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秘密
作品:《他的光,她的尘》 周五晚上的“夜雾”酒吧比平时更加拥挤。安宁站在仓库里,咬着牙将一箱威士忌搬到推车上。汗水顺着她的太阳穴滑落,在后颈处留下一道痒痒的痕迹。
“安宁,VIP3包厢的客人点名要你去。”经理李姐靠在门框上,鲜红的指甲敲打着金属门板,“说是愿意出三倍小费。”
安宁直起腰,用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我说过不陪酒。”
“就聊聊天,又不干什么。”李姐的香水味在密闭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刺鼻,“你看看你这身打扮,白瞎了这张脸。”
安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色工装裤和宽松T恤,右膝盖上还沾着刚才搬货时蹭到的灰尘。她故意把头发扎成一个紧绷的马尾,脸上除了最基本的防晒什么都没擦。
“我去送酒。”她推着装满酒箱的小车从李姐身边挤过去,“别的免谈。”
穿过嘈杂的舞池时,安宁感觉有几道视线黏在她身上。她加快脚步,把酒送到吧台后立刻躲进了音响控制室。这是她的安全区,厚厚的隔音玻璃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
控制台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凌晨1点前完成新歌单导入”。安宁戴上耳机,开始整理下周要用的音乐列表。电子屏幕上跳动的音轨像一条条彩色的小河,这是她为数不多感到平静的时刻。
凌晨一点二十分,安宁从员工通道离开了酒吧。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她裹紧了单薄的夹克,把背包甩到肩上。这个点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她得步行二十分钟到通宵营业的便利店等早班车。
酒吧后巷的灯光昏暗,几只野猫在垃圾箱边翻找食物。安宁刚拐过第一个弯,就听见前方传来打斗声。她本能地躲到一根电线杆后面,屏住呼吸。
巷子深处,三个身影纠缠在一起。借着远处路灯的微光,安宁认出了那个穿着深色卫衣的高挑身影——周烬野。他的帽子已经被扯掉,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另外两个人看起来年纪稍大,穿着隔壁职高的校服,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在反光。
“妈的,多管闲事的家伙!”拿东西的男生挥动手臂,那道反光划向周烬野。
安宁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应该转身就走,这不关她的事。但她的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周烬野侧身躲过,动作敏捷得像只猫。他的反击干净利落,一记肘击打在对方胃部,紧接着一个过肩摔将人放倒在地。整个过程中,他的表情冷静得可怕,只有微微皱起的眉头泄露了一丝情绪。
“滚。”他声音很低,但在寂静的巷子里清晰可闻,“再让我看见你们勒索初中部的学生,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地上的人骂骂咧咧地爬起来,两个人互相搀扶着逃走了。周烬野站在原地没动,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这时他才像是突然脱力一样,靠在了身后的砖墙上,右手按住左臂。
安宁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出了藏身处。周烬野听到脚步声立刻警觉地抬头,发现是她后,眼神闪烁了一下。
“你受伤了。”安宁指了指他的左臂。深色卫衣上看不出什么,但她注意到他的手指间有液体滴落。
周烬野把手藏到身后:“没什么。”
“他们拿刀了?”
“美工刀而已。”他轻描淡写地说,转身要走。
安宁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那边有个诊所还开着。”
“不用。”
“你会感染。”
“我说了不用。”周烬野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巷口的路灯照在他半边脸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你怎么在这?”
安宁指了指身后的酒吧:“打工。”她故意没说具体做什么,等着看他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露出那种了然又轻蔑的表情。
但周烬野只是点点头:“早点回家。”说完就要离开。
“等等。”安宁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和一小瓶消毒喷雾,“至少处理一下。”
周烬野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他胡乱地对着手臂喷了几下,眉头都没皱一点。
安宁看着他笨拙的动作,觉得有些好笑她从他手里拿过喷雾:“转过来。”
令她意外的是,周烬野居然没拒绝她乖乖照做了。她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袖管,一道约五公分长的伤口横贯小臂内侧,虽然不深但一直在渗血。消毒喷雾碰到伤口时,她感觉到他的肌肉绷紧了,但他一声不吭。
“你经常打架?”安宁一边包扎一边问。
周烬野没回答。
“那些职高的人,为什么要勒索初中生?”
“游戏厅。”周烬野简短地说,“保护费。”
安宁用纸巾按在他的伤口上:“你应该报警。”
周烬野突然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让他整个人生动起来:“有用吗?”
安宁哑口无言。她想起自己初中时被欺负的经历,老师除了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之外什么都没做。
“好了。”她松开手,把剩下的纸巾塞给他,“明天记得换药。”
周烬野放下袖子,遮住了那个简陋的包扎。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小巷,来到稍微明亮些的主路上。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红绿灯在无声地变换着颜色。
“你住哪个方向?”安宁问。
周烬野指了指东边。
“我往西。”安宁顿了顿,“周一...物理课见?”
周烬野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别告诉别人。”
“关于你打架的事?”安宁挑眉,“还是关于你在酒吧区出没的事?”
“都是。”
安宁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等价交换。你也别告诉我班主任我在这儿打工。”
周烬野嘴角微微上扬:“成交。”
他们在这个奇怪的小秘密中分道扬镳。安宁走出很远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周烬野的身影已经变成了远处的一个小黑点,但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她的脚下。
便利店的白炽灯刺得她眼睛发疼。安宁买了杯热牛奶,坐在靠窗的位置发呆。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周烬野卫衣的触感——粗糙的布料下是紧绷的肌肉,和他平时穿着校服时的文弱形象截然不同。
手机震动起来,是姐姐安静发来的消息:【妈又喝多了,在找你】。
安宁关掉屏幕,把脸埋进手掌里。
她想起周烬野打架时那种冷静的狠劲,和给她包扎伤口时微微颤抖的手指。这个优等生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周一。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过很久了。物理办公室里,周烬野第三次抬眼看向墙上的挂钟。
五点四十分。
窗外的天色正从昏黄转向靛蓝,走廊里学生喧闹的声音早已散尽,只剩下清洁工拖把摩擦地面的单调声响。
他面前的物理习题集摊开在同一页,钢笔搁在页角,笔尖的墨迹在纸上开一个小小的黑点。
安宁没有来。
一整天都没有。
烦躁。
这个陌生的词,带着细密的小刺,毫无预兆地扎进了周烬野一贯平静如深潭的心底。
它不像解不开的物理难题带来的短暂挫败,也不像学生会繁杂事务引起的轻微不耐。
它是一种更黏稠、更无法忽视的东西,像藤蔓悄然缠绕上来,带着灼人的温度,无声地搅乱了他精密运转的思维世界。
他合上习题集,"啪"的一声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这动作本身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力道。
为什么?
周烬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习惯性地朝那个靠窗的位置瞥了一眼﹣﹣座位还是空的。
他甚至“顺路”去了一趟图书馆最偏僻的角落,那是安宁偶会躲着补觉的地方,依然空空如也。
周烬野看了看腕表,时针已经指向八点二十分。物理办公室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清,他第三次翻开教材的同一页,铅笔在指间转了一圈又一圈。
走廊上终于传来脚步声,拖沓而不规律。门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安宁站在门口,校服领口歪斜,眼睛下方挂着明显的青黑。
“抱歉。”她的声音沙哑,像是哭过。
周烬野合上书本,目光扫过她凌乱的发梢和微微发抖的手指。安宁的右脸颊有一道不明显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
“坐。”他简短地说,推过一杯已经凉透的茶。
安宁机械地坐下,书包从肩头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没去捡,只是盯着桌面发呆。周烬野注意到她的指甲边缘参差不齐,有几处还带着血丝。
“今天讲电磁感应。”他翻开课本,声音比平时柔和。
安宁木然地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上的一处划痕。周烬野开始讲解,但她显然没有在听,目光涣散地落在远处的某一点上。
“安宁。”
被叫到名字时她猛地一颤,像是从梦中惊醒。周烬野已经停下讲解,正静静地看着她。
“我...没听清。”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周烬野放下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纸袋:“吃点东西。”
纸袋里是学校小卖部卖的红豆面包,还带着余温。安宁盯着面包看了几秒,突然红了眼眶。她迅速低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
“不想吃就算了。”周烬野没有多问,把面包推到她面前,“今天到此为止。”
安宁猛地抬头:“你不问我为什么迟到?”
“你想说自然会说。”
窗外一阵风吹过,树影在百叶窗上摇曳。安宁的手指紧紧攥住纸袋,塑料发出细碎的声响。
“继续吧。”她放下吃了一半的面包,擦了擦手,“我想听完这节课。”
周烬野点点头,重新开始讲解。这次安宁认真听着,偶尔记笔记。当时钟指向九点半,校园已经完全安静下来时,他才合上书本。
“西区有家面馆,”周烬野收拾书包时突然说,“听说不错。”
安宁抬头看他,周烬野的表情依然平静,只是耳尖微微泛红。
“顺路的话,可以一起去。”他补充道,声音比平时快了几分。
安宁眨了眨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她看着周烬野故作镇定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什么。
“好。”她轻声说,“我知道那家店。”
夜色中的校园空无一人,他们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格外清晰。走到校门口时,周烬野放慢脚步,与安宁并肩而行。
“往这边。”安宁指了指西区的方向。
周烬野点点头,两人沉默地走在路灯下。安宁的步频比平时慢,周烬野也配合地放慢了速度。路过一个便利店时,他突然停下。
“等我一下。”
几分钟后,周烬野拿着两罐热奶茶回来,将其中一罐递给安宁。罐身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驱散了夜风的凉意。
“谢谢。”安宁小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罐身上的凸起。
转过第三个路口时,安宁的脚步明显迟疑了。周烬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远处是一栋老式公寓,三楼的一个窗口亮着灯,隐约有人影晃动。
“就在前面分开吧。”安宁停下脚步,“面馆...下次再去。”
周烬野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明天见。”
安宁快步走向公寓楼,背影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单薄。周烬野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楼道口。
三楼的窗帘被猛地拉开又合上,他眯起眼睛,但夜色太深,什么也看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