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看到众人发现了她，柔弱的脸上顿时露出怯懦神色，手指扣着宽大的海草，欲盖弥彰似的往脸上挡了挡，但又止不住好奇，从缝隙中露出一只蔚蓝色的眼睛，宛如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林瑾瑜不由地心神一荡，朝她躲藏的方向迈了两步。


    肩膀被人轻轻扶住，沈砚舟略带灼烫的灵力灌入识海，声音却又冰又凉，落在耳边，两厢冲击：“静心。”


    眼前景物猛地扭曲变形，林瑾瑜身上一阵战栗，定眼一瞧，哪里还有方才娇俏可人的鲛人，一只通身深蓝的覆甲怪物被金龙鲤追得四处逃窜，因甩不脱后者，亮出一尺来长的爪子在它身上狠狠一抓。


    龙鲤灵敏，侧身甩出一道涡流，将之卷到后方，身体堪堪避过利刃。


    它像是好久没找到如此称心的玩具，借着速度优势，盘旋在她周围，时不时贴近吓唬两下。


    鲛人奈何不得，心知惹上了大麻烦，不再理会，闷头朝着一个方向奔逃。


    但没行出多远，就被沈砚舟放出的剑气击中，胸口溢出一道蓝线，身体如同落叶，飘飘遥遥下坠，被金龙鲤驮在背上，带回至众人面前。


    沈砚舟用剑将鲛人翻过来，让她的面部呈现在天光之下。


    同方才林瑾瑜看到的大相径庭，两只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眼袋突出，眼白占据大半眼眶，形似人，神却不似，一看便知缺少人最独特的神智。


    沈砚舟解释道：“这便是东海中的鲛人，秉性凶猛，行动却慢，它们会发出独特的声音与修士的识海共振，诱骗猎物产生幻觉，从而主动接近，师妹方才是中招了吗，可看到了什么？”


    林瑾瑜畏惧地缩了缩脖子：“……非常漂亮的人鱼。”


    接近二次元幻想中的比例，沐浴着神性，让人一见就心生向往。


    岑子炎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鲛人坚硬的鳞片，鳞片与指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方才同样被幻觉欺骗，但因身体总慢一拍，还没迈出脚，就被沈砚舟揭破了，有些后怕地搓了搓手指。


    等到众人抵达秘境开启的地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仙门和世家穿着象征身份的服饰，各自聚成一团。


    林瑾瑜眼尖地瞧见正中最显眼的一群人，身着火红色锦缎，衣摆随水流飘荡开，像是火焰生生不息。


    其中有一名狼尾的青年被众星拱月簇拥着，他神色恹恹，眉目垂敛着，同初次遇到时的趾高气昂大相径庭，见到林瑾瑜一行人远远过来，斜乜过来一眼。


    林瑾瑜立马扯过身边的岑子炎挡到身前，自己在他背后佝偻成一团。


    无论躲不躲都会被看到，区别只在于是看到长相，还是看到身体的其他部分。


    段瞳似是心有灵犀，拨开人群，直直的朝这边走来。


    林瑾瑜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几乎想拔步而逃。


    沈砚舟向前一步，挡在两人身前，微微欠身，露出一个妥帖至极的笑容：“有何指教？”


    段瞳将注意力拉回沈砚舟身上，眉心微微蹙起。


    “你是……”


    “沈砚舟。”


    这个姓氏在他印象中还是有些分量，段瞳立马拱手道：“久仰。”却并没有自报家门。


    他又看了一眼躲在众人之后的林瑾瑜，只露出一片浅黄色的衣角。


    因为抱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畏惧，林瑾瑜根本没穿玉虚剑派的弟子服，被她一同叫来的岑子炎也衣着普普。


    段瞳从未把弹丸大小的玉虚剑派放在心上，又怎会关心里面的弟子长什么模样，衣着又是如何？


    目光掠过面前立着的一黑一白两个人，两人笑得同样令人生厌，跟那个沈家家主如出一辙的虚伪，便默认这些人的身份背景，顿时失去盘问的兴致，转身离开。


    林瑾瑜如释重负，明明已在水中泡着，后背依然起了一层粘湿。


    心中还在想，怎么一出门就撞上仇家，果然跟在主角团身边，不出意外出意外了。


    不过，季明煜不是说帮她解决麻烦了吗？


    她的目光转向季明煜，不用发问，季明煜便已经感受到了那犹如实质般的怨念，额角一抽一抽地跳了起来。


    按理说，段家人是极少进入东海秘境的，只因这与他们血脉传承的异火相克，可谓天时地利皆不占据，实力大打折扣。


    所以才决定带林瑾瑜来此躲避一二，同时，在这段时间中，找机会溜出去，将麻烦解决。


    略一思忖，便知又是沈易从中作梗，蛊虫失效之事便也说得清了。


    心念电转间，季明煜已将事情的关键想了个明白，绷着一张稚气的脸故作高深。


    林瑾瑜碍于沈砚舟在前，没有发作，只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季明煜：“我要回去了，这里有我的大仇家。”


    沈砚舟道：“段瞳？师妹何时与他结下仇怨？”


    林瑾瑜道：“没时间解释了，你问季明煜吧。”


    她一弯腰，想去捉地上的年糕。


    季明煜收脚，带着年糕向后避开。


    林瑾瑜抬头不满地瞪了季明煜一眼。


    季明煜故作讶异道：“看来蛊虫失效了，不过送上门的时机，何必逃呢？不若就在此地设下埋伏，将其抹杀，永绝后患。”


    林瑾瑜眼珠转动，瞥向一旁的沈砚舟，心道：这么光明正大当着沈家人的面讨论怎么杀段家人，不知道师姐作何感想……


    沈砚舟察觉到她的目光，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神态自若地走到边上欣赏海下风景。


    但若真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又何必走开。


    岑子炎一头雾水，游离在状态外：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喊打喊杀，还是和段家人结仇？


    不过看了看身边同伴，各个丰神俊朗，又宽下心来。


    天塌下来，总有个子高的人顶着。


    林瑾瑜不敢赌这事失败后的下场，伸直手臂，孜孜不倦地抓向年糕，要带它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季明煜不应，竟动用了步法，腾挪闪跃，年糕也被激得起了兴，如同捕捉猫草一般，身子灵活得如同一条蚯蚓，追着季明煜左旋右扭，每每林瑾瑜的手抓来，它都刚刚好从她的掌心中脱逃。


    眼见一人一猫闯入段瞳的视线范围，林瑾瑜缩回身子，不敢再追，眼睛挤成一大一小，疯狂暗示。


    季明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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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冲她狡黠一笑，如若闲庭信步般，走入几名修者之间，同他们攀谈起来。


    他样貌不俗，又兼带有一只毛色奇异的猫，与众人很快起了个话题，打成一片，年糕更是被几人抱起来，相互传递抚摸。


    林瑾瑜矮身在高大的海草中，频频向其投递视线，除了咬牙切齿的狰狞表情，与方才引诱他们的鲛人相差不多。


    她不肯抛下年糕独自离去，季明煜又铁了心不让她带走年糕，林瑾瑜只好从袖囊中取出一块黑色的面巾，蒙到脸上，起一时遮蔽作用。


    但据她观看电视剧的经验，这种挡住半张脸的掩耳盗铃行为，只要遇到相熟的人，决计瞒不过。


    段瞳虽与她只有一面之缘，但当时那种恨不得将她拆骨剥皮的眼神，如同一道烙印，深深刻在她心上，她相信对段瞳而言，自己的面容也同样不易忘却。


    林瑾瑜从海草根部抓了一把松软的烂泥，一咬牙，就要抹到自己脸上。


    沈砚舟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沈家有一门改换容颜的功法，名为《镜花水月》，师妹若有需要，不妨一试。”


    林瑾瑜猛地抬头，眼中流露出急切之色，声音却是局促：“可以吗？”


    这种独门秘法，尤其是大世家，多半是看家本领，向来不外传。而且两次细摩沈易变换出的脸，做出的表情生动伶俐，无一丝破绽，甚至身形都有些微的改变。


    如果是光明正大的应敌招式，或许都不会让林瑾瑜再三犹豫。


    改形换貌，能够藏匿行踪躲避仇家，也可做下恶事嫁祸他人。


    她深知此间厉害，甫一出口，就生出退却之心，眉头紧紧皱起。


    沈砚舟却是淡淡一笑：“有何不可？我拜入玉虚剑派多年，习得一身武学，却也没什么能回报的。”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即使师姐想要报恩，也应当对师尊偿还才是，不过强扭一番推己及人，也有点受前人恩惠，我便惠及天下的气度。


    于是林瑾瑜便也不再多想，打算先解决眼前难题，点点头：“那就麻烦师姐了。”


    沈砚舟微微颔首，示意林瑾瑜站定，手指抬起，悬停在距离她面颊的寸许之处。


    一股柔和却异常精纯的灵力自沈砚舟的指尖流淌而出，并非如之前助她破除幻境时那般灼烫，反而带着深海寒泉般的沁凉，从林瑾瑜的额心钻入，沿着经脉扩散。


    “《镜花水月》之根本，在于心念所至，水意相随。”沈砚舟的声音如同海潮低语，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清晰地印入林瑾瑜的识海，“镜映千面，水纳万形；花非真色，月是虚明。师妹，静心凝神，观想自身，于水镜之中，重塑你心中所欲之形。”


    林瑾瑜微微一怔，没弄明白“镜”从何来，但还是依言闭目内观，将心神着重放在识海之上。


    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在体内缓缓流淌，虽然温和，存在感却异常强烈，林瑾瑜不知不觉便被牵引着，感受脸上的肌肉骨骼。


    这张脸虽然此刻不能亲眼看到，每日对着镜子梳头时却是看过千遍万遍，早已镌骨铭心。


    念及此处，便好似开了天眼，从第三视角俯看自己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