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要到哪里去？”


    关于日记本上用黑笔写下的这哲学终极三问，作为高考苏省理科状元的何籁当然是——


    一个也回答不上来。


    他今年十八岁，正是上知天文下肢瘫痪的好年纪，于是高考查分后一激动晕倒后，两眼一睁就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卧室。


    扇了自己几巴掌后没把自己扇晕，顶着半边红透了的脸颊开始观察四周环境，最终被迫接受自己高中辛苦学习了三年却全部白费的残酷事实。


    他翻箱倒柜了半天，就翻出一部手机和一个日记本。


    日记本的第一页，就是这三句哲学指数拉满的话语，这段文字写在很上面，导致这页纸留着大片的空白。


    何籁抿了下唇，对这三个问题没什么感想，只有半边脸火辣辣的痛让他满脑子都是对自己下手太重的懊悔。


    日记本的页面是稍稍泛黄的颜色，留在上面的字字迹飘洒，谈不上特别好看，也说不上丑，给他一种熟悉感。


    他抬起右手，手背轻轻触碰了下被扇红的脸颊，微微发烫，不过比刚扇完的时候好多了。


    何籁放下手，指腹在这三行字上摩擦了下，感受到了笔画中微微的凹陷。


    是手写的，书写时间离现在应该不算久。


    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何籁便准备翻到下一页，他还没继续进行这个动作，抓着纸张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下，眼睁睁地看着下面像是专门留好的空白面上冒起了字。


    【经纪人叫我去演一个小配角了，虽然是个小配角，但这也是我第一次上银幕，真的好激动啊。好像是要演个撞死孕妇的一个司机，虽然第一个角色是个混蛋，但我肯定会好好演的。】


    “……”


    虽然何籁是一个不怎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对于这一现象——


    他默默地站了起来，默默地走到窗户边，默默地看了一眼外面黑暗的夜色，默默地打开窗户，然后就默默地把手中的日记本扔了下去。


    默默的何籁没有说话，他匆匆向下看了眼，路灯昏黄，时闪时灭，野草芃芃，看得出来这栋房子坐落于郊外，以及自己所处位置很高，日记本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他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这不是真的，世界是没有鬼”便果决地关上窗户。


    “砰”的一声巨响，何籁还放在床沿上的左手僵了一瞬，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有点发麻。他关窗户的动作很轻，即便是有声响，也不至于大到震得他心脏停了一秒的跳动。


    这卧室只有他一个人。


    何籁能保证。


    但这声巨响又不是开、关门的声音，所以……


    有东西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直和他共处一室。


    “亲爱的，怎么醒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慵懒的音色伴着冷意传入何籁的耳畔，带着独特的魅气，尾音带勾，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酥麻感。


    何籁：“……”不是都说了世界上没有鬼的吗？


    何籁维持着动作，垂眸向窗外楼下看去的角度都没变。身后没有脚步声，他也不太敢转头。


    潜意识告诉他，这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倏然，一股带着死意的冰凉触感顺着他的脖颈向上缓缓蔓延，与他自身稍显灼热的体温形成极大温差，让他身体一僵。对方的素手贴着他的侧脸，成包裹式形状。


    “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动？”


    声音传到何籁的耳畔，音调仿若因为兴奋而有些尖锐，“你听得见我说话，对吗？”


    什么意思？他不应该听见吗？


    何籁咬紧牙齿，连带着牙龈有些生疼。


    他应该把对方当做空气？


    男鬼的手下滑了，掐着何籁的脖子，正在缓缓用力。


    他垂下的眼睫颤抖得厉害，即便他上辈子没杀过人，但按照多年看的电视剧来说，自己再不有点动作估计也离死不远了。


    那该怎么办？


    动起来？可他能清晰感受到身后贴着一具冰凉的身体，对方另一只手已经挽住了自己的腰。对方的行为应该可以对自己产生影响，不然窒息感也不应该被他体验到。


    不能动，就只能说话了，但是他现在能说什么呢？


    何籁自然地抬起了脑袋，看着空中高悬的月亮，空荡荡的天空没有任何物体，他忽然眼前有点模糊，音色带着沙哑，脑子一抽就冒出了句话，“今天晚上雨下得好大啊。”


    “……”


    何籁说完就沉默了，按在窗框上的手有些发抖，甚至想再给自己扇一巴掌，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是啊，雨好大啊。”男鬼回复了他。


    掐着他脖子的手慢慢松开，没等何籁喘口气，他感受着自己的唇缓缓张开，吐出了拉长的话语，“对啊。”


    何籁：“……”


    心脏处传来一股刺痛，他动作僵硬地垂下脑袋，自己的胸膛被穿过，一些红色碎片从洞口露了出来，掉在地面上的新鲜心脏跳动了两下，溅了他一鞋子的血。


    他死了。


    再次睁眼时他站在窗前，手上是他不久前扔下楼的日记本，日记本上那行后冒出来的文字照旧浮在上面。他拿着日记本的手已经伸到了窗外，胸膛剧烈起伏，眸前的眩晕感让他觉得恶心。


    他的手感到无力，日记本顺势脱离，再次掉了下去。


    何籁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窗户前，手臂磕在窗框上，双膝传来些许疼痛感。


    没死成？


    心脏处的疼痛感被他强压下后脑海里飞速浮现出这三个字。


    何籁飞快地否定了他的猜想。


    刚刚日记本还在手上，他应是回到了扔日记本的时间点。穿越附赠的福利？那他可太“感谢”了。


    没时间让何籁继续发散思维，他舒缓好情绪后勉强扶墙站了起来，左手手掌支撑在玻璃窗上，玻璃窗因为受力原因，关了起来。


    “亲爱的，怎么醒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听到声音的那一刹那，心脏又抽痛了一下。


    何籁咽了口唾沫，转身面对声源处。


    这次，他看清了男鬼的长相。


    出乎他的意料，对方长得有些过于漂亮。


    男鬼懒懒地斜靠在门框上，双手环胸。炙红色的双眸看着就不太正常。眼尾微微上勾，略带红晕。眉似墨画，眸光含情如春江。鼻梁高挺，肌肤洁白无瑕，长睫毛浓密，赤色唇轻勾。


    一袭素色古装，银蓝色的图文从右肩下滑，逐渐减少，直至腰带处不见。腰间挂着一个玉佩。黑色的长发被扎成了高马尾，发圈是淡蓝色长条状。


    门是关的。


    称呼对方男鬼好像有点不太礼貌，何籁扯了一下唇角，心中默默给对方起了个昵称。


    或许是何籁和对方对视的时间过长的缘故，对方道：“你看得见我？”


    这是男鬼第二次重复这句话了，何籁不敢继续看对方，只好敛眸收回视线，缓步走到床边，微微欠身拾起了放在床单上的手机。


    只有他察觉得到对方的存在，并明确看得见对方，对方才能杀死他吗？


    何籁不清楚自己如果这次还被男鬼杀死能不能再重生一次。头痛欲裂，思绪飞速旋转。


    1.男鬼看得见他，但他需要装作看不见对方。


    2.自己这具身体可能会在某些特定时候说出违背自己本意的话。


    就比如说第一次时莫名其妙地回复对方的那句“对啊。”


    3.男鬼判断他看得见对方是有一定条件的。


    手机的外壳是纯白色，何籁按下了开机键，停顿几秒后，他的大拇指指腹缓缓从开机腱上挪开。


    目光落在黑色屏幕上浮现出的白色圆圈，何籁的思维顿了一下。


    4.条件可能有很多个。


    他刚才和对方对视的时间很久，是可以判断自己看得见对方的。但他没有死。以及第一次对方的手掐住他的脖子时，他浑身僵硬，何籁不相信对方察觉不到。但他依旧没有立刻死掉。


    何籁咬住下唇，牙齿用力，下唇传来一阵刺痛感后舌尖就尝到了血腥味。


    他性格有点奇怪，情感钝化，共情困难，从穿越到现在，体验到的情绪比他上辈子十八年加起来还丰富。


    顶着对方几乎化为实质的探究视线，何籁握住手机的手抖得厉害，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在他身上。


    他不怕死，也不怕死得莫名其妙。可他毕竟还是个正常人，死几次倒也还能接受，可是如果他可以无限复活重来，难道他可以接受自己一遍又一遍的死亡吗？


    要是这样，他不死也得疯。


    何籁握着手机的指尖发白，黑屏上缓慢旋转的白色圆圈让他煎熬得有些作呕。


    终于，在他满脑子胡思乱想中，手机开机了。


    “亲爱的，据我所知，你现在不应该在工作吗？”


    何籁解锁手机的动作僵住了。


    工作？！什么工作？！他一个高中毕业生还有工作？！


    何籁闻言后第一反应就是先前那古怪的日记本上的内容。


    那本日记本是他的？他有经纪人？难道他是演员？


    也不对，如果是这男鬼故意说这话混淆他视听的呢？


    他现在应该干什么？


    窗外响起了雨声，滴滴答答地落在玻璃窗上。窗户不隔音，何籁清晰地听着雨水声逐渐变大。


    手机的解锁密码何籁尝试多次都不对。他双眉紧锁，伴着杂乱的雨声，心中升起了一股焦灼感。


    在手机因为密码错误第九次锁屏结束后后，何籁看着手机上的文字——


    “仅剩最后三次机会，如果仍旧不对，本机将永久关机。”


    他已经在遇见男鬼后存活时间超过半个小时了，这个死玩意也盯着他看了半个小时了。


    何籁用舌尖抵了抵腮帮。他很有魅力吗？至于看他这么久吗？


    男鬼忽然出声，语气风情，“亲爱的，大雨天气不能高速开车哦。”


    何籁的唇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张开，干涩的音色让自己说出的声音杂乱刺耳，像很多个人一同发出的声音，语气后悔中带着癫狂，“……是啊，我不应该雨夜接单的。”


    脑海里有根弦倏然一断，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脖前传来一阵疼痛，血液喷涌而出，他甚至没有看到凶器就没了呼吸。


    这是何籁第二次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