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搁浅

作品:《污点

    回忆如同困住野兽的水笼,无数潮水鞭打袭来,窒息与绝望足以慢慢将她淹没。


    江城电影学院表演系阶梯教室,巨大的落地窗倒映着过分明媚的阳光,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水和粉底气息,混杂着一种属于天之骄子们的优越感。


    淮栀坐在靠窗的位置,昂贵的丝质衬衫领口抵着下颌,脊背挺得笔直,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看似完美的仪态下,每一寸肌肉都绷得很紧,指尖在课桌下冰凉一片。


    “南炽,第一排靠窗那位同学,”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表演教授点名,声音不高,“上来做个无实物练习。主题:雨夜,你在废弃车站等最后一班永远不会来的车。”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好奇、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南炽,这个全校第一,长相极为出众,除此以外查不到任何材料,是开学以来最大的谜团。


    淮栀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几乎要撞碎胸骨。雨夜?废弃车站?等车?这些意象对她贫瘠的想象力和从未受过专业训练的肢体而言,如同天书。


    她顶着“南炽”这个名字,穿着宋滦为她准备的、符合南炽身份的高定服饰,坐在这里,却连最基本的表演门都摸不到。


    她站起身,走到教室前方那片空旷的区域,聚光灯仿佛瞬间点亮,喉咙发干,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该怎么演?她茫然四顾,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僵硬地抬起一只手,试图做出遮挡雨水的动作,另一只手则无措地垂在身侧。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身体紧绷得像一块石头。


    几秒钟后,一声压抑不住的嗤笑从后排响起,紧接着,窃笑声在偌大的教室里蔓延开来。


    “噗……这演的什么啊?木头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全校第一,南家大小姐就这水平?怕不是个西贝货吧?”


    “笑死,连基本的情感调动都没有,她是怎么考进来的?”


    “嘘……小声点,人家背景硬着呢……”


    刻薄的议论声像细密的针,毫不留情地扎过来。淮栀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只剩下难堪的惨白。


    她想起了高二那年开家长会,外婆刚下班身上还穿着环卫工人的衣服,同学也是这么笑她的。一瞬间的自尊心如同家长会那天被碾碎。


    她僵在原地,那只抬起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继续举着更显滑稽。她甚至不敢去看台下那些嘲笑或鄙夷的目光,只能死死盯着自己鞋尖前一小块反光的地板,恨不得立刻消失。


    就在这难堪的顶点,一个带着慵懒磁性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满室的窃笑。


    “喂,周老,”坐在淮栀斜后方位置的林炤泽懒洋洋地举起手,他穿着看似随意实则价值不菲的白T短裤,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这题目对新生是不是有点超纲了?”


    他说话慢悠悠的,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刚才笑得最大声的几个人,“再说了,谁还没个第一次?笑这么大声,显得你们多专业似的。”


    教室里的窃笑声瞬间小了下去。林炤泽,金土地娱乐的太子爷,家世显赫,性格看似散漫实则没人敢轻易招惹。本上大二的他由于挂科太多降级到了这个班级,他开口,分量自然不同。


    周牧教授推了推眼镜,目光依旧落在淮栀身上,带着审视:“林炤泽说的不无道理。南炽同学,放松点,想象那个情境。再试一次?”


    淮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努力回想宋滦给她的关于南炽的资料碎片——那个真正的南炽,是张扬的,骄傲的,甚至有点跋扈的。


    她不能露怯。她再次抬起手,这次动作幅度大了一些,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外婆在车站接她放学,没有带伞的场景,她模仿着当年外婆的担忧与期盼,虽然依旧生硬,但比刚才那纯粹的茫然好了那么一点点。


    教授鼓了鼓掌,开口道“情感很充沛,不过技巧还需要学习。”


    淮栀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座位,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都蜂拥而出。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优美的声音,是黎云遥。


    她一直坐在教室后排不起眼的角落,此刻才款款走来。穿着剪裁得体的米白色连衣裙,气质温婉娴静。


    “南炽表姐?”黎云遥的声音轻柔,却让淮栀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


    表姐?她是南炽的表妹?!宋滦给她的资料里,南炽的家族关系图里确实有黎家,但信息非常模糊。


    巨大的恐慌瞬间包裹着淮栀,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戚”。任何关于南炽过往的细节询问,都可能让她这个赝品立刻原形毕露。


    黎云遥似乎没察觉她的僵硬,自顾自地继续道,语气带着亲昵:“刚才看你不太舒服的样子?脸色好白,你和宋滦哥哥快要订婚了吧?”她微微歪头,眼神关切,“对了,上回送给你的蓝色鸢尾开得还好吗?那可是我特意从楼国带来的,价值不菲呢。”


    蓝色鸢尾?!


    这些细节,宋滦的资料里根本没有!大脑一片空白,指尖冰凉。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淮栀放在桌下的手机,屏幕突然无声地亮了一下。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只有寥寥几字:


    「蓝色鸢尾,死于去年霜冻。南炽厌花。」


    瞬间她镇定自若,迎上黎云遥看似关切实则审视的目光,脸上带着点疏离和厌烦的表情,语气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耐:


    “黎云遥?”她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我和宋滦好着呢,不过,”唇角勾起冷淡的弧度,“我早就不喜欢那些花花草草,去年冬天霜太重,那株蓝鸢尾,冻死了,真是晦气。”


    黎云遥的脸上僵住,“那株鸢尾可是……”


    “一株花而已,”淮栀打断她,语气更加不耐,甚至带上了点骄纵的任性,“死了就死了。我南炽想要什么没有?”


    说完,径直起身,姿态高傲地绕过她,朝着教室门口走去。那背影,竟真的透出几分属于真正南炽的、目中无人的骄纵味道。


    黎云遥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远去的、几乎挑不出破绽的倨傲背影,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


    刚才那番回答……太自然了,太符合南炽的性格了。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