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透着月光。


    她睡着了，呼吸平稳。


    周目春下床，拿起小说，借着月光看。


    书中折痕不知怎么没了。他从头翻了一遍。


    以前，他在想什么时候可以真心实意说出那些情话。


    以至于，他开始说服自己，正因为我的全世界只有她，只能看见她，所以我才有现在。


    对吧，这很浪漫，浪漫……吗？


    不，说服自己千万遍，他也说不出口。无法按捺胸腔的躁动不安。


    无法将那份限制美化。


    嗯……为什么要学着那些男主角一样，将那些话当成情话说呢？


    痛苦的东西，它始终痛苦。


    另一面，他又渐渐有点共情书中男主角的情话，感觉在某些时候，他也忍不住说出口，尽管内心隐隐不安和不适。


    月光弱了些，文字看不清。


    周目春揉揉眼，合上书。


    他还是羡慕那些男主角。希望自己可以和他们一样，视野不受限，自由选择、自主聚焦。


    床上睡着的人，突然伸手，在空中划了划。


    周目春上前查看。


    嗯？没醒啊。


    /


    这是方无许第二次梦到周目春。


    他站在眼前，看她。


    那双眼，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绳索。


    而是溢出的爱意，满眼都是她，除了她，仿佛其他都是背景板。


    “方无许，我爱你。”


    声音明朗，欢快，不再有无奈。


    方无许愣住，看着眼前画面。


    很快，她笑出声。


    心底竟生出一丝……厌恶。


    可是，这不是我最渴望的么？


    不。


    眼前的周目春像一个没有灵魂、只会说爱我的空壳，是假的，坏的，机械的，好笑的，令她不适又厌烦的。


    这份感受，她体验过。在曾经某些时刻，翻阅那些书本、文字时。


    方无许走近他，伸手，双指框在眼睛上下，一扒拉，放大他眼眶。


    仔细一瞧，那瞳孔里，连背景板都没了，她看到的只有自己。


    一个倒影，表情有些自恋、眼里渴求唯一的自己。


    /


    我是方无许的好朋友。


    这周公司出差，目的地是她的城市。


    今晚，我约她出来吃饭，还准备了礼物。


    火锅店里，我坐在位置上，反复提拉礼物带，竟有些紧张。


    毕竟，好久好久不见了。


    终于，我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方无许招手，冲我而来，手里还提着个东西，仔细一看，是个蛋糕。


    坐下后，寒暄。我们俩都在拼命找话题，生怕冷场。


    聊着聊着，双方交流终于不再那么僵硬，允许彼此适当沉默。仿佛又回到高中。


    等到吃完火锅，蛋糕，聊完八卦。


    “方无许，看，我给你带了一份礼物。”


    说着，我提起礼物袋，递给她。


    方无许欣喜接过，打开包装袋时，瞪圆双眼。


    这是最近大火的小说——《自由之后，选择我》全册，附有精美图册和作者亲签。


    她听说过，却一直没看。


    方无许收好，“谢谢！我太喜欢了。”


    我得意扬眉，“那当然了，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哈哈哈，还记得高考那段时间，你天天熬夜看小说，困得每天早上都要去教室垃圾桶旁边站着清醒哈哈哈。”


    方无许尴尬摸鼻，“哎哟，真的，那个时候真的太喜欢、太入迷。”


    我凑近，嘿嘿一笑，“我跟你说，我最近也迷上了这类小说，好喜欢里面的男主满眼都是女主的感觉，啊啊啊，太棒了。”


    眼前人捂嘴笑，激动得语无伦次。


    方无许笑：“对，这种感觉特别棒！”


    即使她现在对此不太感冒，却还是可以感受到那份激动、喜欢的心。


    他只有她，不必担忧其他外界因素影响他对她的爱，不必怕他会变心，喜欢另一个人。


    这种完全可控、绝对唯一的感觉，她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毕竟，一想到要面对外界的种种未知、多变因素，方无许就不安得很。


    她转头看窗外，某人正站在树下，来回踱步。


    “我谈恋爱了。”


    此言一出，激动不已的我瞬间冷静，“我去！”


    我看向她，她正望向窗外发呆，眉梢染笑。


    “谁呀谁？”


    方无许回头：“嗯，是一个存在感很低的人，不过长相、声音、性格、整个人，我都挺喜欢的。”


    “好啊好，在哪里认识的……”


    真假参半，方无许告诉了她。


    ……


    就这样，我们聊了好久好久。


    火锅味把我们俩里里外外都腌入味了，我们也不得不分别了。


    方无许给我打了车，招手，“拜拜，下次我去找你玩。”


    复杂情绪哽在胸口，沉默两秒，我点头，“好！”


    /


    一回头，周目春站在身后，眼神慢慢聚焦。


    “走吧。”


    方无许拉过周目春的手。温温热热。


    以前她困惑自己对那类言情小说、男主人设的态度转变。


    现在，她大概在周目春身上，在自己身上，找到了答案。


    立秋将至。风微凉。


    方无许拢了拢衣领。


    一旁周目春吸了吸鼻子，“火锅，好香。”


    此言一出，方无许笑出声。


    “说谎不打草稿啊，周目春。这可是螺蛳粉锅底。”


    周目春僵住。


    “呃，嗯……确实有点难闻。”


    话一落，他皱脸，忙补充：“啊啊啊，不行，实则太臭了！”


    他撒腿就跑。


    方无许逗笑了，赶忙追上去，“别跑，臭也得忍着！”


    一开始，他不得不看向自己，满脸窘迫又羞愧，时而呢，忧郁又痛苦，感觉背地里藏了不少坏心思。


    后来，他的视线有了浮动，那份痛苦似乎减轻了些，他也不再像以前那般不太敢与自己对视，不敢主动，不敢拒绝自己。


    好家伙，周目春现在叛逆得很，有自己的想法，时不时和自己对着干。


    想到这里，方无许冲刺，一把拽住放慢速度的周目春。


    “哎哟，其实不臭。”


    方无许压低他身位，“我今天戴了隐形眼镜，来，让我仔细看看你的瞳孔。”


    她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那都是未知。


    此刻，她只想再看看，看一眼，现在他眼中，大部分都是她的样子。


    周目春弯腰，扶膝。


    “怎么突然……”


    他清了清嗓子，想躲。


    凑这么近，会不会把脸上的瑕疵看得清清楚楚啊。


    不过，谁没有瑕疵啊喂？！


    再说了，她要是嫌弃我，我就离家出走。


    末了，方无许吻了一下他的眼角。


    “看见了，那片浮动的花海。”


    实则不然，即使凑得再近，瞳孔里也是灰暗倒影。


    但，她确实看到了一个花海雏形，色彩暗淡的。


    /


    或许终有一天，他真的不用再依赖自己。


    在隐隐不安中，方无许深吸一口气。


    把最坏结果列出来。


    一、他有了自己的世界，被其他人吸引。


    嗯，我也有自己的世界，世界上也不止他一个男人值得她喜欢，也不一定非要个男人。


    二、他还喜欢自己，就是注意力分散了。


    这还行，我也有自己的事情，也做不到全身心看着他。


    三、那份唯一注视消失了。


    啊，好吧，其实有时候被一直盯着还浑身不适呢。这份唯一、特殊，有享受，也有坏。


    这么一想，方无许觉得浑身轻松。


    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让他拥有自己的完整世界吧，我也有。


    /


    时隔两年，我再次看到了方无许。


    她在书店，翻看漫画。


    哈，这就是她说的要来找我，悄悄来，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吗？


    我上前，轻轻拍了拍她。


    方无许抬眼，震惊张嘴：“好巧。”


    然而，她身旁站了一个男人，往这边看。


    我俩对视了一下，随后我指向这人，“你对象？”


    此问一出，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嗯？”


    一看，方无许和那人正频频对视，瞳孔都在地震。


    很快，方无许把我拉出书店，那人也跟了上来。


    “对。”方无许浑身抖得不行，狂点头，指着周目春。


    “对对对！这个就是我对象，之前和你说的那个。”


    周目春控制嘴角笑意，点头，“你好。”


    我礼貌回应。


    怎么这么激动？


    “嘀嘀嘀——”


    迎面驶来一辆电瓶车，车主大叫。


    “我靠，有车啊！”


    周目春忙避开，“呃，不好意思。”


    方无许拉住周目春往后带，低头连连道歉。


    然而却在下一秒猛然抬头，大叫道，“我靠，这是人行道啊！”


    回应她的，是一连串的——


    “滴滴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