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男似女的声音从他大脑中响起，读着剧本内容。


    何籁揉了揉太阳穴，睁开了久闭的双眼。


    他现在正坐在驾驶位上，车内的光很暗，镜面有些破损的后视镜上方挂着一个风铃，挡风玻璃外的风雨磅礴，雨水大片大片地击打在玻璃上，雨刷刮窗户时弄着难听的“嘶啦”声，混杂着雨珠四分五裂时的尖叫，吵得何籁有些头痛。


    道路两侧年久失修的路灯一闪一暗，何籁隔着车窗随意乜了下，没什么想法，只觉得这路灯以后要是找不到工作，可以去舞台打光。


    “你叫阿籁，今年二十一岁，高中毕业的你因为学历太低，只能成为一名司机师傅。从此，你过上了朝六晚二的工作生涯，这天晚上，雨下得真的很大，司机群里很多司机都不敢出来接单，但是你可是阿籁，你看出了今晚的契机。”


    “你觉得，如果你今晚接单，一定会挣到一万元钱！”脑海里的声音着重读了“一万元钱”四个字，语气带着难以压制的痴狂。


    “于是，你开起了车，可是雨真的好大啊，你很难完全看清路。”


    脑海的语音读到这就没有继续下去了，何籁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垂首打开搜索软件打字。


    ［这难道是YOUKE公司的新团成员吗？果然像宣传的一样，好帅啊！］


    ［原来是爱豆啊。长发男爱豆我好像还没见过。不管了，这颜值我先舔一下。］


    ［这个相貌应该是队长吧？我去搜搜他叫什么名字。］


    视线的左上角出现了一些弹幕，何籁敲着方向盘的手指指尖顿了半秒，看着眼前弹出来的两个选项。


    【本次剧本是否关闭弹幕？】


    【是】or【否】


    “经纪人”没和他说这件事，何籁思忖了下，弹幕所占空间很小，基本不挡他的视线，而且他觉得弹幕可能有点他不知道的信息，所以他决定选“or”。


    【好的，你已选“否”】


    何籁：“……”玩不起。


    这儿信号不太好，何籁翻找了一下终于加载出来的教学视频，最终选择了一个最短的。


    二十分钟过后，何籁觉得自己可能会开车了便关掉手机。


    挡风玻璃左上角写着他这次剧本所能花费的最长时间——


    距离死亡还有：6小时23分钟


    看来“经纪人”没骗他，起码经纪人死明星就死和对方只有七个小时没有说谎。


    脑袋里的声音再次出现，“阿籁环顾四周，空旷的马路上果然只有他一辆出租车，他难掩兴奋，决定现在就开始接单，可是阿籁最后一刻犹豫了，他听前辈说：雨夜开车最容易碰到鬼了。所以，他决定——”


    话说到这便停住了，等着何籁做出选择。


    何籁从车外路灯上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了挡风玻璃的倒计时上。


    “经纪人”所发的规则上有说道：“请勿让多数粉丝认为你的行为三观不正。”对象是“粉丝”，可他一个第一次暴露在大屏幕上的人，有粉丝吗？


    粉丝是指对某些东西表现出强烈喜爱与支持的群体，很明显，何籁现在没有这种群体。所以“经纪人”所发来的规则就是想误导他。


    至于是何居心，何籁也懒得探究。


    他现在所需要遵守的规则只有一个：按着人设走剧本。


    可是何籁所饰演的司机最后是一定会“撞到”孕妇的，但现在他的表演在直播，就像那个“经纪人”说的，如果他的确撞了，“恶人”人设，估计会对他以后发展不利。


    日记本上写着的内容是“好像是要演个撞死孕妇的一个司机”，剧本上也没有直接说他撞到了那名孕妇，而是“感觉自己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既然有“好像”和“感觉”，就说明了自己并不是一定要撞孕妇，但是剧本上同时写着“你看见了躺在车前的下腹流血的孕妇”。


    所以，他可以遇见孕妇时把从家里顺手拿出来的伞扔到车前面，车子撞伞后，在自己凑着身子向前看之前，让孕妇倒在地上就可以了。


    至于“下身流血”……


    何籁无意识地加快了指尖敲击方向盘的速度。


    没准这名孕妇本来就快生了呢。


    可是在孕妇在他车前倒地流血的时候，他不把对方送去医院，以后粉丝多了会不会有东西拿这件事抨击他没有道德同情心？


    “经纪人”只给他发了几条规则，他不能确定明星守则上一定没有类似于“明星在外一定要维持有道德、有同情心的人设。”


    所以他一定要送孕妇去医院。但是如果送去了医院，有乘客、有终点，即使孕妇不给钱，这算是“接单”吗？


    何籁不喜欢赌，任何事情只有一定万无一失他才会做。但他来到这，这个世界总让他一遍又一遍的赌博。


    他垂下眸子，睫羽遮住了眼中阴翳。


    但是只要接了单，他就需要完成剧本上所写的“一定会挣到一万元钱”。六个小时之内接什么单子才能让他赚够一万元呢？


    何籁抬首，望着这次夜晚的倾盆大雨，接了脑袋中的话，“接单。”


    脑海里的声音继续响起，“俗话说得好：‘初生牛犊不怕虎’。阿籁坚信一个道理：富贵只能险中求。所以你还是决定接单，毕竟乘客还会给小费呢。虽说从平台上接的单会保护司机的安全，但是随手从路边拉的野单……”


    “或许能赚得更多？”


    语落，挡风玻璃上浮现出文字：


    【第一单：送李小姐去宴会】


    文字浮现的刹那，车内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导航已开启，前方五十米右转。”


    何籁静止了须臾，默默地再次拿起手机，打下了一个问题——


    “油门踩哪边？”


    何籁自我感觉学东西还是挺快的，就比如现在。


    这车子他油门刹车都没踩，方向盘也没转过，它自己就在大马路上学会了智能驾驶。


    何籁觉得这车子再努力努力，他六个小时赚一万块不是梦了。


    车子停了下来，副驾驶的门被打开，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坐进车里。


    何籁侧目望向对方。


    身体完整，黄红撞色的厚重礼服穿在身上，有点像脂肪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染的色，给人一种粘腻感。


    面部全部腐烂，五官勉强能分辨出来。右眼眶的眼珠不见踪影，看过去就是血管和白色蛆虫相互交叠。左眼呈现正常状，只不过一片玻璃深深刺进里面，位置卡在正中间，黑色的虹膜被玻璃插进内部，玻璃与眼白之间结了一小块奇怪的腐肉。


    鼻子应该是被割掉了，伤口平滑，已经结痂了。其他的肌肤却是异常的细腻，白嫩嫩的，吹弹可破，可以清晰地看清皮肤下血管中血液的涌动，不时白色的虫子在血管之间横冲直撞，把皮肤引得鼓起了一个个大包。


    被针线缝起来的嫣红嘴唇缓缓张开，皮肉被固定的线割裂，看着就有些痛，“我是李小姐，你是司机阿籁吗？”


    何籁从对方的脑袋上收回目光，李小姐没有头发，只有细长的白蛆从后脑勺钻出，密密麻麻的，如果蛆虫不动的话，看起来也挺像一头漂亮的白色长发。


    何籁：“……是的，我是阿籁。”


    李小姐的音色非常好听，清朗温雅，“你为什么盯着我的头发看？”


    车子发动了，何籁将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做出车是他开的假象，“因为李小姐你长得太漂亮了，尤其是配上这一头丰满的白发。”


    “哦？”李小姐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想要吗？”


    何籁：“……”


    他的心脏要跳到嗓子眼了，“不，谢谢李小姐，我不需要。”


    李小姐的语气冷了下去，说出的话和车外的雨声、车刷声混合在一起，“你也是长发，为什么不想要我的同款发色？！你是不是在嫌弃我头发丑？！”


    “……”现在是发色的问题吗？！


    雷声响了一下，闪电朝着车子前方一侧的一棵大树劈向，炽白的光让他闭了一下眼睛，视线变黑前他看到了冲向自己的白蛆。


    何籁：“……”这人生真有趣。


    何籁垂下眼眸，声音带上了装出来的哽咽，“我只是忽然想到了我异父异母的亲哥哥。”


    李小姐的蛆不动了，停在半空中，何籁顶着发寒的身躯，声音带着止不住的发颤，“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是哥哥含辛茹苦地将我抚养成人，哥哥高中辍学打工挣钱只是为了让我有一口饱饭吃、有一杯干净的水喝、有一份像其他人一样的学上。”


    “我好不容易高考考了723分，可是哥哥却病倒了。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我哥他年纪轻轻就患了脑癌、肺癌、胃病、骨质疏松、腰间盘突出……”


    何籁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就有一点扯了，“我只能放弃读大学，赚钱给我哥治疗。”


    “可是我一个高中毕业的人，兜兜转转只找得到一些不赚钱的职业。我每天早上五点就起来，一天打八份工，凌晨四点才睡。一天只睡得到一个小时。”


    “你看到的我这一头长发，也是根本就没钱买剪刀剪掉，更别提去理发店了。”


    “我看到你这头乌黑亮丽……”何籁话说得太快，意识到自己说什么的时候已经还不急了，“你看，我太爱我哥了，和你说话时想的都是我哥，说话都说不对了。”


    “我看到你这头漂亮的白发，就想起了我上学时候的每天深夜苦读，那时我哥不管多晚，都会陪在我的身边。”


    “那时我看着我哥鬓角生出的白发，就想到了他曾几何时也像我一般对未来充满憧憬，可他眼角细生的皱纹诉说着他不再年轻，他的人生成了我通往成功的垫脚石。”


    李小姐的蛆收了回去，语气动容，“那你哥现在还好吗？”


    果然，何籁压了压想要上扬的唇角，年轻人的同情心是最大的。


    何籁眼睫颤抖，他不敢抬头，毕竟他连哭都没哭出来，这和他现在说话的哭腔相违背了，“死了，他觉得他是我的负担，自己把氧气罩拔掉了。”


    李小姐语气疑惑，“那你现在为什么还在打工？”


    “我没钱给我哥下葬。”


    李小姐道：“你哥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找人让他的葬礼风光大扮！”


    何籁：“付锦，锦绣年华的锦。”


    “我哥这辈子最爱的就是我这个弟弟了，我觉得如果是我给他亲自办葬礼，他会更感动的。”


    车子停了，李小姐到目的地了，她语气带着浓浓的遗憾和惆怅，“真是感人的亲情啊，可是我是被我哥亲手杀死的呢。”