


    知天命而难改，见生死而不能救。


    延灵如是，藏色如是，而今星尘亦将步此后尘。


    她这一生，看够了，也倦了。


    好在……这场漫长的守望，终将与往事一同归于寂灭。


    抱山散人望向云海，这天地樊笼，千年只开一线。


    而她早已在无数个推演星河的夜里，将这道生机算给了眼前人。


    蓝守知终是沉默。


    前辈眼底沉淀的百年风霜，岂是他这个异界来客能轻易参透的？


    ……


    ……


    “师父！”


    清越嗓音破开凝滞的气氛。


    晓星尘见到蓝守知时脚步一顿，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转眼却凑到抱山散人跟前：“弟子觉得——”


    他眼睛亮晶晶的，语气自信：“我可以下山了。”


    抱山散人指尖轻轻拂过茶盏边缘，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哀色。


    “再留半月罢，陪陪我这老人家。”


    晓星尘眉眼弯弯，袖中双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师父说话算话？”


    语气中带着藏不住的雀跃，“这次可不许再食言了。”


    “好，好。”


    抱山散人笑着摇头，“这次定不骗你。”


    檐角风铃忽地一响，惊起几只山雀。


    晓星尘欢快地跑去练剑。


    蓝守知起身执礼：“晚辈该告辞了，劳烦前辈相送。”


    抱山散人忽然轻笑，想起往事：“我早想邀你入梦一见，谁料你这孩子……”


    她摇头晃了晃茶壶，“夜夜打坐修炼，连个做梦的机会都不给。”


    “不过现在见了，也放心了。”


    檐外暮色渐沉，她广袖轻扬。


    “去吧。此去山高水长——”


    灯火忽明忽暗地映着她慈蔼的眉目，“千万记得星尘那孩子……”


    －/


    蓝守知骤然睁眼，晨光如剑刺入眼帘。


    小归墟正扒在他脸上吱哇乱叫：“醒啦醒啦！”


    聂怀桑见他睁眼，立刻侧身过来：“守知你可算醒了。”


    “？我梦了一晚……难道起迟了？”


    聂怀桑眼下泛着淡淡青影，显然守了整宿。


    他看着蓝守知，语气颤抖：“你这一梦……”


    “足足两日。”


    小归墟一个打滚蹦到枕上：“就是就是！再睡下去我都要给你哭丧啦！”


    蓝守知大惊。


    暗处的抱山散人一个踉跄。


    “糟了糟了……”


    她手忙脚乱地掐指一算，脸色骤变，“怎么把两日算成两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