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打听情报(二)

作品:《猎山:人工智能偷走我的灵魂

    他预想过很多种回答。


    或急于求售,报一个自以为高的价格;


    或故作矜持,说些‘自家用,不外卖’的扬面话。


    唯独没想过,对方会把球又踢了回来。


    这年轻人,有点意思。


    赵谦没有立刻回答。


    他重新拿起一张纸,对着光,细细端详。


    那纸,薄如蝉翼,却坚韧异常。


    阳光透过来,能看到里面细密交错的纤维,均匀得不似人力所能为。


    “杨族长,这是在考较老朽了。”赵谦放下纸,目光重新落在杨九狼身上,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


    “不敢。小子身处穷乡僻壤,如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杨九狼微微一笑,话语谦恭,姿态却很平稳:


    “只是这白纸,是好是坏,值钱与否,还得请赵管家这等见过大世面的人来评断。”


    赵谦活了半辈子,人情世故早已通透,哪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杨九狼给他戴高帽子,无非是想从他这里打探纸张的行情。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若论价值,此物之价,可上天,亦可下地。”


    “何解?”杨九狼问。


    “杨族长可知,当今天下,纸分三等。”赵谦开始了他的‘科普’:


    “下等者,如厕筹、窗纸,多为草木粗制,色黄易碎,百文钱可购一捆,寻常百姓家,咬咬牙也能用上。”


    “中等者,多为麻、藤所制,如各州郡官府所用之文书纸,或学子习字所用之练习纸。


    此等纸,一刀(百张)便要一贯钱,已非寻常人家所能消费。”


    “而上等者……”赵谦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叠白纸:


    “乃是贡品。如澄心堂纸,取上好檀皮,经十八道工序,历时一年方得。薄如卵膜,坚洁如玉,一张纸,便值一金。如今朝中,唯有尚书台、兰台等寥寥几处,方有此等待遇。”


    一金,就是十贯钱,一万文。


    一张纸,够寻常百姓家吃用一年。


    赵谦说完,观察着杨九狼的表情,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震惊。


    然而,杨九狼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依赵管家看,我这白纸,属于哪一等?”


    赵谦在心中嘀咕:


    听到如此价钱,竟不动于衷,此子的心性,当真如此沉稳?


    “若论质地,”他最终还是给出了评价:


    “杨族长此纸,洁白胜雪,平滑如镜,坚韧似帛,远胜澄心堂纸。若入京城,入的便是上上等,便是‘天价’。”


    他说到‘天价’二字时,加重了语气。


    “可为何又说,其价也可下地?”杨九狼追问。


    “呵呵,”赵谦苦笑一声,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讥诮:


    “杨族长,这世上,并非好物就一定能卖出好价钱。此纸,若在京中那些世家大族手中,便是奇货可居,可换万金。


    可若在寻常商贾手中,莫说万金,便是一金,也未必卖得出去,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此话怎讲?”杨九狼继续追问,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杨族长久居山野,恐有所不知。”赵谦的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些,属于王府总管的见识和气度,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这天下的生意,尤其是能赚大钱的生意,背后都有主子。


    盐、铁,官府专营,私贩者死。


    茶、丝、瓷,背后皆是与朝中大员勾连的豪商巨贾。


    他们早已将销路、价格、客源,瓜分得干干净净,如一张大网,笼罩天下。外人想插足,难如登天。”


    他看了一眼杨九狼,继续道:


    “这纸,尤其是此等神品,一旦面世,动的是谁的利益?


    是那些原本贩卖藤纸、麻纸的纸商,是那些背后为他们撑腰的官吏,更是那些以笔墨营生的世家。


    他们会坐视杨族长你一个外来人,抢走他们的生意,砸了他们的饭碗么?”


    赵谦想起了这世道的残酷,打算给杨九狼一些警示:


    “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你这纸,一文不值。


    或散播谣言,说你这纸有毒,用之伤眼;


    或买通官府,说你这作坊来路不明,勒令封禁;


    再或者,更直接些,派一伙山匪,将你这峡谷,连人带作坊,一把火烧个干净。”


    这话说得平淡,但话语里的血腥味,却浓得化不开。


    闻言,杨九狼一点都不觉诧异。


    对此,他早有预料,只不过是想借赵谦之口验证一番而已。


    “赵管家的意思是,”为了探查更多情报,杨九狼接着问:


    “这纸,是宝贝,但也是催命符。我捧着金饭碗,却没命吃饭。对么?”


    “……可以这么说。”赵谦点点头。


    看到杨九狼如此平静,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前面的都白说了。


    “我明白了。”杨九狼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些正在修建的院落,和远处忙碌的村民。


    “那依赵管家之见,”他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飘忽:


    “这白纸,该如何是好?是就此封存,当它从未出现过?还是……另有他法?”


    赵谦的眼皮跳了一下。


    另有他法?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道无解的题。


    他活了大半辈子,在雍王府见惯了风浪,


    深知这世道就是一锅煮沸的油,任何一滴冷水溅进去,下扬都是炸得粉身碎骨。


    “杨族长,”赵谦转过身,重新看向杨九狼,“所谓他法,皆是虎口夺食,九死一生。”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一种方式,


    他要将这其中的凶险,掰开揉碎了,摆在这个年轻人面前。


    他想看看,眼前这人的平静,究竟是源于无知,还是真有倚仗。


    “前朝有位织工,姓莫。他耗尽家财,十年心血,织出一种云锦,薄如蝉翼,灿若云霞,献给当时的皇帝。龙颜大悦,赏金千两。杨族长,你可知他后来如何?”


    杨九狼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赵谦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


    “莫工匠回乡的路上,连人带马车,坠入山崖,尸骨无存。而那织造云锦的秘方,不久后,便出现在了当时皇后的娘家,成了皇家御贡。”


    这故事不长,但书房里的空气,却又冷了几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杨九狼淡淡地接了一句。


    “杨族长明白便好。”赵谦可算松了一口气。


    他讲了这么多,总算让眼前的年轻人开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