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百鬼夜行之章

作品:《独我剧场

    走进301室,虽然已经从张浮黎那身摇滚风装扮猜到一半,但帕希斯还是吃了一惊。


    这间公寓堆满了各种乐队器材——墙壁满满当当地贴着音乐会海报,电吉他和键盘占据了大半沙发,比他们更像是这个房间的主人。像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老旧款效果器和录音设备被推到墙角,好在客厅中间留出足够游戏的空地。


    “你刚来可能不知道,我和莫恒在搞乐队!我是主唱兼吉他手,他是贝斯手,有空来听我们彩排呗。”


    张浮黎兴致高昂地随手抓起一把没插线的吉他拨弄两下,而莫恒则反应平淡,似乎并不想谈论自己的工作,迅速抓起几张地上散落的五线谱草稿揉皱扔进垃圾桶。


    你我倒是不意外,不过莫恒嘛.....反差系人设永远流行,帕希斯笑了笑,被客厅中央的事物吸走了注意力。


    客厅的地面上用红色颜料画着一个圆形法阵,数只蜡烛围绕着法阵边缘排序,其中一大半已经被点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间于焦糊与芬芳之间的烛油气味。


    关上灯再加点特效,可能还能制造些恐怖效果。然而在法阵外,零星摆放着几只卡通坐垫,花花绿绿的零食包装和饮料瓶让诡异气氛荡然无存,充满朋友间小聚温馨愉快的气氛。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到了。身穿日式巫女装的少女跪坐着,正聚精会神地用小刀在蜡烛上雕刻些什么。听见他们的对话,打游戏打得咧呀咧嘴的青年摘掉半边耳机,没好气地插话:


    “庆幸自己现在才搬来吧,这两个音乐发烧友以前在公寓里排练的时候,把我们都闹得鸡飞狗跳。”


    “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们乐队拿到了赞助,终于能租个像样的排练室了!”


    张浮黎热情耿直的回答,游戏男看起来还想打趣几句,注意到帕希斯时停了下来:


    “这人是?”


    “501的住户,他还有个朋友没下来。”


    “哟。我是402的约克,旁边这位是住在我隔壁的千弥,先别打扰她,她是今天的关键。”


    看起来那些蜡烛上的花纹就出自她手。黑发如瀑的巫女口中念念有词,没有参与自我介绍环节,只是在侧过脸的瞬间向众人微笑了一下。


    半合着的门又一次被推开,提着一袋水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在帅哥美女遍地的模拟都市,他平凡朴实的面孔显得分外亲切。


    直到男人从旁边走过去,帕希斯才发现他背后还跟着人:怯生生的女孩紧紧贴在男人身后,她看起来才到高中年纪,有一双顾盼生姿的鹿眼。


    人多口杂,帕希斯只记住男人叫朝潮,女孩叫朝夕,是住在301有点年纪差的兄妹。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被压扁的小鸭坐垫啪叽一声。张浮黎坐下和约克开了把黑,莫恒拎着水果走进厨房,南娜和朝潮则扯起了家常。看起来最害羞的朝夕也很快放松起来,开始凑在千弥身边,帮她把新点燃的蜡烛放进法阵里。


    恐怖故事会的氛围应该是这样的吗?帕希斯托着下巴,看着人们打打闹闹。公寓住户们的性格比他想象的要好,算计着利害关系的心也不禁柔软几分。


    这么说来,我的确没有什么和同龄人玩耍的经验。


    空间站和所有工作场一般,遵循着弱肉强食,利益至上的原则,员工们偶尔有闲暇相处,也往往在攀比地位和吹嘘自己的业绩。而在更久远的童年,他所在星球的雨水中都带着铁锈腥气,人们无暇欢笑,更谬论为他人着想。


    窗外暴风雨显得遥远,但人们的声音是真切的,刚开罐的气泡水咕噜冒泡的清凉是真的,炙烤着他手背的蜡烛火光温度是真的。


    因此,即使知道眼前的世界建立在虚假的基础上,他仍在这一刻沉浸在其中。


    “好了,你们准备好了吗?规则都知道了吗?”


    千弥刻好最后一只蜡烛,双手合掌拍了拍,露出俏皮的微笑,那种神秘气场褪去后,帕希斯才注意到她装模作样的巫女袍里面是件卫衣。莫恒踹了一脚挡在路上的张浮黎,把一盘切好的哈密瓜放在帕希斯手边,也找了个座位坐下。


    【百鬼夜行】的玩法很简单,只要由讲故事的人依次吹灭蜡烛,做一个循环就行,所以帕希斯的好奇点主要在她身上。


    “你刚刚在做什么呢?”


    “网上学来的符咒,说是能增强两个世界间连接的。”


    不是正牌人士,只是灵异爱好者吗?看她一副期待的模样,虽然从上帝视角知道这些是假的,但你也真是不怕事啊,帕希斯莞尔。


    人已经到齐,关掉电灯后,客厅便只剩下了烛火飘摇的微光。


    随着环境安静下来,方才还遥远的雷声从天际滚滚炸响,仿佛来自异界的号角。人们的目光汇聚,半边脸被蜡烛火光染红,另外半边被闪电映照得苍白青紫,平白增添了几分诡异感。


    “就用这只指针选一个人开始吧。”


    虽然人都是张浮黎叫来的,但主持人身份落在了千弥身上。她煞有介事地将一枚转盘平托在手背,黄铜指针咕噜转动,最终停在了南娜的方向。


    “诶,我吗?糟了,我平时不太看恐怖的东西。”


    被指到的南娜看起来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旁的张浮黎轻轻吹了声口哨,试图起哄:


    “那给大家唱首歌代替呗?”


    当然,【百鬼夜行】的仪式都准备到这里了,这个胡来的提议收获了不止来自一个人“认真点,破坏仪式是会遭报应的!”“你先别捣乱”的嘘声,不止一双眼睛在闪闪发光,显然无论口头怎么不屑,年轻人们总归对这些神秘事物有几分好奇。


    南娜叹了口气,她按照仪式流程,举起一根蜡烛


    “既然如此....我就讲个,关于奇怪的,扭来扭去的东西的故事吧。”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小男孩。


    最初,他只是在暑假时,和朋友一起去爬山玩耍,除了摘野果的篮子和打知了的竹竿,男孩还带着一只望远镜,是爸爸买给他的礼物。


    一切都很顺利,他们没有遇见奇怪的人,也没有误入奇怪的地方。只是摘野草莓吃的满嘴满手紫红,然后坐在山坡上吹风。


    男孩眺望远处的田野时,突然发现了奇怪的东西:金黄色的稻田里,似乎有什么白色的东西。那东西像是蛆虫一样在扭动,可看形状又像是有手脚的人形。


    是人在跳舞吗?男孩咦了一声,把那东西指给朋友看。什么?朋友疑惑地咕哝,他眼睛没那么好,看半天看不清楚,就顺手拿走男孩的望远镜,想弄清那是什么。


    你看到那是什么了吗?男孩好奇地问,朋友没有回话。他反复喊了几遍,才发觉朋友全身都僵硬了,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像是一具尸体,任凭男孩又推又叫也没有反应。半晌,朋友才放下望远镜,缓缓转向他,被果汁染红的嘴歪斜成一个诡异的角度,说:


    “还  是  不  知  道  比  较  好  哦”


    随即,朋友发疯一般笑起来,冲进了森林深处。


    被吓坏的男孩跑回家,把事情告诉了父母。全村人都出动了,在山里搜寻了一天一夜,但找到朋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男孩最后一次看到朋友的时候,是在村里的祠堂里,他的父母在一旁痛哭。朋友被麻绳捆着手脚,身上盖着白色布单,依然在怪笑着挣扎,无论对他说什么都不闻不问。


    这个时候,男孩突然意识到,朋友扭动的模样,像极了那天看到的东西。


    第一支蜡烛熄灭了。


    大致是南雅讲故事时颤抖的声线相当有沉浸感,所有人都听得聚精会神,过于欢脱的气氛终于被压了下去。张浮黎轻轻“哇”了一声:


    “那白色的东西是什么啊?”


    “看到就会发疯的邪物,很多地方都有描述这种东西的恐怖传说......不过现在先不说这个,百鬼夜行是不能暂停太久的,下一个该谁讲了?”


    约克举起手晃了晃,他显然也被挑起兴趣,神神秘秘地开口:


    “那我来讲个我看过的帖子吧,到现在贴主都还没有后续消息哦?”


    这个帖子最初出现在论坛上的生活交流区。


    有一个人发帖说,他一直在做重复的梦。梦里他坐在一辆地铁上,窗外风景是单调的荒野,头顶横杆垂下的把手晃动着。他身旁座位上坐满了人,男女老少皆有,都像是睡着了一般低垂着头。


    在梦里他无法起身,手臂也无法活动,只能勉强转动脖子。所以每次做梦,他都只能感受着车厢行驶过程中的震动,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梦醒来。


    非要说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话,梦里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听见车载广播在播报什么,但都来自于很遥远的车厢,他听不清。


    “梦里的一切都很真实,但是只是不断的重复,除了广播声好像变大了之外,就没有任何变化,也太无聊了!”


    最开始,贴主只是这样抱怨。


    有人调侃他坐地铁上班坐魔怔了,改骑自行车吧,还能健身;有人给他推荐安神的香薰;有人建议他去医院看看,说不定身体哪里出了问题,但他们都没有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几天后,楼主更新了,像是被吓坏了,他发帖断断续续,好半天才说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的梦还是重复的坐地铁,不过,梦里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除了广播声,还有一些奇怪的细碎的声音,其中一些有点像他小时候写作业,听妈妈在厨房炖牛骨汤时,刀砍在案板上的钝响。


    就在昨天晚上,在他前面一截的车厢,传来了广播声,现在能勉强听清了:


    “切......,......首,.....穿。”


    那令人不安的声音也越发靠近了,像是什么柔软物质被机械粉碎,金属碰撞摩擦的刺耳响声。他拼命扭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这时,一抹红色喷溅在他的视野边缘。


    他被惊醒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感主宰了他,他开始害怕睡觉,拼命喝咖啡提神,把同事的工作都揽来自己做。但人终究是需要睡眠的,就在刚才,他昏睡了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


    那抹血色扩散开,然后,一截属于人类的手臂滚落。广播中的声音变得清晰:


    “切碎。斩首。刺穿。”


    几只人偶出现了:它们的身体像是俄罗斯套娃般圆滚滚,画着鲜艳漂亮的花纹。有机械细肢从两端伸出,尖端连接着电锯,斧头等凶器。


    每当广播说出一个词,它们就会用这种方法杀死一个人类:砍掉头,刺穿心脏,或是切得支离破碎。这群杀戮人偶正缓缓向贴主所在的车厢靠近。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贴主尝试了几乎所有办法:求神拜佛,找人驱魔,去做头部CT,尝试神婆的偏方,都无济于事。哪怕是坐车的几分钟,只要进入睡眠状态,那群人偶都在继续前进,将周围的人类变成尸体。


    ......它们要来了。我能看到它们脸上的微笑,就像是可爱的俄罗斯套娃一样。


    就在我身边,就在我身边。上一次醒来前,其中一个切掉了我旁边人的头。


    在最后一次发帖时,贴主留下了这样绝望的话语。


    约克停止了讲述,呼的一声吹灭手中蜡烛。


    朝夕呜咽了一声,似乎被这个故事吓住了,朝潮用手揽住她的肩膀,也有点脸色发青:


    “后来呢?那人怎么样了?”


    “所以在开头我就说过,贴主在此后就消失了,没有任何人能查证。”


    发现没有人吃自己切的果盘,正在郁闷地啃哈密瓜的莫恒噎了一下,锐评道:


    “如果这个故事是编的,这个人肯定被卖俄罗斯套娃的坑过。”


    即使是有既视感的故事,借由他人之口说出,总会增添些不一样的感觉。他们中最痴迷灵异的千弥看起来相当兴奋,她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那么,下一位是———”


    咚咚。


    她话音未落,身后紧闭的公寓门传来了敲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