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喜欢
作品:《五百年,好久不见》 院中陈设简单,江浔三步两步便来到海棠树下。树下的两人早不知所踪。石桌上的茶还有淡淡余温,许是刚走不久。
微风起伏,满树绿叶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江浔抬眼望去,紧绷的下颌线有片刻舒展,眉宇间似有不像平常的冰冷态度。
“你也喜欢西府海棠?”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浔缓缓低下头,先前柔和的脸色又变的不近人情,我不与旁人接触。
“不喜欢”
“……”
解九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礼貌的“哈哈”笑道:“我喜欢,”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悠远的怀念,“花开胜火,叶落似雪,四季皆有其韵。尤其是……”
他微微一顿,目光也投向那满树绿叶,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尤其是它扎根的地方,总能留住一些……有趣的‘故事’。”
他收回目光,深邃的眼眸看向江浔。“你似乎对它也颇有感触?方才观树的神情,可不像‘不喜欢’的样子。”
他说话轻言细语、和颜悦色,让人听了心生喜感,明显就是蛊惑别人,江浔别开他的眼神忍不住心想。
“江哥!等等我!我们才刚从还峰山死里逃生,你就留我一个人在屋里!”乐时一边说,一边往两人这边跑,“我都饿了,咱先别折腾了么,先吃饱饭,才有力气找海棠树下的妖怪……”
乐时“妖怪”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站在离两人三米远的地方先咽了口口水。
此时的“妖怪”正用和颜悦色的眼睛打量他。乐时感觉他在用欣赏的眼神看面前的“食物”。
乐时脸色“唰”地就白了,浑身跟筛糠似的抖个不停,活脱脱就像撞见了索命恶鬼。
“是本店照顾不周,”解九看他那模样,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新客初至,怠慢了。我这就让人准备饭菜,恰好解某也没有吃晚饭,不知二位可否赏脸,一起共进晚餐。”
“可以”
“不用了!”
江浔和乐时异口同声说道。乐时满脸震惊,手里不停的比划。我俩要跟这个来路不明,浑身是戾气的人一起吃饭!就不怕他在饭里下霉!或者把我们当晚餐吃了吗!
“你可以不去,刚才那黑衣男不是说会送热水食物过去么。”江浔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江浔的话像冰珠子砸在乐时心坎上。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
他刚想说话,解九的目光倏地扫了过来。那眼神依旧含着笑,却让乐时瞬间如坠冰窟,仿佛被无形的利爪扼住了喉咙,后面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抑制不住的颤抖。
解九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语气依旧温和:“不如也随我们一道,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害怕,不是么?”
“我……我……”乐时“我”了半天,愣是挤不出拒绝的话。
“带路。”江浔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打破了短暂的僵持。
解九优雅地侧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他步履从容,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几不可闻,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衣衫衬得他身形修长,气质温润,与乐时心中“戾气缠身、生啖人肉”的妖魔形象格格不入,却更添深不可测的恐怖。
乐时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了上去,紧紧贴在江浔身后,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他眼珠子慌乱地转动,不敢看解九的背影,只死死盯着江浔那挺拔冷硬的脊梁骨。
走廊两侧挂着昏黄的仿古壁灯,光影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又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他们穿过一个月亮门洞,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小巧精致的庭院出现在眼前,假山流水,竹影婆娑,比前院更显雅致。
庭院深处,一座灯火通明的玻璃房改造的餐厅静静矗立。暖黄的灯光透过洁净的玻璃倾泻而出,驱散了些许夜色,里面隐约可见摆放考究的桌椅。
“就是这里了。”解九在玻璃门前站定,微笑着推开了门。
解九姿态闲适,仿佛真是在招待两位寻常客人。
“粗茶淡饭,聊表心意。”解九的声音依旧轻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却让乐时觉得每一个字都敲在他的神经上。
江浔面无表情,只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根离自己最近的青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解九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刚才听闻二位是从还峰山下来的。近几年来,还峰山出入的人不计其数,都是有去无回。奇怪,今早既起了火。”
江浔咽下口中的食物,放下筷子,目光冷淡地迎上解九探究的视线:“我也觉得奇怪,花家不是专门处理此类情况的吗?还峰山出了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还峰山,而是来你这里,这中间…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小秘密?”
乐时也觉得奇怪,江浔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哦?”解九微微挑眉,嘴角的弧度加深,“这是怀疑还峰山一事跟我有关?”
“这是你说的。”江浔的声音像淬了冰。
玻璃餐厅内暖黄的灯光下,气氛却因江浔冰冷的质问而凝滞。乐时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筷子捏在手里像烧红的烙铁,眼睛死死盯着面前那盘红烧肉,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解九脸上的温和笑意并未因江浔的锋芒而褪去,反而更深了些,只是那笑意里多了几分无奈与了然。
他放下茶盏,瓷器轻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他抬眼,目光坦然地迎上江浔审视的视线,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清晰映着灯光,并无半分诡谲或闪躲:“还峰山异变多,花家今日才至,原因复杂,不是我所能置喙。”
“至于花家为何先来我这里……”解九微微一顿,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只是这长庆街仅此一家能落脚的地方,消息灵通些。也是离还峰山最近的一家。”
江浔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解九,似乎在衡量他话语的真伪。
解九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淡淡一笑,温和道:“我们才认识不到半天,你不相信也是正常的。”
玻璃房柔和的灯光勾勒出解九的侧脸线条,从挺直的鼻梁到微抿的薄唇,再到下颌柔和的弧度。
这张脸,与记忆中那个清冷如月、又带着悲悯温度的身影,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解某…”江浔心中默念。“他也姓解。”
“你姓解?”江浔没有继续刚才的话,只是冷冷道。
乐时眨了一下大眼,不明白江浔怎么突然问人家姓什么?
庭院里似乎起了大风,吹得玻璃房外的枝叶摇曳,沙沙声更响了。
暖黄的灯光下,解九独自坐在一桌几乎未动的佳肴前,身影被拉长,投映在洁净的玻璃上,显得有些孤寂。
他唇边那抹温和的笑意始终挂在嘴边,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缓:“我姓解,单名一个九。”
温和的语调,清晰的吐字。
“解……九……”江浔无声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乐时正埋头用筷子夹起一块肉丸。解九?这名字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乐时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在哪听过。
狂风不知何时猛烈起来,庭院里的树木枝叶疯狂摇摆,发出呜呜的啸音,猛烈地拍打着玻璃餐厅的外壁,发出“啪啪”的脆响。
暖黄的灯光被摇曳的树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在三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晃动不安的光斑。
之前的黑衣男子出现在月亮门内。步伐慌张的快步走了过来。
黑衣男子附在解九耳边小声说着什么。乐时突然感觉屁股坐立难安,一股心慌爬满全身,感觉有事在发生。
解九听完黑衣男子的话,并未立刻回应。
江浔自然地捕捉到了这瞬间的变化。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桌子,缓缓抬眸看向解九。
“抱歉,”解九的声音依旧轻缓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仿佛只是要去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来解某要失陪片刻了。园中似乎……出了点小状况,需要亲自去料理一下。”
他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
“二位请慢用。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店里的伙计。”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
那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衣衫随着他的步伐在凝滞的空气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步履无声,如同暗夜中滑行的影子。
黑衣男子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两人迅速穿过回廊,身影很快便融入了那片被诡异死寂笼罩的黑暗之中,消失在海棠树方向更深的夜色里。
“江哥,接下来怎么办?”乐时小心翼翼的问道。
江浔缓缓收回目光,落在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上,指尖在桌面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
“吃饭。”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庭院中的东西他一时半会解决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