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已定，大局已安。


    霍东老爷子捏着扑克牌，眉峰一挑，甩出一个长顺。


    “通天顺。”


    霍庭叼着烟，连连咂嘴。


    “老豆，你这牌谁要得起，咋跟青川似的。”


    易向才挥了挥手，表示‘过’，同时笑呵呵开口。


    “阿庭，霍生和青川，都是舍生取义的人嘛，上天自然要眷顾。”


    沈毕在观战，闻听此言，深以为然。


    “当然，当年我被打得不要不要的，幡然醒悟，弃暗投明，便发现秦主任啊......”


    说着，竖了个大拇指。


    ......


    几人在谈论的秦青川，正在书桌前，摧残霍刚幼小的心灵。


    “小刚，尽信书不如无书，不要被描述所左右。


    你看这东林党人，占据道义高地，清议汹汹，掌控朝堂话语权。


    崇祯皇帝想加征‘辽饷’，剿灭李闯，国库空虚，大臣们个个哭穷，言必称‘与民争利’、‘竭泽而渔’。


    结果呢？”


    秦青川指尖敲在书页上，发出‘笃笃’轻响。


    “李自成破京，从这些哭穷的百官家中，抄出白银何止千万？抵得上朝廷数年税收，这说明了什么？”


    霍刚咽了口唾沫，努力思索着干爸之前提点过的思路，迟疑道。


    “说明......不能被表面话语蒙蔽，要看到背后的利益和真相？也说明......大家各自都有算计，君王需要有判断和力量？”


    秦青川嘴角似乎牵动一下，笑容极淡，转瞬即逝，并未直接回答。


    就在这时，张谦悄无声息来到身后，附耳轻语。


    “领导，徐副总电话，找您。”


    牌桌上谈笑声，瞬间低了八度。


    霍东老爷子摸牌的手，悬停在半空，易向才端起茶杯，动作变得迟缓，霍庭和沈毕相视而望，交换了一个眼神。


    秦青川淡定从容，缓缓起身，走去书房，拿起话筒。


    “徐叔。”


    话筒对面，徐松江声音带着疲惫，却也有如释重负。


    “青川，江右那边......”


    “您老别说！”


    秦青川赶忙打断。


    “从南下港岛，从暴雨开始，我连房门都没出过，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哪种结果都不是我想面对的。徐叔，等......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我怕！”


    电话两端，陷入沉重死寂。


    几秒钟后，秦青川再次开口，带着刻意为之，故作轻松的调调。


    “徐叔，您老可不够意思，说好帮我顶住压力，好端端三百五十亿美刀浮盈，生生给谈成二百六？


    九十亿，九十亿美刀，您知道这钱搁江右能干什么吗？够我连搞三年不间断防洪演习，不带重样的。”


    似是轻松，却又夹杂着莫名感伤。


    徐松江不禁哑然，数秒后，传来几声尴尬讪笑。


    “咳咳......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大局为重，大局为重，懂不懂？见好就收，细水长流。


    行了，少在这给我贫嘴，港岛这摊子事差不多了，你也别老窝在力鼎顶楼当鸵鸟。


    赶紧收拾收拾，回京，党校那边，你一天课还没上呢，像什么话？别让人家久等。”


    “您这，说不过咋还以势压人，得得得，我尽快回京。”


    ......


    柴桑人民经历过双重‘洗’礼，暴雨暂歇，形成另一扬‘洪峰’，直冲市委市政府。


    乌泱泱一群人，为首赫然是建材店老王。


    不再是叉腰骂娘的汉子，此刻，正高举着一块用硬纸板匆忙写就的牌子，上书两排七个大字，‘秦省长，我们错了’。


    一手抓着纸板，一手奋力挥动。


    “秦省长，我们错了！”


    身后数百人，多是当初抱怨演习扰民、痛骂秦跃进的商户，以及放鞭炮的居民，甚至在路边幸灾乐祸的送货司机，竟然也在其中。


    众人立马跟上，声震寰宇。


    “秦省长，我们错了。”


    “秦省长，请您回来。”


    “秦省长，请您回来。”


    ......


    人群涌到市委市政府大院门口，市长毕行俭忙不迭出面调停。


    “乡亲们，你们的心意，市里会转告，也会向上级汇报，但你们聚集，影响生产生活秩序......”


    话未说完，王老板带着哭腔，大声嘶喊。


    “我们要筹钱，给秦省长、郑书记、胡书记立像，就在长江大堤上，让后人记住是谁保住了咱们，还请领导批准。”


    这可不成，毕行俭除非不想干了，才会答应，忙抬手往下虚压，安抚众人。


    “乡亲们，为在任或刚离任高级领导干部立像，不符合相关规定，大家的心意，我们会转交给三位领导。”


    “胡说，我看你就是不乐意，觉得人家比你能干事。”


    不知是谁，在人群吼了一嗓子，登时引来一声声附和。


    “就是，你这个人，自己干不了实事，居然还阻拦我们表达敬意。”


    “不错，你要是不乐意，我们明天就去豫章。”


    .......


    毕行俭好歹是市长，紧急处理事情能力也不是吹的，当即冷哼一声，换了个角度。


    “都听我说，你们这是敬意么？你们看看，裹挟群众，无端聚集，更是要挟政府，你们是在给三位领导抹黑！”


    说着，语气微微软了些。


    “有任何诉求，可以通过人大，或者政协提案，政府会慎重考虑。”


    ......


    果然，听到‘抹黑’二字，一干群众齐齐语塞。


    不过，灾难是最好的老师，有股敬意和悔意，不吐不快，大家伙又找到人大，以及政协办公地。


    这一次，希望没有落空。


    一位白发苍苍，在文艺界颇有声望的老艺术家，给指明了道路。


    “立像不妥，心意却真。


    咱们何不在长江大堤之上，建一座亭？


    不雕龙画凤，不歌功颂德，就唤它‘安澜亭’，取‘海晏河清，江河安澜’之意。


    亭中只设一张石桌，三把石椅，江水为伴，涛声作证。


    后人到此小憩，饮水思源，自然明白是谁在风雨如磐时，为咱们扛起了这片天！”


    提议如同拨云见日，众人眸中放光。


    朴实，内敛，却意境深远，直指人心。


    消息很快传到市委。


    市委书记钟秀峰和市长毕行俭，听完汇报，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依旧奔流不息的长江，沉默良久。


    “安澜亭......”


    钟秀峰低声咀嚼着，数秒后，频频点头。


    “好，既不违规定，又能寄托民心，更能警示后人。我看，选址就在7号险段观景台旁边，视野开阔，直面江流。要快，用料务必扎实，样式务必简朴大气，突出‘堤坝’厚重与‘安澜’寓意。”


    毕行俭不等吩咐，直接大包大揽。


    “我亲自督办，楹联......就用那位老艺术家推荐的：


    上联：石堤未语千重浪；


    下联：肝胆长悬百姓家。


    横批：且听江涛。”


    ......


    听说纪念‘三公’，要建石亭，无数建筑大拿，带着徒子徒孙，蜂拥而至，却压力山大。


    本就心怀敬意，架不住干活时，后面有不少拄拐棍的老人，‘吹毛求疵’，充当监工。


    很快，一座古朴厚重石亭，在曾经最危急堤段，拔地而起。


    亭内一桌三椅，皆是未经雕琢粗粝青石。


    那副楹联，由老艺术家亲笔书写，被高级雕工镌刻在亭柱之上。


    亭子落成那日，没有盛大典礼。


    王老板和许多百姓自发前来，默默在亭前鞠躬，放下带来的粗茶、清水。


    他们抚摸着冰凉、刻着楹联的石柱，望着脚下依旧奔涌，却已驯服的江水，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他们开始一次又一次向市里、省里写信、提议：


    恳请邀请胡书记、郑书记、秦省长，三位恩人，有空能来安澜亭坐一坐，喝一口柴桑的江水茶。


    ......


    星霜几易，也许是新世纪某个黄昏，也许是更遥远的某个清晨。


    这座静立江畔、沐风沥雨的安澜亭，那三把总带着几分寂寥、无人轻易落座的石椅上，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一位、或两位、或三位身影。


    粗瓷茶杯里，是再寻常不过的本地土茶，滚水，是从亭下奔流不息的大江中舀起、煮沸。


    无人言语，只有江风穿亭而过，带着湿润水汽。


    他，或者他们，端起茶杯，就着浩荡江声，与清爽晚风，浅浅啜饮一口。


    茶味或许苦涩，水亦平平无奇，然入喉片刻，竟于舌尖心底，悄然洇开丝丝回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