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烈火灼衣

作品:《月照江川

    “校尉当年腿伤未愈,身上落下病根。今冬寒冷,看管的狱卒说,有时夜查难免听见对方嘶痛抽搐之声……而后职方司郎中林廷敬曾来探查,又将苏公子叛逃与苏妃病故一事告知……自那之后校尉就一蹶不振,硬生生熬了半月,于早些时候走了。”


    姜勇听完下属的汇报,锐利的眼神有一瞬明灭:“知道了,等下我会亲自去与刑部侍郎核实。”


    说罢,他转头朝方明川拜别:“方御史,我随后需与刑部就此事进行核对,以防其中蹊跷。事出突然,既然翰林院内并未有不妥之处,御林军也能向圣上交差,有所叨扰了。”


    方明川半阖双目,这结局正处他预料之中,想来这是圣上乐于看到的结局。


    他心中冷笑,如今这番遂他心愿,不知对方现在会是何种情绪。


    他朝姜勇点头,姜勇也朝他颔首,随后朝身后他挥手,一行人快步离开翰林院,脚步溅起丝丝尘土,院内又回归开始的寂静。


    “我去——这阵仗,吓死我了。”


    一路大气不敢出的梅子衿赶忙呼出口气。


    御林军来势汹汹,毕竟是存放各类文牒鼠书类的地方,初入殿内检查时,这些人还会同他们客气。


    可这里书籍众多,文策繁复,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翻找书册的动作愈发没有耐心,许多文稿经不住翻找,被惊的四处翻飞。


    梅子衿站在其中别无他法,只能高声提醒一句小心点,明日各位同僚还要续写之类的话,担心受怕许久。


    现在御林军已走,他也总算松口气,边嘀咕边抱着书册往门口看了看,又折返回来,朝方明川笑了笑。


    “方兄,既然御林军来查过并无异样,那我也就先回去了。”


    梅子衿心想与他客气客气,毕竟这个时间也是该出宫的时候,只是面前的男子并没回答他的客套话,目光打量着他看。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他盯出洞来,有些心虚的捏捏袖口。


    方明川这眼神,就像当年他被夫子喊去罚站,课后他经过自己时投过来的一样,让他有些发怵。


    梅子衿咽了咽口水问道:“方兄……是不是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


    “今日之后,御史台会忙碌许多,我不能常去藏文阁,对她……你多照顾些。”方明川眼神瞥向偏院的方向淡淡道。


    梅子衿哪能不知道他说的是谁,疑惑道:“方兄这就多虑了,她是谁?秦怀月啊!誊写古籍整理文稿那可是连礼部尚书都赞不绝口,你让我照顾她,可别逗了……她多照顾照顾我还差不多。”


    方明川并不理会他的话,敛起袖口径直往偏院走去。


    “嘿!”


    梅子衿喊了一声,但男人依旧步伐稳健朝前走去。


    ——这人,越来越会故弄玄虚,话也越来越少,浑然不似从前在学堂时,还能跟他们这些人说笑的样子。


    梅子衿不经意扫过他面前那处,偏院的窗户像是映出正殿的烛火,恍惚间影影绰绰透出光来。


    他抬头望天,空中逐渐有些阴沉,有乌云氤氲其间,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雨。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还要赶紧回去避雨。梅子衿无语摇了摇头,摸着脑袋转身离开。


    偏院外,方明川矗立门边,一时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面对秦怀月,面对那双执着的眼睛。


    他很确信,她听到了刚才的消息。


    林家盘踞朝堂多年,独成一派,自先皇时就定下根基,明炆帝自继位后就意欲除之后快,但因其在朝堂内盘根错节的势力,以及林大将军的缘故,现下也只得借力打力,以苏家为棋子动摇其根基。


    如今苏校尉死于牢狱之中,此番变故之下,林家之外的势力抬头,日后斗争只会更加激烈。


    方明川在院外来回走,一会走到门边,一会走到拱门外,时不时望向红漆花窗里透过来的点点烛火。


    忽的几粒雨滴落在地上晕湿一片,像是落起急雨来。


    天公成全,他完全可以借这个理由送她回去,或许能让她开心些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他轻手轻脚打开门锁。


    拧开门把的一瞬间,他想过很多可能,或许她会流泪,或许她会愤怒,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理自己也说不定。


    但他唯独不想让她卷入前朝斗争之中。


    不想让那个在江都花高价从富商手中买米,只为施粥灾区百姓的少女,由此参透这份残酷,失去一颗臻纯的本心。


    门轻声打开,眼前一幕让他心脏仿佛被攥住。


    秦怀月缩在纸堆边,微弱的烛光照在身旁,她青丝散乱,左手手心不断淌出血滴,唇角因为撕咬微微干涸起皮,口脂也花乱成斑。


    她伏在面前的宣纸微皱,一叠叠都在复写对苏家几人的澄状,字迹由板正官体逐渐化作狂草,颜色也由墨色渐灰,逐渐凝作绯红。


    倏得一道天堑般的飞霞横于白纸之上,随后便再无声息。


    那道血色,仿佛化作了两人之间的隔阂,硬生生将他钉在原地。


    方明川呼吸一滞,手没能控制好力道。门扇带起的风引得烛火明灭几下。


    秦怀月被晃到眼睛,她缓缓抬起头,眼神黯淡看向他,喏动几下嘴唇,声音干哑的厉害。


    “苏校尉走了?”


    “是。”


    “那林家呢?”


    “......还在。”


    秦怀月撑着纸堆站起来,抓起面前那张宣纸,不小心碰倒其他书稿散落一地。


    “是啊,都还在。”


    这些所谓的求情,终究派不上用场。


    垂眸看着这张废纸,她的手心微微颤抖。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自己居然在这个时代,被后宫妃子的凄惨所打动,竟然意图以此陈情。


    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这些人,生是万家女,死是皇室囚,这一生只应该为一人付出所有。所谓爱的浓烈,死的惨淡,时时刻刻,都只该系于万人之上那一抹。


    最后道一声贤良淑德,用些好听的词汇,串上满篇事迹生平,这就是她们的一生。


    通过自己的学识,或许能让她们在精神上过好一些,可现在想想,这样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格外好笑。


    扎根时代的顽疾,怎么可能由她一人瓦解?


    有些女人嫁的良人,一生幸福,有些女人问心无愧,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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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尽疾苦。


    命运何等不公,为所有人做好既定选择,让人难以逃脱。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想对策。”


    方明川看着她的脸,突然有些惊慌,因为那双瞳孔里从来闪烁的都是坚定,如今却已然无休止地划向虚无。


    他心中一阵钝痛,向前走了两步:“秦怀月,我会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包括圣上暂时压下的消息,我们可以一起想对策。”


    “真的会有用吗?”


    秦怀月身形摇晃,冲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方明川,你觉得这是我们两个人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吗?”


    “苏校尉倘若还活着,我或许还能赌上一把,趁圣上现在还怜惜苏妃,为他寻一条生路……可如今人走茶凉,写再多也没有用了。”


    秦怀月抬起手,将那张澄状丢入烛火中。


    白蜡倒塌,火蛇瞬间席卷而上,随后亲吻地上散落的每一处纸页,贪婪而疯狂地吞噬。


    噼啪声带着火点在空中飞舞,狂乱作响间,连她滴落的血滴一同蒸燃,拼死般付之一炬,仿若宣告她从未来过。


    四周被火光映成琥珀色,方明川望向她瞳孔深处,里面似有一片土地正在干涸。


    她嘴唇动了动。


    他听见她说:“方明川,我曾经很倾慕你。”


    “倾慕过你的才学,倾慕过你的能力,倾慕过你的为人......倾慕你能扶家族之将倾,倾慕你能继前人之绝迹,倾慕你出身寒门,毫不畏惧。”


    “有魄力去做不被人看好的事情,无论什么时候都很艰难,我找不到支撑下去的理由,正因如此,我时常希望......你也能看见我的坚定。”


    秦怀月稳步朝他走来,火舌几乎要席卷她的衣角,但她冷静的可怕。


    仿佛这不是一场告白,而是诀别。


    方明川抬着下巴紧紧盯住她,眼神灼灼仿若烧掉先前所有克制,他下颌线崩的死紧,努力压抑自己内心的冲动,听她继续说下去。


    她对他笑着,面上却并无喜色:“苦学多年,终于落任于此处……可倘若居于这个位置上,我依然不能有所施展……那为何不去更需要我的地方,做我更该做的事情?”


    那日青山寺初霜凝露,白夫子曾教她于官场修行,可明明连他都参不透人世,选择于此处归隐自然。


    或许夫子从来都不是在故弄玄虚,他想与她道明的,一直都是他踌躇望向屋外为她解惑时,所未说完的那句。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若是现在回头,还不算晚。


    古籍从落笔到集册只需书写数月,麦子从落地到结穗不过生长一年,两者其实并无本质区别,都是芸芸众生,在向时间祈求故事的凝结。


    她在藏文阁写的那么多,记得那么多,看的那么多,可无论哪本都不能告诉她,所谓为人为善,至臻至纯的道理。


    或许现在,是该追寻那片自然——向山草,向流水,向野花,向麦田,向人间问答心中所惑的时候。


    秦怀月走出院外,朝雨幕中走去。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