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作品:《公主为质

    白清虽然没有亲自见到凤霄,但至少凤霄答应了他的邀约。他满意地回了枫林别苑,去见宁绾心。


    宁绾心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在房间里琢磨要给凤霄送什么谢礼,春艾在一旁给她添茶。


    瞧着少女前几日还白皙的手今天却因生了不少冻疮而变得红肿,宁绾心道:“院子里就我们几个人,活儿也不多,天冷就别碰凉水了。”


    她以前和柔嫔在漪澜殿虽然有一个宫女伺候,但日子也不好过,很多活儿都要自己做,冬天里碰凉水,那滋味儿实在不好受。


    宁绾心虽然是质子,但到底也是主子,春艾这些时日觉得她性冷话少,不好接近,本还有些忐忑,突然得她关心,生出几分感激,福身行礼,“谢公子体谅。”


    宁绾心又往她递过去一张药方,“这是我以前得的一张方子,能治冻疮,让杜管家去采买,你们都用用。”


    春艾的心里便更生出几分温情来,还想道谢,白清却先开门走了进来,瞥她一眼就让她出去,她只好匆匆行了个礼,拿着药方退下。


    等门关上了,宁绾心看向白清,“有事?”


    自从上次齐王府后,凤国的人没再找他们的麻烦,白清却一副郑重模样,她便猜测是出了什么事。


    谁知,白清却道:“你准备一下,明日和凤霄去城南的梅园赏梅。”


    宁绾心目露疑惑,“赏梅?”


    今天下了雪,凤霄的身体又不好,且平白无故的,定不会约她去赏梅。


    只是稍稍一想,宁绾心就明白了这次约会因何而来,问白清:“你的主意?”


    白清坦然道:“我看你整日在这院子里闲着也是无聊,雪天赏梅何等美事?他又救过你,你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谢他的救命之恩。”


    宁绾心被气得发笑,“你让住城北的凤霄大雪天去城南赏梅,还说是要谢他的救命之恩?他的身体那么差,你就不怕他出个好歹?”


    寿王府恐怕都要以为她是恩将仇报。


    白清确实没考虑到这点,但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反而责怪宁绾心:“上次你在齐王府丢了半条命,我这也是为你着想。”


    宁绾心从齐王府回来的第二天,白清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他若是真的替宁绾心考虑,又怎么会丝毫不顾凤霄的身体状况,替她邀约?


    心念电转,宁绾心的心里很快有了一个猜测。


    她手扶着桌角,迫使自己保持冷静,抬眸看着白清问:“你可知这座别苑四周有多少探子?”


    白清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宁绾心道:“只是想提醒你小心。”


    白清嗤道:“我还用你提醒?”


    以他的身手,要躲过这些探子行事并不难。


    宁绾心微微点头,脸色却已经冷了下来,“你想让我跟凤霄结交,那我和他结交便是,但是以后你不要再替我做决定。出去。”


    白清见她脾气这么大,也不想继续留在这儿看她冷眼,转身出了房间。


    宁绾心扶着桌角的手渐渐发力。


    白清那么想让她和凤霄结交,定是有事瞒着她,而这很可能是宁承玺给他安排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任务。


    可不管白清的任务是什么,她都得活着,她得活着回宁国去见她的母妃。


    夜里,春艾来给宁绾心送热水时说起了她给的药方:“那药敷上,冻疮果然就不痒了,奴婢谢过公子。”


    宁绾心只轻应了一声,便让她先出去。


    因着脸上有伤,宁绾心洗漱时不许旁人在侧,春艾是知道的,因此并未多想,规矩地退出了房间。


    待房门合上,宁绾心脱下面具,看着自己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


    她用了凤国太医开的药,脓是早就治好了的,可这疤却不能好。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青瓷小圆钵,指尖沾了里面的药膏,仔细抹在那道疤上。


    次日上午,宁绾心坐着马车去了城南的梅园。


    这是一位富绅的园子,里面栽种的梅花种类繁多,冬日里一开,香飘几里,不少人慕名而来。为着宁绾心和凤霄要过来,白清今日特地包下了这个园子。


    昨天下了一天的雪,屋檐上街道边有不少积雪,梅花香从院墙里飘出来,显得格外冷冽。


    他们到的时候,凤霄还没来,宁绾心坐在马车上,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双手微微收紧。


    本以为白清至少保证她的安全,可既然白清对她并不坦诚,她便不能将自身安危全系于白清一人。


    凤霄是个很好的选择。


    她在思索着一会儿见到凤霄的说辞,白清却不耐烦地抱怨起来:“这凤霄怎么还不来?”


    宁绾心瞥了他一眼,冷道:“他身体不好,就算今天不来也不稀奇。”


    白清冷笑。他们和凤国刚打完仗,有着血海深仇,宁绾心还那么惦记凤国的皇子,果然是妇孺之人,没有骨气血性。


    心头刚鄙视完宁绾心,就见寿王府的马车慢悠悠地驶来,他还没说话,同样注意到的宁绾心就从马车里出来,那边连车帘都还没有掀开,这边宁绾心就已经双手作揖请罪:“大冷的天还让寿王殿下来赏梅,是承玺考虑不周。”


    白清看她这副模样,心内暗骂她奴颜媚骨,对她更加瞧不起。雁七也觉得她假惺惺,哼了一声才把车帘掀开。


    车上下来的却不是凤霄,而是身着粉白襦裙的丫鬟阿姝。


    阿姝先下了马车,待雁七把凤霄扶下来,她便跟在了凤霄身侧。


    凤霄不同于雁七,对宁绾心倒是和颜悦色,只说是自己身子不好,让她不用自责,之后二人就一同进了梅园。


    宁绾心在门外就闻到了幽幽梅香,等进到园中,看到一整片覆了白雪的红梅,忍不住在心里夸赞白清会找地方。


    只是凤霄毕竟身体不好,她便提议去暖阁里。


    看凤霄裹着狐裘、握着手炉,宁绾心询问了几句他的病情,见他刚说两句话又咳嗽起来,她心里更加内疚。


    她怕突然取消梅园之约会让凤霄起疑,所以只能来赴约,现在看到凤霄这个样子,她后悔了。


    就该取消的。


    宁绾心正思索着,却感觉到一阵目光,她往凤霄身侧的丫鬟看去,两人目光交汇,那丫鬟从容地冲她歉意一笑。


    因为脸上的面具,宁绾心很容易被人打量,因此只当对方是好奇,并没有深想。


    红泥小炉上的水已经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泡,宁绾心拎起茶壶,沏好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放到凤霄面前,方才说道:“今日请殿下出府是承玺冒昧,只是承玺有一事相求,希望殿下应允。”


    凤霄的笑容和平常一般温和无害,“质子有话不妨直说。”


    宁绾心一副愁苦神态,将一杯茶饮尽了才再次看向凤霄。


    “半月前,蒙殿下在齐王府将承玺带走才救下承玺一条命,承玺斗胆,想求得殿下的庇护。”


    凤霄摸着面前的茶杯,觉得比出门前才加了碳的手炉暖和许多,便久久不肯放开。


    他抬眸看着宁绾心,“我虽有个皇子的名头,但一不上朝,二不参政,质子找错人了。”


    “您虽然不上朝参政,却是凤国陛下最疼爱的儿子,承玺不敢要求殿下做什么,只想请殿下允准承玺时时上门拜见,如此就算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会有人再为难我。”


    宁绾心一脸忐忑与恳切,似乎真的对那夜齐王府的事心有余悸。


    凤霄反复抚摸着茶杯的杯沿,目光一直盯着宁绾心,“父皇有四个成年的儿子,质子即便是怕我三哥为难,找我大哥二哥也罢,何苦要来找我这个病秧子?”


    宁绾心心内叫苦。


    哪里是她想找凤霄?只是她也不能把白清一心想让他们结交的事如实相告。


    她目光殷切地望着凤霄,“因为殿下有一颗悲悯之心。”


    凤霄:“……”


    宁绾心:“我跟惠王康王并不相熟,和您虽也不过数面之缘,但几次得殿下照拂,我便知道殿下心怀天下、不愿再起干戈,因此才敢斗胆请求。”


    凤霄听得笑了,笑得靠在圈椅里咳嗽,阿姝抚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


    咳嗽了好一会儿,凤霄的脸都微微泛红了才停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宁绾心,神情忽而一变,不仅改了自称,嗓音也变得戏谑:“你要求本王庇护,本王可以答应,不过本王有两个要求。”


    宁绾心虽觉得他变化太快,但也不敢多问,故作镇定道:“殿下请说。”


    凤霄:“第一,你要对本王行三跪九叩之礼,以示宁国真心顺服。”


    三跪九叩是最敬重的礼仪,宁绾心如今的身份是宁国唯一的嫡子,若真的对凤霄三跪九叩,便是将整个宁国皇室的尊严都弃之不顾了。


    还不等她答话,她身后的白清就掷地有声道:“我宁国未来的储君,怎可跪你?”


    凤霄也不知有没有听见白清的话,只是专注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等着宁绾心的回应。


    倒是他身边的雁七冷嘲道:“现在是你们有求于人,难道连这点诚意都拿不出来?”


    白清还要争辩,被宁绾心的眼神制止住,不得已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却狠狠瞪了雁七一眼。


    雁七翻起眼白,对他十分看不上。


    宁绾心唇角抿紧,许久才艰难地挤出一抹笑意,“当日在宫宴上,凤国陛下免了我的跪拜。我对贵国陛下尚未行跪拜大礼,今天若是对殿下三跪九叩,若是别人知道了,恐要说殿下僭越。”


    凤霄不甚在意道:“你现在就可以走出这扇门,让天下人知道我凤霄是如何僭越。”


    他嘴角轻扯,眼中满是嘲弄之色,“当日你不跪已是藐视我凤国皇权,我父皇不追究,那是他仁慈,可你也不能因此就得寸进尺。宁承玺,宁国主动挑衅我边关,杀我将士,这笔血债,你真以为和谈就能消解?”


    宁绾心垂着的手微微收紧。


    她以往只觉得凤霄是谆谆君子,现在却感受到他身上居然有种凛凛不可犯的气质。


    一个不上朝、不参政、靠药续命的人,居然也能有这样的气质。


    白清似乎对凤霄忍无可忍,几乎咬牙切齿:“你们别欺人太甚!”


    雁七轻蔑道:“你们不过是人质,陛下对你们礼遇有加,你们不知感恩,还蹬鼻子上脸。别说我们没欺负你,就算真的欺负了,你又能怎么样?”


    白清握着剑鞘的手背青筋凸起,瞪着雁七道:“你倒是能说会道!练武之人,我不跟你吵,有本事就跟我打一场!”


    雁七看向自家主子。


    凤霄:“出去打。”


    得了凤霄的允准,雁七眼里一阵快意,跟白清先后出了暖阁,又快速关上门,两人打斗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暖阁。


    宁绾心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本来她还可以跟凤霄谈判,白清突然这么插一脚,他们就成了理亏的一方。


    凤霄已经喝完了一杯茶,他将茶杯放下,目光幽幽地看着宁绾心,“质子,还不跪吗?”


    他摸着暖烘烘的手炉,微叹了一口气,“你的侍卫意图行刺本王,就算我想网开一面,父皇也不肯。”


    听出宁承玺话里要挟的意味,宁绾心急道:“他们明明只是口舌之争,若不是你纵容……”


    “你若跪了,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凤霄懒得和宁绾心争,打断了她的话。


    事已至此,宁绾心已经没了选择。她到了凤霄身旁跪下,磕头虽是不情不愿,但每一个都磕到了地面上,凤霄能听到响。


    磕完了九个头,宁绾心的额头已经微肿,她看向凤霄,“第二件事,还请明示。”


    凤霄见她果真照做,心底讶异,面上却并未表露,神色淡淡道:“我要看你脸上的伤。”


    宁绾心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缓缓放下,咽了口唾沫问:“非要如此吗?”


    凤霄靠在圈椅里,并不说话,只是幽幽看着她。


    两人目光对视了良久,见凤霄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宁绾心只好揭下面具,将脸上狰狞的伤疤露了出来。


    凤霄双眸微眯,身体前倾,捏着宁绾心的下巴,仔仔细细看她脸上的伤。


    那道伤疤实在是丑,他问:“太医开的药用了吗?”


    宁绾心被他这么盯着,紧张不已,只觉得脸上滚烫,手也攥紧了,说话有些哑:“用了。”


    凤霄指腹轻轻抚过伤疤,“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可惜了。”


    听他居然有几分伤感,没有任何怒意,宁绾心心下微松。却在这时,掐着下巴的那只手猛然用力,她被迫看着凤霄的眼睛,就见那双平日温文的眼此刻散发着迫人的光。


    “听闻宁承玺文武双全桀骜不驯,不想今日为了自保,不仅能对本王说出吹捧之言,还能行如此卑鄙之事。”凤霄嗓音骤冷,“说,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