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解柊在第三次闹铃响起前按掉手机。


    药瓶倒出的两片白色药片在掌心微微发亮，窗外雾气弥漫，他盯着玻璃上凝结的水珠看了很久，直到其中一滴蜿蜒而下，像道透明的疤痕。


    "柊夜"的卷帘门拉起时发出刺耳的声响。解柊把面粉袋搬进后厨时，发现门缝下塞着一张字条：


    「今天会下雨


    记得带伞


    ——PS：昨天的布丁太苦了」


    字迹潦草得像心电图。解柊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却在十分钟后从垃圾桶里捡出来，抚平夹进账本里。


    解柊推开教室门的瞬间，嘈杂的早读声像被按了暂停键。


    阳光从东窗斜射进来，照在他的银灰色瞳孔上，虹膜边缘泛起一层极浅的蓝。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后排的男生故意把课本摔得啪啪响。


    "听说他妈是外国人……"


    "假的吧？肯定是戴了美瞳……"


    "看着真吓人……"


    解柊的睫毛颤了颤，黑色碎发垂下来，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攥紧书包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开始泛白。


    "看什么看！"


    教室后排突然炸开一声吼。颜炎踹开椅子站起来，红色短发在晨光中像团跳动的火。他单手撑着课桌翻越两排座位，落地时黑色耳钉闪过一道冷光。


    "没见过白雪公主吗？"他大步走向解柊，踩得地板咚咚响，"要不要再凑近点看？"


    大家听到颜炎这么一说顿时笑作一团。


    解柊抬眼看他，银灰色瞳孔微微收缩。


    "多管闲事。"声音轻得像雪落。


    颜炎突然伸手，指尖擦过解柊的耳廓，从他发间摘下一片叶子。"你头发上，"他转着叶柄轻笑，"沾了夏天的味道。"


    班级里的起哄声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李艳听到了颜炎说解柊是白雪公主的声音，她推开门眼神扫向颜炎，伸手一指"你你你！颜炎！你说什么呢？！就这么欺负新同学是吗？"李艳边走边指着说


    "写检讨！下午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真的是越来越轻浮了！"李艳转头看着解柊，"你也快回去坐着吧一会上课了。别理这个混小子，他一直都这样。"


    就这样在班主任的威逼下颜炎不得不在上课时写检讨。


    午休时分，解柊在空无一人的天台吃完饭，听见楼下音乐教室传来断断续续的吉他声。


    颜炎把吉他架在桌子上，故意反复弹错同一个和弦。


    "你能不能安静点？"前面练琴的女生转头瞪他。


    "我在创作新歌，"颜炎脚踩着桌杠晃动椅子，"叫《银眼睛的转学生为什么不爱笑》。"


    透过积灰的玻璃窗，解柊看见颜炎坐在凳上，红色短发被风扇吹得晃动。阳光穿过他指间的拨片，在地板上投出细碎的光斑。琴弦突然"铮"地断裂，颜炎猛地抬头，视线与窗外的解柊撞个正着。


    "喂！"颜炎推开窗户，热气混着柠檬糖的味道扑面而来，"你盯我十分钟了，是想学吉他还是想泡我？"


    解柊后退半步："……玻璃反光，我在看云。"


    "撒谎。"颜炎突然探出大半个身子，一把抓住他手腕，"我琴弦断的时候，你瞳孔缩——"


    话音戛然而止。


    解柊的袖口被扯上去一截，露出腕间几道淡色疤痕。颜炎的拇指正按在最深的那条上，触感像摸到粗糙的树皮。


    解柊的脉搏在颜炎指尖下狂跳，像只被困在掌心的鸟。


    颜炎的指甲缝里沾着蓝色琴弦的碎屑，蹭在疤痕上像撒了磷粉。


    远处操场传来篮球砸地的声响，每一下都像倒计时。


    "松手。"解柊的声音比平时低半度。


    颜炎却收紧了手指。他的掌心很烫，虎口有练琴磨出的茧，蹭过皮肤时带起细微的战栗。


    解柊猛地抽回手。这个动作太急，药瓶从口袋滑落，白色药片撒了一地。


    解柊盯着满地药片，第一次体会到比自残更尖锐的暴露感。那些疤痕是他精心控制的秘密，现在却被一个陌生人用指尖丈量。更可怕的是，颜炎看他的眼神不像怜悯，而像发现同类的兴奋——仿佛他们早已在某个阴暗的迷宫里擦肩而过。


    颜炎蹲下来帮他捡药片，突然捏起一粒对着阳光看了看："氟西汀？"


    解柊僵住了。


    "我妈妈也吃过这个。"颜炎把药片放进他掌心，指尖有意无意划过那道最深的疤，"不过她更喜欢佐匹克隆。"


    铃声突兀地响起。解柊转身就走，却听见颜炎在身后喊：


    "明天还来看我弹电吉他吗？我换钢弦，不会断了。"


    "不要"


    "你昨天咬了我。"


    解柊瞥向他颈侧，那个泛红的牙印在衣领间若隐若现。"所以？"


    "所以你要负责。"颜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今天放学来琴行，我教你弹吉他抵债。"


    钥匙在空中划出抛物线，解柊没接。金属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惊飞了窗外一群麻雀。


    解柊没有回头，但他在楼梯拐角处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颜炎手指的温度，像被火星溅到的雪。


    下午六点零三分，天空像被捅破的水袋。


    解柊站在"柊夜"门口看雨，手里握着那把琴行钥匙。雨水顺着屋檐砸在脚边，溅起的泥点弄脏了裤脚。他想起今早的纸条，想起颜炎脖子上那个牙印，想起昨天在后厨弥漫的面粉雾里，对方睫毛上沾着的白色粉末。


    风铃突然响动。


    颜炎浑身湿透地冲进来，红发贴在额前像团熄灭的火。"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


    "我没——"


    "你鞋尖朝门的方向摆了四十五度，"颜炎拧着衣角的水，"人在犹豫时总会无意识对准选择的方向。"


    解柊的指尖陷进掌心。这种被看透的感觉让他想起父亲醉酒后的目光，那种剥皮拆骨般的审视。


    烤箱"叮"的一声响起。


    "蓝莓塔，"解柊转身走向后厨，"糖减了15%，酸度会偏高。"


    颜炎跟着进去，看见操作台上摆着六个一模一样的蓝莓塔，每个顶部的蓝莓都是九颗，呈螺旋排列。


    "强迫症？"


    "控制变量。"解柊摘下手套，"你可以走了。"


    雨下得更大了，玻璃窗被敲打得嗡嗡震动。颜炎突然伸手关掉烤箱，整个后厨只剩下冰箱运作的嗡嗡声。


    "你知道蓝莓的花语是什么吗？"


    解柊皱眉。


    "孤独。"颜炎拿起一个蓝莓塔，"和你眼睛的颜色一样。"


    "放下。"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冷意。


    颜炎没动，反而咬了一口，酸涩的蓝莓汁染红他的唇角。"真难吃。"他眯着眼笑，"糖减太多了。"


    解柊猛地伸手去抢，颜炎却抬高胳膊，将蓝莓塔举过头顶。两人距离骤然缩短，解柊的鼻尖几乎贴上颜炎的鼻尖，那里还带着雨水的凉意和淡淡的汗味。


    "还给我。"解柊咬牙。


    "求我啊。"呼吸喷在他耳畔，"就像昨晚你咬我的时候——"


    解柊膝盖猛地顶向颜炎腿间，趁他吃痛弯腰的瞬间夺回蓝莓塔，却在转身时被拽住手腕。颜炎的拇指再次摩挲过那道疤痕，力道比昨天重了几分。


    "你这里，"颜炎声音突然低沉，"和我妈妈的一样。"


    雨声骤然变大。


    解柊僵住了。他看见颜炎撩起额前湿漉漉的红发，露出藏在发际线处一道细长的疤——那是利器留下的痕迹，边缘已经泛白。


    "她总说活着太疼，"颜炎松开手，蓝莓塔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所以我帮她解脱了。"


    冰箱的嗡嗡声突然停止，后厨陷入诡异的寂静。解柊的呼吸变得急促，药效似乎在消退，熟悉的眩晕感漫上来。他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药瓶，却听见颜炎轻笑一声。


    "骗你的。"颜炎捡起地上的蓝莓碎片，"她只是跟别人跑了。"


    窗外的雨小了些，夕阳从云层缝隙漏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颜炎把沾了奶油的手指伸到解柊面前："尝尝？现在甜度刚好。"


    解柊盯着那根手指看了很久，久到颜炎以为他又要咬人。


    然后他转身走了。


    风铃在身后叮咚作响，颜炎的声音混着雨后的潮湿追上来："明天乐队排练，记得来看！"


    解柊没有回头，但他在拐角处停下，摸了摸口袋里那张被雨水浸湿的琴行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