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川端坐桌前，梳理着重要文件和简报。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节奏适中。


    秦青川头也没抬，“请进。”


    门被推开，张谦侧身，引着卢锦强，迈步走入。


    “领导，卢书记来了。”


    秦青川这才抬起头，脸上瞬间挂起温和笑容，放下手中文件，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


    “锦强书记，来来来，这边坐。”


    说着，热情指向会客区沙发。


    “我刚回来，正想找时间跟你们好好聊聊。调研一圈，感触很多，但感觉还没摸到深层次脉络。”


    卢锦强紧走两步，来到沙发，等秦青川坐下，跟着落座。


    “省长辛苦了，月余奔波，足迹踏遍河东，这份务实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听说您昨天下午才回到省城，本想晚几天再过来汇报工作，怕打扰您休息。但实在是心里惦记，您上次在省府会议提到的‘引子’，坐不住啊。”


    笑容满面，语气透着恭敬。


    待张谦上好茶，秦青川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从容。


    “锦强书记客气了，调研嘛，本就是职责所在。坐不住？惦记什么‘引子’？我这刚回来，下面具体问题还没捋顺，一时倒有点想不起来。”


    卢锦强一愣，暗暗腹诽，真忙忘了，还是装糊涂？


    不过，脸上笑容未变，身体微微前倾。


    “省长，您贵人多忘事，就是上次省府会议快结束时，您提了一嘴，说是有实力雄厚的外商朋友，对河东感兴趣，想来看看投资环境。霍氏、力鼎、摩根......这可都是国际顶尖的资本大鳄。”


    顿了顿，见秦青川仅是点了点头，接着道。


    “会后，大家私底下可没少议论。


    朗省长、褚省长，包括我，都觉得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河东现在缺什么，最缺能带动全局大项目、大投资。尤其是您提到，他们甚至对公益性项目也有兴趣，更是解发展难题的燃眉之急。”


    秦青川放下茶杯，靠在沙发后背，露出恍然表情。


    “哦，你说这个啊，是有这么回事，几位老朋友，知道我调来河东，礼节性表达了关注，商人嘛，哪里有机会，眼光就投向哪里。不过......”


    说着，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你是龙城当家人，省会情况你最清楚。这次下去跑了一圈，说实话，感触最深有两点：一是河东干部和老百姓，都憋着一股劲想发展，想改变；二呢，发展基础和环境，特别是软环境，还欠着不少火候。”


    卢锦强立刻接话，带着几分急切。


    “您目光如炬，说得太对了。软环境，尤其是营商环境，确实是制约河东吸引外资、推动发展的短板。省府会议上，帅江同志不也一针见血指出了问题核心么。”


    秦青川似是很赞同。


    “是啊，帅江同志有忧患意识。外商不是慈善家，人家是来赚钱的。一个地方，如果办事效率低下，‘懒政怠政’现象普遍，甚至还有‘闲杂人等’干扰正常经济秩序......”


    没有具体点名，意思却很清晰。


    “你说，人家看了会怎么想，投资信心从何而来，真金白银怎么敢砸？万一来了，再出点不愉快，影响可就不止一两个项目，而是河东全省对外开放形象和信誉。”


    一番话，不疾不徐，抛出前置条件，营商环境，而且从大局出发，关乎全省发展。


    “省长，您的担忧非常对，非常及时。”


    卢锦强果断表态，声音拔高几分，显得格外坚决。


    “龙城作为省会，是河东门面，更是外商考察第一站，软环境问题，必须下大力气解决，绝不能让它成为绊脚石。”


    说着，身体前倾得更厉害，目光灼灼。


    “省长，我认真研究了您之前在瀛洲、曦光、江右的成功经验。


    您推行的‘综合政务服务大厅’一体化办公模式，还有直面民生、解决真问题的‘问政曦光’栏目，效果非常好。


    我觉得，这两点完全可以引入龙城，作为优化营商环境、提升政府效率的突破口。”


    越说越激动，仿佛蓝图已在眼前展开。


    “可以先在龙城搞试点，把分散审批事项集中到大厅，公开透明，限时办结，彻底解决‘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


    ‘问政龙城’栏目也可以办起来，让企业和老百姓直接反映问题，督促相关部门整改。


    这样，外商来了，看到的是高效、透明、有回应的政府形象，比任何宣传都管用。”


    卢锦强显然是有备而来，提议既响应省长关切，又借鉴省长成功经验，简直天衣无缝，一口气说完，静候肯定和赞扬。


    然而，秦青川的反应，却如冷水淋头。


    “锦强书记，想法很好，积极性也很高，这份为龙城、为河东发展的心，我理解，也很赞赏。但是......”


    一个“但是”，让卢锦强心底一震。


    秦青川给扔了根烟，自顾自点上，语重心长道。


    “你考虑过其中风险么？


    百顺书记一再强调，‘稳字当头’是河东当前一切工作生命线。


    综合服务大厅，听着是好事，可要动的是多部门权力和编制。


    下面同志习惯了老一套，突然改变，人心会不会浮动，抵触情绪会不会蔓延？


    现在煤炭经济压力大，基层本就绷着一根弦，再动他们的‘奶酪’，会不会引发不稳定因素？


    干部队伍稳定，也是‘稳’的重要组成部分。


    再说‘问政栏目’，直面镜头，现扬直播？


    锦强书记，你想过没有，万一在直播现扬，有群众情绪激动，爆出尖锐问题，甚至发生冲突，扬面失控怎么办？


    传播出去，影响的可不仅仅是龙城，而是整个河东省形象，甚至会引起更高层面关注。


    ‘问政’初衷是好，可一旦失控，就变成了‘问罪’，风险担得起么，百顺书记能同意么？


    至于你说‘优化营商环境’，这是大方向，肯定是对的。


    但具体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需要非常慎重研究和部署。


    龙城是省会，一举一动，全省瞩目，改革，尤其是触动利益格局的改革，更要谋定而后动，宁可慢一点，也要稳一点。


    你的热情和思路，我都看到了。


    外商的事，是长远考虑，不必急于一时，优化环境，也是持久之功。


    眼下，先把百顺书记强调‘稳’字落到实处，把调研中发现的具体问题，特别是安全、民生这些底线问题，扎扎实实解决好，这才是根本。


    你觉得呢？”


    一连数问，卢锦强听得懵逼、错愕、不解。


    什么情况？


    秦青川，你可是全国最有名的‘闯将’。


    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你是百顺书记啊，张口稳定，闭口风险。


    难道是江右经历，让这位‘闯将’变得畏首畏尾了？


    ......


    越想越麻，原以为只要自己张口，肯定能收到积极反馈，竟然听到这么一段长篇大论。


    良久，卢锦强勉强挤出笑容。


    “省长，您考虑周全，‘稳’是前提，是我有些操之过急，没有充分考虑到可能的风险和复杂性。龙城的情况......确实需要更周全考量。”


    “你能理解就好，龙城是河东心脏，你的担子很重，有什么困难，随时沟通，咱们共同研究，在确保稳定前提下，把工作一步步向前推进。”


    ......


    又寒暄几句，卢锦强满腹郁闷和疑惑，恭敬告辞。


    秦青川送到门口，转回身，不禁轻笑一声，顺势点了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