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百鬼夜行之章

作品:《独我剧场

    帕希斯对着眼前的笔记本电脑发呆。


    这是进入剧场的第三天,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


    他编造了一个因为家庭变故,只身到外地读书的大学生人设,上贡一半房租后,便顺理成章在这里赖下,唯一的副作用是杜淮柏时不时投来的关切眼神。


    算了。只要能达成目的,跳河未遂的抑郁人设坐实就坐实吧。


    莱茵解决了大部分程序上的麻烦:假学籍,模拟都市里使用的支付账户,补发的行李箱里除了衣物外还有这只电脑。


    在电脑上输入特定指令,就能连接他在独我剧场的工作号,也是目前唯一和剧组取得联系的方法,但他并没有得到下一步行动的指令。帕希斯在键盘上敲了两下关闭页面,起身去收衣服。


    杜淮柏现在白天基本不在。他之前在图书馆工作,被迫搬家后,现在在一家靶场做教练。


    射击是一项需要高度集中力的工作,枪管看似微弱的颤动也会导致弹道偏转。


    帕希斯在直播间看过他练习,瞄准,上膛,扣下扳机,杜淮柏重复射击动作时行云流水,袖口向下褪一截露出线条优美的腕骨。


    清冷型帅哥在哪里都吃香,工作第一天杜淮柏就拉到了不少私教课,虽然钱是哗哗进账了,但看他每次回家忧郁的神情,他大概很怀念以前那份清闲的工作。


    .....抱歉啦兄弟,我的生活也是这样被资本毁掉的,帕希斯在心中致歉。


    他从阳台上取下晾干的衬衫,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河藻的绿色痕迹,提醒他那天闹出的跳河乌龙。


    再用漂白剂搓一次吧,他挠了挠头,注意力又在不知不觉间飞远。


    在剧组工作的时候他也见过这座都市的俯瞰图,投影装置模拟出的沙盒模型,淡蓝色光冰冷,伸手只能触碰一片虚空。


    但现在,他身在其中。帕希斯将手撑在窗台上,出神地远望。


    太空站的生活大多是机械化的重复,工作,写报告,培训,在夹缝中补足睡眠。现在没有排班,没有鬼一样催业绩的上司,大段闲暇被慷慨地塞进手中,他反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或许之后会有其他麻烦吧。但不得不承认,像这样吹着风发呆的感觉真的很好。


    可惜后勤部不作美,不超过三分钟,原本澄澈的傍晚天空便阴沉下来,翻涌的絮状乌云中有隐隐雷光闪烁,指导手册上提到过这是一种地球上的气候现象,代表马上要下暴雨。


    不用拉响警报吗?帕希斯心一紧,随即想起这里的降雨并非酸液,只是普通的水而已。


    客厅传来开门声,他抱着衣服进屋,便看见杜淮柏从冰箱摸出一瓶冰镇汽水,倒在了沙发上。今天很忙?刚想开口找些鼓励的话说,一股从门口钻进来的奇怪酸味就让帕希斯皱起鼻子:


    “什么味道?”


    “隔壁的南娜女士在走廊上摔了瓶醋。”


    杜淮柏含糊地回答,他大概遇上了难搞的学员,闭着眼看起来累得不轻,连多余解释都不想做,在沙发上萎靡地像只纽芬兰犬。哇哦,真是辛苦了,帕希斯也不再多问什么,从床上给他扯了条薄被。


    雨很快下大了。人间烟火的喧嚣被顷刻浇灭,暴风卷着雨水侵袭每一个胆敢违背天意在这个时间上街的凡人,天空被闪电劈裂,被雷光渲染成诡异的青紫色,像是某种灾难来临的前兆。


    不过,至少在这间两人的公寓中,一切依然安宁。


    雷鸣被隔音玻璃屏蔽成遥远而模糊的轰隆声,只开着一盏暖色夜灯的客厅中,杜淮柏正在小憩,黑发在抱枕上旋开小小的涟漪,而帕希斯在沙发另一边翻模拟都市流行的社交博客,鼠标的点击淹没在雨声中。


    翻了三页高P瘦脸自拍照后(你们其实已经长得很好看了,不用强迫自己cos尖嘴猴腮外星人,请尊重自己的种族,他在心里吐槽),帕希斯终于不堪重负地合上电脑,感觉不如看旁边的自然系帅哥养养眼睛。


    杜淮柏仍在沉睡,半张脸裹在杯子里,灯光为他鼻梁镀上柔和阴影。真是让人神经松散的时刻,帕希斯想。随后,咚咚的敲门声把他吓了一跳。有人在敲门,而且隔着门板便能听见那不知轻重的来客在中气十足的喊些什么。


    “别闹了,我都说了他不会......”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帕希斯打开门,双手抱胸做出防御性姿态,打量着来者。


    站在门前的是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青年,头发边缘漂染成红色,喉咙处嵌着一颗银钉,随着他的呼吸起伏闪烁。


    他叉着腰神情开朗,符合刻板印象中的摇滚爱好者形象。


    开门时他身旁的同伴正准备训斥他,看见帕希斯时明显吃了一惊:


    “你好,我记得这间公寓的主人应该是......”


    摇滚男倒是没有流露疑惑,他用手肘顶了一下友人,哈哈大笑着说:


    “是杜老兄的朋友吗?我就说,看起来再孤僻的人,也会有合得来的人嘛!”


    被肘的人无语停顿片刻,抢先开始和帕希斯自我介绍:


    “打扰了,我是住在301的莫恒,这是和我合租的朋友张浮黎。他性格就这样,不是脑子有问题。喂,你要喊人家干什么来着,自己说。”


    真是有个性的客人,帕希斯克制地保持沉默。把他的犹豫视为默许,张浮黎自来熟的扒着门框,笑嘻嘻地拿出什么挥了挥。


    那是一根普通的白蜡烛,咋一看并不起眼,但仔细观察起来,会发现烛身刻着像是蚂蚁爬一般细小扭曲的符文,注视便让人眼眶产生不舒服的瘙痒感。


    “杜老兄不是搬来不久吗?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看起来也没什么朋友,人倒是很好,我找他聊天他总给我塞吃的。所以我就想着搞点活动,让楼里的大家熟悉一下。”


    “你看,今天晚上不是在打雷下雨吗?多有气氛,这样的晚上最适合搞【百鬼夜行】了。”


    百鬼夜行,我应该在博客上看到过这个,帕希斯心一动。


    最近年轻人中流行的团建小游戏,在黑暗的室内点上蜡烛围成圈,参加的人们轮流讲些恐怖故事,每讲完一个故事,就吹灭一支蜡烛。


    传说待到所有蜡烛熄灭,故事中的妖魔都会在房间里显现,回答参加者的问题,或是诅咒并杀死他们.....


    帕希斯思考时,沙发上的杜淮柏听见骚动支起上身。看见张浮黎从门口伸出的头,他心领神会,指了指玄关处的盒子:


    “里面有巧克力.....拿点给他吧。”


    这是把他当成上门要糖的小孩了吗?不给糖就捣蛋的那种?帕希斯尴尬地笑笑,但张浮黎倒是不介意,直接伸手抓了一把,然后继续嚷嚷:


    “谢了,杜兄!但你真的不来玩吗?”


    杜淮柏的答复是用被子把头裹成馒头,重新倒入梦乡。


    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懊恼,张浮黎无缝衔接,将邀请目标换成了帕希斯:


    “你呢?喜欢恐怖故事吗?”


    帕希斯撇眉微笑,他适合做进攻方而非防守方,没那么擅长接受别人的热情,而且,他对除了杜淮柏之外的人其实没什么兴趣,


    不,等等,或许我应该转换思路,那根牵挂着工作的神经突然一跳。


    这两个人也是主播,也就是说,他们直播间也会有固定受众,功利地说。都可以视为可拉拢的潜在客户。


    想到这些,帕希斯瞬间进入营业模式。


    “带我一个吧,我很有兴趣。”


    他提高声调,亲切地拍了拍张浮黎的肩膀。


    精心调制的笑意在青年眸底层层绽放,若将表情比作一杯饮品,配方便是向温柔中掺入社交礼仪性质的专注,恰到好处的关怀,佐以点到而止的热烈。


    即使知道他别有用意,也难以拒绝其甘美。


    虽然看起来像个社交恐怖分子,但张浮黎意外的会看气氛。他原本已经打算告辞,被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换弄得有些发蒙,


    多个人参加是很好啦,但总觉得背后痒痒的,像是被狐狸尾巴拂过。


    帕希斯将视线投向莫恒,在两人关系中,他显然是被动方。


    他比张浮黎瘦些,是气质文雅型的标准美青年。虽然是休息日,却依然一丝不苟地打着领带,看起来像什么商学院出身的社会人才。


    长相都不错,性格对比很有趣,他用刁钻的商业视角评判。


    这种搭档组合总有稳定的热度基础,虽然现在没法打开独我剧场的频道确认,但两人估计都是中上人气的主播。


    如果要给杜淮柏养人气的话,和其他主播的趣味互动必不可少,更何况模拟都市内部本来是个小型社会。


    “行,十分钟后到我们的公寓来集合吧,饮料和吃食都有准备。”


    莫恒耸了耸肩膀,虽然点头同意,但看得出来他神情里还有几分对初见的人的警惕。


    真难想象这样两个性格悬殊的人是如何凑在一起的啊,看着正在将隔壁门敲得哐哐响的张浮黎,帕希斯感慨。


    “你确定要去吗?”


    刚关上门,他便听见身后轻轻的声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杜淮柏已经松开被子,从沙发背上伸出头注视他。不知道是不是过度理解,帕希斯总觉得他表情有些无奈。


    “张浮黎很好应付,一般给他把糖就会走。”


    才刚搬家来几天就已经被骚扰出经验,这是有多难缠啊。


    “嗯?你不喜欢他吗,我觉得他人还挺好的。”


    “我知道。但这种人很容易卷入麻烦。”


    杜淮柏显然没有完全清醒,他的眼神溃散地望向窗外的暴风雨,没有刻意对自己的话进行解释。


    虽然听起来很主观,但在独我剧场,这却是意外正确的生存方式,毕竟你不知道一次看似平常的试胆活动背后有没有几个剧组塞进来的真鬼怪。


    帕希斯认同地点点头,不过问题应该不会太大,张浮黎挑选的地方是几步就能到的楼下而不是什么废弃鬼楼,只不过是在遥远宇宙另一端的地球,人们也会进行的茶余饭后的闲兴罢了。


    “别担心,我就在301,有事就下来找我吧。”


    就这短短一段对话的功夫,张浮黎已经敲开了他们隔壁的房门。披着一条空调毯的南娜女士比他们年长几岁,她也还没有脱离好玩的年纪,在盛情邀请下也咯咯笑着答应。


    暴雨冲不掉楼道里的异味,墙角还淤积着打翻醋留下的褐迹,酸得令人头皮发麻。


    我已经闻不到别的气味了,帕希斯听见身旁的莫恒低声抱怨,摔碎醋瓶导致这一局面的南娜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不过,有点奇怪,帕希斯想。


    他的公寓位于五楼,热情如张浮黎这般挨家挨户敲门的社牛,也没有向六楼迈一步的意思。


    “六楼没有住户吗?”


    他随口问道。意外的是,另外三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南娜像是想要驱散不好东西般用手扇了扇,张浮黎则飞快地替为回答:


    “六楼还是有人的!住在你楼上的兄弟不常回来,至于另外一边嘛,就是空房了。”


    听起来有些故事,帕希斯若有所思地想,不过应该和现在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