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补习

作品:《他的光,她的尘

    清晨六点十五分,安宁单手撑着学校后墙的铁栏杆,一个利落的翻身跃了过去。落地时她没站稳,工装裤的裤脚被栏杆上的铁刺勾住,撕开一道三公分长的口子。


    “靠。”她低声咒骂,弯腰扯掉挂在铁刺上的线头。


    背包里的玻璃瓶随着她的动作碰撞作响,在寂静的校园里显得格外刺耳。安宁赶紧按住背包,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这个时间点,纪检组的人应该都在正门检查校牌和着装,后墙这个角落按理说很安全。


    “姓名,班级。”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安宁浑身一僵。她缓缓转身,晨雾中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生,白衬衫一尘不染,左臂上鲜红的纪检组袖章在朦胧的晨光中格外扎眼。


    “这家伙,分明知道我是谁嘛。”安宁不满的皱了皱眉。


    周烬野。高二七班的年级第一,学生会副主席,老师们口中的模范学生。


    此刻他手里拿着纪检登记本,黑色钢笔已经拧开了笔帽。


    安宁下意识把背包往身后藏了藏,眼睛迅速泛起一层水雾:"周同学...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突然变得细弱,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妈妈生病了,我早上赶着去给她买药才...”


    周烬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平静地移向她藏在身后的背包:“药呢?”


    “在、在这里..."安宁手忙脚乱地拉开背包,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盒感冒药,"你看,真的是药..."


    周烬野接过塑料袋,修长的手指翻看着药盒上的标签。安宁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指节分明的手背上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生产日期,去年十一月”周烬野抬头,眼神锐利得像能看穿一切谎言,“保质期两年,说明这些药至少买了三个月以上。”


    安宁脸上的可怜相瞬间凝固了。她咬了咬下唇,突然一把抢回药袋:“行吧,高二七班安宁。”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淡,“要扣分随便你。”


    周烬野低头在登记本上写字,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校规第七章第三条,翻墙入校扣德育分2分。”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朗读课文,“第六章第二十条,不穿校服扣3分。”


    “那是什么?”安宁皱眉指向登记本上突然多出来的一行字。


    “撒谎欺骗纪检人员,额外扣1分。”周烬野合上登记本,“七点十分,物理办公室。”他撕下扣分单递给她,“班主任让我辅导你的物理。”


    直到周烬野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安宁才回过神来。上周的物理统考,她确实交了白卷。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姐姐安静发来的消息


    【这周末回家一趟,妈要见你】。


    安宁把扣分单揉成一团,朝三米外的垃圾桶投去。


    纸团在桶沿弹了一下,落在地上。


    “妈的。”她低声骂了一句,弯腰捡起纸团,这次直接走过去扔进了垃圾桶。


    教学楼陆续亮起了灯。安宁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用湿纸巾擦掉眼角刻意挤出的泪痕。镜中的女孩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明显的黑眼圈。昨晚在“夜雾”酒吧打工到凌晨三点,她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拍在脸上,安宁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看着水流在洗手池里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突然想起周烬野刚才看她的眼神——没有鄙视,没有厌恶,平静得像是在看一道普通的物理题。


    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响起时,安宁才拖着步子走进教室。她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桌上放着一盒牛奶和一个小面包。同桌林小雨朝她挤挤眼睛:“老班让我给你的,说你肯定又没吃早饭。”


    安宁撕开面包包装袋,机械地咀嚼着。物理课代表正在发上周的考卷,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当那张几乎空白的卷子放在她桌上时,鲜红的“18分”格外的醒目。


    “安宁,”物理课代表压低声音,“周老师说放学后让你去办公室找他。好像是什么补课的事情。”


    “这事我一大早就知道了。”她把考卷揉成一团塞进抽屉。


    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麻雀正在啄食什么。


    她盯着那片摇晃的树叶,思绪飘回了上周的物理考试——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电路图在她眼里就像天书一样,她盯着卷子看了二十分钟,最终只在选择题上随便填了几个答案。


    下课铃响起,安宁才发现自己手里的面包只吃了一半。她把剩下的面包塞进抽屉,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七点十分的辅导课还有六个小时。


    “喂,怎么听说班主任让周烬野辅导你物理?”


    前座的陈浩转过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年级第一亲自出马,你这是要逆天啊?”


    安宁把手机锁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哇,脾气这么大。”陈浩不依不饶,“不过周烬野可是出了名的严格,上次辅导三班的张阳,直接把人家训哭了。”


    安宁没再接话。她望向窗外,正好看见周烬野从操场走过,白衬衫在阳光下干净得刺眼。一群女生从他身边经过,嬉笑着跟他打招呼,他点头回应,脚步却没有停下。


    午休时间,安宁趴在桌上补觉。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有人讨论下周的月考,还有人小声议论着转校来的帅气体育老师。这些声音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酒吧里嘈杂的音乐声和酒杯碰撞的声响。


    “安宁!安宁!”林小雨使劲推她,“物理课了,快醒醒!”


    安宁揉着太阳穴坐直身体。物理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正在写今天的课题。黑板上的粉笔字龙飞凤舞,安宁眯着眼睛才勉强认出“电磁感应”四个字。


    昨天晚上忙的太晚导致她不得不一直在与瞌睡作斗争。当周彬点名让她回答问题时,全班同学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她身上。


    “安宁,楞次定律的内容是什么?”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安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感应电流的方向总是阻碍引起感应电流的磁通量变化。”


    这个声音来自教室后门。所有人转头看去,周烬野站在那里,手里抱着一叠作业本。他的目光越过整个教室,平静地与安宁对视。


    “回答正确。”周彬点点头,“周烬野,作业收齐了吗?”


    “还差三班的。”周烬野走进教室,把作业本放在讲台上。经过安宁的座位时,他放下一张纸条。


    安宁悄悄展开纸条,上面是一行工整的字迹:【放学后物理办公室,别迟到】。字条的右下角画了一个小小的钟表,指针指向七点十分。


    放学铃响过二十分钟后,安宁才慢吞吞地走向物理办公室。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橘红色的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故意放慢脚步,数着地砖上的裂纹,仿佛这样就能推迟即将到来的折磨。


    物理办公室的门半掩着,隐约传出笔尖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安宁深吸一口气,用脚尖轻轻踢开了门。


    周烬野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几本教材和习题集。夕阳给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都变成了透明的浅棕色。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手腕上的表盘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迟到十七分钟。”他合上面前的书,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安宁把背包甩在对面的椅子上,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路上堵车。”她随口扯谎,故意忽略他们学校是寄宿制的事实。


    周烬野没有拆穿她。他翻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推到安宁面前:“先从上周的月考试卷开始。”


    安宁从裤兜里掏出那张被揉得皱巴巴的试卷,慢吞吞地展开。鲜红的“18分”在平整的桌面上格外刺眼。她注意到周烬野的视线在那个数字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第一道选择题。”他的手指点着试卷,“考察的是牛顿第一定律。”


    安宁盯着那道题看了三秒,然后抬头望向窗外。操场上有几个男生在打篮球,欢呼声隐约传来。她认出其中一个是三班的体育特长生,上周还在食堂插过她的队。


    “安宁。”周烬野敲了敲桌面,“你的答案是C,但正确答案是B。能说说为什么选C吗?”


    “猜的。”安宁转回头,故意让椅子前腿离地,摇摇晃晃地保持平衡,“我所有选择题都选C。”


    周烬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伸手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粗糙的小车和斜面:“如果忽略摩擦力,小车从斜面上滑下后...”


    安宁的注意力被他的手腕吸引了。当他转动手肘调整纸张角度时,袖口上移,露出一道三公分长的疤痕。


    疤痕已经泛白,但依然能看出当初伤得不轻。这不像是不小心划伤的痕迹——边缘太整齐了,像是被什么利器刻意划开的。


    “你在听吗?”


    安宁猛地回神,发现周烬野正盯着她。夕阳此刻正好照在他脸上,琥珀色的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一个小点,像猫科动物一样锐利。


    “当然。”她下意识撒谎,然后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刚才讲了什么。


    周烬野放下铅笔,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安宁注意到他的指关节上有几处细小的疤痕,像是长期击打什么硬物留下的。


    “那我们换种方式。”


    他拉开抽屉,取出几个简易的物理实验器材——一个小木块、几枚硬币和一块光滑的木板,“看好了。”


    他将木板倾斜成三十度角,把小木块放在顶端。木块纹丝不动。然后他取下木块,在相同位置放上一枚硬币,硬币立刻滚了下来。


    “为什么?”他问。


    安宁撇撇嘴:“因为硬币比较圆?”


    “因为接触面积不同导致的最大静摩擦力不同。”周烬野耐心解释,“木块与木板接触面积大,最大静摩擦力足以抵消重力沿斜面向下的分力...”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但不沙哑,像大提琴的G弦震动。


    安宁发现自己居然能听懂一部分——当他不使用那些晦涩的术语时。但她拒绝表现出来,只是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时不时瞟一眼他手腕上的疤痕。


    “现在你来做一遍。”周烬野突然把器材推到她面前。


    安宁愣了一下:“做什么?”


    “演示我刚才讲的内容。”他的表情依然平静,但眼底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动手实践比死记硬背更有效。”


    安宁不情愿地接过木板。她的指尖不小心擦过周烬野的手背,触感意外地温暖。木板比她想象的重,她笨拙地调整角度,硬币和小木块轮番滚落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对。”周烬野突然起身站到她身后,修长的手臂从她肩膀两侧伸过来,帮她固定木板的角度,“要这样。”


    安宁瞬间僵住了。周烬野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尖。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气包围了她,与他平时给人的冷峻印象截然不同。


    “明白了吗?”他的声音近在耳边。


    安宁的耳根发烫,猛地往前一躲,手肘不小心撞翻了笔筒。十几支笔哗啦啦散落一地,其中一支滚到了柜子底下。


    “对不起。”她条件反射地说,随即懊恼地咬住嘴唇——她居然对这个优等生道歉了。


    周烬野蹲下身去捡笔。当他伸手去够柜子底下那支时,衬衫袖口再次上移,那道疤痕完全暴露在安宁视线中。这次她看得更清楚了——疤痕周围还有几处细小的针脚痕迹,像是被缝合过。


    “给你。”周烬野把捡起的笔放回桌面,若无其事地拉好袖口,“继续吧。”


    安宁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物理题上。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周烬野用各种方式讲解那些晦涩的概念——画图、做实验、甚至用粉笔在桌上画坐标系。


    安宁不得不承认,他教得比物理老师好懂多了,但她依然故意表现出心不在焉的样子。


    当时钟指向八点半,周烬野终于合上了笔记本:“今天就到这里。”


    安宁如获大赦,立刻跳起来收拾背包。她动作太快,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杯。水洒在周烬野的袖口上,深色的水渍迅速蔓延。


    “抱歉。”她干巴巴地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纸巾。


    周烬野接过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袖口。湿透的布料贴在他的手腕上,疤痕的轮廓若隐若现。安宁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


    “明天同一时间。”周烬野把湿纸巾扔进垃圾桶,仿佛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带上你的物理课本。”


    安宁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快步走向门口。就在她推门出去的瞬间,身后传来周烬野的声音:


    “你比你自己以为的要聪明得多。”


    安宁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走廊里空无一人,她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走到拐角处时,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物理办公室的门依然半开着,周烬野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夕阳已经沉到了教学楼后面,他的剪影在渐暗的室内显得格外孤独。


    他抬起右手,似乎在查看手腕上的什么东西——也许是那道疤痕。


    安宁转身离开,心里某个角落泛起一丝奇怪的情绪。那道疤痕是怎么回事?优等生周烬野也会打架吗?还有,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些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直到她走出校门,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