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茶楼
作品:《月华天工》 满堂的热闹纷扰仿佛被按静音键,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向进门方向,就看见一个披红着绿打扮妖艳的中年大婶扭着腰走进来。她五官堆着笑,整个人生得圆润,圆润到林易快分不清口鼻,两条细如鼠尾的墨黑柳叶眉特别突出,搭配艳红的口脂,林易饶有趣味的仔仔细细打量着段媒婆的脸,居然没在她脸上找到媒婆标志性的大黑痣,啧!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
这段媒婆对众人的打量浑然不觉,刚一露脸隔得老远便操着比林韭花还大的嗓门喊着:“恭喜林夫子,贺喜林夫子,我来给林公子说媒。”说完眼珠一转往正堂一扫,凭着自己娴熟的职业技艺,快速找出林易,没半点犹豫疾步走到林易身边,不由分说的拽起林易的衣袖一角,将林易上下打量,满脸堆笑的职业表情酣畅淋漓的展现出来:“哎哟,这林公子真真是从画儿里走出来的,嫡仙一样,哎吆~~难怪有人惦记。”
说着拿帕子捂着嘴又夸张的笑起来,转头单手掐着腰,扭着身子朝林夫子走过去,边走边接着道:“我今儿来是替县城赵家赵三公子说媒。”段媒婆一句话调子拐了十七八道湾,吐字清晰节奏张弛有度,林易不由得心里竖起大拇指暗暗赞一句“专业过硬,人才!”。没等众人反应,段媒婆自己给自己接了下文:“说起来可真是天作的姻缘呐,那日赵家三公子在水里救了林公子,您猜怎么着?”
段媒婆一顿挤眉弄眼,一个人好毫不费劲的唱全乎一台戏:“那赵三公子对着林公子呀,那是一见钟情。回去就求了赵老爷和赵夫人,让我赶紧的来说和说和,就想着赶紧把这门亲事给订下来。”说着扭了扭腰,拿手帕作势表演侧头捂嘴笑,可惜脸大帕子小只捂了半个下巴,林易看她说唱俱全,忍不住对她的职业精神再打高两分。
“我来之前,赵夫人特特跟我交代,两位公子在水里搂也搂了,抱也抱了,既是污了林公子清白,赵家是清誉之家,得负责。”段媒婆确实是深谙人性,将负责两个字重音强调出来,让在场众人想忽视都难。“这不,让我来跟林公子说媒来着。原先赵夫人让我给三公子说媒,我一看这三公子的长相,啧啧啧,长得跟戏文里说的偏偏俊雅,春日玉树,我这心里倒犯了愁,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公子才配得上他,急得我哟~~~今天一见林公子,哎呀~~我这不是找着了吗!看着这两人,真真儿是般配,天作之合,就再没比这更合适的。”
林易耐着性子听完嘴角直抽,两个男人,污了哪门子的清白。他可是要做霸总的男人,那赵三公子长得确实合眼缘,但被那一条宛如铸铁的胳膊支配的倒霉劲儿将林易果断劝退。正待开口回绝,那段媒婆快嘴一步又说了:“林公子,所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话本里都这么写,你们两也算成就一段佳话。林公子是读书人,道理可比我懂得多,你与赵三公子啊,一个有财一个有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这时,回过神来的林韭花嗷的一嗓子嚎开了:“他是狗屁读书人,那就不是正经人,勾搭完姑娘又勾搭男人。”
段媒婆一眼撇过去,翻着白眼双手叉腰,手上捏着帕子,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着林韭花就开骂:“谁不知道你家那点狗屁倒灶的破事,你这后娘当得都把姑娘往火坑里带,差点逼死前妻的闺女,这会儿为了银子,攀扯旁人。我呸!”
林易在现代社会生活优渥,身边的人基本都彬彬有礼,从未见过这样比赛撒泼的热闹场景,恨不得手抓瓜子增长见识。林夫子更是老学究一枚,此刻竟然目瞪口呆,插不上一句话。
林韭花也非等闲,撒泼打滚的手段层出不穷,这段媒婆绰号“嘴霸王”嘴皮子功夫千锤百炼不遑多让,林家正厅一派鸡飞狗跳,到得最后,林夫子实在烦不胜烦忍无可忍,怒喝一声,让人将两人齐齐轰出门去才得了耳根清静。
被人这样一闹,素来方正迂腐的林夫子看林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转头便对林易道:“回去罚抄《八佾篇》十遍,好好学学圣人礼道。”说完甩着袖子回了房。
对罚抄这件事,林易根据自己有限的经验倒是猜的**不离十,老老实实应下转头便回了房,私底下仔仔细细盘算着现状。自己对原主记忆继承太少,四书五经七窍通了六窍,若是参与科举必定露馅儿,从头学起就不是个短期计划,恐怕自己从入门到放弃只需五秒。林易愁得挠头,继续科举这条道目前走不通,自己总得赶紧寻个活下去的路子,就算真暴露了被林夫子赶出家门,好歹不用去乞讨。
梳理梳理自己的技艺池储备,书法、古琴,射箭,骑马,围棋,所谓君子六艺林易自己琢磨了一下,自我安慰应该勉强能混过去。至于古代诗词歌赋甚至左传、离骚之类倒是背得不少,应付日常肯定没问题,但强烈的版权意识让他选择了放弃。既然文科的路子走不通,那么换理科……嗯……工作十年貌似大部分忘了,唯有记得在小破站刷到不少穿越必备技能科普小视频。如果说其它的都没啥底气,唯有经商一道倒是信心十足,毕竟现代管理深入骨髓,自己也操盘过大项目,可林家现在的资源人脉……最基本的创业启动资金都不具备,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着眼前的困境,林易忍不住太阳穴突突直跳,折腾了一天实在感到疲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醒来,林易看见天才蒙蒙亮,来这里几天了,林易没见到传说中北方的大炕,但家里的被褥厚实暖和,就是有点重压得他早上醒来感觉累得慌。冬天的天气不好,即使天色未明估摸着也不早了,他磨蹭了三秒,破釜沉舟般一把掀开温暖的被窝,冷空气瞬间将他包裹起来,林易冷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穿得厚厚实实密不透风,林易才从厨娘手上接过热水,先仔仔细细用牙粉刷了牙,再认认真真用布巾洗了脸。
林易一早来到这里很多东西的出现让他感觉违和,都说牙膏牙刷算西方产物,可这里的人已经有比较成熟的牙刷和牙粉,虽然没攀上现代的亮白因子、护龈健齿多种科技元素,但完全满足基本的清洁功能。按照前世产品经理的眼光来看,配方稳定性不错,摩擦剂和发泡剂的使用感受也尚可。牙刷的形制与现代大体相仿,只是刷毛略硬了一点。
另一个让林易感觉吃惊的是林家这种普通人家,居然也有玻璃物件,虽然清晰度不高,但绝对是玻璃。身边展示的很多情况看起来既有唐宋之风,也有明清痕迹,仿佛在此之前有一批穿越人士分阶段将这里改造过。既然人们对这些超时代的物品接受度良好,那么自己偶尔有些出格的小创造,应该也不算太扎眼。林易盘算了一番,到底打定主意放弃科举走商业的路子,虽说士农工商,商人地位尴尬,但对不追求诗和远方的林易而言,挣点小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舒坦日子还是非常惬意的。
林夫子今天一大早出门,留下话让他好好温书、罚抄。厨娘拿来早餐,跟林易料想的差不多比较简单,一大碗杂粮粥,两个杂粮馒头,一碟子热油炒过的咸菜微微散着咸香。林易也没矫情,端起碗就开始吃,热腾腾的杂粮粥熬得软烂粘稠,冬天的清晨里搭配咸菜吃起来让人心里熨帖,杂粮馒头里不知道混了些什么杂粮,口感有些粗糙,甚至略微有点刮喉咙,林易吃得艰难,就着热粥囫囵咽了下去一个。看着另一个实在难以下咽,索性放了筷子。
吃完早饭林易按着往日的习惯回到书房,书房不大,仅仅将卧房连着的一间耳房打通,靠着窗边堪堪放下一张书桌而已,一旁有张摇摇欲坠的小木桌上,零零散散放着些书册、册页,一刀未裁的皮纸以及几个普通木头小盒子。小盒子没有任何装饰,木材也是寻常,打开一看都是原身的笔墨印章等小件文房。见到里面有两枚小巧的印章,林易拿起看了看,一枚四方封门青的朱印写着“林易之印”,看边款是原身自己刻的,汉印风格,倒也气息朴厚。另一枚则更加容易辨认,是一枚昌化鸡血石,不规则的椭圆,上面什么也没刻。林易用手指捻了捻,照旧放了回去。转身离开前撇了眼青色的陶瓷笔洗、铜质印规和仿圈,不禁挑了挑眉,“学渣文具”多这事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回身坐在书桌前,看到桌面的那本《论语》,封面都有些磨损,好些页边也显得毛躁,这一切都可以看出原身也曾是勤学奋进的好学生,但林易上辈子太累,这辈子实在不想勉强自己,放弃得绝不拖泥带水。
想起罚抄的事情,林易勉勉强强提起笔来,转念又想了想,摸出一本空白册页,将上一世还记得的知识一边梳理一边记录下来。一个时辰过去,连写带画用掉了一本册页。这时家里的小厮突然敲门进来,拿来一张精致且亮闪闪的请帖。打开一看,林易不觉一惊。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会儿太阳升起,冬日的阳光照进来,将手上的金色帖子照得愈发刺目,帖子上赵望舒三个字写得俊逸飘渺,昨天段媒婆说过赵三公子的大名就叫这个,没想到昨天拒绝了,今天就递了帖子进来。可惜帖子除了金闪闪就是亮光光,浑身上下叫嚣着“有钱”二字,这搭配着实挑战林易的审美,连带着对赵望舒三个字似乎看起来有些拧巴。
赵望舒,文塘县城赵家三公子,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昨天段媒婆口中“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对象,想到这里林易脸上一僵,闹不明白这货到底要玩哪一桩。帖子倒是写得万分客气且规矩,内容也简单,赵三公子约下午茶楼相见,有要事相商。想想昨天的段媒婆,林易心底生出一丝名叫“侥幸”的念头,万一这婚事对赵三公子也是被赶鸭子上架呢?大家正好一拍即合,不,正好一拍两散。
想到这里,林易果断决定非常有必要走这一趟,赶紧把话说清楚,各自安好,江湖不再见,毕竟自己还有一堆“活着还是死去”的人生问题尚待解决,哈姆雷特可以反复挣扎,慢慢琢磨,他却不具备试错成本,短期目标:活下去;中期目标:活得快乐;长期目标:活得长久。
林易快速回了帖子,表示下午会准时赴约,转头继续梳理过往的信息。临近中午厨娘照例给林易摆上饭菜,今天林夫子出门是受邀与老友相聚,一旬前约好的,路途不近,所谓从前车马慢,一早出门要傍晚才回,中午就林易一个人吃饭。
桌上摆着一碟腊肉炒蒜,肉切成三指宽半掌大小,数量少,林易细细数了数一共三片半,那半片其实就是切剩下的一点边角,但家养的猪肉做成的腊味,肥的透亮,瘦的不柴,肉香融进蒜苗,还挺诱人。一碟子油渣炒青菜,青菜鲜甜又有猪油加持,吃起来脆爽鲜甜,搭配一碗早上剩下的糙米杂粮粥和一个黄黄的大馒头,有点像某些地方的馍馍,肯定不是玉米面,到底里面加了什么林易没吃出来,口感还是粗糙,但跟早餐比口感好了太多。林易虽然锦衣玉食的长大,但没挑食的毛病,痛痛快快将一桌子饭菜吃光,还略微有点撑。前世自己身高一米八三,常年健身,食量也大,但当下这具身体瘦弱且肌肉力量都不够,食量有限,十七岁才一米七多一点,总结起来无外乎四个字:缺乏锻炼。林易一心二用,一边踱步消食一边琢磨了下每日健身计划。冬天穿得多不显,自己多练练,到了夏天,肯定能回归穿衣显瘦脱衣有料的辉煌。心里对自己的决定默默点了个赞。
歇息片刻将早晨梳理的内容收尾,林易洗洗手翻出一件香炉紫烟色的圆领长袍,领口袖边有一道瑕灰滚边,袍角几支灰色竹枝。原身的衣物不多,冬天出门见客的外衣也不过三件,风格多以清俊典雅简约为主,也算符合林易的审美。再系上一条玄天色发带,简简单单,倒是称得他整个人干干净净眉眼冷清。忽然林易眼角余光扫过桌面上那张金灿灿的帖子,忍不住眼皮抖了抖,舌头在门牙上磨了磨,不再耽搁出了门,依照帖子上的约定去茶楼赴约。
一路漫步走来,经过热闹的街市、柳荫笼罩的街巷,看着这一个世界的烟火气息,林易的心似乎也安定不少。桐东镇不穷,但称得上茶楼的就一家,街边的茶摊不少,到底一文钱两碗的消费才是主流。
透过茶楼雕花木窗,一缕阳光洒在桌面上,斑驳的光影仿佛为这寒冷的季节增添了一丝温暖,林易在伙计引导下独自上楼,一眼看到赵望舒坐在靠窗的位置,遥遥一望不疾不徐点头算打招呼,不冷淡也绝不热情,礼貌而疏离的分寸把握得精道。不远处几桌坐得满满当当,一群文人谈古论今,那边的热火朝天就像对照组,衬得他们这一桌的氛围好似比那天的柳溪湖水还要冰凉。林易此刻心情复杂得如同窗外变幻不定的云朵,脸色更是将赤橙黄绿青蓝紫演绎了个遍。他原以为今天是一场同仇敌忾的散伙下午茶,毕竟是两个男人相亲,况且因为一个姑娘的缘故被卷入了流言蜚语之中。
然而,抬头看到身着一袭绣金织银锦袍的赵望舒,其锦袍上金线银丝交错,繁复至极,仿佛将整座金山银海披挂于身。袍上图案倒是素雅的兰草,却是让绣娘将金黄翠绿的丝线杂糅一处,无不是极尽奢华之能事,这配色之俗,令人咋舌。配饰更是毫无章法可言,腰上挂着一串金镶玉的零碎,时不时便叮叮当当的响起。最绝的是,冬月寒风呼啸之际,赵望舒手上还摇着一把金银丝双心纹象牙扇。
林易狠狠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心里默念真是辣眼睛。看样子赵望舒这人素来只知金银之贵,不识品味之妙,其衣着之俗,真是令人侧目,浑身上下写满了有钱土豪、富贵旺财。好在头上只是一只金镶玉的头冠,样式并不夸张,算是勉强能入眼。林易决定只看脖子以上,毕竟赵望舒五官立体,下颚线清晰,一双墨色凤眼,可以秒杀林易职业生涯中,替公司签约的各路大大小小明星、网红代言人。
“林公子,”赵望舒眼神真诚,“或者我叫你小易?虽然你我了解不多,但成亲,应该是你我目前最佳合作方式。”一上来就这么直球一击,林易忍不住腹诽,古代人不应该含蓄、内敛、故作深沉还带上典故隐喻绕着弯的表达意思吗?这么敏感的话题,这么直白奔放?
林易瞬间的惊诧没有逃过赵望舒的眼,他唇角带着自嘲接着道:“你不会想不明白这流言是怎么回事吧?有人出钱鼓动林韭花上门闹事,又安排人传播流言。林韭花哭闹几句就有钱拿,若是你赔钱更是再拿一笔,她不亏。原配女儿的名声算什么,都定亲了,那张秀才名声也不好,传点捕风捉影的风声也不至于真退婚。但你就不同,就算没坐实的证据,一旦你沾上污名,继续科举连互保的秀才都难找,县城的书院也未必愿意收你。”
林易微微皱眉,心中暗自思量,赵望舒看似言语温和并不语带笑意,反而眼神偶尔有一丝凌厉感。看林易默不作声,赵望舒端起茶杯浅浅喝了口茶水,耐着性子继续说道:“我的处境……说到底就是一个继母作妖,但用度花费并不拮据。如今继母担着贤良美名,四处给我说亲,为了给赵家攀高枝,让我娶县尊的庶女。看起来好似商户之家的高攀,可县尊庶子庶女一大群,到时县尊可未必会记得赵家这门亲。再者说给我这位的姨娘还是青楼出身,若我想继续科考,嗤~~简直痴人说梦。若真是那么一门好亲,何不留给她亲儿子?”
说到这里,赵望舒一顿,撩起眼皮看过来,却见林易之前的冷清气息被满脸热忱的吃瓜表情替代,哟嚯!豪门瓜!后宅瓜!嫡庶瓜!
赵望舒眼光一凌,凤眼微眯,林易心中一虚,战略掩饰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被人看穿的窘迫后知后觉爬上脸庞,一朵红晕升起,配上飘忽的眼神,之前的伪装彻底破灭,真如同十六七既不靠谱更不冷清的中二少年。
赵望舒曲指在桌边敲了敲:“兄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林易被人点破,不仅面上通红,连脖子也泛起了粉红,他就是刚穿来,总觉得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凡事都习惯性跳出来看,于是诚恳地道了句:“抱歉!”
赵望舒简直快被他气笑了:“你现在也处于舆论漩涡之中,你如何看戏?兄台与我状况相仿,进不得退不能!不赔钱,林韭花这人难缠,这舆论少说也能再传半年,未来你想前往书院基本不可能,科举之路,与你而言基本断绝。你若赔钱,坐实了流言。”
说完睨着眼看着林易。林易心知刚才初听这么劲爆的信息,表情没控制住,说赵望舒对自己颇有微词都是轻的,两人并无利益冲突,甚至还有共同的敌人,如何快速挽回局面,林易想急智一回,这一急脸上由红转白,落在赵望舒眼里仿佛真急了。
做错就要认错道歉是林易的原则,于是他端端正正规规矩矩朝赵望舒再次郑重道歉:“赵公子,见谅。你继母的意思是把我弄得身败名裂你就不得不娶县尊庶女?我是那个倒霉蛋?工具人?”林易忍不住反手指着自己道。
赵望舒长长呼出一口气,平复一下换了个角度:“那倒不完全是。我娶县尊庶女如了她的意,我娶你,你身陷流言于我而言也声誉有损,怎么她都有利。不过,我还是想跟你成亲。一来我对你有救命之恩,这也顺理成章。二来确实对你一见钟情……”
林易原本摆着架子端坐着,听得这句整个人如五雷轰顶,两眼瞪得浑圆,粉唇微张,满脸不可置信。
赵望舒摸摸鼻子,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用力过猛:“那个,小易……”
再听到这声称呼,林易即时打断他:“赵公子,咱们不熟。”
”哦,林贤弟,你是打算走科举之路?成亲后也照样可以,不耽误你。我已有秀才功名,并不打算再参加科考,平日里自己看书作画倒也自在,左右做个富贵闲散人,日子也舒坦。左右只需防备继母将我如同大哥一样设计被逐出家门,让她霸尽家产就好。”说到这里赵望舒似乎有点儿矜骄的小了声音:“其实我钱不少,就是不能让我大哥受这份委屈。”
林易忍不住挑了挑眉,刚穿越来时林易还曾遗憾过,人家穿越不是王侯将相,至少也是富二代官二代,自己这开局剧本实在糟心,不过做不成富二代,还能嫁给富二代,这操作,林易忍不住内心万马奔腾。转头看着赵望舒道:“你打算出资支持我科考?”
赵望舒闻言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林易提出的可能,字斟句酌道:“也不是不能商量,毕竟我无意科考,大家不是竞争对手,而是可以相互扶持的……夫夫。不过,今上爱理政,平常朝堂都由阁老掌控,几个皇子都大了,太子……”赵望舒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细细打量林易的表情,才接着道:“科考本就不易出头,即便寒窗十载,也不知到时会不会搅入风云。林贤弟聪慧,自然看得明白,不如赚点钱,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好。”
这几日林易在书铺和私塾中也常听文人秀才们谈论时政,这些信息倒是知晓。
赵望舒压低声音道:“今上沉迷炼丹修仙,非大事几乎不问政务。后宫中,中宫早逝,韦贵妃一人独大。太子出自中宫,处处受人掣肘,如今韦贵妃所出的五皇子步步紧逼,若非占着嫡庶之分,早已取而代之。朝中六部阁老,表面骑墙,实则派系林立,五皇子和太子各有死忠。其中风云变幻莫测,一脚踏入恐怕就成了炮灰。”
赵望舒所说其实与林易所想一致,放弃科考改为经商,安稳富贵过日子,但想到把自己嫁给一个男人……林易免不了犹豫,前世世俗都无法接受,倒是这世风气迥异,类似情况仿佛并非异类,林易陷入思考中。
赵望舒眼看林易开始动摇,决定再接再厉:“我本人,长你一岁,也算一表人材身强体健,家资嘛还算丰厚,赵家主要以开绸布庄为生,家中有良田千亩。我幼时认下一干娘,曾指定赠我一些产业和银两,所以若你选择经商,本钱方面都不会有问题。”
接着,赵望舒提到了一个关键优势:“我一没通房,二没姬妾。没有情感的羁绊,于我而言,这样既省心又安心。我也打听过,你同我一样,这样我们彼此都可以真心托付……”
看林易脸色几变,赵望舒循循善诱,声音中带着几分诚恳与自信:“只有未雨绸缪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现在这样只是暂时的,我会想办法分家,待到那时我们搬出来单过,你不必担心我哪位继母。”
最后,赵望舒提出了一个极具吸引力的条件:“你我成亲,我便托付中愦,家里的事情怎么做都由你说了算。我目前主要考虑的事情是要为大哥把污名洗去,也不能让许氏得意,他们母子欠我们兄弟的,都得一一讨回来。但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我会保护你。呃~~你要继续科举我想办法给你弄县府书院的入学名额,若是你喜欢做生意,我便吃吃软饭。嘿嘿……”
林易听着赵望舒的话,心中五味杂陈。从最初的分手宴,到后来的相亲宴,再到眼前的ceo招聘会,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不可思议,虽然赵望舒把吃软饭说得理不直气挺壮,但事情的发展偏偏处处都契合在他所思所想上。他不禁暗自感叹,这样的好运是不是他上辈子总是干捐资助学给予的回报,欧皇得连绿江文都不敢这么写啊。
涉及婚姻,又涉及事业,茶楼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凝重,只有偶尔传来大堂伙计的上茶声,一声杯盖轻碰杯沿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林易看着眼前这位浑身闪亮的“金疙瘩”,开始认真考虑这个意外的提议。或许,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新的机会,让林易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
林易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愿意进一步讨论这个提议。“赵公子,说得很详细,也很有吸引力。我确实无意科考,打算从商,不过,涉及婚姻并银钱两桩大事,且银两数目不小,此事非同小可,还需仔细斟酌。能否给我一些时间考虑?”
赵望舒听得眼前一亮,猛点头回应:“当然可以,大事需慎重,我也理解。我……我尊重你的决定,小易,你早点答应这门亲事,我也想早点娶你过门。”
“停!”林易忍不住嘴角直抽,做了个停的手势,心说这人说理解、尊重,都是建立在自己答应亲事的基础上,真是骨子里的霸道。
做了二三十年单身汪,林易应对相亲没经验,但若将面前的人视为投资人,林易觉得自己有底气多了:“敢问赵公子,”林易面上端着面对投资人的一派赤诚,眼神里带着狡黠:“我嫁过去给你打白工?你提供包吃包住的待遇?我是不是有点亏?”
赵望舒闻言一愣,虽然自己没那个意思,可结果仿佛就是这么个结果,赵望舒摸摸鼻子有些歉意的道:“我没说清,你来了,这些都归你,我……你给口饭吃就行。”
“噗呲,”林易笑得眯起眼,像只得逞的小狐狸:“你也不怕我卷款潜逃?心这么大?我给个提议,我给你干三年,保证你收入增长三成,你送我两间铺子当酬谢就行。”
“不用三年,”赵望舒急吼吼的答:“现在就转两间铺子到你名下,就当……嗯……你的嫁妆。”
嫁妆两个字一出,林易气呼呼的宛他一眼:“你说说你现在的生意是在赵家名下还是在你自己名下?目前的营生是哪一行?现在是盈利还是亏损?我能先看看账目吗?里面的伙计、掌柜多少人?若我接手可否调整更换?”总结起来就是总得先搞清楚自己的投资人是个人还是团队?做哪一行,可别莫名踩坑得不偿失。亏损还是盈利得先看看三大报表。人事任免权也得说清楚归属。
赵望舒听完面色不变,爽快应答:“铺子银钱都是我干娘赠与,跟赵家无关。目前开着绸布庄,这些年总体盈利颇丰,回头我让人将账本送到你府上。里面的人手随你调配,他们身契都在我手上,若你想另外找人都随你的心意。不过我前些年投了些钱做别的营生,这几年估摸着开始回本了,里面情况比较复杂,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到时再跟你细说。”
听得回复林易沉思起来,思考时白细的手指无意识的搓揉着桌角,赵望舒一眼望去,看着林易沉静的面容,清雅的眉眼,竟然有些呆,内心却有个声音说此刻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桌角。林易暮然回神,忽然挑眉,嘴角上扬似笑非笑,抬眸望向赵望舒,戏谑道:“赵公子看似莽撞,实则智多近妖,看似腹内草莽,实则心有成算,你能掐会算能演善辩,就是今日这一身行头恐怕也是专门演给我看。且你家资不菲,除了娶亲,竟没有其它解决办法?”林易笑容愈发大起来,弯弯的眉眼让周遭一切似乎都褪去了颜色,唯有这一抹亮色成为赵望舒冬日里温暖的来源。
赵望舒闻言,端起茶杯的手微不可查的顿了一顿,垂下眼,慢慢抿了一口茶水,脸上刚才的憨态尽收,缓缓放下茶杯后,抬头直视林易:“虽然实属有不得已,但我确实一见钟情,诚心求娶。吾心悦君久矣,寤寐求之。君之风姿绰约,令吾心驰神往,湖边一眼,刻骨千年。今愿与君结为连理,携手此生。若有风雨,吾舍命遮蔽,愿同甘共苦,白首相知。若允之所求,定不负此生情意。”
林易被一番表白弄得顿时愣住了,微微睁大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赵望舒的眼睛,可赵望舒此刻眼里没有半分掩饰、做作、算计,清晰直白地展示着坚定的情谊。林易心知,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那眼中的情感,巨大的震撼袭来,让单身多年的汪有了鸵鸟心态,恨不得刨个坑把头埋起来。
嗫嚅着说道:“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兄……”
“小易你答应了?”赵望舒一脸兴奋,没等林易反驳接着道:“我明天就让家里安排,正式上门提亲。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但凡我能做到,无有不允。噢~~~对,你爹喜欢什么?我去准备,我保证……”
林易捂脸,看出来了,这回的失智不是演的。
大庭广众,林易惯常混迹职场的厚脸皮也挂不住了,忍不住再次叫停。
赵望舒垂了眼,浓密的睫毛似乎都耷拉下来,在下眼睑投下阴影,他默了默,半响抬起头,直直望着林易:“其实我就是想……”
林易忿忿地嘴一瓢:“你想吃屁。”赵望舒听到这句凤眼瞪大了许多,嘴角上扬:“屁就不想,想想你还是可以。”
林易没忍住,揉了揉额角,说好的CEO招聘会呢?怎么就又回去相亲宴了?可他们谈论的内容……毫无逻辑但结论明确,过程无脑但切中要害。
“赵三公子”林易决定拉开彼此的距离,什么贤兄贤弟,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的目的到底是找个合作者,应对继母,还是,找个伴侣搭伙过日子?你这套路里装套路,话里头藏着话,我还能信你吗?”
赵望舒边点头边道:“你得信啊,看我诚意满满的份上,你也要信我啊。你看冬月的寒风里我从湖里把你救起来,你就可以以身相许了。我又主动给你解决流言,是不是很感动?我还许以重利,现在我都牺牲色相了……我老老实实说了为你来的。若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这句,我怕你起身就跑了。”
林易气笑了:“我不会跑,只会乎你一巴掌。”
林易搓着桌角,缓缓道:“这事没那么简单,且不说你我能否谈定,便是我爹哪里就说不通。再说了,你那继母……容我再想想。”
赵望舒耸耸肩,眼神里写着看吧看吧,我就知道。
赵望舒看着他道:“我也知道,所以才约你商谈,一起想办法。你身处流言需要一个契机处理,我身处困境也需要一个伙伴,最重要的是我是真心想跟你……”
“你闭嘴!”林易压着嗓子吼了一句,瞪了赵望舒一眼,赵望舒看他那眼神,心想真是可爱,眼睛瞪人都含着一汪春水似的。
赵望舒抓过扇子,侧着身子猛扇几下,“啪”的一声放下扇子,转过来面对林易说道:“你得让我把话说完,真的很重要。我名望舒,年十八,那天把你从水里救上来,就是因为头一天我生日在家里过得不愉快,从文塘县城跑来桐东镇散心,刚巧就遇上了。我娘在我出生后就过世了,我爹十几年前将妾室扶正,就是现在的继母许氏。我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是我同母嫡亲的兄长,之前因为一些缘故被逼离家,现在在府城竹岩书院念书。老二赵望野就是这许氏所生,在文塘县瑾岚书院,迂腐得很,我也懒得跟他打交道。赵家世代居于文塘县,做绸布庄生意,也算得上文塘县的大户人家。既然是我想求亲,这些势必先跟你讲清楚。”
林易刚张了张嘴,还没出声,赵望舒接着道:“你家情况我也打听了,你今年十七,家里就你跟你爹两人,你娘走得早。你爹之前在外求学,后来考中了举人,十八年前突然回来接手了私塾,一直到现在。”
林易心想这可比我了解还多,我也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多大年纪,真不知道我爹是十八年前回来接手私塾的。赵望舒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就想问问,你名字中的易字是何意啊?”这个林易还真知道,那天被段媒婆说媒后,听下人闲谈起来才知道,原本林夫人以为这一胎是女孩,便想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所以打算给女儿起名林宜,谁知生出来是个男孩,索性改为林易,希望他凡事过得容易些。
听到这个解释,赵望舒忍不住翘了嘴角:“那我叫你夭夭可好?夭夭桃林,夭夭林。”
林易咬着后槽牙怒目相视,只听过称呼人为零零七,谁叫幺幺零,不对,叫零零七也不行。片刻从林易牙缝里扯出一个“滚”字。
赵望舒圆润的滚了,林易站在这人生重要的岔路口,想了很多。
随着谈话的结束,冬日的阳光依旧透过雕花木窗洒在桌上,仿佛见证了一场命运艰难的抉择。林易心中明白,未来的路或许不再孤单,而是一个全新的起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