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盐梅之寄

作品:《月照江川

    “宫门不久就要落钥,方兄怎么还没走?”


    梅子衿抱着书册苦兮兮从翰林院出来,他今天被摁着誊写书稿耽搁不久,再出来时都不剩几个人,天也早就黑下来。


    他本想快些回去,结果才刚出红色拱门,迎面就撞见偏殿来的方明川,对方脸上颇为难看,隐隐有黑云之势。


    看他这副模样,梅子衿想了想,幸灾乐祸道。


    “你终于被拒绝了?”


    “......”


    方明川并不理他话茬,只道:“御林军今夜会来查书,乌瑞应该跟你们讲过了。”


    梅子衿连忙点头:“刚才乌兄回来与我们提醒过此事,翰林院事务繁忙,谁闲的没事写这些!也不知前朝哪个臣子跟圣上吹邪风……做得如此周到!连我们的卷宗也要逐字检查!”


    平时吹水多了难免嘴瓢,梅子衿看方明川投来的眼神,心想幸好自己转的及时。


    虽说是同窗,但难保方明川不会意气用事,到时候给他列几个罪弹劾几条,又要让白胡子老头来骂他。


    见他面色如常,梅子衿这才松口气,顺嘴问起:“我在这里誊写一天,还没来得及去藏文阁把这事告诉怀月,不过这个时间她也应该回府,明天再讲也来得及。”


    “……她知道。”方明川波澜不惊道。


    这是又去找她了?


    梅子衿露出司空见惯的表情,想来自己杞人忧天,早就知道这人对秦怀月看的死紧,自己多管闲事干嘛。


    可他这脸上,怎么不像是好看的颜色?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环佩击铁声,脚步纷繁似有十几二十人,佩刀打在衣甲上发出咔咔闷响,是御林军身上甲胄的声音。


    为首的姜勇扫过两人,见方明川与一文官站在门前像是在交谈,便让下属留在原地,自己向前走几步。


    “方御史也在这里。”


    方明川朝他颔首。


    姜勇同他拱手道:“之前御史台马录事为罪人求情,圣上为此气愤不已,这才叫我们御林军将宫中上下搜刮干净。天子之意谁敢妄加揣测?既然您也在这,那我们也好公事公办,把这里检查一遍。”


    将来意解释清楚,姜勇不再废话,向后打打手势,御林军得了命令,几十人一同鱼贯而入,直冲翰林院内而去。


    窸窸窣窣的步音从正院传来偏院,秦怀月的笔尖顿了顿,很快又继续写下去。


    ——她被方明川锁在这里。


    “是谁让你替罪人写澄状求情的?”


    藏文阁昏暗烛火中,他的脸一半打上烛火黄光,一半却又没入暗蓝夜色。


    秦怀月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觉得他在压抑自己的声音,手腕也被攥的极紧。


    “是我自己。”


    “父亲昨日去过刑部大牢,自苏妃走后,苏家众叛亲离无人可用,如今校尉人在大牢日渐消瘦。时日无多,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秦怀月冲他一字一句说道。


    她脸上认真,仿佛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话也说的毫不留情。


    方明川的眉头瞬间拧起,随后舒张,释放,像两朵乌云用最歇斯底里的方式激昂碰撞,虽极力避免,却又难以挽回地下起暴雨。


    “跟我走。”


    不容许她置喙,方明川把她带往翰林院的方向。


    宫灯在两侧兀自烧灼。


    四周寂静无人通行。


    他的手带着惊人的温度。


    秦怀月顺着这条走过无数次的宫道,看着他死死钳制住自己的手指,心中居然生出一丝悸动与恐惧。


    就好像观察他许久,终于被她发现对方本来的面目。


    在他极力压抑的动作间,秦怀月被他强硬的带过来,却又轻轻送进去,不经意的刹那,她看见他投来的那道目光,寒凉中又带着一丝浓郁如血的恨意。


    她瞬间浑身瑟缩,迈过门槛时脚下不查直接绊倒在地,本以为要摔出淤青,但被他的手牢牢带住。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她只是缓缓坐在地上。


    秦怀月慌忙转身抬头。


    月色与星火从他背后轰鸣而下,她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身后是一片黑暗,身前是一方孤寂。


    他的身形被冷光勾勒,他的表情在黑暗中难看清,唯有透过他眼底的暗光,能感受到他翻腾的情绪。


    “你不听话。”


    他叹道:“秦怀月,我无可救药,对你无计可施,在这之后你想骂我想打我都可以,左右不过是让你讨厌些,我再等上些时日。”


    “不过无所谓,我也已经习惯,只要是你,我全部照单全收,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会同意……但唯独现在做的这些,不可以。”


    随即而来的是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秦怀月从地上爬起来,借着窗户,看到他的身影逐渐远去。


    她巡视四周,知道这里是翰林院的偏院,这里是同僚平日放杂物的地方。


    她找不到桌案,便抱来宣纸堆高些,没有软垫,就从里面扯出几张放在膝下代替,角落废弃的砚台里还有丁点墨水可用,毫笔则是她刚从袖口里藏来的。


    天黑无光,她就在蒙灰的杂物堆里找出道火折子,虽然已经犯潮,但好在还能点起窗台边无人在意的蜡烛。


    她吹吹灰摩擦几下,将这点微小的暖光传递过去,又倾倒出它的几滴泪水,将其牢牢安在地上。


    白蜡正在她旁边,发出幽暗的黄光。


    秦怀月想到自己从前,父亲曾极劲夸耀方明川的为人,说方家那位才学出众的少年,是真正从苦寒中历练,从微末中崛起的天之骄子。


    在她还未注意到的时候,他就一路成长,十四岁时的刚正颜楷,十六岁殿试问达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十八岁稳坐翰林院修撰这处跳板,如今又落任御史中丞。


    当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她从未参与过他的人生,却又在无形中将他这一路见证。


    每当挑灯夜烛,翻书困乏的时候,她都会想起对方的故事,他也在勤勉努力吗,现在又在做什么?


    又是以何种毅力,何种魄力坚定下去的呢?


    虽然从未见过他的面容,但她总是忍不住想象他的模样,乐此不疲。


    那日入值遥遥一见,俊郎少年身着红衣站在光里,身边尽是同僚间的笑闹声,唯有他一人背对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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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远处。


    秦怀月看着他挺拔的身影,不知怎么,四周颜色好似在他这处鲜活起来。


    她想到自己苦学多年的过往,想到她在脑海精心描摹他那么多年,想到日后终于能与他日日相见。


    想让他看自己的文章,想让他了解自己的思想,想让他对自己做自己曾对他做的事。


    那一瞬间,心头雀跃。


    她眨了眨眼,胸口升腾起这股令人陌生的悸动,就像一只蘸湿尾羽的团雀,拼命甩干身上的水渍,溅起池面一片片涟漪。


    四周风声,小池水声,衣物煽动声,男女笑闹声,杨柳依拂声,一切都好像被日头晒得漂浮,争先恐后跃入她的眼帘。


    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光辉灿烂,完全就是春日暖阳里的盛景,温暖的让人落泪。


    她有些不适的转过头去,胸口这份悸动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美丽的世界了?


    她的世界是一片黄沙与荒芜,就像她出生的地方一样,从降生的那刻起,贫穷与困苦就把她包围。


    没人告诉她爱是什么,她得不到答案,如此伟大的命题,她只能去书中细细求索。


    她读过写过背诵过描摹过,却难以感受过。于上下求索,只探到人间悲剧寒凉,目光所及之处,是人自以为爱而上的枷锁。


    相信爱,却与它有了隔阂。


    它果然是洪水猛兽,人间痛楚。


    因为现在,哪怕只是看他站在自己对面,她都觉得胸口莫名的抽搐攒动。


    秦怀月在纸上写的飞快,写她所知所见,写她曾听苏妃所讲前朝的几位大人,这些与苏家相交好的官员虽然不多,有她丞相之女的身份做证,或许他们能愿意出来担保。


    砚台里的墨汁逐渐用光,狼毫笔也在纸上留白,昏暗灯火下,密密麻麻的宣纸之上,再难落墨。


    屋外脚步声更近,十几二十人飒踏而来,御林军已经搜查到这里。秦怀月听到环门处响起一阵交谈声,隐约听到熟悉几人的声音。


    苏校尉已在刑部大牢关押半年,苏奕在西北还没有消息,如今圣上还未对他们动手,也是因为苏妃以性命相博,她要写快一些,争取为苏家夺得一线生机。


    可是没有水了,墨砚也已干涸,殿内被锁,重重包围之下,她又能去哪里找呢?


    空气中那股木香逐渐馥郁起来,是梅花簪散播的味道,檀香四溢,香的惊人。


    秦怀月一把将它从发中取下,青丝散落浑然不顾。


    这簪头如此锋利,是不是能派上用场?


    她调转尖端对准左手食指,指尖挨了几下钝创溢出血来,凝作红珠。


    这点连墨痕都晕染不开,怎么够用?


    她又对准自己手心。


    墨饱笔酣,字迹如烈焰盛放白纸之上。


    门外的交谈还在继续,步音逼近。突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止住他们几人交谈。


    声音隔着门板传到秦怀月耳边。


    “各位大人,刑部侍郎让我过来通传一声,苏校尉……已在牢中暴毙。”


    哧——的一声,红墨在纸上划出长长一笔,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