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吞噬

作品:《污点

    寸土寸金的江城是梦里的巧克力工厂,十八岁的少女踏入这座万人敬仰的梦想之城,势必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


    大街小巷放着流行的韩文歌曲,奥运会吉祥物被做成摆件挂坠在商铺贩卖。从小在小县城跟着外婆长大的淮栀对一切觉得很新奇。


    淮栀过得并不如意,对于一个刚来这所城市的新人来说,忙碌是她没日没夜的常态。


    从她踏入这座城市开始,就应该知道过往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过往云烟,在她答应宋滦的那一刻,所有的荣誉不再属于她,甚至背弃了自己的梦想与道德。


    淮栀从小就知道,学习是她向上的唯一阶梯。她渴求着知识,更渴求着凭借它,为外婆挣得一方安稳天地。


    命运却吝啬回应这份努力。外婆的白血病如一场无声雪崩,顷刻压垮了家中那点微薄的积蓄。


    透析单子雪片般落下,最终都化为医院缴费窗口后冰冷的提示音,像一张张催命符。


    若不是外婆晕倒她又怎知外婆竟瞒了一年又一年,残雪压埋新枝,外婆这一辈子无儿无女,就连自己也是被捡来的孤儿,十八岁的她又怎么能拿出这么一大笔住院费。


    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完完全全改变了淮栀的命运乃至一生。


    那晚,医院长长的走廊没有了尽头,宋滦垂眼审视她,“想救你外婆吗?”


    他递来一张纸。淮栀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南炽?”——那是宋滦未婚妻的名字。


    宋滦微微颔首,“你替她考,名字,也写她的。报酬……”他指尖夹着一张黑卡,轻轻放在协议上,“足够支撑到找到骨髓,及之后所有费用。”


    淮栀的指尖,在“淮栀”与“南炽”两个名字之间那片逼仄的空白里,被无形的寒意冻得痉挛。她闭上眼,外婆蜷缩在病床上的身影在黑暗中无比清晰。


    她答应了他,在那之后除了医药费她没动卡里的一分,为了让外祖母有更好的医护条件,她们来到了江城,殊不知这是噩梦的开始。


    淮栀每天打三份工为了支付昂贵的医药费,她不敢停下来,寒窗苦读十余年却沦为金钱的奴隶,对于她而言,她现在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必须肩负起养家的责任。


    ****


    深夜的后海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每走一块砖就传来民谣的旋律,酒馆一条龙果然名不虚传。


    淮栀是在一个名为“hyson”的清吧驻唱,欧式装修风格复古且低调,昏暗的氛围聚焦台上,虽然工作时间长但工资很高。


    工作日客人比周末少了很多,淮栀早早下了班。街上零零散散的人,回医院的路上传来一阵争吵声。


    她循着争吵声望去,一群街头恶霸正欺负一个瘦弱的女孩,一时的正义感涌上心头,她把女孩护在了身后,手里的包却在瑟瑟发抖。


    “呦,来了个助人为乐的。”带头的黄毛一把夺走了淮栀手里的包,不容她犹豫半分。


    包里的东西被倒在了地上,只有少得可怜的零钱。


    “宁漤欠了老子一千块钱,既然你也还不起,不如都从了老子。”狰狞的面庞浮起一阵怪笑,毛骨悚然。


    淮栀手有些发抖,脸色苍白却还是镇定自若,“我已经报警了,劝你还是不要胡来。”


    十八的女孩怎会如此胆大,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


    笑声刺破淮栀耳膜,街上全是围观的人,却没有一人肯伸手帮忙。地痞步步紧逼,像一群猛兽将她们吞噬。


    “我警告你们,离我们远点。你们这是以多欺少,有本事单挑。”淮栀声音开始颤抖,全身上下发麻,有些站不住脚。


    黄毛领头“啧”了一声,猛吸了一口旱烟,似乎对这场闹剧饶有兴趣。他双手抱胸,不一会身边的小弟被推了出去。


    淮栀哪会什么单挑呀,这些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若是我把他打倒,放我们走,若是他把我打倒,任凭处置。”不知哪来的勇气,将淮栀包裹成一团。


    好大的口气,这是拿命在赌,无论如何这一战必须胜。


    淮栀视死如归,她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还没看见外婆病好,不甘心就这么被一群地痞流氓打死,不甘心干了两个月的工资还没有来得及交住院费……


    小弟倒是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一上来的力道足以致淮栀残疾,幸好淮栀躲了过去,很明显小弟是个练家子。


    街上发生的一切被远处倚靠在车旁穿着一身黑西装的男人尽收眼底,他倒要看看这个赢弱的女孩能坚持几个回合。


    再怎么说小弟也是有点本领的,不出几下淮栀倒在了地上,她双手撑着,一副不服输的模样瞪着倚靠在车边的男人。


    是宋滦,她一早就注意到他了,从hyson出来到现在,这个男人被搭讪了五次,冷眼旁观也就算了,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淮栀很讨厌这种人,自以为是,把别人的苦难当成笑话。


    “看来结果很明显了,小妹妹。”


    “我还没死就没有输。”淮栀强撑着身子,众目睽睽下吃力站了起来。可还没等站稳,小弟嗤笑推了一把,她应声倒地,血渍铺满街面。


    头晕的厉害,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外婆在叫她吃饭……慢慢她动弹不得,就连手都抬不起来了,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不能晕,不能……输给他们……


    “啊——”


    嘶吼声冲破天际,突然地痞们被打的头破血流,身上泱红伤痕累累,看样子是下了狠手,出手速度极快,连街边的路人都大吃一惊。


    原来是靠在车边的宋滦,一场打斗结束,他擦了擦手,举止投足之间透露出优雅,实在叫人挪不开眼。


    他微微颔首,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俊朗,他的身高太过优越,气质更是斐然。


    淮栀被抱在了怀中,纤细白皙的双腿引人瞩目,他拿起西装外套盖了上去,加快了脚步。


    车子驶离市中心,宋滦调高了车内的温度,看着昏迷的女孩皱起了眉头——掉皮的皮衣,带有泥渍的白T以及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与血渍。


    淮栀睡了整整一天,好久没这么休息过了,暮色渐深,寒气无声弥漫。远处钟声传来,深沉而迟缓,撞开寂静的暮霭,又消隐于其中。


    薄雾如叹息漫过玫瑰园,渐渐淹没了城堡的基座,她贪恋身边柔软的被褥,却难忍身上的剧痛,缓缓睁开眼,周围的一切感到陌生。


    楼下豪华的装修像极了童话书里城堡的场景,城堡紧闭的窗户,像是一只只沉默而空洞的眼睛,正漠然俯视着下方。


    她怕不是在做梦。


    整个客厅只有宋滦一人。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小心翼翼的询问,诺大的房间令淮栀感到局促不安。


    “何必把自己弄的那么难看。”宋滦手里把玩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来回摩挲着。


    淮栀有些怕了,强烈的压迫感袭来,不同于昨晚的地痞,眼前的男人要想做什么如捏死一只蚂蚁般轻松。


    “你什么意思?”小腿肌肉猛地一抽,一股强烈的酸软毫无预兆地窜上来,直冲膝盖。她几乎站立不稳,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都追到酒吧了,你好大的本事。”


    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看来宋滦是笃定了自己为了钱去吸引他的注意力,不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在那儿工作,钱我会尽快还你的。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回医院了。”


    看着淮栀倔强的背影,不快的情绪充溢着宋滦内心,管家在一旁刚想要阻止淮栀,就看到身旁的宋滦摇了摇头。


    整个丘山简直大的离谱,好不容易呼吸到外面新鲜空气面前的景象却令她瞠目结舌。


    一望无际的十字架墓群在日暮下显得格外凄凉诡异,游魂映辉诉道衷肠,淮栀只觉得背后毛骨悚然。听不清远处是风铃还是大海的声音,只觉得一切离她太远了,无论是方圆百里的荆棘丛,还是日落夕照的芳草地。


    远处的宋滦看着微怔在原地的少女,像极了莫奈笔下的油画,他不忍心打扰这份静谧。


    少女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如同唤醒了沉睡的灵魂,梦幻与现实的割裂令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