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作品:《心机郡主她始乱终弃后

    骤然被点到的沈稚渺顿了顿,起初她并不想回答,只是他的目光太冷厉,让沈稚渺蓦然觉着有些冷,便裹紧了衣裳,硬着头皮,刻意拗粗了嗓子,生疏地伪装成小沙弥的声线,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小僧是这山上扫地的,施主可是新来的香客?”


    宋拾薪不发一语,只静默注视着她。


    两人之间的气氛颇有些微妙。


    沈稚渺面颊粉润,生着一双灵巧的圆眸,如今头戴僧帽,身着一袭宽大灰布长僧袍。


    山下有风呼啸而过,她手臂细弱,却是拢不住那飞扬的僧袍,袍角便顺着风的方向呼哧哗啦地翻飞,隐隐显露出属于女子的身形。


    她似乎不知道自己暴露了。


    “是。”少年道。


    沈稚渺顿时松了口气。


    开阳寺每日香客不少。


    此人衣着质朴,目光虽冷厉了些,胜在浑身气质清然,不似被浊气侵染的小人模样。


    是香客,不是狂徒。


    沈稚渺兀自抚了抚心口,抬眸望上一眼天色,便将目光游移至他所撑的那把宽大的油纸伞上,直言道出自己的目的:“小僧想上山,不知可否暂借施主手中油纸伞一用?”


    少年看了她一会儿,又道:“下雨,山路滑,你一个人,能走?”


    沈稚渺听出他有些口音,而且,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对官话的生疏,他还刻意将话音一字一句拆得很短。


    这句话听上去的意思似乎是想要与她同行。


    可沈稚渺着实不想与陌生人有交集。


    她摇摇头,正要说她只借伞,却又远远听见山下有几声焦急的叫唤,心中暗道大事不好。


    坏了,那些人发现她不在了!


    她看了眼站在不远处那少年,见他蹙着眉,似乎在仔细辨认着那几声叫唤。


    沈稚渺生怕他听清楚进而将她认出,跑下山去告密,加上这惹人厌的雨仍在下,她望望距离登顶还有一段距离的山路,心头一乱,又见他开口道:“我送你。”


    沈稚渺这厢还未说什么,少年便沉默地撑着伞走上前来。


    此间山路颇有些泥泞,可他的脚印却很轻浅。


    沈稚渺垂眸望着他走过的路,心中暗暗称奇,却又不好贸然发问,只一眨眼,他便走到她跟前来了。


    她与他距离分明数十步,可他不止脚印浅,就连脚步亦轻快无声,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宋拾薪来到她跟前,高长的身影随着油纸伞一同覆下,沈稚渺心头有些紧张,本能退后半步,余光密切地观察着身侧人的一举一动。


    他实在是很高,能够轻易地将她拢在自己身前,浑身气质凛然,一张淡红的唇微抿,沉静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沈稚渺注意到他左眼缚了纱,刘海颇为凌乱,长长的,稍遮住另一半眼眸,瞧着倒是有几分别样的乖巧,总令她有种想要伸手抚抚发顶的冲动。


    “走。”少年垂首,瞧着她,嗓音淡淡的,蕴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


    沈稚渺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她缄默颔首,让出身旁的位置。


    油纸伞虽大,可她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伞便又显得小了些。


    阴雨连绵,山道上充满湿润的泥泞。


    一轮寡淡的日从天际冒出,山霖浓雾渐散,沈稚渺将心思重新放回山顶的桂树上,忍不住加快脚步。


    她实在是过于急切,以至于忽视了脚下山路。


    这山路裹挟着浓雾,已变得十分泥泞潮湿,宋拾薪想开口唤几声当心,才开口,少女便踩中一颗圆滚的碎石,身躯重心不稳,霎时开始往后倒仰。


    他眼疾手快,手扶住她与自己换了个位置,好让她站在自己身前。


    沈稚渺半晌未反应过来,顶着惶惶然的一张脸,手仍紧紧攥着他结实的臂,半埋在他怀里,一颗心跳上了嗓子眼,似是受到不小的惊吓。


    实在是有惊无险。


    沈稚渺抚着心口喘了口气,一抬头,少年玉白的下颌近在咫尺。


    不知觉中,她闻见了来自他身上的气味。


    两人挨得极近,身上的气息相互交织,侵染。


    他的衣裳并未浆洗过,却残留着一股单调的皂豆的气味。


    闻上去很干净,不算惹人厌。


    两人只接触了一瞬,宋拾薪便很客气地放开了她。


    沈稚渺见他如此沉默,自顾理了理衣裳,对他正色道:“谢谢。”


    听见她用细软的声音道谢,少年眉一松,眸中融了几分不期然的温润。


    他稍稍颔首,低低道了声嗯。


    两人继续往山上走。


    期间,山下呼唤她的声音越来越多,沈稚渺无端走得更快了。


    少年探究的目光一直落在她发顶,又令沈稚渺越发心虚,她真不喜欢这样平白被人端凝。


    而且,此人似乎有些不识礼数。


    方才不相识时多看两眼也就算了,如今竟光明正大趁着她接近自己时看了她这么长时间,想来也并非全然的正人君子!


    一瞬间,沈稚渺对此人好感大跌。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沈稚渺选择一边疏远他,一边隐忍不发。


    雨下得淅淅沥沥,宋拾薪见她才道了谢,却一直往外躲,心中疑惑,却仍迁就着她,无声将伞倾斜至她发顶。


    二人登上山顶,沈稚渺望见那繁茂的树丛,兴奋地忍不住往前奔走几步,回头看去,才发现他一路上为了迁就她,右肩半边衣裳都湿透了,洇湿得晕染成更深的漆黑。


    沈稚渺微愣,瞧着这一路护送自己上来的陌生人,心中想法有些复杂。


    而少年却不甚在意,只于距离她数步的地方停住,瞧着她与那山间桂花相映的身影:“你……想摘桂花?”


    沈稚渺也学着他的语气,扬起秀气的下颌,轻淡地嗯了一声。


    他又问:“送给谁?”


    沈稚渺不说话了,因为她觉得没必要与他说。


    她没回答,左手提着稍长的僧衣袍角,快步走入树丛之中。


    少年站在不远处,见她踮起脚,伸手揽出一丛桂花,鼻尖凑上去闻了闻,卷翘的乌睫轻轻颤动,像湿润的蝴蝶羽翼。


    她似是很开心,惶然的面上终于绽放出娇俏的笑容,眉宇间顾盼生辉,一点清润的漆眸,面庞粉圆,如珠似玉。


    山下有人长长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有几个僧人已经上山来了,只是不曾上山顶来寻。


    他们都唤她——郡主。


    宋拾薪对这称呼并不陌生,甚至称得上是熟悉,至少在四岁前是如此。


    他稍稍垂眼,呼吸稍缓,眸中多出几分对旧事的眷恋,再抬眸,这份眷恋便很好地被他隐藏起来。


    只是一想到她没认出他,明知下雨还要千辛万苦上山折枝,甚至不让他知道所为不知何人,宋拾薪心底多了几分淡淡的失落与懊恼。


    而这厢,沈稚渺专心致志地折枝,并未察觉出少年的垂首丧气。


    桂树茂密,雨势不很大,林中湿润,沈稚渺挑选着最饱满的花苞,时而向那少年瞥去一眼,确保他不会下山告密,坏她的好事。


    他送她上来之后巍然不动地站在距离她数十步的距离,脊背挺得很直,单手撑伞,整个人隐在模糊的雨幕里,倒是令她有种别样的安心之感。


    只是不知为何,沈稚渺总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


    不过旁人的喜怒一向与她无关,她是郡主,无需在乎外人的想法,更不用看谁的脸色。


    时光飞逝,沈稚渺渐渐入了迷,理所当然地把他忘在了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千辛万苦寻到一支最好的花枝时,身后忽有人冷不丁道了句:“郡主?原来您在这儿,吓死奴婢了!”


    沈稚渺呼吸顿时停滞。


    猛一转头,只见那一直静候着她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陪侍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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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青。


    她张张唇,小青便跑上前来,劈头盖脸地将手中的披风披与她身上,紧接着,小青便又开始一长串地念叨,活像吟咒似的。


    沈稚渺捧着一簇簇的桂花,鼻尖都是桂花的香气,心尖也装着别的某些人,为了让小青早些说完,她甚至开始顺着她,表面上每到停顿便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实则左耳进右耳出,半句都未听进耳里。


    待小青念叨完,沈稚渺便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你如何得知我在此处?”


    “您还说呢,我们这厢急得火烧火燎,长公主亦急得恼了,就差没遣兵上山寻你,恰好山脚有个香客说似乎见过您,我记起您昨日说的话,便赶紧上来寻您了。”


    沈稚渺扶着下颌,装模作样颔首道:“哦,香客啊,香——”


    她蓦然想到那少年,霎时断了话音,眨眨眼,面上忽然涌现出一阵赧然。


    原来,那人早看破了她的伪装!


    小青见她忽然停顿不走了,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子不断打量着她,似乎想在她身上发现甚么端倪。


    她跟沈稚渺不同。


    沈稚渺虽长得一副水灵灵的好相貌,却生性顽劣。


    而小青貌色不佳,却是个性子极单纯的姑娘。


    即使沈稚渺一再毁约,她的语气中也不曾埋怨主子的任性,只道:“下雨了,您没带伞,脸色这样红,身上可是有何处不舒服,可有何处剜蹭到了?”


    沈稚渺摇摇头,不愿将方才的糗事道出,只含糊其辞地捏着衣袖道:“我上来时,山上还未下雨,你瞧,我衣裳都未湿!”


    小青端凝她半晌,发现确实如她所说一般,未撑伞,身上亦半点未湿,也不知如何做到的。


    方才山脚下那香客虽撑了伞,衣裳却是沾湿了大半边!


    天色过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回到开阳寺。


    一踏入庙门,扑面一股肃穆气氛袭来。


    沈稚渺茫然抬眼,发现正殿前聚集了数十玄铁重兵,数十僧众,而她的娘亲头戴素簪,眉头紧紧地皱着,容貌庄重威仪,立于正殿前方,与开阳寺的方丈细声交谈。


    沈稚渺见到二人,这才想起昨日小青与她道过的事。


    岁前东燕来犯,宋老将军率数万将士迎敌。


    双方交战数月,最后大元却不敌东燕,伤亡百姓士兵三万有余,还折损数员大将,让了西凉六城与一座矿脉,最骁勇善战的宋老将军与其两个儿子也战死沙场。


    宋家是寒门,宋老将军为人清廉忠烈,妻子早年病死,并未续弦,所以他拢共只有三个儿子。


    此次恶战,只有他最小的那个儿子幸存,前些日子才驮着几位父兄的尸首回京师请罪,向圣上请完罪领了罚,又奉命来开阳寺为父兄与大元万民超度祈福。


    今日便是僧众替他们超度祈福的日子。


    沈稚渺瞧着众人凝重的面色,心底微凛,冷静地将折到的桂花塞上腰间,随后理好衣袍,掀起袍角,走上前问安。


    “母亲,方丈,我回来了。”


    一时间,数十双眼睛齐刷刷投至她身上。


    沈稚渺抿抿唇,不动声色地向母亲弯出一抹淡笑。


    长公主见她无恙,稍松了口气,望了望周遭士卒,便对她道:“虽然大元此次国运不济,但该做的还是要做,今日主要是这些师父们替伤亡的将士百姓超度做法事,你既为郡主,便随本宫入正殿上一炷香,随后与二方丈一同到东殿例行跪香罢。”


    沈稚渺颔首应下,随她缓步迈入正殿。


    正殿里也有几个人跪在蒲团前,沈稚渺目光逡巡一圈,望向那跪在最前方,一身缟素的少年,心头猛然一跳。


    这不是那个送她上山的香客?


    “母亲,他是……?”


    长公主望着她茫然的神色,沉吟一声:“他便是宋家三郎,宋小将军,宋拾薪。”


    沈稚渺倒吸了口气,与此同时,少年再次向她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