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独我剧场

    03.


    30分钟前,帕希斯坐着运输机进入了位于模拟都市底层的后勤部。


    繁华街道之下,这座形似倒立螺旋的地底多层建筑,维持着整座都市的运转。在电流散发的淡蓝荧光与滴滴提示音中,缆线如同怪异植物在地面蔓延,挤占了几乎每一处空地。


    帕希斯坐在储物箱上,看着工作人员匆匆往来:环形穹顶的投影屏显示着虚假的天空和远景,场地的温度与湿度,都市设施的日常维护.....后勤部如同一枚轰隆跳动金属心脏,向城市各处输送所需要的一切。


    这当然不是什么容易的工作,光是偷看一眼密密麻麻的工作分配表就已经让帕希斯头晕起来了。而想到耗费这种规模的人力物力只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窥探他人生活的怪癖.......他叹了口气,有钱人真是难以理解,这在宇宙哪个角落都是一样。


    没有多余的欢迎,没有流程式的动员演讲,接到通知的后勤部员工将帕希斯带进一座圆形电梯,低声提醒他:


    “往上就是城市内部,注意伪装。”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看着那名员工因疲倦而凹陷,和打工人的未来一样暗淡无关的双眼,帕希斯把涌到嘴边的问话又咽了回去,行,我自己走一步看一步。


    随后,电梯门关闭了。


    帕希斯能感觉自己在徐徐上升,周围静得只剩下轻微的金属装置运转声,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如同浓缩咖啡,是孤独清苦的底色。他退后一步靠在墙上,藉由金属冰凉触感缓解封闭空间带来的压力。


    .....我正在前往另一个世界,这种想象让他感到紧张。


    电梯很快到达了顶层,展现在帕希斯面前的是空荡荡的金属通道,沿着地面的指示箭头,他走上了一架自动扶梯。


    在黑暗中徐徐上升时,帕希斯最先感受到的是风。


    风带来了光亮和色彩,原本遥远如蚊鸣般的喧闹声在他的耳旁逐渐放大清晰:有人在欢笑,流行摇滚乐的鼓点和电车播报混在一起,人们走动的千种脚步沿着地面传递,如同天际响起的低沉远雷。


    随后,一座车站浮现在了扶梯的尽头。


    与遥远地球的车站,或是说宇宙中的每一座车站一样,这里的所有人都步伐匆匆,急于奔赴预定好的目的地,没有人会特别注意一个从无名闸口出现的青年。


    左边奔跑的小孩手里拿着双球冰淇淋,上面那个不知道是芒果还是香草味的球要融化了。一对情侣挤在站台地图前,为下一站要去什么目的地有开始争吵的趋势。


    帕希斯向前走了几步,又不得不停下来适应。


    没有人会认为眼前热闹的图景是某种假象。人太多了,太近了,直播镜头造成的隔绝感消失,每一张脸的表情都无比鲜活。我正在一座只存在于镜头中的城市,他想,站在人的洪流前,竟有些感到头晕目眩。


    向旁边看去,金属支柱的反射照出了帕希斯现在的模样:非人的犄角和尾巴被藏匿,现在的他看起来不过是相貌出众的青年,轻薄衬衣修饰出美好的腰线,敞开的毛线衫温和而不失时髦,是能让人亲近的形貌。


    闷头工作时他没怎么关注过自己的外表,不过这身还是.....挺好看的,帕希斯注视着倒影中的自己,玫红瞳眸边缘镀着一环金芒,瞳孔正因强光刺激而收缩成椭圆。


    当浅褐色偏长的侧发被风拂起时,他看见,自己耳后的皮肤隐约可见龙鳞般的胎记,随呼吸起伏而栩栩如生。


    还是太显眼了,帕希斯用头发压住那块皮肤,咂咂嘴,得找机会买个美瞳。


    随后,他踏入了阳光之中。


    帕希斯在车站旁转了几圈,按照从地球电影里得到的经验找到了公交车。下午的时间点人并不多,车身在行驶中轻微震动,规律的摇晃让人心生睡意。趁着这段放空的时间,他开始回想自己要做的事情。


    在杜淮柏直播间封停的这段时间,剧组为他安排了一次搬家:以旧公寓需要装修停租的理由,将他半哄半骗进位于城市中心的新住处。想到自己惯来恋旧的主播被迫搬迁,两条眉毛会怎样拧在一起,帕希斯就想微笑。


    写着地址的纸条塞在他的胸前口袋,要做的第一步很简单——找个理由挤进去,和杜淮柏打好关系。


    ===


    那是一座绿荫道旁的的六层公寓楼,刻着“恒河”二字的木质铭牌钉在不显眼的角落。


    杜淮柏的家住在五楼。帕希斯沿楼梯向上,他的心愈发沉重,嗓子眼堵了团刺人的乱麻,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说不紧张是假的。这种感觉好比网友奔现,特别是你还像只藏着大尾巴去骗小红帽的狼,还没见着第一面就已经算计上对方了。


    用什么做开场白?“你好,我是你的新室友”会不会太中规中矩?帕希斯在脑海中演练了几十次对话流程,结果都不怎么满意。在他对着那扇防盗门绞尽脑汁时,突然感受到一股指向自己的视线。


    有人站在楼梯的更低处,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有细碎的光透过天窗投落在男子的脸颊,在他沉静的眼洒落树影状的亮斑。那是杜淮柏,他手里提着两只购物袋,似乎是刚买完东西回家。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帕希斯还是下意识屏住呼吸。那是一张似乎只在虚拟屏幕中存在,永远停留在直播间的镜头焦距中心的脸,而此刻却似乎被午后的阳光赋予温度,伫立在那里如同一棵从容伸展的松柏木。


    杜淮柏显然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家门口会有一个喃喃自语的人,微微下撇的眉毛满满都是困惑。察觉到自己行为未免太像个神经病的帕希斯忙不迭的打起了哈哈


    “哈哈……你好,你是这家的住户吗?我不知道你不在家……”


    我在说什么啊,那条在同事面前翻出花来的舌头打了结,帕希斯对自己失败的寒暄眼前一黑,但杜淮柏却相当从容地点点头,自然而然地接话:


    “去买东西了。”


    他的的视线如水漫过陌生人的脸,一丝奇异的神采在他眼底的深潭明灭,像是在原本不抱兴趣的打量发现了什么。


    杜淮柏似乎还在等待回应,帕希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东拉西扯,把注意力转移到他手里的购物袋上:


    “这个牌子的面粉不错,你喜欢烘培吗?”


    没话找话的弊端出现了。杜淮柏万年波澜不惊的脸上破天荒地泛起一丝震撼的涟漪,他俯身拿起那包装着粉状物的红色塑封袋,认真确定包体上柠檬卡通图案和花体字:持久留香型清新加倍洗衣粉。


    “那你……口味很独特。”


    向来善解人意的杜淮柏点点头,用“不理解但尊重”的语气评价。


    现在我是真的想死了,帕希斯平静地想,他那叱咤职场的三寸不烂之舌,在对方面前显得如此乏力。


    他下意识想去启动腕部的虚拟终端,摸了个空后才想起来模拟城市里的身份证明,是一张印着拥有者头像的薄硬卡片,被拖住手脚的杜淮柏也不心急,只是垂眸,将眼前人慌乱翻找口袋的动作收入眼底。


    “我的身份证。我是帕希斯,房东应该已经和你提到过,我是和你合租的房客。”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帕希斯。”


    杜淮柏的声线低沉温和,将这个陌生的名字含在唇齿间咀嚼,发音像是被轻咬的莓果绽裂出汁水,没由来地让帕希斯心中发涩。


    仔细想来,这是一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自己再普通不过的名字被他人读出就能产生飘飘然的成就感,或许这是限定由杜淮柏才能带来的感受。


    “既然以后是室友了,今晚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顿饭.”


    听说饮食对于人类是重要的社交手段,在帕希斯已经开始计划晚饭约出去吃点什么的时候,杜淮柏眉头微皱,一句话便摧毁了他的窃喜:


    “我不知道有这回事,或许你找错了地方。”


    杜淮柏这话说得相当确定,没有留下反驳的余地。帕希斯自认为不是什么高明的演员,如今遇到变数,便只能硬着头皮装傻充愣:


    “明天上午我的托运行李就能送到,那时你在家吗?”


    加租金都好说,计划不能在第一步失败,他露出斩人无数的招牌微笑,倚在楼梯扶手上拦住准备进门的对方,想争取些商量余地。


    或许是帕希斯的行为太过可疑,过度的殷勤又与骗子无异,杜淮柏伸手挡住门,警告般的投下一瞥。他的身材本就高挑,虽然神情里并无怒意,但几分警惕便足以在帕希斯裸露的手背划开无形伤口。


    “如果你有租房需要,可以去附近打听,抱歉。”


    杜淮柏留下一句话,走进了公寓。即使是白痴也看得出来,再纠缠下去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帕希斯无言后退一步,注视着门在他眼前关闭。


    我太得意忘形了,他想。单方面的熟悉所营造出的亲密幻想破裂,现实如同嵌入伤口连血流都冻结的冰片,带来些微的疼痛。


    帕希斯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挫败感如同梗在胃中的硬物:我把用在工作里的素质丢到哪去了?糟糕的第一印象,突兀地开始对话,过早的拉近距离,无论哪边都是人际关系里的大忌。


    然而他甚至难以抱怨对方的冷漠,因为对杜淮柏而言,他的确是彻底的陌生人。


    继续留在这里,除了像个跟踪狂外别无他用。帕希斯沿着重新变得空荡荡的楼道向下,有穿堂而来的风呼呼吹过,吹散他头脑的燥热。


    或许这也是一种机遇,他闭目用指关节轻敲自己的太阳穴,在如同粉丝见到偶像般(虽然这么说实在丢脸),足以蒸干人理性的热烈消散后,帕希斯得以恢复清醒,手握让他年纪轻轻便在独我剧场落足的精明。


    是时候重新评估现状了。


    太像可疑分子了呢,帕希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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