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死对头每天求我别圣母了》 李尘尽将他扶起来的同时,捂住了他的嘴,随后翻开他的一只手,用了些力气,按上了他的劳宫穴。
沈正渊猛的睁开眼睛,比手上疼痛来的更早些的,是从另一人身上不断传来的阵阵暖意。
他睁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看起来像是醒了,但心神却还未完全从梦魇中清醒过来,时不时地还会念叨几句“师父”、“师兄”之类的话。
待他彻底清醒过来时,便发现自己正被李尘尽抱着,李尘尽就像是哄孩子一般,一只手掐着他手上的穴位,另一只手搂着他,正不断的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慢慢的,那些惊慌、恐惧和怨恨,就像是梦中所虚构的东西一般,随着他的清醒,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也感受不到。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把人推开,但结果却是他的身体不受控制般的将人抱住,按进自己的怀里,听着她的呼吸声,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心跳,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心藏神,心神不安便容易梦魇。你心中藏着的事,不妨与我说一说,憋久了当真是很伤身的。即便不伤身,也容易憋成个什么草菅人命、杀人不眨眼的绝世大魔头,这可不是件好事。”李尘尽道,“反正现下此处只你我二人,我听了也不会告诉旁人,不会丢了你的面子。若你实在不放心,那便你说说你心里的事,我说说我心里的事,便也算是扯平了,如何?”
说着,她忽然掏出了一个东西,打开之后才发现是个火折子,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随着些许火光的升起,虽不能照亮这一方暗室,也无法照亮这一片昏暗的世间,但这点光却足以将他的眼前照亮,也足够让他看清眼前的事物。
李尘尽头上的发簪不知何时卸下的,此刻一头柔软长发披散在身上,在火光的映照下,染上了些许温暖的光,衬托的她整个人都极为柔和,像是在黑暗之中为人照明的散发着柔和光亮的夜明珠。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看着这个他还不清楚来历、不清楚底细、不清楚目的的人。
他不应和她多说些什么,因为她实在是难以让人相信,他也不敢如此轻易的与一个人交心,但……
或许就像她说的那样,心里的事憋久了,总要找个人说一说。
他说了他自己的,她也该说她的,这样很公平,公平的交易,也就无关什么交不交心。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李尘尽原本以为他不会说话,未曾想他这一开口便是这个问题。
“李尘尽。”她微笑着,“我叫李尘尽。”
他笑了一下,也没在意这究竟是她的真名,还是随口编来的假名,总之他现在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只像是随口敷衍地道:“是个好名字。”
说完这句话,他垂下眼,顿了许久,才继续道:“李尘尽,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她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因为他的这个问题感到可笑亦或是好奇,就那样平静而柔和的看着他,让他不自觉地便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我的父亲,在我五岁时离世。在他去世前,我娘能做的,就是向上天祈求,向神明祈祷,然后陪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咽气。”
“我爹去世后,我娘的眼泪不停的流,流了一日一夜,直到眼泪哭干了,只能流出血,才停下来,而她也在我七岁时便离开了。在她还未离开之时,我学着我娘,跪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祈求上天,祈求神明不要带她走……”
“但结果就和我她为我爹祈求一样,毫无作用。我甚至因那时太小,连我娘的尸体都没能埋好,在我半夜回去想再看一眼我娘时,看到的只有一群野狗,还有被野狗分食的……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
“在我以为我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我遇到了我的师父、师叔和师兄、师姐。他们知道我经历的所有事并告诉我,有他们在,以后不会有事了,我以为……上天终于怜悯我了,但他们现在都已经死了,全都死了……”
“李尘尽,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李尘尽:“……”
沈正渊如今的年岁,好像也才十几岁,这么小的年纪,却好似自出世起便在不断的吃苦,直到今时今日,也不知究竟吃了多少无法言说的苦,尝了多少无法言说的辛酸。
这么小的年纪,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些才对,但他却半点也闲不下来,甚至如今除了心中的伤痛外,身上也带有重伤,之后更是要凭一己之力重建法修界,肩负起如此大的重任。
最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也难怪之后会变成个冷血冷心的魔头。
现在是因为有她在,他还能说说自己心中的苦楚,那在没有她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又该找谁说心里的事呢?
想来,也只能自言自语,自说自话吧。
“其实我从前曾想过一个问题,我究竟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我自己满意的同时,也能让旁人满意。”李尘尽轻声回道,“但后来我忽然想明白了,其实一个人呢,能做好自己喜欢且份内的事,走好自己脚下的路,就已经足够了。”
她看着沈正渊,微笑地很是温和,继续道:“你想问的,其实并不是世上究竟有没有神,你想问的是你自己。你在想,若是有可能的话,让你回到当初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你是否能够改变那些事最后的结局,你怪的一直都是你自己,没有放过的也是你自己。”
沈正渊望着她,嘴唇颤抖了几下,才低声道:“如果我能回到过去,如果我从前能更有用些……”
沈正渊的神情有些恍惚,好似又要陷入之前的梦魇之中,李尘尽听着他的话,依旧微笑地看着他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注一)
“过去的事都已过去了,如今再去回想,就像先看了话本的最后一页,在已知结局的前提下,去翻阅前面的故事,这对那时话本里的人来说可不公平。”李尘尽缓缓地道,“况且即便回到过去,以当时有限的能力来看,也不一定能做出更好的选择。不如放自己一马,也放过去的自己一马,就像……”
“若从前的我,知道未来的我会如此责备她,她必然会很难过的。当时的我已尽力了,当时的你也一样。”
沈正渊缓缓抬起眼,望着眼前的人。
先前他未曾发现,直到今日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竟有一双如此清澈的眼睛,像是山间明亮清澈的溪流,缓缓流淌着,让人只是看一眼,便会感到舒适与宁静,令他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连带着那些怨恨、不甘和痛苦,也逐渐偃旗息鼓。
“若你还有家人在世……”他顿了一顿,才继续道,“若你还有家人在世,便尽早回家去吧……”
李尘尽:“……”
“其实呢,我也是很想回家去的,但很可惜,我回不去。若我硬要回去,说不准这条命就要交代在那了。”李尘尽微微一笑,“我可是很惜命的,这送死的事,我可不做。”
沈正渊皱了下眉,似乎对她的话大感意料之外,“为何?”
“或许……是因为我不记得,我亲生父母在何处吧。”李尘尽道,“从我记事起,便被我的养父收留。除我以外呢,他膝下还有一双亲生儿女,比我年长几岁,不过一开始呢,他们倒也未欺负我,还是与我玩得很好的。”
“只是之后有一日,我养父身体不好,需找个人接手家业。原本家里长辈都觉得该是选我养父的亲生儿子,也就是我的义兄,却没想到他竟选中了我。养父如此做法,我的义兄自然不满意,所以之后就趁我的养父病重,无暇顾及家中事时……想办法将我赶了出去。我若现在回去,那不是自讨麻烦吗?”
“那你的养父呢?”沈正渊问。
“我的养父啊……他死了。”李尘尽微笑,“所以那个家中现在没有一个人是希望我回去的,就连家中与我最为交好的姐姐,也已默认了这件事,在我被赶出家门后,待在被赶到的地方等了整整一月,也不见来寻我。”
“所以啊,我还是别回去讨人嫌了。况且我的身体是真的很不好,万一他们要对我动起手来,不小心将我打死了怎么办?我还是很怕痛的。”
沈正渊:“……”
他没再说话,不过看起来是信了她的话。
李尘尽见他眼下似是已从之前的噩梦中彻底清醒了,正准备躺下继续睡觉,却忽然听身边的人道:“……抱歉。”
这忽然的一声“抱歉”,引得孟清清不由为之侧目。
她之前只以为沈正渊这家伙几百年前更像是个活人,没想到这道德感几百年前也是有的,竟会同她道歉,看起来也当真是一副有些愧疚的模样,想必是觉得自己提起了她的伤心事。
看来他是真的还有救。
“无事。”李尘尽望着他,柔声道,“人生不是向来如此吗?不如意事常□□,这世间的酸甜苦辣,种种滋味,无论是谁都要尝个遍,很多事避是避不开的。”
“不过我觉得我如今过得也还算不错,即便心中还有些遗憾,但天上明月尚有阴晴圆缺,我一个凡人也不必非求一个圆满。”
沈正渊显然一怔,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好似是没想到她竟能说出这种话。
但很快那点惊讶之情缓缓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嘲讽。
他嘴边勾起一抹带有嘲讽意味的笑,仿佛在嘲笑她,又仿佛在嘲笑自己,最后,他垂下眼道:“这世上的恶人,过的总是要比善人圆满……”
“是否圆满,也只能由每个人自斟自尝,你所见到的圆满,在他人眼中不见得是圆满。”李尘尽十分温柔地道,“至于善恶一说,以肉眼去看,也难以判定。这世上多的是人不知善恶,只以为于自身有益便为善,于自身无益便为恶,更有人觉得小善不为善,小恶不为恶。想必你自己有时都会看不清何为善,何为恶吧?”
“就像经文所说,此世之人大多‘性识无定,为善为恶,逐境而生’。太多人看不到因,只能看到果,却忘了一个树要结果,最重要的是提前埋在地下的种子。”(注二)
沈正渊顿了一顿,问道:“那你如何看世间因果?”
“‘恶习结业,善习结果’,向来如此。”李尘尽道。(注三)
沈正渊默了片刻,道:“原来你真是禅修界的人……”
“看你这话说的,难不成你之前一直在怀疑我同你说的事不成?”她缓缓地道,“说了这么半天,结果你竟是在想这件事,唉……那你便继续怀疑我吧,我先睡了,明日还得修房顶呢。”
李尘尽说完,便直接翻身躺下,沈正渊却没因她躺下了而选择放弃追问,继续道:“禅修界是受影响最小的地方,也是如今最为安全之处,你为何要离开禅修界?”
“我先前不是说过了吗?我看上你了,是特意为你而来的。”她闭着眼,语气十分温和地回道,“好了,现在是真该睡了,修房顶可是很累的。”
她现在是真心想将这个话题赶紧掀过去,以免有些话编着编着忽然圆不上。
这家伙现在虽说年纪小,但脑子却不笨,不好骗啊。
“你……”
“睡觉!”
沈正渊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李尘尽两个字堵了回去,见她像是真的困了,他也便干脆不说话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些什么,又到底想知道些什么,他现在的脑中依旧是一团乱麻,时不时地便会望着虚空发呆,而他发呆时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而有时,又会忽然没由来的升起一股恨意,有时又会突然什么感觉也没有,好像他的灵魂被抽走了一般,他也早已随着他的家人、好友一同死去。
他想要报仇,想要向造成这一切的人报仇,想要向那些对苦难视若无睹的人报仇,想要向与此事有关的人报仇,想要向与此事无关的人报仇,总而言之就是……
他想杀光所有人。
他见不得自己的仇人高兴,见不得自己的仇人长命百岁,更见不得那些与他无关的人阖家团圆。
他想将所有人都拉进泥潭里,让所有人都能变得和他一样痛苦,好像只要全世界的生灵都陪他一起痛苦,他的心里便不会再觉得痛苦。
在这个想法刚出现时,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但后来在他存活下来,拖着满身伤痕,浑浑噩噩的走出法修界,看到路边相互依偎着,互相鼓气活下去的人时,他的想法便会变得更加坚定。
凭什么只有他如此孤独?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受苦?
凭什么救世主就一定要有所牺牲?
凭什么救世之人必须要死,而那些如蝼蚁一般,没有做出任何贡献的人却能坐享其成?
所有人都该死……
他其实想过自己重建法修界后要做什么,无非就是报仇。
向这片天地报仇,向始作俑者报仇,向天下众生报仇,也向他自己报仇……
如果他能做到的事更多一些,如果他修为更深厚一些,如果他出世的早一些,如果……
每一个“如果”都像一柄利剑,随着他不断抛出问题,那些利剑也不断地刺入他的心里,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承受万剑穿心之痛。
其实现在想来,就像她方才说的那样,他无法原谅的,最为憎恨的,其实都是他自己。
他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不断地想着自己还有什么,然后越想越发现,他好像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真正属于他的东西,都没有了。
“李尘尽……”
他似是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身边的人自然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呼吸绵长的好似已经进入了熟睡。
若按之前他对李尘尽的了解而言,他的确分不清她到底说的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她像是平常忽悠人的话说多了,各种话信手拈来,面上又完全看不出她心中想法,让人难以琢磨猜测她真正的意图。
(注一)来自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注二)来自《地藏菩萨本愿经》
(注二)同上,来自《地藏菩萨本愿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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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