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窗。


    摇摇晃晃。


    昏暗光线，方无许缩在被窝，甚是满足。


    这种天气最适合睡懒觉。


    不过，昨晚说好要带周目春出去玩的。


    可是真的不想起床啊，要不假装睡着了吧？


    犹豫纠结半天，方无许还是出去，来到客厅。


    却霍然发现——


    周目春还在看小说！


    昨晚他嚷嚷着想看书架上的言情小说，方无许以为他只是临时感兴趣。


    他时而皱着眉，时而笑，认真得不得了。


    “你该不会……看了一晚上吧？”


    周目春抬头。


    他左右望望，最后挠头：“啊，好像是的。”


    方无许忍不住笑，走过来：“有那么好看吗？”


    周目春张张嘴，低头仔细思考，良久后，“好看，有点上头。”


    见他眼神躲闪、犹豫不决的语气，方无许知道，他在撒谎。


    “哪里上头？”


    “嗯……都挺上头的。”


    “那今天就不出去玩了。”方无许不追问，笑着回卧室，缩进被窝，睡回笼觉。


    周目春又翻一页。


    小说里，情到浓时，男主角对女主角说，“我的全世界只有你。”、“我的眼里只有你啊！”、“离开你，我真的活不下去。”


    每当读到这里，周目春就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在他的世界里，这些话是残忍、挣脱不开的牢笼。而在小说里，却成为了推动情感发展的情话。


    不过也是，小说中，男主角们可以自由看世界，不必依附于谁，绑定谁，自然而然。这一点，周目春羡慕极了。


    可他又发现，这些男主，过往大都十分凄惨，好像全世界都在对男主角拳打脚踢，恶意满满，只有女主角对她好。


    这一点，周目春丝毫不羡慕啊。


    感觉有点离谱。世界上，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坏人嘛……或许没必要这么较真，只是小说。


    也是，他为什么总在虚构世界里，寻找真实呢？


    “噗噗哒哒……”


    雨滴跳窗，溅在手、脸，晶莹透亮，冰冰凉凉。


    周目春突然想感受一下那份心情。


    真心实意，将那些话当情话说。


    /


    这些天，方无许找到一个方法。


    戴上蓝牙耳机，假装在打电话。这样，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和周目春说话了。


    那些路好熟悉，走了一年、又一年。


    不同的是，她多了个小跟班。每次上班，会有个人和自己一样睡眼惺忪；路上、公交车上、地铁上，身旁都会有一个和自己叽叽喳喳闲聊；下班回家，望着昏暗楼道，黑漆漆客厅，再也不会空落落。


    虽然偶尔会闹出一些笑话，让方无许尴尬得想回到从前……


    这不，周目春猛地拍脸。


    “对不起！”


    方无许关掉手机音乐，闭上嗓子。


    她再也不会在洗澡时发疯唱歌了。一出门看见周目春憋笑的模样，太无地自容。


    擦干头发，拿起吹风机。


    方无许垂眼，这段时间，她好像再次、久违地感受到了那份……以前熬夜读言情小说的心情。


    那道目光总会追随自己，让人安心，又不忍。


    方无许发现，他偶尔会偏头，眼神放空，发呆好久。


    在想什么呢？


    是不是想做一个正常人，看世界，倘若真的如此……


    方无许摇头。


    不，不，算了。


    水珠顺着发丝，圆滚滚滴在手背上。插好电线，按下吹风机开关。


    “呼呼啦啦……”


    她能做的，就是多走走。


    对吧？


    /


    近几日，方无许发现了周目春的不对劲。


    以前，他总会将目光聚焦于她。


    偶尔，方无许偏过视线，捂住他的双眼，告诉他，自己不喜欢被这么一直盯着。


    他确实听话，尴尬挠头，照做了，可余光中还是在悄悄瞄她。


    方无许偷笑。


    而如今，他的视线好像游移在她的头顶、手臂、身体之外，眼里震动，惊异。


    像初次见面时。


    隐隐不安生出，方无许拼命按捺，深呼吸。


    今晚，周目春坐在沙发上，目光游离。


    方无许坐到他身旁，有意无意聊起八卦。


    “天，我们高中班主任终于被制裁了。”


    她偷偷瞟他。


    “就我之前跟你说的，总爱找家长要辛苦费，还约定线下交易……”


    果然，心不在焉。


    他还是看着她，只是，中心不在她。


    上文戛然而止。


    方无许：“周目春。”


    “嗯？”周目春回过神，眨眨眼。


    “我感觉你最近有点不一样。”


    周目春拧眉思考，又抬眼瞧了瞧她。


    良久，他的手搭在方无许头上，摸了摸，“我好像……看到了你以外的东西，不过只有小小的缝隙，在浮动。”


    “砰——”


    卧室门被风吹得砸上。


    心中那颗摇摇欲坠的大石也霍然砸下，将她最隐秘的私心砸得面目全非。


    方无许僵硬扯了扯嘴角，笑道，“哈，是吗？这很好啊，说不定你以后不用靠我，就可以看到全世界了。”


    不，不要。


    笑意染上眉梢，周目春低头，“嘿嘿，真的吗？”


    “当然了。”方无许指尖颤抖，抓住他的手，“一定会有那天的。”


    周目春看向她，那张脸，又想哭又想笑。


    她太为我高兴了……吗？


    不对。那双眼里，异样情绪滚动。


    “怎么了？”


    “啊，没事，太高兴了。”方无许迅速松开手，起身，“我有点困了，先回房间。”


    她摇摇晃晃走进卧室。


    直到关上房门，那些情绪才在胸腔，猛然炸开，震颤不止。


    方无许趴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她偶尔会想，他要是可以自由看世界就好了。


    直到他说，花海开始浮动，视野边界开始扩大。


    翻涌而上的焦虑如万千蚂蚁，啃噬心智。


    原来这份美好期许，是在此事不可能的前提之下。


    鼻子一酸。


    床头放着那天书亭买的漫画书。


    方无许拿起。


    可不可以像以前一样，只看着她？


    可不可以永远在意自己，不被外界的东西分散注意力？


    可不可以像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全世界都是她。


    /


    第二天


    卧室传来熟悉动静，周目春掀开沉重眼皮。


    “方无许，方无许。”


    “怎么了？”


    周目春看看她，又低下头，又看看她，“最近，有没有遇到……”


    “哈哈，没有啊。”方无许忙解释。


    不是这个。


    周目春并未安心，反而更加焦躁。


    那，是不是自己是不是变丑了，说话声音变难听了，让她不喜欢了……还是说，她对自己腻了，就像他对花海一样。


    从今天开始。


    她的步伐莫名加快，赶不上，她的眼神躲闪，很难对视。


    有时候和她说话，她也只是微微一笑，示意旁边有人。


    周目春彻底沉默了。


    你的耳朵里，不是戴着蓝牙耳机么？


    他眉心跳动。


    既然看腻了，厌烦了，那就算了。他不会死缠烂打，他会知趣后退。


    可是，视线开始浮动，他看到了某种可能性，真的要走吗？


    就这样，两人默契十足，谁也没有说话。


    仿佛他不存在。


    仿佛她不被看见。


    /


    这天一早，方无许拿起充电宝，往包里丢。


    路上，她拿起手机，却发现只充了72度电。拿出充电宝，电量显示为四个点，指尖一按，四、三、二、一，点点闪烁，直到全暗。


    没电了。


    不安涌上心头。


    以前这个充电宝只要充满电，就可以充7、8次手机，而现在，这是她充的第三次。


    仔细想想，充电宝也用了2年，效果变低也是常事。


    可是，方无许就是接受不了，焦躁得很。


    总是变来变去，让人心慌不已。


    等下班回到家，她忙去充充电宝。一晚上，充电宝满格电，心终于松懈。


    望客厅，周目春躺在沙发，望向窗外。


    不言不语。


    他的低落心情，方无许察觉到了。


    她叹气，愧疚之余，心底生出一丝隐隐的，报复快感。


    吓得方无许拼命骂自己。


    这一次，回到家，方无许没有看到周目春。


    心中警铃大作，她开房门，四处寻找，却无果。


    ……


    人呢？


    晚上，第二天早上，第三天，第四天，她都找不到他。


    消失了吗？还是说，我在做梦？


    书架上，小说被取下，还横在桌上。


    方无许迅速翻开，里面有折痕。是周目春的痕迹。


    我不是做梦。


    不是消失，是离开。


    因为我伤害到他了。我的私心，我的报复。


    “哗哗哗——”


    她拼命翻页，抖书，想要找到每一个痕迹，找到之后，松了口气，又捏紧拳头，要把折痕抚平。


    对不起，离开我吧，我做不到那么无私。


    充电宝又没电了。


    拿起电线、插头，再次充了一晚上。


    翌日。


    方无许睁眼，床头充电宝，灯光还在闪。她猛然清醒，坐起。


    按理来说，充电宝充满以后，就不会闪光。捏着它，一放，四个光点，只有一个在闪。


    充了一晚，充电宝只充了一格电。


    一格电，一格电，一个光点，只有一个光点在闪！续航坏就算了，现在连电都充不满！


    被久久提起的心，终于绷不住。


    方无许飞速下楼，在路上，四处张望。


    那个熟悉的身影，可以穿过一切的身影，在哪里？


    “周目春！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路人纷纷侧目。


    方无许大吼，“你不许变，你不能变！我无法接受！”


    路人意识到不对劲，迅速逃离。


    楼下，绿地，静谧。


    无人回应。


    方无许吸了口气，目光不再游移。


    好。


    那就到此为止吧。


    /


    睡梦中，方无许时不时觉得难以呼吸。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


    什么东西？


    猛然睁眼，她发现周目春的脸近在咫尺。压着她的唇，慢慢厮磨。


    “……你去哪了。”


    “迷路了。”


    不，是逃了。


    明明看到了梦寐以求的可能性，明明她也没有赶他走，可他还是忍受不了，逃之夭夭。


    心里有道声音，告诉他，坚持一下，这有什么，说不定就快了。


    可这种状态太痛苦，太折磨人。


    明明双方就在眼前，却装作谁也没看见谁！


    她还需要自己吗？


    不需要吗？


    那很好。他也要走。或者躲一下，万一她来找自己……


    在外躲了几天，周目春又期待又失落，却更难受了。


    哈，自作自受。


    回去吧，与其呆在这看不见她，不如可以看到她，却装作看不见。


    他可以演，他很会演。


    她需要自己吗？就算不需要，他也要死皮赖脸跟着她。


    方无许双手环抱他，“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你要说这句话，明明是我，我在耍脾气，对不起。”


    眼泪滚烫，要流进心里。


    “我不在，你会不会很孤独？”


    周目春紧皱的眉渐渐松弛，最后鼻子一酸。


    “嗯，嗯，嗯。”


    方无许埋进他颈窝，哭丧道，“我跟你说，我的充电宝坏了，不好用了。以前它续航老好了，一晚上就可以充满电，现在……现在都不好了。我好难过。”


    周目春吻她，“这充电宝，怎么这么不管用？我待会儿去把它给砸了。”


    ……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