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卷着夜色，从西门吹进“虾弄得欢”的门帘，路灯下的树影摇曳，像沉默的听众围观着这座小馆里喧嚣的青春。


    门一推开，热浪扑面而来，酒气、蒜香、辣椒味混杂在一起，像是期末前最后的纵容。


    “洛哥！这边这边，位置给你留着！”王亚飞站起来挥手，嗓门盖过了一半店铺。


    洛尘勾了下嘴角，走过去坐下，一长条拼桌，七八个熟面孔围坐一圈，桌上红虾成山、啤酒成河，热气蒸腾，像一场即将燃起的战前动员会。


    “来来来，先干一杯，为我们即将踏上的——电池算法全国挑战赛！”经年高举酒杯，语气高昂得像是在庄严宣誓，“兄弟们，不为荣誉，只为不留遗憾！”


    “干了！”众人齐声回应，啤酒瓶相撞，发出清脆炸裂的响声。


    泡沫翻腾而出，一饮而尽，热辣的酒顺着喉咙灼进胸腔，像是点燃了什么。


    酒过三巡，话锋一转，回到了正事。


    “你们看官网了吗？这次不只是比赛，评委有华电、西工院，还有好几家大厂的技术负责人。”王亚飞一边翻手机一边说，“连国赛都放在咱学校办了，这是摆明了要挑未来种子队。”


    “我听说了。”经年一边剥虾一边咂舌，“这次牵头的就是我们院的林若雪，啧啧，那可是‘材料冰山女王’，听说有学生在她组里哭出来过三次。”


    “真的假的？”邓子博惊叹，“那她要是命题人，我们是不是……‘天命之队’？洛哥，洛神传说是不是真的？”


    一群人起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洛尘。


    洛尘没说话，只是低头，剥了一颗虾仁慢慢送进嘴里，语气懒洋洋：“别扯了，我才不是你们的开挂卡。”


    众人哄笑，他却没有跟着笑出来。


    火锅底料翻滚作响，辣味的气流弥漫在鼻尖。他脑海中却不自觉闪过那一晚推导的公式曲线，和那封突如其来的“算法样题包”邮件——那些变量设定、误差权重，像极了某人写出来的东西。


    一种莫名的预感像酒精一样缓缓升温，在胸口蒸腾不开。


    饭局尾声，几人已微醺，声音越说越高，脸也越发通红，洛尘却始终只喝了小半瓶，脸上没有丝毫醉意，只是静静地听，静静地笑。


    他仰头看了看外面的夜空，树影斑驳间，是一轮淡淡的月。


    ——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


    林家客厅灯光柔和，花瓶里插着昨天刚换的新百合，香气浓得有些刻意。


    林若雪一进门，刚脱下风衣，便察觉气氛不对。母亲坐在沙发一侧，姿态端庄，舅舅倚着扶手，表情古怪，而她那“生性乐观”的林叔，此刻居然正躺在沙发另一头，手搭着额头，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你爸……状态不太好，下午低烧一直没退。”母亲低声说，语气温柔得不像平常。


    林若雪扫了一眼，眉毛动都没动：“医生说什么？”


    “没去医院。”舅舅开口，嗓音沉沉，“老爷子非说就想在家歇歇，别折腾。你知道他脾气。”


    “哎呦——”林叔突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呻吟，闭着眼还不忘补刀，“我这一辈子最怕医院，也就是现在……看不到我闺女成家，心头的结啊。”


    他嗓子哑得浮夸，还配合地咳了两声，像话剧演员抓住舞台最后一幕。


    林若雪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保温杯。杯盖没拧紧，里头还冒着热气——龙井茶，三泡以上。


    她抬眸，视线扫过母亲脸上的淡妆和舅舅鞋上的新鞋套，再看林叔那躺得不够专业的姿势，唇角微微一挑，笑了下。


    “你们想说什么？”


    母亲一愣，随即恢复温柔语气：“你也快三十了，若雪。工作再忙，身体也不是铁打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女儿手上那杯茶，语气温柔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等你升了副教授，再往上走，到时候年纪更大、事务更多，哪里还有机会顾得上生孩子？”


    “我们也没逼你结婚。”舅舅接过话头，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可你这年纪，别说结婚了，孩子也该有个打算吧？再晚几年，那就是高龄了，风险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到底，我们只是希望你以后别后悔。”母亲柔声补充，语调缓慢如水，“你那么要强，等哪天真想要孩子，医生跟你说‘太晚了’，你会怪我们没提醒你。”


    “说到底，我们只是希望你早点有个依靠。”母亲温言软语，像绵绵春雨滴水穿石，“若是以后身边连个孩子都没有，等我们不在了……”


    这一句句话，不是命令，不是质问，却像一张细密的网，织得林若雪呼吸都小了几分。


    她捧着茶杯不动，眼神平静得像湖面无风，但指尖却悄然收紧，骨节泛白。


    她知道，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准备良久的“温情攻势”。


    可她没有拆穿。


    “别说了。”林叔不知道何时幽幽开口，扶额叹气，“我这一晃眼都快进医院VIP了，临终遗愿也不过是抱上外孙……唉，造化啊造化。”


    “你下午不还在看相声？”林若雪淡淡打断，语气像刀刃掠过皮肤，不痛却透骨。


    空气凝住一瞬。


    林叔一个激灵，差点从沙发上坐起来，又赶紧继续装虚弱。


    母亲脸色不变：“若雪，我们是认真考虑过的。不是为了逼你，是为你好。”


    林若雪静静地听着，没再多说一句话。她早就明白，这是一场早就排练好的“苦情剧”，从她进门那一刻就拉开了帷幕——


    她甚至怀疑，连“爸发烧”这个桥段，都是谁从朋友圈小品里扒来的灵感。


    但她没有拆穿。


    只是笑了笑，走向二楼卧室前，回头看了眼茶几。


    “茶叶别泡太久，会苦。”她轻声提醒。


    脚步上楼那刻，嘴角的笑意收了，只剩一地沉寂。


    ——


    夜已深。


    洛尘刚洗完澡，一边擦头发一边打开厨房的灯。忽然听见阳台有响动，转头一看，是林若雪坐在那，身前摆着半杯红酒，黑发微乱，白衬衫松松垮垮地搭着肩。


    他一愣，把毛巾搭在椅背上走过去。


    “回来这么晚，饭吃了吗？”


    林若雪没答，只是晃了晃酒杯，像是在看颜色。


    “你博士毕业我们就要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