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穿越

作品:《月华天工

    永庆府,文塘县,桐东镇


    冬月的寒风吹了一夜,没有一丝温柔,带着刺骨的寒意,镇上最大的一间书铺半掩着门,厚实的门帘隔开了凛冽的朔风。


    店内空间不算大,淡淡的墨香杂夹着木头的气味,倒是显出几分清新凝神的味道。书铺陈设简朴,却布置得井井有条,一排排木质书架高耸,上面分门别类放着黄麻纸和宣纸的书册,从科举所需的经典到诗词歌赋,野史杂文、医方话本,种类颇为齐全。


    书铺的一角摆放着一张大书桌,周边的书架上多为话本,书桌旁放着几张榉木夹头榫方凳。桌面上零散放着几本诗词书册,几支毛笔、一方砚台并两块碎墨。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围坐在桌旁,最初是在小声絮叨着显摆最近新得的佳作,不一会儿话题就跑偏了。


    一个蓝衣书生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慢慢大声起来,说的却是镇上林氏私塾林夫子的独子——林易前几天落水的事儿。


    蓝衣书生左右望了望,店里除了他们几个,只有守在门口柜台前睡得口水直流的伙计,书店老板都躲去后院找地方取暖了。再三确认似乎没有其它人,他向人堆里凑了凑说道:“我邻居的二舅母的表姨夫的同村说的,那林易落水是有缘故的。”


    见众人齐齐望过来,不仅心下得意,再开口声音压不住的大了些:“他看上了他那远房表妹夕柳姑娘,谁不知道今年秋收那会儿夕柳姑娘的娘给她定了亲,就是橘林村张秀才,上个月两家都已经过完大礼了。那林易你们别看他平日里一副谦谦君子……道貌岸然,哼!仗着自己那张脸,背地里还不知道勾搭过多少人。哎,我跟你们说啊,那天他私会夕柳姑娘,就是故意坏人家名声,好逼着夕柳姑娘嫁给他。啧~好在夕柳姑娘身边的同伴机警,拉着夕柳姑娘赶紧避开,他拔腿想追上去,结果恶人有恶报,一脚没踩稳,掉下湖了。”蓝衣书生学着说书先生的抑扬顿挫,想把事情说得跟评书似的跌宕起伏,偏偏没按耐住自己心里那股幸灾乐祸的劲儿,听起来声音有些拐着弯的飘。


    这边话音刚落,众人忍不住吸了一口气,七嘴八舌表达自己浑身的正义,义愤填膺地指责起来:“他这就是坏人名声,寡廉鲜耻枉为读书人。”


    隔壁书生给了蓝衣书生一个嘲讽脸:“周二,你这样说林易,是因为早前你对着姑娘们献殷勤,结果姑娘们都不睬你,个个直愣愣的看林易吧?话说,人家那张脸,啧啧,人家生得好,你嫉妒个什么劲儿。有本事回家找你娘,把你重新生一回……”


    哈哈哈哈,四周响起肆无忌惮的笑声,声音有些大,连门口的伙计都撩起眼皮朝他们望了一眼,换了个姿势,很快又睡过去。


    被这串笑声引起注意的,还有一个人,他站在角落层层书架之后。


    书铺另一侧靠墙边放着的书架上多是史记杂文,鲜少有人来到这里,不仅书籍摆得密,连书架都摆得更加紧密。书架尽头有一名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唇色苍白,面色难看,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如画的眉眼青涩得宛如一幅晨露图,消瘦挺拔的身形仿若林间斑驳光影下傲立的翠竹。一身洗得有些旧的茶白棉袍,嵌着梅染棉布边,袍角绣了两枝简单的莲枝纹,正是蓝衣书生口中的主角——林夫子的独子林易。


    林易忍不住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他刚从现代穿来就发现自己大冬天掉进冰冷的湖水里,一瞬间整个人冻得快没知觉。求生的本能让他尽可能快速的脱掉厚重的棉衣,手脚并用朝岸边划水,但冬月的湖水实在刺骨,失温的情况发展得猝不及防,这具身体偏偏还有些孱弱,来不及思考到底是什么情况,林易求生欲爆发一心努力划水,这一幕落在岸边围观人的眼里就成了一顿乱扑腾,甚至有人在喊“不行了不行了。”


    那么有力气喊,还不如递根竹竿拉一把,这会儿是冬天,实在是冷,水温低,普通群众见义勇为恐怕比较困难,要是来个民警消防搭救一把,自己感激不尽,上岸后能叫爹的那种。林易心里的弯弯绕转了九曲十八弯,其实也不过一瞬,就听得嘭的一声,一阵巨大的水花四溅开来。


    这又是哪个倒霉蛋看热闹被挤下来了?林易腹诽着,好歹多了个难兄难弟,分担部分注意力自己没那么尴尬……


    一条有力的手臂横到他身前,没等他反应过来,快速的从后背穿过腋下将他囫囵个正面朝上拖拽着往岸边游过去。原本背朝天面朝水正游泳自救,突然被人跟王八似的翻了个个,林易忍不住拼了命的剧烈挣扎,可惜那条胳膊跟铸铁似的,完全不是这副孱弱身躯可以抗衡的,尤其感受到对方只是想救他,既然“爹”来了,还要什么自行车,自己躺平就是不添乱,林易只花了0.01秒说服自己。


    殊不知经过刚才脱衣、自救一系列动作,林易的力气基本耗尽,在对方眼里这点颤颤巍巍的动弹,跟感觉太冷打着哆嗦差不多,甚至还担心他坚持不住,对着他大喊了一句:撑住!


    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爹”来了,我肯定能撑住啊。林易想,可惜他现在的状态想跟人说那么复杂的句子有点困难,又担心水太冷容易失温,万一对方撑不住,自己不也得完,他张大嘴准备给对方一句“加油”以示鼓励,结果一道冰凉的湖水正拍在脸上,大半涌进他张大的口鼻,顿时整个人差点呛晕过去,一顿猛烈的咳嗽冲口而出,偏偏在水里不得其法。


    这会儿林易比刚才自救还要难受,偏偏众人眼里他看上去比刚才可鲜活多了,岸上的人一个劲的叫“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林易已经没有精力关注这帮看热闹的闲人,到底没扛住,感受到自己被拉上岸后,整个人心神一松就彻底晕过去,临着失去意识之前就看到一张帅脸,一头乌黑的长发滴滴答答的滴着水,林易最后的一个念头是:这是哪个剧组的小鲜肉,妆发都毁成这样了,还是帅瞎狗眼,肯定很红。跟这样的大帅哥搂搂抱抱,这掉水里也值了。


    林易没来得及想明白自己跟狗眼的关系就彻底晕过去。


    殊不知在对方眼里,就是一副备受惊吓尚待安抚,红着一双眼满脸委屈急需温暖呵护的模样。虽然脸色、唇色甚至双手都白得发青,一双猩红的眼湿漉漉的瞪得圆圆,既可怜又可爱,浑身抖动如同筛糠,可挡不住如画的眉眼,青松气息和一丝嘴角的柔和娇俏。


    若是林易得知他的想法,肯定会起杀心,他一个霸总哪里来的娇俏?长得处处和他心意也不能在他的雷点上蹦迪!


    是的,林易性别男。


    爱好,同上。


    上大学的时候受宿舍兄弟们的“熏陶”,被分享过某些不可描述的图片和小视频,偏偏几乎完全没感觉,直到……某天宿舍一个哥们充分表达了自己对某当红男星那健硕胸肌和块状分明的八块腹肌的喜爱之情时,林易的心里突然明白了。


    之后努力健身,希望自己也能拥有健硕胸肌和块状分明的八块腹肌,偏偏蛋白粉没少吃,健身房没少泡,几年下来也就顶多算骨肉匀称,身姿挺拔,肤色虽然不是白皙但最多也就保持着微微的粉蜜色,实在跟浑身肌肉蝤轧扯不上一毛钱关系。


    他倒是想认真钻研一下自己爱好的特殊性,可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资源有限,更遑论经验为零,所以很多事情想象边界收拢得厉害,连自身的型号也没搞懂。但这并不妨碍他自觉将某些目标制定得远大,例如怀抱一个有健硕胸肌和块状块分明的八块腹肌的帅男。


    后来他从知名大学研究生毕业,进入五百强外企圈子十年,靠着自己浑身的才华、机敏的巧思、能言的辩才、过人的胆识、坚定的毅力,好不容易扛过几个十位数的成功项目成长起来,在圈子里站稳脚跟,任谁见到都得夸一句青年俊才、资深市场专家,在品牌管理和策划领域积累了丰富的行业见解和实践经验,一路打拼跨入年薪七位数的高管阶层。


    正所谓人前显贵人后受罪,顶上的压力是巨大的,每一次的新项目都在缩减投入,而目标产出每次都要求30%以上的增长,他因此长期加班忽视了对双亲的照顾,某天忽然得知父母双双赴邀参加海外研讨会而意外过世时,他非常后悔和自责,一辈子陪伴的时间太短,相处的日子太少。而后他陷入不可自拔的抑郁,索性辞去工作,将家里积累的资产整理完毕,以父母的名义在他们的母校设立奖学金,然后出门旅游散心。意外来到江城见到昔日大学宿舍分享资源的直男兄弟,为了陪他散心邀请他一同看展。


    这是一个关于传承技艺的科技展,里面展示了诸多快要失传甚至已经失传的工艺、工具和成品。主厅的中间是几页古籍残卷,纸张发黄,看起来就很脆,似乎一碰就能化粉。林易的书法以张迁碑入门,后来有幸跟着书法大师潘先生学习,不仅在书法本身有一定实力,还因为潘先生自身是一位古籍专家,对古籍研究有独到见解,林易耳濡目染在这个领域也有一定积累。如今一眼就看出上面的字迹介乎于汉隶和簪花小楷之间,因为只是残卷,部分字迹已模糊不清,所书写的内容是关于纺织工艺的说明描述,但想更详实的理解还是比较困难,可即使这样也挡不住林易的好奇,忍不住驻足观看良久。


    身边的兄弟早已得知他的境遇,本就是陪着他散心,也不催促,还担心他有心理负担,贴心的告诉他自己有个电话要打,半小时后再过来找他。林易点头,眼睛粘在残卷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让自己分散注意力的事情,林易也想找点事让自己沉浸下去,好歹让一直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的缓冲。


    林易总觉得那残卷对他有很强的吸引力,他驻足良久,对身边的嘈杂充耳不闻,直到突然头顶的射灯发出刺耳的电流声,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大厅里几排灯就熄灭了,安全应急灯瞬间亮起,慌乱一刻的众人重新镇定下来。林易不自觉抬头观察头顶的灯泡,眼看着突然爆裂碎片炸开,腾的一声一篷大火蹿出,火星四射一秒钟点燃了旁边木质展台中的灯片,引起一连串反应,浓烟滚滚而起,火舌直扑置放在中央的古籍残卷。


    林易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整个人团身扑上去,护着残卷滚到地上,残卷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微光没入手腕,林易失去意识,再醒来就在水里求生。


    等林易二次清醒时,距离被救已经过去了一天,当他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反反复复与身边的人确认之后,终于彻底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这里不属于历史上的任何时空,而是一个叫大盟的朝代。他也成为桐东镇林氏私塾教书先生林远山林举人的独子,同名同姓也叫林易的少年身上。


    林易脑子里并没有原主太多的记忆,他怀疑是不是掉水里的时候脑子进了水,四书五经的学识隐隐约约残留了一点,真的只是一点点,原身是秀才,但林易觉得自己现在再考一遍肯定拉垮,跟不熟悉的人呆在一起还勉强能隐瞒一二,但跟手把手带自己学问的老父亲在一起,分分钟露馅。别说被考教学问,就是一些这个时空的常识恐怕就够自己抓瞎,所以一切要从装病、打探和看书相结合,别被人轻易发现这“借尸还魂”,否则多少高僧要来替天行道,被人当妖魔鬼怪活活烧死。


    当然装病的重点在对着林夫子,而打探方面就主要靠家里的仆从。林家人口简单,林母过世多年,林夫子也没续弦,父子俩相依为命。彼时朝廷轻赋税薄徭役,桐东学习风气浓厚,因此林夫子的私塾收入维持开销还略有盈余。但家中的仆从只有两人,一个厨娘兼洗衣清扫整理杂务,一个小厮负责赶车跑腿也做些家里的粗活。两个人几乎都没离开过桐东,能提供的信息有限,看起来真正能帮自己了解这个时空的方式仅有多看看各种文史杂书。


    林易曾经尝试去林夫子书房找一找恶补一下,谁想到他偷偷潜进林老夫子的书房里,打眼一看,尽收眼底。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占据了房间的一角,桌上堆满了各种科举所需典籍和学生们的文稿,背后放着几个书架,墨香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作品,上面写着“业精于勤,荒于嬉,成于思,毁于随”,倒是非常符合林夫子对学问的追求和严谨态度。书房不大,陈设简陋,真正的一眼望尽,上面的书册除了用于启蒙的读物,其它都是科考书籍,几本大众史书粗粗讲了这个时空的大略历史和大盟朝的发展,信息太基础,连个地图都没有,想搞清楚自己所处的方位都难。


    林易想找的各种增加认知的文史杂学书一册都没有,生存不易,林猫猫叹气,手指不由自主的摩挲着桌角,这会儿有本《徐霞客游记》多好,至少不会两眼一抹黑,风俗习惯、山川河流,能科普一点也好啊。


    左思右想后林易今天溜出门,来到镇上最大的书铺,想从这里收集点信息,尽快融入这个新的时空,殊不知误打误撞竟听了个墙角,自己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流言主角。


    看着这帮人闹哄哄的说着自己都不知晓的八卦,林易忍不住佩服这脑洞不去小绿江真是屈才。


    待到一群人起哄完毕,一个年纪略长的人迟疑着问道:“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听闻那张秀才素来贪声逐色,名声极差,这夕柳姑娘嫁过去就是续弦,为何不选林易当原配正室夫人?况且我之前跟林易接触过,他这人素日里言语不多,但基本礼数周全,突然行这伤风败俗之举说不通啊,要么其中有隐情,要么是你胡诌一通,诓骗我等吧?”


    蓝衣书生嗤笑一声:“我胡说?我告诉你,我可是有证据的。那日夕柳姑娘哭着从城东柳溪湖跑回家,多少人看见了。再说了,这可不是我说的。”说到这里,蓝衣书生又抬头张望四周一番,这才低头接着说:“可别说出去啊,我告诉你们,夕柳姑娘羞愤回家差点一根白绫吊死在闺房。你们等着看吧,夕柳姑娘的娘,就是林易那远房表姑母就要打上林夫子家的门。怎么说也是败坏了她家闺女名声,差点害了她闺女性命,她这当娘的势必要个说法,还要林夫子赔钱呢。啧,这林夫子讲了一辈子端方文雅,现下好名声全被他这儿子给败光啰。”


    众人听完先是面面相觑,继而俱都露出鄙夷的神情,甚至有人忍不住嘲笑起来。


    “这不能吧,”蓝衣书生对面的人道:“那夕柳姑娘与人私会这事本来没多少人知道,被她娘一嚷嚷出来,岂不是全知道,这不是真的坏了姑娘名声。”


    “这里面有个缘故,”蓝衣书生眼珠一转,悄声道:“这夕柳姑娘的娘可不是亲娘,她亲娘早在她三岁时过世了,这是十几年前抬进门的后娘,隔得久远,没什么人提起罢了。“


    众人恍然:“嘿,这就难怪了,真是亲生的,谁不在乎姑娘名声。“


    蓝衣书生愈发起了兴:“她这后娘进门一年就生了个儿子,一直如珠如宝的养着,如今也十二了,他娘见天跟人显摆说他儿子读书厉害,说什么聪明伶俐必是宰相根苗,准备明年下场考秀才,这不家里缺银子,就把主意打到大姑娘身上,想靠着聘礼赚一笔。张秀才的娘自己嚷嚷出来的,他们家出了足足二十两当聘礼。可惜这后娘就是后娘,这二十两是一分也不打算拿出来置办嫁妆。难得遇到这档子事儿,这不又打上林夫子家的主意了,要我说,也是林易自己蠢,不打听打听,这是户什么人家就上赶着勾搭。”


    莫约天气太冷的缘故,桌边的几人继续闲聊几句后便纷纷散去。林易也快速翻完几本文史书籍,这个时代的书籍不算丰富,信息缺失得厉害,想要彻底融入这个社会,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想到这里,林易放下手中的书卷,缓缓从书架后走出,没惊动依然伏在柜台睡到流口水的伙计也悄然离去。


    书屋离林氏私塾不远,一盏茶的功夫便已转进巷口。林家大门前并无一人,唯有一块写着林氏私塾的牌子,在寒风中斑斑驳驳显得古朴而倔强。再往前,便是林家人日常出入的侧门。这会儿挨挨挤挤站满了人,时不时传来一阵喧哗吵嚷声,夹杂着吃瓜群众的议论声、抨击声、嘲讽声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这么热闹的场面,不用动脑子也可以想到,必定是那夕柳姑娘的继母,林易名义上的远房表姑母林韭花闹上门来。


    好歹顶了原主的壳子捡回一条命,原主的锅也得一并背上,想到这里林易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秀气纤长的拇指和食指按了按太阳穴,嘀咕了一句:脑壳疼!然后在围得紧紧的吃瓜群众中扒拉出一条路。众人一看“哟嚯,正主来了,这下肯定能吃瓜吃全了。”于是乎自动自发给他让出一条道来。受人关注这事林易熟悉啊,百人员工培训,千人经销商大会,万人新品发布,因为长相优越,说话妙语连珠,专业过硬,多少次都是全场焦点,眼前这点聚焦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林易内心平静一步步稳稳走到门前。


    冬月天气虽冷,但正是闲来无事,连巷子深处也已经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七嘴八舌的谈论声层层叠叠,活像几万只鸭子自由歌唱,更有大嗓门的时不时嗷的一声吼出一道无形的抛物线。


    家门口并未见林韭花的身影,但关上门的院子里隐隐传来小寡妇上坟时特有的吊嗓声,有哭声有骂声,再间或叠加几个感叹词,一听就特别接地府,其节奏韵律自成一派和谐共生。眼看着林易走近,周围人都慢慢禁了声,刚才自动让出的一条道,这会儿又自动合拢,只剩下一排排瞪大的眼珠子和满脸兴奋的吃瓜专用表情包。


    对门的婶子自幼看着林易长大,此刻抬头看见是他回来,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到最后唯剩一声叹息,走上前来叫住他:“那林韭花一早来就闹开了,说你……”邻家婶子停顿片刻,讷讷半响才接上话:“你爹差点被气得晕过去,赶紧回家看看,回头好好跟家里人说清楚。”说到后面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


    林易默然点头,垂着眼叫门,大约里面的人一直守在门边,一敲便快速打开大门,只开了不大的一点,让林易侧着身子勉强挤进家门。


    转过一扇装饰花窗,便看见正堂上方坐着的林夫子身材瘦削,面容清癯,头戴乌纱帽,身穿一件朴素的灰色长袍,衣襟整齐地扣着,人却已气得发抖,面色惨白,指着这打上门的远房表妹林韭花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韭花此时正跳着脚撒泼:“我可怜的闺女啊,亏你们还说自己是什么书香门第,狗屁的读书人,那就是个黑心短命鬼,想害我们一家子,我要去报官啊,请大老爷给我做主啊。”林易第一次见她,便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来。估摸着扑的粉有些厚,林易看她一边说脸上的粉刷刷的往下掉,忍不住替她心疼买脂粉的钱,一两银子一盒的脂粉估摸着得有半两多是掉地上了。就见她拿起手帕作势擦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又担心蹭到脸上的脂粉,隔着半指的距离做了个擦眼泪的动作,还一边眼珠乱转偷偷瞄着林夫子的脸色。


    林易走进正堂,林韭花正巧抬眼看到他,立刻吊高了嗓门喊起来:“林易!你这个小兔崽子”说着更是飞扑过来,林易脚下微微滑出半步闪身躲了躲,林韭花顿时差点一跤跌在地上,林家厨娘赶紧上来将她扶住坐好,她却再次大声嚎哭起来,嘴里污言秽语不断。


    林夫子对着林易喝斥一声:“孽障,到底如何,老老实实说清楚。”林易不疾不徐跟林夫子见完礼,这才回头看那一脸浓妆的林韭花,高颧骨薄嘴唇,颇有些刻薄的意味。


    所谓相由心生,林易忍不住头又疼起来,想起当年公司某位大老板的话: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表姑母,”林易拱拱手道:“我对表妹并无私情,您可不能坏了表妹清誉,也不能坏了我的名声。”


    “小兔崽子,你烂了心又烂肚肠,死了也要被阎王爷挖心掏肺,下十八层地狱,敢做不敢当的王八羔子!我告诉你,今天不赔钱,我就报官,你调戏良家的黄花闺女,逼死人命,让人都看看,你们这披着人皮的书香门第,底下都是些下流胚子……”林韭花随即又跳起来,旁边的婆子赶紧拉住劝慰道:“夫人有话好好说,身子要紧。”


    林易抿了抿唇,垂下眼眸道:“表姑母上来就给我扣那么大罪名,我有理也没处说去。我就问一句表姑母,夕柳姑娘怎么跟你说的?她可承认跟我有私情?若她说自己跟外男有私情,你不在家好好教养,来我这里闹?我连她面都没怎么见过,可从无妄念。”


    说完低头垂目满脸委屈的望向林夫子:“爹,那日确实在柳溪湖边偶遇夕柳姑娘,她说后娘为二十两银子就把她卖给张秀才,人人都知那橘林村张秀才好美色,身边已收了三房小妾和好几个通房,且男女都有。可她又拗不过后娘,伤心之下要投湖,儿子看在表姑母的份上好歹沾亲带故,就劝慰她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开些。谁知她哭得越发厉害转身就跑,她身边跟着的另一个姑娘上来一言不发直接将儿子推到湖里就跑了……”


    话音刚落,林夫子神色略缓,尚未发声,林韭花就尖着嗓子嚷嚷起来:“你个杀千刀的,我给我闺女好不容易说定了一门好亲,你个王八羔子想搅合,现在倒说嘴到老娘头上,我呸!”指着林夫子骂开了:“林远山,当年祖上怎么就瞎了眼跟你这老不正经的东西连了宗,我们林家列祖列宗都不得安宁。还有你个小不正经的,想科举,想娶门正经亲事,呸,不赔钱,没门!”


    这时,守门的小厮匆匆跑进来跟林夫子说道:“老爷,文塘县的段媒婆上门,说给公子提亲。”这话一出,林韭花像只被人捏了脖子的鸭子,叫骂声戛然而止,那拿着手绢准备表演哭天抹泪的手举在半空中竟忘了放下来。林家父子也是一惊,今天这是什么黄道吉日,奇事一桩接着一桩。


    开文!看我看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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